第24章 十年恩怨(四)
今夜無風也無雪,明月難得出來露面,懸挂于夜空中散發着淡淡的銀輝。
這本是一個平靜的夜晚,最好入眠,但在段浔的房中,氣氛卻異常沉重,三人對坐皆無言。宋辰說的話就是在兵行險招,賭的就是花無葉信不信他,而段浔作為一個旁觀者,亦不好多言。
花無葉暴怒過後很快沉靜下來,仔細想想,宋辰所言其實也并非全無可能。
前世,從一開始的北冥湖覆滅,到千尋島被攻破,一切都進行得太順利了,唯一能說通的就是神月教中有叛徒。這個認知深深震撼到了花無葉,她從來都沒有往這方面想過,神月教那麽多人,能推動整個局勢的,這個人的身份地位一定不會太低。
花無葉恍然想起來,前世她親眼目睹教主以及同門被殺,但有一人,在正派圍攻千尋島時,她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過,生死不明。
這人就是花無葉最小的師侄——泱月閣主清歌。
之所以懷疑她,是因為她曾與泉溪門的少主相愛,但正邪不兩立,泉溪門被花無葉師姐妹率領神月教衆人滅了滿門,泉溪門少主也被誅殺。剛開始清歌的情緒非常激動,整日以淚洗面,後來她逐漸平靜下來,花無葉她們以為清歌是看開了放下了,現在看來并沒有那麽簡單。
距離泉溪門被滅,已過去一年,這一年裏發生的很多事情,都太過巧合了。
上次望月閣在雲城潛伏得好好的,忽然就被暴露了蹤跡,而望月閣主素來謹慎,不會這般大意,那麽就是有人故意暴露望月閣的行蹤。
而花無葉去了雲城,清歌并不知情。
愛情會讓人瘋魔,即便是自己生長的地方,亦可毫不留情地摧毀。
人心素來都是如此深不可測。
“我們的教主這兩日差不多便要到了,如果這真是圈套,我該怎麽辦?”花無葉倏然擡眸,有些無措地看了看宋辰和段浔,她感覺現在是腹背受敵,好似唯有眼前兩人可信。
北冥湖要救,神月教也要保,進退兩難。
況且,他們現在不知道常合門到底有什麽計劃,即便猜測清歌是內鬼,那也僅是猜測,沒有實際證據亦不能打草驚蛇。
花無葉還是不太願意相信,清歌會背叛神月教,她可是花無葉二師姐的親傳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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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願是她想多了。
即便如此,該有的防備還是要有的。
神月教中究竟有沒有內鬼,宋辰基本已經猜到,他知道花無葉不太能接受這一說法,遂退一步換種方式提議道:“阿容,你不妨先替神月教留一手,不要首當其沖,先靜觀其變。若發現真是陰謀,再帶人去救援不遲。”
“你的意思是……”花無葉話說到一半就沒再繼續問下去了,她已經明白了個大概。
讓教主以身犯險,而花無葉隔岸觀火。
邀月閣的精銳不在少數,只要再留下一個分舵,屆時情況有變就一起殺進去,也給正派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如此雖會有損傷,但除此之外已別無他法。”
段浔也表示贊同,等于是給花無葉吃了一顆定心丸,讓她更加堅定自己的想法。
黑夜再長,也終會看見光明。
“不說這些了,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就不信那些老滑頭還能翻了天不成。”花無葉甩了甩腦袋,将這些紛雜的思緒通通抛開,提起酒壺就倒了三杯酒,“來,喝酒!咱們今夜不醉不歸!”
如此良辰美景,可不能讓那些江湖上的紛擾給糟蹋了。
美酒,就該開開心心地喝。
氣氛終于歡悅起來,宋辰和段浔也随之放松下來,一起舉杯與花無葉對飲。
“喝!”
一杯喝完,宋辰又為大家倒酒。
他帶了好幾壺酒,分量很給力,在花無葉來之前,他們連一壺都沒喝完,剩下的酒剛好可以夠花無葉三人痛快暢飲。
所謂一醉解千愁,沒有什麽煩惱是喝酒不能解決的。
段浔喝得比較含蓄,不像花無葉和宋辰一杯接着一杯,但只要是他們兩人為他倒的酒,段浔也都沒有拒絕。
宋辰已飲下數杯酒,臉卻一點也不泛紅,精神仍是那樣爽朗看不出絲毫醉意,他舉起酒杯面向左手邊的段浔,悠然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段兄,不介意我這樣稱呼你吧?”
“能與宋公子以兄弟相稱,是我的榮幸。”段浔也很配合地舉杯與宋辰對飲,放下酒杯相視一笑,默契驚人。
宋辰是真心敬佩段浔,因為今晚段浔很懂他,即便他們都不怎麽熟識。
宋辰之所以來找段浔喝酒,本來是想探探段浔的底,但是就如宋辰之前所說的那樣,一見如故,相交便不需要任何理由。對方是什麽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感覺到他的真摯,自然而然就很懂對方的想法,不熟也能很有默契。
這種感覺就很奇妙,但卻是實際存在的。
“叫什麽段兄?我看叫阿浔就最好!”花無葉伸手拍了拍宋辰的肩膀,言語極為灑脫。
“阿……浔?”宋辰神情怪異地看向段浔。
段浔看了看花無葉,又看了看宋辰,眨着眼睛眸光稍顯不自在。只見他的耳根已經微微泛了紅,語氣帶着一點顫音,似乎是有些慌忙,“只是稱呼而已,如何都不重要,怎樣順口便怎樣來吧。”
不自在歸不自在,但段浔眼底的欣然之色卻是真的。
“好!還是阿浔爽快!”
花無葉又給段浔敬了杯酒,笑得極為爽朗。
段浔也舉杯毫不猶豫地喝下。
但是下一秒,花無葉的笑就突然凝固住了。
只見段浔那一杯酒喝完,剛把酒杯放下,他整個人就瞬間跟着倒下了,桌上的空酒杯也被他的頭和胳膊撞倒。
“段浔?”
花無葉兩人都懵了,她試着叫了他一句,但他依舊趴在桌上一動不動。
“阿浔?”
宋辰也接着叫了一句,仍是沒反應。
這……
花無葉和宋辰面面相觑,不知段浔是個什麽情況,難道是老毛病犯了?可現在暮光也不在這啊!
宋辰起身去到他身旁,彎腰扶着段浔的肩膀推了推他,然後把他的頭側過來,仔細觀察了一下他的面色,發現他的臉頰有些泛紅。宋辰又伸手探了探段浔的氣息,再把了下脈搏确認,最終松了口氣,“他喝醉了。”
“啥?醉倒了?”
花無葉這次是長見識了,敢情段浔他原來不善飲酒,這小夥子喝醉也沒個前兆,突然就來了這麽一下,搞得花無葉還以為他怎麽了呢。
她走過去推搡了一下宋辰,責怪道:“你找人家喝酒,都不知道人家不勝酒力麽?瞎搞!”
“是我的錯。”宋辰只得一連應和。
但是實際情況是,在花無葉進來之前,他們都沒怎麽喝酒,就是花無葉來了以後,一杯接着一杯地逼人家喝,這才把人家給喝倒了。
可花無葉當然不願承認是自己的問題。
“還愣着幹什麽?扶人家去床上睡覺啊!”花無葉不耐煩地拍了拍宋辰的胳膊,然後擡手指着屋內屏風後的床榻。
宋辰只能任勞任怨,将段浔扶去睡覺。
花無葉則趁此收拾桌面,雖然她還想喝,但總不能一直待在別人的房間裏。
“流光……”
“砰——”
花無葉剛準備将酒杯收起來,忽然聽見屏風後傳來這麽癡怨的叫喚聲,吓得花無葉手一抖杯子掉在桌上,差點給摔碎。
這聲音……是段浔啊。
花無葉重新将酒杯放好,轉過身向屏風後看去,只見床上的人影剛躺下就又掙紮着起來了,宋辰則又折返回去扶他。
“什麽情況啊這是?”
花無葉走到屏風旁,便看見段浔微睜着眼睛,抓着宋辰的胳膊身軀顫顫巍巍,眼神朦胧迷離。
這還是喝醉的狀态啊。
“段兄,你喝醉了,先躺下休息。”宋辰扶着段浔慢慢往後退,想讓他重新躺回床上。但是宋辰一将段浔按回床上,他就又立馬掙紮着站起身,還拽着宋辰的衣袖不撒手,咬字非常清晰:“流光,我們好久都沒見了,你多陪陪我可好?”
一旁看熱鬧的花無葉哼笑道:“流光是誰?”
這個名字她倒從不曾聽過。
可段浔壓根就不搭理花無葉,目光一直盯着宋辰看,口中不停地呢喃:“流光……流光……”
他往前踏了一步,卻是一個踉跄整個人都撲倒下去,宋辰連忙扶住他的身軀,兩個人差點摔在一起。好在宋辰也是練過功的人,顫顫巍巍之下,最終還是穩住了身形。
但是在這個過程之中,段浔的發簪不小心被碰落,滿頭銀發頓時披散下來。
其實段浔長得還真挺別致的,柔美少年的面孔,白發如雪卻不顯怪異,反而更襯得他與衆不同的氣質,幹淨令人賞心悅目。
他現在是喝醉酒的狀态,卻不顯瘋癫,只是有些像個小孩一樣稚嫩。
段浔緊緊拽着宋辰的衣袖,眼神既有幾分認真,又有幾分癡迷,“流光,你我再喝一杯吧,你說過酒逢知己千杯少,人生得意須盡歡,我們要一醉方休……”
宋辰扶着段浔的雙肩很認真地告訴他,“那個……段兄,我不是流光。”
話音未落,只見段浔眼中的光輝逐漸暗沉了下去,失魂落魄,又帶着些許哀傷地道:“流……流光,你是不想……認我了麽?”
“不是不是,我……”宋辰簡直百口莫辯,他不想讓段浔将他認成別人,可又怕自己說得太直白會傷到段浔。宋辰求助般地看向花無葉,可花無葉卻聳了聳肩,表示她也沒辦法,畢竟看熱鬧嘛,總不能把自己摻和進去。
段浔會在醉酒時将宋辰錯認成“流光”,可見這個人是段浔心中的牽挂。
為了哄他去睡覺,宋辰便暫時扮演起“流光”,一本正經地說道:“阿浔,你聽我的話,先去睡覺,別再鬧騰了啊,酒我們明天再喝,一醉方休有的是時間,不急。”
“當真?”
“當真!”
聽見宋辰很肯定的回答,段浔這才罷休,順着宋辰往後退嘟囔道:“那好,我先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