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格雷加爾的殺氣瞬間消散,空洞的目光裏難得出現焦急的神色:“她沒受傷?”

狄卡羅自嘲般點點頭:“好人當到底,我大老遠來到約爾維亞,就是為了把你的莉娜藏進邊境拖米族的村落裏。”

格雷加爾頓時恢複了微笑,此刻的笑容似乎帶了幾分真實的慶幸,他對着狄卡羅颔首行了一禮:“謝謝你,小霍森先生。”

“我可不缺你謝我。”狄卡羅舔了舔雙唇,視線掃向希諾。

希諾立即警覺,這小子一看就在醞釀什麽壞心思。

狄卡羅對着希諾抿嘴一笑,似乎打定主意,轉頭對格雷加爾詢問:“那個叫莉娜的姑娘對你來說,是很重要的人,是嗎?”

格雷加爾問:“怎麽樣才算重要的人?”

“就是你不希望她死去。”狄卡羅解釋:“甚至不希望她受傷害,不希望她難過。”

格雷加爾這次想都沒想,篤定地回答:“是的,莉娜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

“那就好辦了。”狄卡羅後靠在椅背上,嘴角一勾,理直氣壯地開口:“這人情你得還我,去幫我救回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咱倆就算互不相欠了。”

泰倫和希諾立即聽懂了狄卡羅的意思,這小子是想直接讓格雷加爾以還人情的名義去救伊爾薩的父母,這樣就不用擔心格雷加爾沒興趣幫這個忙了。

可這頭龍連自我意識都沒有,怎麽指望他有恩報恩呢?

而且狄卡羅只救了莉娜一個人,流光和路修奧是兩個人,營救難度大得多,也太占格雷加爾便宜了,他怎麽可能答應?

“聽起來很公平,成交。”格雷加爾毫不猶豫答應了狄卡羅的交易:“你重要的人現在在哪裏?叫什麽名字?”

衆人:“……”

進過哈羅極安的龍果然很好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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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讓人有點良心不安了。

狄卡羅覺得自己立功了,幫希諾省去了繞一整片海洋的彎子,直接達成了目的。

他用目光詢問希諾和艾登,想知道這個辦法是否能行得通。

當然,他當初救那個女孩,并不是為了此刻來向格雷加爾索要回報,但他幹的這件蠢事如果能幫助小胖龍救回父母,他被黑森林驅逐這件事,就稍微有了點意義,他也不用時不時拷問自己做的究竟是對是錯了。

希諾和艾登對視良久,艾登點了點頭,希諾有點激動。

艾登了解龍族性格,他認可這個方法,就說明這麽做更加穩妥。

于是希諾轉頭向狄卡羅點點頭,請他向格雷加爾提出營救請求。

于是,狄卡羅向格雷加爾詳細說明了情況。

聽見流光和路修奧的名字,格雷加爾目光一閃。

得知兩個昔日摯友也被送去了哈羅極安,格雷加爾嘴角溫和的笑意忽然消失了。

剎那間,在場每一個人都感到一陣森冷的寒意。

或許那個叫莉娜的女孩就是看見了格雷加爾沒有笑容的眼睛,才沒有追随格雷加爾一起來到雪鹿。

那雙酒紅色的眼睛,失去笑意的假面,一瞬間就顯露出那種只有純粹殺戮獸性的冷血氣息。

沉默許久,格雷加爾面無表情地注視狄卡羅,淡淡開口:“這兩個人不算,換其他人。”

狄卡羅急了:“怎麽能不算?你小子想耍賴?他們倆就是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就像莉娜對你一樣,你想報恩就得幫我救出他們!”

“我會去救他們。”格雷加爾平靜地回答:“他們是對我很重要的人,我救他們不是為了報答你,你需要另想請求跟我交換。”

希諾:“……”

這可真是頭實誠的龍。

請求援助比想象中簡單太多了,艾登抓緊時間,根據自己對哈羅極安的了解,為格雷加爾制定了秘密營救的計劃。

聽完之後,希諾焦急地發出質疑:“一個月後?流光和路修奧已經進入哈羅極安至少五個月了,在等一個月,還來得及嗎?”

艾登安撫道:“不用擔心,整個行刑過程至少需要一年半,在此期間,他們會在深淵裏陷入完全靜止的沉睡,等待深淵裏的特殊能量一點一點将他們的執念剝離身體。每頭龍的意志力不同,有些甚至需要兩三年才能完全剝離執念,甚至有像格雷加爾這樣的,兩次都沒能完全剝離幹淨,還殘留一絲自身意識。深淵外,會有巫族學徒輪流觀察受刑龍族的狀态,直到剝離成功,龍才會從沉睡中蘇醒,巫族也會引導他們飛出深淵。”

希諾追問:“執念沒有完全剝離,龍就不會受損傷嗎?”

艾登搖搖頭:“一旦剝離開始,他們的情感與欲望就會與身體錯位,但只要沒有完全剝離,這些損傷就可以自愈恢複,只是需要些時間,損傷越小,自愈越快。”

希諾急道:“那不是越早越好嗎?他們已經進去至少五個月了!”

艾登解釋道:“深淵一年中只有固定的四個時間可以打開,提前趕到那裏,也無法引導他們飛出來。”

希諾無奈地表示明白了,只能耐心等待時機。

營救必須由艾登和格雷加爾一起行動,格雷加爾可以幫忙掃清深淵的守衛,但只有艾登能施展奧威皇家祭司的力量,打開深淵,喚回兩頭龍。

緊接着,艾登向格雷加爾詳細講述了深淵周圍的危險。

最後,艾登鄭重提醒:“公爵閣下,這件事絕對不能告訴其他人,我們需要找其他借口離開雪鹿領域,回來後立即将流光和路修奧藏匿起來。”

格雷加爾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去之前需要告訴桑迪老師。”

“萬萬不可!”艾登急道:“桑迪不可能讓你去深淵劫獄,告訴他,我們就去不成了,還會因此獲罪。”

格雷加爾茫然注視艾登,半晌,堅定地開口:“必須告訴桑迪老師,任何事,這是我對他的承諾。”

完了。

希諾絕望地閉上眼。

狄卡羅也一臉郁悶的扶額。

失去判斷力的龍認死理,看格雷加爾這态度,根本沒有商量的餘地,鐵定要告知桑迪。

“公爵閣下。”艾登嘗試着跟他溝通:“你有沒有想過,你來到雪鹿是為了自由,你的一舉一動,并不需要向任何人報告。”

格雷加爾微笑回答:“我是自由的,告訴桑迪老師能讓他安心。”

“但會讓我們不安心。”狄卡羅冷冷看着格雷加爾:“桑迪或許不會傷害你,但會傷害我們。”

艾登也誠懇勸說:“你已經離開奧威皇宮了,加利,雪鹿國王不是奧東大帝,桑迪也不是奈珈,你不該對他們有任何依賴,否則你永遠逃不出你憎惡的牢籠。”

這話讓格雷加爾愣住了。

已經很久沒人叫他“加利”了,這是小時候奈珈老師和長輩們對他的愛稱,這個稱呼讓他有種回到故土的親切感。

艾登猜到這個稱呼會讓格雷加爾放松警惕,因為他從前也喜歡給宮裏的龍族們起愛稱,龍族們也對他格外親昵。

而如今的祭司奈珈,從前是艾登手下細致入微的好學生,會記下艾登的小習慣,所以只要按照從前的習慣給格雷加爾取愛稱,就一定能拉進與他的距離。

然而,沉默過後,格雷加爾依舊用堅定的眼神注視艾登:“這件事必須告訴桑迪老師,這是承諾。”

氣氛又陷入僵持。

“那就由我來替你向他解釋。”艾登最終妥協道:“你在我身旁聽我說,可以嗎?”

格雷加爾同意了。

艾登與希諾幾人商議到深夜,還是沒有太大的把握。

桑迪和單純的龍族有着天壤之別。

艾登能把握龍族的性格喜好,而桑迪能把握世間所有人的性格喜好,艾登自知不是他的對手。

可現在,事情已經向格雷加爾攤牌,後悔也來不及了,只能放手一搏。

第二天上午,艾登跟随格雷加爾約見了桑迪。

桑迪注視格雷加爾的眼神慈愛到無以複加,但聽艾登說明來由後,桑迪看向格雷加爾的神色,第一次變得驚恐。

不出所料,桑迪顯然不會答應這場營救,但艾登能肯定,他不會把這個秘密告訴其他人,因為格雷加爾是他最寶貴的武器,他不能讓格雷加爾因此獲罪。

桑迪沒有問格雷加爾為什麽要去救那兩頭龍,而是直接詢問格雷加爾,誰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他,如何确定這不是陷阱。

格雷加爾沒想過這種可能,被桑迪老師點醒後,立即側頭看向艾登,眼神疑惑。

艾登着實見識到了桑迪一針見血四兩撥千斤的本事,桑迪甚至沒有急着向格雷加爾列舉這麽做的後果,而是反将一軍,挑撥離間。

好在艾登這次有實打實的證據:“那兩頭龍是伊爾薩的父母,如果不信,加利可以親自與伊爾薩交流,總能問清一些眉目,證實我的話。”

這一下輪到桑迪措手不及了:“那頭幼龍是奧威皇宮的龍族?”

艾登淡然道:“沒錯。”

桑迪皺眉呼出一口氣,低聲開口:“雪鹿幫你們隐藏幼龍的行蹤,已經冒了極大的風險,好在奧威沒有十足的證據,就沒理由宣戰,可你們如果再去劫獄,那無疑是引火燒身。”

桑迪目光深深看着格雷加爾:“你的戰鬥痕跡非常容易辨認,他們不可能找不到你留下的氣息,到時候人贓俱獲,奧威向我們宣戰,整個雪鹿的子民都可能要為那兩頭敵國的龍陪葬!好孩子,這些都是你想守護的子民,他們信任你,崇敬你,我知道你不會讓他們失望。”

格雷加爾堅定地回答:“我會對一切後果負責,如果因此開戰,那将是奧威與我個人之間的決戰,與雪鹿無關。”

桑迪搖搖頭,仰頭哀傷地注視着格雷加爾,沉聲開口:“記得老師跟你說過的話嗎?是什麽成就了如今的雪鹿?自由、信任,與團結,雪鹿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子民,你是雪鹿的子民,是我的好孩子,有人向你宣戰,就是向我宣戰,向雪鹿宣戰!”

艾登不悅地打斷他的話:“你這麽說,不過是想綁縛住加利而已,只不過口才比奧威皇家榮譽那套說辭更加打動人心,加利對你來說,究竟算什麽?不過是穩固你權勢地位的強大力量,他願意獨自承擔責任,你卻用這種方式欺騙他綁住他,與奧威皇室又有什麽分別?”

桑迪轉頭看向艾登,臉上絲毫沒有怒色,他只是沉默的與這個巫族老人對視許久,而後語重心長地開口:“我知道,艾登,你在奧威皇宮裏見過太多肮髒的人和事,所以習慣性的把我當成那些只為自身權利鑽營的大臣,我不會怪你,但我必須糾正你的偏見。”

艾登搖搖頭:“從你剛才對加利說的話,我就能聽出來,你只是想把他據為己有,與奧威那些官員沒有區別。”

“沒有嗎?”桑迪微笑看着艾登,擡手抖了抖自己的衣領:“你看看我穿的這身官服,十一年了,修修補補至今都沒有丢棄,你們奧威的官員家中櫥櫃裏有多少禮服便服?也像我一樣一共只有三套換洗衣裳嗎?”

艾登說:“我确實見過像你這樣表現樸素作風的官員。”

桑迪朗聲笑道:“樸素作風?你誤會了艾登,我沒衣服,是因為我窮,家中積蓄本就不多,格雷加爾還經常弄壞自己的禮服,我自掏腰包為他制作新禮服,現在還欠着皇宮裁縫院一大筆錢呢。”

艾登狐疑地側眸觀察桑迪神色。

桑迪坦然與他對視:“我花了近四十年,從田裏走入朝廷,像條老狗一樣奉承每一個人,靠衆望所歸贏得選票,成了雪鹿的右丞相,為雪鹿子民争取到每年近一半的稅賦減幅,幾次冒着得罪皇室的風險,保證雪鹿的治安與自由,你們奧威的官員們會操這份閑心嗎?”

艾登疑惑地看着這個長相酷似雪貂般機靈的大臣,低聲詢問:“如果不為了權利,你又為什麽想要讓龍族成為你的武器?”

桑迪抿嘴微笑道:“你又為什麽要救那兩頭龍?擔心他們失去人性,像武器一樣任憑奧威皇族擺布?你知道嗎,我們拖米族已經像牛馬一樣被擺布壓迫了五千多年。作為武器的龍族至少吃穿不愁,而我們的祖先是怎麽生活的?你們巫族或許無法想象。讓我來告訴你,艾登,一旦雪鹿和奧威開戰會發生什麽——以目前的財富實力和戰鬥力規模來看,雪鹿或許能勉力支撐五年,最終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奧威倒是不會有這麽嚴重的傷亡,但是被征收軍費供養巨魔與人魚大軍的奧威拖米族農民可不那麽好過,前兩年,他們會勒緊腰帶,三天吃一頓稀粥,熬過三年以後,他們連稀粥都沒得喝了,鄰裏之間可能會交換孩子,就像……像宰牛宰羊一樣,把孩子……”

“別說了!”艾登聽得心顫,慌忙打斷他的話,顫聲道:“你之前明明對我說過有心推翻奧威的統治,這就是你的信心嗎?”

桑迪平靜地回答:“推翻奧威需要時間積攢實力,我只能拼盡全力,在有生之年建立雪鹿的威望,讓自由的種子擴散向每一個七族子民的內心,鞏固雪鹿的治理結構,限制皇室的權利。可這一切都不能靠武力解決,每一次政權動蕩,遭殃的歸根結底都是平民百姓,而後一切秩序還是得重建,災難還是會重演。想保證子民的安寧,我就得比最肮髒的大臣更奸猾,比最貪婪的權臣更懂得如何争取陛下的寵幸。我得沉得住氣,一步步掌控更高的權利,等待時機成熟,水到渠成,不負子民所望。”

艾登心中大為震撼。

每次談話,不論他如何對眼前這個大臣豎起防備,都會在他的言語下徹底放下戒心。

于是,他放下了起初的敵意,也坦誠地對桑迪說出了自己的擔憂:“我相信你,桑迪,可我也有必須拯救那兩頭龍的理由,記得嗎?我告訴過你,如今世間的生靈已經陷入了危險之中,奧威制造更多的冷血武器,會讓災難如同滾雪球般越滾越大,這次拯救那兩頭龍就像是某種神谕,記得競技場上那場忽如其來的沙暴嗎?神明在那場沙暴中顯靈,指示我一定要救下那兩頭龍,如果不設法完成這個任務,最終引來的後果甚至不止是兩國交戰。”

桑迪蹙眉詢問:“那是什麽?”

“‘永寂’,巫族聖典中的最後一句話,‘萬物重生’,我們,或許會被神明徹底放棄。”艾登憂心地嘆息:“桑迪,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如果你剛才的話有七分是真的,就不會對世間生靈的危險視而不見,請運用你的智慧,想一個兩全的辦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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