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
長壽五十年四月,京城萬安已是春意勃發,不過早起時,仍會感到寒意森森。卯時剛到,天色尚黑,禮部官衙中所有官員早已到齊。趁着大員們開早會的功夫,幾個未入流的小吏擠在門廊的邊角,小聲地閑聊。
“這接待藩王的事本是宗人府的職責,怎麽歸到咱們這兒?”
“降低規格,給個下馬威呗。這幾位和京中的鬥得厲害呢。”
“可不是嗎。皇上下旨說四月二十日前務必到京,結果你看這三位,都選在十九日才姍姍來遲。這何嘗不是示威?”
“你們也真敢說。小心腦袋。”
“我等不入流的,想巴結都沒個門路,人微言輕,誰聽啊?”
“那倒是,不說這些了。你們的頂頭上司都接的是什麽差事?”
“我們出北定門迎接大皇子——佑王。”
“我們出南濟門接二皇子——興王。”
“我們出西華門接端王世子和永平公主。這永平公主聽說被端王扣了十年。”
“你們去接端王世子?她可是個女人。”
“誰娶了這女人,那可是一步登天。”
“你這老兒,淨做白日夢。要我說這種女人,男人沾上才倒黴呢。”
“可不嗎。端王勢大,她女兒能好惹?娶了她不等于娶個皇上回家,稍有不慎,腦袋不保。”
這幾位還要再說些什麽,見開早會的大員們散了,忙跟着各自上司出發了。禮部的儀仗隊在各自官員的帶領下浩浩蕩蕩出了城畢恭畢敬地等待着。
快到晌午,氣溫漸漸升高,西華門外的官員們暗自叫苦不疊。從早上到現在個個餓得前心貼後背,可就是不見端王世子的大駕,但又不敢回去,只能幹熬着。眼見天要黑,城門即将關上,那些官員早就無精打采,耷拉着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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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聞遠處隐隐穿來馬蹄聲,緊接着塵土飛揚起來,整齊劃一的馬蹄聲越來越大,震撼人心。衆人沒由來地恐懼起來,睜大雙眼盯着遠處。似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大隊人馬已到了眼前,十八人的鐵騎分兩隊在前,中間是三輛馬車,後面又是兩隊共三十六鐵騎。這些鐵騎均是黑盔黑甲黑馬,煞氣騰騰。衆人不敢相信,不過五十四名騎兵,怎麽會有千軍萬馬的感覺?
領頭的禮部官員努力穩住心神,上前陪笑道:“不知端端、端王世子可在其中,下官、卑職奉皇命前來迎接。”
中間的一輛馬車傳出冷冽地聲音,“有勞。衛緒,走吧。”
最前面的黑甲将士一揮馬鞭,馬隊繼續前進。這位官員傻了眼,他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奉皇命前來就等于捧着皇帝聖旨,就等于聖上親臨,無論誰都得跪下謝恩,可是這位端王世子根本就沒露面,他這麽回去交差?明兒還要領世子、公主進宮呢。他突然反應過來,立即上轎,命人跟着馬隊。這可苦了後面那些徒步跟着的小吏們,餓了一天又要跟着狂奔,這不要人命嗎?那位今早嘴碎的小吏也在其中,他苦笑不已,這種女人果然要不得。
城西靠近城牆的一處質樸宅院前,早有人在等候着。見馬車來了,立即上前跪倒,叩首道:“小主子,奴才武師德奉王命已恭候多時。”這宅院正是端王在京城的府邸。
前後兩個馬車下來四個清秀丫鬟,快步走到中間馬車邊,武師德四肢着地,親自甘當人凳。簾栊一挑,從車上跳下一人。不遠處跟來的禮部官員只覺心神一震,又被那人眼光一掃,吓得立時服軟在地,冷汗直流,明明一眼便看出這是個俊秀無雙的女子,可為什麽穿上男子的華服卻如此的挺拔耀眼,讓人心生畏懼?難道是端王的名頭讓人害怕?
湛凞本就對晉朝的官員充滿厭惡,從來端地逃難的難民口中聽到的晉朝官員所作所為無一不是利欲熏心貪得無厭的窮兇極惡之徒,今日又見自己一個不善眼神竟将這狗官吓得渾身發顫,不由更加鄙夷不屑起來。她不再理會這官員,徑直将武師德攙扶起來,和藹道:“武先生不必如此,父親一向對先生贊賞有加,還特地叮囑湛凞凡事要多和先生商量。”
這武師德名義上是替端王在京城打理産業的家奴,實際卻是端王的探子,跟朝中大小官員都有來往,最會看透人心,晉朝上下無人不知,在危機四伏的京城,武師德平安至今也可見他的本事。今日湛凞此舉有收買人心之嫌,他心知肚明,不過未滿十五歲,便有如此氣度,也着實讓他佩服,又見這位小主子長相出衆,他心裏更是贊賞,趕忙施禮道:“您是主,奴才怎敢僭越。”
“自家人,武先生不必如此。”湛凞落落大方,微笑道。随後轉身來到馬車前,挑起車簾,沖裏面柔聲道:“仙仙,下來吧,我來抱着你。”
端王府的人一聽這話立即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大氣都不敢出。那位跪倒在地的禮部官員還在低着頭納悶,怎麽這麽安靜?突然覺得鼻中傳來一陣極淡的幽香,令人心馳神往恍如置身仙境。他禁不住悄悄擡眼偷看,隐約見到端王世子懷中抱着一個女子,離得太遠,正巧又被騎兵擋住了視線,看不清楚那女子的樣貌。不過憑猜想他也知道那女子一定是永平公主。見世子抱着公主要進府中,他猛然想起自己的任務,緊忙跌撞着爬起,慌張來到距湛凞十步遠的地方停下,再不敢上前,只低眉順眼讨好道:“世子,明兒卯時,下官來帶您和公主進宮面聖。”他努力地讓自己笑得自然好看些,突一眼不經意瞥到湛凞懷中的女子,頓時如遭雷擊再不能動彈,好似這身軀已然不是自己的一般,三魂七魄飄飄蕩蕩早不知所蹤。
湛凞狠狠瞪了一眼呆傻住的官員,竟沒讓那人有任何反應。她的臉色漸漸陰沉下來,闵仙柔早已察覺,眼中閃過一絲陰霾,暗暗冷笑,敢讓我的凞凞不痛快,早晚尋個機會讓你好看。
遠遠的,那些禮部的小吏們見端王府的人進府半天了,他們這位上司還直挺挺像個木樁一樣杵着。大家面面相觑,搞不清情況。最終有個心腹裝着膽子過來,連呼帶喊了好一會才将這位上司魂魄拉了回來。這位官員完全失了神,渾渾噩噩不知所謂,被下屬牽着回了家、可聽到外面打更的才敲到二更,便又匆匆穿了朝服出了門,家人不放心,忙命幾個小厮跟着。誰想小厮回來告之,咱家老爺不知犯了哪門子病,站在端王府門口不肯離開,嘴裏還神神叨叨的。
這位禮部官員在府外癡傻地站着,王府內,早有人将這事告知湛凞,她臉色越來越不善。闵仙柔手裏拿着書半靠在床上,不時玩味地看着來回踱步的湛凞,好笑地心想,看你能忍到什麽時候。
果然只過一會,湛凞便忍不住狠道:“這幫晉朝官員,看我這個世子是個女人,就如此放肆。竟敢跑到我王府前羞辱于我。我讓人活剮了他。”
闵仙柔放下書,嘴角隐隐含笑,不急不慢道:“初來乍到,你便要惹事?這可是京城。”
湛凞恨聲道:“竟敢觊觎你,合該千刀萬剮。”這話直引得闵仙柔“咯咯”嬌笑,湛凞見她不經意媚态流露,心中醋意翻滾,禁不住過去,翻身将她壓住,盯住她的眼睛,伸手沒入她的衣襟,在她胸前揉捏起來。闵仙柔笑容更盛,擡手給了湛凞一耳光,清脆異常,只是聲音雖響,臉上卻不見任何紅腫痕跡,可見是“訓練有素”。這二人都不是省油的燈,更不是循規蹈矩的名門閨秀,湛洵也絕不會這樣教導她們,尤其對湛凞。湛洵的想法很奇特,她認為孩子什麽都應該接觸一下長長見識,以便将來不會被什麽奇特玩意迷了心性。這樣的教育方式其實很危險,稍過一分很容易讓孩子成為纨绔子弟,也不知湛洵是怎麽拿捏的,反正即墨瑤是一直提心吊膽。不過正因為如此,湛凞生活得如魚得水,小小年紀知道了不少“邪門歪道”,她和闵仙柔自幼耳鬓厮磨同被而眠,再加上闵仙柔有意為之,那凝脂般的肌膚一經上手,怎肯再丢下。日夜間,遍體撫摸情語綿綿,只是不及于亂。一來這二人年紀尚小,欲望不強。二來湛洵再三嚴厲告誡,二人也是頗有顧忌。
兩人溫存了一會,闵仙柔見湛凞臉上仍有不忿之色,嫣然一笑,雙臂環上她的脖頸,在她耳邊吐氣如蘭,道:“何必為了這等人置氣。罷了,本來只想教訓他一下,如今竟讓你如此生氣,明天我就讓他腦袋落地,給你解氣,可好?”
湛凞也樂了,“我是這樣的人嗎?不過,”她眼珠一轉,壞笑道:“咱們打個賭吧,看誰先能讓這個混蛋腦袋搬家。你若輸了,明晚脫光,乖乖躺在床上任我‘采撷’。”
闵仙柔抿嘴笑道:“那不成,王府中武功高強的多了,那禮部官吏不過是個閑職,取他首級易如反掌。除非,”她嘴角一翹,似笑非笑道:“咱們定個時限。明天午時前,我若不能得手,我便認輸。但若是我贏了,你也要乖乖躺在床上任我‘采撷’。”
湛凞哈哈大笑,痛快道:“一言為定。”她故意露出垂涎的模樣,慢慢揉捏着闵仙柔的胸前,調笑道:“又大了些。”
闵仙柔又是幹脆得給了湛凞一個耳光,笑罵道:“混球,輕些則個。”她用力撕開湛凞的衣領,也把手伸了進去,好似不滿地“啧啧”道:“總不見大,摸着一點都不舒服。”
湛凞嘻嘻笑道:“你哪有我‘耕耘’地勤快,你要是像我一樣天天握着它睡,保管我的比你的大。”
闵仙柔吃吃笑了,“明天我一進宮,怕是不能再出來了,你還怎麽‘耕耘’。”
本是一句戲言卻讓湛凞眉頭一皺,“你原就是頂着公主的名,住在宮中也是合情合理。只是你和我的關系,闵踆未必不知,我是擔心你的安全。”
“我還怕他不知呢。”闵仙柔怎舍得她傷心,趕緊安撫道:“他拿我來牽制你,更不會對我怎樣。”她狡黠一笑,“其實出宮和你一起也不是難事,就看你今晚的表現。”屋外黑夜如漆,看不到一絲光明,可有情人間火熱私語卻讓兩人心裏無比明亮。
次日,天色還在朦胧中,那位禮部官員便開始踮着腳伸長着脖子,緊張地盯着大門,好似他一眨眼珍寶就要飛走一般。王府內,湛凞和闵仙柔還在床上相互厮磨,直到天光大亮,才懶洋洋起來梳洗裝扮,慢悠悠用過早膳。一切準備妥當将要出門時,闵仙柔忍不住對湛凞笑道:“我即将成為柔弱無依的苦命公主,你可得好好配合。”轉身又對随身伺候的兩名婢女申菊、酉陽吩咐道:“指望你二人裝可憐柔弱怕是不能了。等會到了宮中,裝成眼神直勾勾一臉茫然樣,這你們總會吧。沒有我的命令,即便刀子插進了你們的身體,也不準輕舉妄動。”
湛凞也對申菊、酉陽笑道:“你們主子是想讓你們裝成沒見過世面,被吓傻的鄉下妹子呢。”這二女對視一眼,心領神會,立即應命。
出了府門,那位禮部官員還想上杆子去巴結,早被侍衛擋到邊角去。
歷盡幾百年的皇城,奢華雄偉倒還在其次,從中顯出無上威嚴真能令人不自覺的腿腳發軟,可在湛凞和闵仙柔的眼中,這裏卻處處透着腐朽糜爛。在那名禮部官員刻意讨好下,兩人來到一處偏殿,殿門上的鎏金匾書着三個蒼勁大字“朝天宮”,這裏是官員等待觐見天顏的地方。
那名禮部官員見四下無人,剛想壯着膽子多瞄幾眼公主,突一眼瞥見端王世子正陰森地盯着自己,不由打了個寒戰,正在惶恐無措間,殿外一個爽朗的聲音傳來,“皇妹終于來了。”那官員一聽,吓得立即跪倒在地,叩首道:“下官參見三皇爺。”
湛凞和闵仙柔順聲看去,一位身穿杏黃色蟒袍的俊朗中年男子笑着走了進來。不用想闵仙柔也知道這位正是三皇子闵炫,她飄然施禮,低眉順目一派柔弱,果然成了個任人宰割的小羔羊模樣。
“妹妹快免禮。”闵炫還想客套,卻在見到闵仙柔容顏時愣在當場,眼神中幾番變化,竟不知該說什麽好。湛凞在一旁冷冷觀察,晉朝有個不成文的規定,但凡皇子一經封王便要去封地,這就意味着繼承皇位的可能性極小,而這位三皇子遲遲沒有封號,朝中上下早已當他是太子對待,只是闵踆這麽些年來并沒有許他東宮之位,雖讓他朝中理政,卻也讓另外兩個兒子擁兵自重,不知是什麽原因。她見闵炫被闵仙柔驚人容顏震懾,不由心中切齒,冷冷道:“外臣湛凞參見三皇子。”
闵炫可不同于那名禮部官員,立即收斂心神,掩飾一笑道:“原來是端王世子,果然百聞不如一見。”這一眼瞧去又是怔神,這位世子真真是飒爽英姿和嬌柔妩媚恰到好處地融在一起,體态間明明風流雅韻卻又倜傥挺拔,女兒的容華男兒的豪氣盡在那眉宇間流轉。他閱女無數,竟從沒見過這樣的奇女子,一時思緒恍惚,若能把這樣的女子收入房中,天下間哪還有本宮征服不了的人。
湛凞哪會容他放肆,一記冷如冰刀的眼神射出,驚得闵炫心頭直跳,他聚了聚神,暗自懊惱,三十而立的人了,竟在兩個黃毛丫頭面前連連失态。到底在朝堂當政久了,心性和臉皮都非常人可比,當下裝作不在意笑道:“皇上在朝露閣等着呢,本宮帶皇妹和世子前去。”他自稱本宮,顯然已以太子自居。
湛凞暗自嘲笑他心急,面上只淡淡颔首示意。偏闵仙柔站立不動,雙目垂淚,那嬌弱欲泣的模樣引得闵炫一陣心悸,他忙上前關切地問:“皇妹這是怎麽了?”
闵仙柔只是一味搖頭落淚,闵炫急道:“妹妹有什麽事盡管和三哥說。”
闵仙柔這才膽怯地開口道:“仙柔居端地十載,沒有給父皇盡孝,父皇怪罪也是應該的。仙柔實在無顏見父皇。”
闵炫恨不得将心挖出來哄這位妹妹開心,“妹妹這是哪裏話?妹妹替母守孝,人之大情,父皇何時怪罪過?”
闵仙柔淚眼婆娑,好似不信,哽咽着問:“三哥所言當真?哪為何父皇要派這樣的人來折辱仙柔?”她有意看了一眼那位禮部官員。
闵炫回首看去,見那禮部官員正在癡癡盯着闵仙柔,控制不住地大怒,對外呵道:“來人,把這豬狗不如的東西拖出去杖斃。”降低接待藩王的規格,給個下馬威,本就是他的主意,可不知為什麽看到這人的色相,他就不由地憤怒生氣,好像心頭的寶貝被人觊觎絕不可原諒,更何況這官員就是個閑職,又不是他心腹,死了根本無所謂。這位禮部官員被侍衛拖出去時還不自知,直到挨了板子才痛得知道喊冤,可這時誰還理會他,可憐這位官員因為垂涎女色竟稀裏糊塗地送了命。
闵炫見皇妹臉上露出怔忪之态,以為她被自己吓到了,心裏滿是憐惜,“皇妹莫怕,三哥不會讓你受人欺負。”說着要上前去攙扶闵仙柔,卻被湛凞搶先一步。他眼中閃過一絲疑惑,難道傳聞二人有磨鏡之好竟是真的?如今老大老二擁兵自重,我若想安穩登基還得依仗端王,還是不要得罪他的女兒。想到這,不由笑道:“二位請。”
湛凞左手扶着闵仙柔的胳膊,右手和她的左手相交而握,隐在闵仙柔寬大的衣袖中,外人看不出異樣,實際二人正互相在掌心寫着字,均是嘲笑對方會做戲。這種默契可是長年累月共同生活磨合出來的,小兩口就是用這樣的方式在外人面前傳遞着甜言蜜語,把這當成兩人獨享的秘密和情趣樂此不疲。奇就奇在無論心裏如何沸騰,二人面上絕不露出一絲情緒。
朝露閣坐落在個小山上,四面臨水,左右被蔥郁樹木包圍,到了春夏兩季水汽豐沛,陽光未顯時,整個樓閣被一層水霧籠罩好似個大滴的朝露,直到快近午時霧氣才會散去,朝露閣也因此得名。這裏陰涼雅致,是歷代君王納涼祛暑的好地方。闵踆正閉目聽着一個妩媚的男子唱着曲,看神态好似很陶醉。老邁的趙福全佝偻着背恭敬地站在一旁,他其實比闵踆還小十歲,但是主子已經老态龍鐘,奴才哪還有膽顯得年輕。
一見闵炫進來,趙福全輕輕在闵踆耳邊低語了一句,闵踆一擺手,那名妖豔男子立即低頭躬身退下。
“父皇,皇妹和端王世子在外候着。”闵炫躬身道,見皇上微微點頭,立即轉身又道:“皇上召見永平公主和端王世子。”
門外的湛凞和闵仙柔雙手一握,立刻分開,一前一後進來,跪下叩首道:“女兒(外臣)永平(湛凞)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
“平身吧。”闵踆有氣無力道,随即緩緩睜開眼睛,掃到闵仙柔時雙眼一瞪,瞥見湛凞時眼睛又眯成了一條縫,之後又慢慢閉上眼,好似感慨一般嘆了口氣道:“怪朕誤用了田浮那等色欲熏心的畜生,致使你母妃受辱身亡,朕心難安啊。”當年端妃遇刺而亡,湛洵給朝廷上得奏章卻說因為田浮垂涎端妃美色起了禍心,想要不軌,端妃堅貞寧死不屈。這明顯就是故意打闵踆的臉,那端妃就是田浮搜羅過來獻給闵踆的,怎麽可能會欲行不軌。闵踆恨得咬牙切齒,卻對湛洵無可奈何,只能硬生生忍下這口氣,如今當着湛凞說出這番話,看似傷懷,實則譏諷。
湛凞哪會不明白,剛想說話,闵仙柔搶先跪下,滿臉悲傷,哀言道:“父皇,是母妃沒有福氣,您千萬不要自責。日後就讓永平在您身邊替母妃盡一份心意。”她有一種奇異本領,哭泣時不像旁人滿面水漬,而是淚珠猶如晶瑩剔透的珍珠一般,一滴一滴地落下,好似傳聞中的鲛人垂淚,直叫人心裏百般憐惜。
闵炫看得心中柔軟,恨不得立即上去伸出雙手捧住她的淚珠兒,絕不讓這世上最珍貴的“珠寶”落入凡塵,他父皇還沒出聲,他便急切道:“皇妹快別傷心了,父皇知道你的孝心。”
闵踆不易察覺地皺了下頭,淡淡道:“罷了,都過去了。炫兒,你帶你皇妹去歇息吧。”
闵炫笑道:“兒臣早讓人把清漪軒準備好了,那裏以前是端妃娘娘的居所。”
闵仙柔身形微動低首不語,湛凞會意立即跪下,道:“外臣自幼和公主一起長大,片刻未嘗分離,十年情誼,海深不及,外臣懇請皇上允許公主和外臣暫住王府。外臣以命發誓保證公主安全。”
闵炫不悅,皇妹跟湛凞回王府,他哪還能日日得見,才要說話駁斥,卻不料闵踆點頭道:“也好。永平初來京城恐有不适,就讓她暫住王府吧。”
“父皇,永平想,”闵仙柔故意頓了一下,果然闵踆擺擺手示意道:“就這麽定了,朕乏了,你二人退下吧。”
闵炫滿心失落地看着湛凞和闵仙柔離去,心有不甘道:“父皇,讓皇妹居于藩王府恐于禮不合。”
闵踆不鹹不淡來了句,“端王勢大啊。”
闵炫知道這些年闵踆和端王的過節,有意讨好,咬牙狠道:“兒臣願替父皇分憂,除去端王世子。”話一出口,又想到湛凞的風姿,不由暗自惋惜。
闵踆斜眼盯了他一陣,輕笑道:“父皇老了,只想過過安穩逍遙的日子,殺個小小世子不難,之後呢,宮中、朝廷、市井,有多少湛洵的耳目,恐怕朕這皇宮夜裏再不得安生。你也不要妄自揣測,為君之道恩威并施,朕雖壓他但也要用他。好了,你也退下吧。”
闵炫心安,行禮退下。他本就有意拉攏端王意圖大位,根本不沒想過對湛凞不利,若是闵踆允了他的提議,他也早想好找個替身糊弄一下,然後送湛凞出城給端王一份大禮,好讓他支持自己。他才轉身出門,闵踆雙眼突睜,道:“辮奸衛何在?”
從不起眼的角落裏出來一個太監,跪下叩首。辮奸衛是闵踆為防朝臣特意成立的隊伍,全由武功不俗的太監組成,專幹那暗殺監聽之事,很少有人知道,當年端妃也是死于這幫人手下。
闵踆極信任這幫太監,吩咐道:“細細說來。”
那太監道:“佑王昨兒辰時帶八百精兵由北定門進京,在離城門不足半裏的佑王府安頓,并派心腹暗藏于北定門內外,但有風吹草動立刻破門而出,且佑王調三萬大軍駐紮在京師百裏之外随時待命。興王也是一樣辰時進京,千餘精兵護衛,暗中控制了南濟門,府邸也距南濟門不足半裏,也有三萬大軍駐紮京師百裏之外。”
闵踆譏笑道:“他們是來逼宮的還是來給朕賀壽的?你繼續說。”
那太監又道:“端王世子和公主昨兒酉時才從西華門進入,只有三十六騎護衛。府邸雖在城西但離城門甚遠,城外不見任何端軍。三皇子昨兒調動了禦林禁軍,全城戒備。”
十萬禦林那可是專門護衛皇帝的,只有皇命才能調動禁軍,聽聞自己兒子竟能輕易命令禦林衛,闵踆心裏很是不悅,陰冷道:“湛洵到比朕的兒子們沉得住氣,可見他是有恃無恐。朕記得禦林是唐克在統領,哼,朕還沒死,他就開始另尋主子?你們給我盯着唐克,但有異動先斬後奏。給副統領岳岩一道密旨,讓他時刻注意唐克。”
那太監叩首領命,闵踆又問,“你們在暗中觀察了一番,今日進宮的這些人中可有不妥?”
那太監道:“佑王倒是會些軍中粗淺武功,他那兩位貼身侍衛均是高手。興王文氣,身邊有四位高手護衛。世子身邊到是不見什麽人,看她步法頗有些武功底子,卻也是不入流的。至于公主,弱不禁風,身邊倒有兩個小丫鬟,在宮門處侯着沒有跟來,癡癡呆呆看傻了,像是沒見過世面。”随後又将闵炫杖斃禮部官員的事詳細地說出。
“當年她母親就是個絕色妖孽,除了朕,哪個男人能自持?”闵踆來了興趣,自言自語道:“難道湛洵沒有把永平訓練成他的棋子?你以為呢?”這話是對趙福全說的。
趙福全趕緊躬身回道:“老奴不知,莫不是這裏面還有什麽陰謀?”皇帝嘛,就是要比任何人都聰明,所以他必須得裝成無知模樣。
闵踆笑道:“陰謀?湛洵可不是傻子,再怎麽訓練,這公主就是公主,女兒家的,在家從父兄,出門從夫君,豈能自由放縱。公主自古以來不過是聯姻外族籠絡下臣的工具,如何還能運籌帷幄馳騁沙場?湛洵也明白這點,索性就不管了。”
“皇上聖明,”趙福全拍了句馬屁,他可是人精,知道這樣遠遠不能滿足皇帝的虛榮心,緊接着又裝傻問道:“老奴還是不明白,既如此當初端王為何把公主留下?又為何把公主送回來?皇上只有這一個公主,肯定會給公主尋個好驸馬,莫不是想借公主拉攏驸馬,以此來控制朝臣?”
闵踆得意笑道:“永平既到了京城,這誰當驸馬的事當然是朕說的算。朕以為永平之所以留下,恐怕是李妃臨終前的囑托,湛洵借口李妃身亡鏟除了朕的眼線,故而遂了李妃的願。至于為什麽送永平回來?”他突然哈哈大笑,“他萬萬想不到竟留了個禍害。朕的線報早探聽清楚了,他女兒和永平竟有磨鏡之好,他豈能容忍?悠悠衆口人言可畏!他若一味棒打鴛鴦弄得人盡皆知,他顏面何存?所以借朕的手分開她們,這才把永平送了回來。”
趙福全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這樣一來,世子要恨也只會恨皇上,端王和她還是好父女。這端王竟連女兒也設計。”
闵踆森森陰笑道:“朕豈能如他所願。這永平于朕于湛洵都是無用的棄子,于湛凞來說卻是如珍似寶。将來湛凞繼承王位,而朕控制了永平,那湛洵的如意算盤,”他暢快地一笑,忽又長嘆道:“朕的三個兒子雖不争氣,但這闵氏的江山終歸還是要給他們的。朕放權給他們,就是想讓他們積聚實力,将來端王異動,好聯合對敵,可你看這三個逆子,竟争相派人去讨好湛洵,妄想得其助力。豈不知以虎謀皮,搭得可是身家性命啊。”
“皇上苦心,三位皇子一定能夠明白的。”趙福全勸道。闵踆點點頭,又對那太監道:“你去吧,記住,事無巨細皆要來報。”
那太監領命而去。闵踆又閉目養了會神,對趙福全道:“你去內庫挑些物件,親自去端王府,就說是朕賞給公主和世子的。”
趙福全道:“那大皇子和二皇子他們是否也要賞賜?”
“朕這是做給天下看的。朕恐怕湛洵包藏禍心,暗中有其他子嗣。湛凞不過是個女子,湛洵怎會将王位給女兒?朕看他讓女兒擔世子名,無非是為了保護真正的血脈,要不然怎會輕易将女兒置于京城險地。他既不怕朕将他女兒禁锢在京中,朕就将計就計,讓天下人知道這湛凞就是朕認可的世子,将來他要有反心,肯定要另立世子,朕那時再放湛凞回去奪位,再用永平牽制湛凞,如此一來端地必紛亂不堪,朕也可放下心了。”闵踆說了這些話,便覺有些渴累,呡了口茶後又歇了下,才嘆道:“那些個田間庸碌的下作蠢貨,但凡得了些錢財還不是要掖着藏着護着,何況朕這個位子,都是以命做搏殺紅了眼,朕這些年何敢放松過。不過偶爾享樂一下,那些個沽名釣譽的所謂忠臣铮臣,竟又來煩朕。朕這心裏的苦和累,他們何嘗想過。朕也只有和你這老人說說罷了。”
“皇上,奴才跟了您幾十年,您的苦衷奴才哪能不知,”趙福全哽咽道:“如今您年近古稀雖龍體康健,可在這麽思慮下去,您這身子骨您不心疼,奴才都替您心疼。”
闵踆悠悠嘆道:“湛氏不除闵氏堪憂啊,那三個逆子和朕當年一樣,大位當前,哪能看透啊。罷了,你先去吧。”
趙福全領旨去了內庫,挑了些進貢的綢緞珍寶,來到了端王府。湛凞和闵仙柔自然要親自來迎,一番客套恭維後趙福全便告辭而去。
內室中,湛凞看着這些賞賜,對闵仙柔笑道:“這晉朝的百姓都衣不遮體了,你爹倒是有錢啊,瞧着綢緞,細膩順滑,一看就是極品。”
“我哪有爹,他不過是殺我娘是兇手,我遲早得報了仇。”闵仙柔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今兒打賭可是我贏了。”
湛凞四仰八叉地往床上一躺,無賴地道:“那你來啊。”
闵仙柔秀眉一挑,蓮步款款過來,居高臨下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柔荑小手輕輕在她胸前畫着圈。湛凞心癢難耐,伸出手臂将闵仙柔帶入懷中,緊緊箍住她。闵仙柔咯咯笑道:“就仗着力氣大,盡來欺負我。”如蘭的口氣拂過湛凞的面龐,激得她渾身燥熱,幹脆伸出舌頭去添那櫻桃小口。好一會兒,兩人氣喘籲籲香汗連連,皆是滿面紅暈眼神迷離,方才分開。
平息了一陣,湛凞才開口道:“闵踆這麽爽快答應你住在王府,莫不是怕你帶到宮中的人會暗害于他。”
闵仙柔趴在她懷中,嬌弱無力道:“這不過是一層原因。我看他想讨好你。”
“他和我父王暗中已勢如水火,讨好我作甚?”湛凞眉頭一皺道:“今日你我故意在人前親密,那闵炫不過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便再也無所表示,看來你我的關系,他們早已知曉。闵踆不敢留你在宮中怕是防着你我勾結。”
闵仙柔輕輕搖頭道:“也許有這層意思。但這畢竟是京城,闵踆想防你我輕而易舉。我尋思闵踆不過是做個讨好你的樣子給天下人看,目的無非是坐實你這世子的名,将你掌控在他手中,若他需要,可以借你的名義惑亂端民甚至端軍之心。”
湛凞冷笑道:“我們湛氏是他想囚就能囚得住的?”
闵仙柔拿鼻尖點點她的鼻尖,展顏笑道:“闵踆既知道你我的關系而沒有分開你我,便是存心要拿我來牽制你。這樣更好,你我安全無憂矣。從今起,你可敢和我在外人面前作對恩愛情侶?”
“這是為何?”湛凞不解。
闵仙柔微笑道:“絕了宵小之徒的觊觎之心。怎麽,你怕天下非議?”
湛凞爽朗笑道:“天下間,還有什麽比我的仙仙重要!”
兩人正在溫存,湛凞的貼身婢女銀月在屋外回禀道:“佑王闵炜,興王闵煜,三皇子闵炫同時派人來下帖宴請世子。”
湛凞想了下,吩咐銀月道:“你去回了來人,就說本世子做東,今晚酉時在京城最大的酒樓摘星樓宴請三位皇子。”
“你父王讓你來此,無非是要歷練你,讓你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