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風花雪月(一)
據花無葉所知,宋辰的母親早已亡故。
原來宋辰曾稱自己為曲江人士,并不是沒有緣由的,因為他的母親便是曲江人。
花無葉瞬間明白了宋辰為何來此,只是仍有不解之處,從大門看進去正好可以看見正堂,然而在正堂之內一個靈位都沒有,“既然你想祭奠你的母親,那為何不去她的墳前祭拜?”
這座荒廢的宅院還只是他母親未出閣時的居所,并沒有什麽紀念價值。
“我阿娘她……沒有屍骨,連衣冠冢也沒有立,長安的家裏也沒有任何與她有關的東西,我無從祭拜。”在說出這番話時,宋辰臉上的神情風輕雲淡,沒有什麽波瀾,只是語氣很沉重,就像是從深淵裏發出來的聲音。
沒有屍骨?也就是屍骨無存。
作為宋風華唯一的正妻,即便是屍骨無存了,也不可能不給她立一個衣冠冢用來祭拜,要說宋辰的母親生前沒有留下任何東西,那也是不可能的,日常用品衣衫之類的總該會有的。如此看來,宋風華對這位妻子的感情“不同尋常”啊,其中定有着不為人知的故事。
宋辰既然會特意來看一眼這座宅院,可見他對他母親還是有感情的。
花無葉怕觸及他的痛處,可又想知道這其中的故事,于是好一番糾結之後,她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阿娘她……是如何亡故的?”
宋辰的母親是宋風華明媒正娶的妻子,而宋氏又是名門望族,即便沒有屍骨,也沒道理不給族中亡故之人立靈位供後人祭奠。所以,宋辰母親的死定是另有隐情,才會讓宋氏家族如此忌諱。
一提及與宋辰有關的事,花無葉就忍不住好奇心。
宋辰不答反問:“阿容,謝子行可是你師尊?”
“是啊。”花無葉毫不猶疑地點點頭,神月教前任教主姓謝諱子行,同時也是花無葉的師父,當初便是他将花無葉姐妹帶去了神月教。
對于宋辰忽然提及自家師尊,花無葉很是好奇,望着眼前的宅院靜候宋辰的下文。
可是等了好半天,宋辰遲遲沒有開口,擡眸凝望着“霓府”的牌匾一言不發。花無葉哪經得起他這樣吊胃口,不耐煩地扭頭向身旁看了過去,卻見他眸中平靜如水,沒有一絲波瀾,似深淵般沉寂得讓人覺得可怕。
花無葉原先那些想損他的話瞬間就卡在了喉嚨裏,再也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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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無葉能感覺到宋辰心中的沉痛,只是宋辰不肯說出來,憋着只會更加難受。平時那麽開朗愛念念叨叨的人,現在關鍵時刻就成悶葫蘆了,花無葉也是着急啊。
宋辰既然會提到謝子行,那想必是與他的母親有牽扯了。
自家師尊謝子行一向潔身自好,高風亮節,從不與什麽女人暧昧不清,一生都未婚娶。花無葉仔細回想,與自家師尊有過牽扯的女人……好像還真有那麽一個,只是花無葉當時太過年幼,不知那人的身份底細,也不知他們之間可有發生過什麽。
幾經思量,花無葉大着膽子試着問道:“你阿娘是否曾與我師尊有過……一段癡戀?她的死是否也與我師尊有關?”
花無葉越想越覺得,當年師尊與那女子對視時,看着彼此的眼神分明不一般。
至于為何用“癡戀”一詞,則是宋辰比花無葉還要年長,花無葉有記憶時,宋辰的母親早已嫁給宋風華并生下了宋辰,她還與別的男人有牽扯,花無葉只能用“癡戀”來形容。
花無葉每個字都問得很是小心翼翼,就怕會一下子戳中宋辰的痛處。
宋辰仍舊未曾有太大的情緒起伏,只是緩緩轉動了視線望向身旁的花無葉,眸中的凝色在看到花無葉的那一刻逐漸退散,點點頭道:“是。我阿娘自幼便與我父親有婚約,只是兩人不曾見過面,亦無情愛。在嫁給我父親之前,我阿娘曾與神月教前任教主情投意合,但我外祖父不同意他們兩人在一起,執意将我阿娘嫁去了長安宋氏一族,兩人有緣無分,但卻彼此牽挂,此後雖不再相見,然情愫卻不曾消減半分。”
果然和花無葉想象中的差不多。
好不容易宋辰能坦然面對了,花無葉卻避開了他的目光,微垂着眼簾,語氣中多了幾分感嘆:“自古正邪不兩立,你阿娘與我師尊注定陌路殊途,情斷也是預料之中的事。”
明明是春花正盛的季節,可天空中不知從何處飄來了落葉,恰巧就落在荒廢的宅院大門前,無辜增添了幾分悲涼。
花無葉不想搞得這麽悲涼,可就是控制不住啊。
可是花無葉一消極起來,宋辰反倒就樂觀了起來,一掃陰霾,不服氣地反駁道:“可他們之間的情意不假,只是為世俗所累,不能與心愛之人長相厮守。可是最後的生死關頭,我阿娘還是選擇抛棄一切,與心上那人共沉大海,永世同眠。”
經過宋辰一番講述,花無葉終于明白了自家師尊生前的那段“風流韻事”。
宋辰的母親霓裳與其兄曾一同拜入了幽山派,其兄亦是現任幽山派掌門。當年霓裳得知正派要圍剿神月教,義無反顧帶着幽山派的弟子前去救援謝子行,但最終未能成功,遂與其一同沉入大海,葬身魚腹,連屍骨都沒有了。
這段感情注定是不能被世俗所容的。
自己的妻子與他人共赴黃泉,這對宋風華來說無疑是巨大的恥辱,難怪他連個靈位不願給宋辰的母親。
花無葉還記得第一次帶宋辰回千尋島時,他說他不曾見過大海,所以在島上停留的那些天,他時常會一個人去海邊,就只是靜靜地望着海水。當時花無葉還很好奇,宋辰怎會這麽“沒見過世面”,原來他的母親便是葬身在那片大海。
“這些年來,你的父親因你母親的關系,一直都對你心懷芥蒂吧?”花無葉忽然就懂了宋辰的心境,原來他身上背負了這麽多,還能長成一個仁義通透的人,真的很不容易。
宋風華不待見他,卻又對他委以重任。
就像是他憎恨霓裳的紅杏出牆,十年來卻又沒再另外娶妻,正室之位一直懸空着。
宋辰也不否認,多少哀愁苦難皆化作他風輕雲淡的低眉一笑,“還好,我都承受得住,只不過是十餘年不得自由身。”
十餘年……
花無葉無法想象,她是一向自由慣了,如果沒有自由身,那對她來說就等同于活在暗無天日的地獄之中,人性不知道會扭曲成什麽樣。
花無葉望着他的眉眼輪廓,明明看不見憂傷,可就是讓她心生憐惜。
宋辰亦是毫不避諱地對上花無葉的目光,花無葉才恍然意識到自己盯着他看了很久,那癡癡的眼神,她自己都能想象得出,遂趕緊收回目光與宋辰錯開了視線。
耳邊,風吹過的聲音伴随着宋辰的說話聲一同響起。
“還好,那年在雲城遇見了你,我終得見自由的曙光。你,便是自由,我想抓住你,留住這片來之不易的光明,前世我沒敢踏出那一步,這次絕不退縮軟弱。”
……
噗通噗通——
是……心動的聲音?
花無葉簡直無語了,明明是在聊她的師父與宋辰的母親,說着說着又扯回到她和宋辰身上了。
“嗯行吧,那你繼續堅持你的不退縮不軟弱吧,加油努力,我看好你。”花無葉尤為敷衍地點着頭附和,還故作很仗義地拍了拍宋辰的肩膀,然後一轉身就落荒而逃似的疾步離去。
宋辰最後看一眼霓府宅院,然後轉身跟随花無葉離去。
他母親的結局在別人看來可能是個悲劇,可若她選擇一直留在他父親身邊,與沒有任何情愛的丈夫共度一生,又何嘗不悲哀。人總要為自己想要的東西去義無反顧拼一次,不管結局如何都不會後悔,因為那人值得。
宋辰想掙脫家族這個囚籠,哪怕只能得片刻自由。
雲城外的一座山峰之下,那棵銀杏樹如同之前所見到的那樣,枝葉繁盛,只不過原本金黃色的樹葉現在變成了青綠色。
花無葉站在樹下望着枝頭發呆,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
宋辰在旁觀望許久,終忍不住問道:“阿容,你上次不是進去過萬花谷嗎?怎麽這次不知道入口在哪了?”
對,花無葉現在就是找不到萬花谷的入口。
上次她是無意中掉進萬花谷的,現在要主動去找,她還真不知從何找起。
花無葉圍着銀杏樹轉了一大圈,也沒有發現任何異樣,毫無突破口,除了銀杏葉就只有銀杏葉,花無葉也是真沒轍了。
而宋辰連萬花谷都沒有進去過,更加不知銀杏樹的結界該如何突破,看花無葉甚是苦惱的樣子,宋辰又好奇道:“你與段兄相識甚久,他就沒有告訴過你尋他的方法?”
“尋他的方法?”
花無葉忽然靈機一動,伸手幻化出一個銀杏鈴铛。這是當初段浔給她的,說有需要就搖晃此鈴,若花無葉沒有猜錯,這應該就是萬花谷的傳信鈴,可以和萬花谷的人取得聯系。
宋辰剛才不提,花無葉都忘了她還有這麽個玩意。
花無葉将其放置在掌心,用靈力催動其搖晃,發出一陣陣“叮鈴鈴”的聲音,悠長又清脆悅耳。
能否找到段浔,就看此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