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壽宴的地方在西華園,這裏有片大空場,原是供舞姬排練大型舞蹈或做步擊、木射等大型游戲的場所,可惜這一切闵踆皆不喜歡,久而久之就空閑下來,周圍柳綠花紅一團錦繡,又有流水落花蜿蜒其中,風景真是宜人。況且西華園離闵踆住的清心殿不遠,闵炫這差事辦的不錯。
一大早,闵氏三兄弟便到殿前等着問安,不久,湛凞攜闵仙柔翩翩而來。闵炫見過一次闵仙柔,雖激動不已,到不像第一次見面那麽失态。闵炜則張大了嘴,呼呼直喘粗氣。闵煜已然呆若木雞,毫無反應。
闵炫很是不悅,極力控制着憤怒,高聲咳嗽了幾聲,見那兩人仍沒回神,氣得呵斥道:“兩位兄長,今兒可是父皇的大壽,馬上要面聖,莫要殿前失儀。”這話說得不管用,根本換不回那二位的神。
湛凞拉起闵仙柔的手,親昵地拂了下她的面頰,轉頭狠戾地對那兩位笑道:“二位王爺對小臣的公主有什麽不滿嗎?”聲音中透出的陰森肅殺之氣,不禁讓闵炜、闵煜打了個寒戰。
闵煜一下子反應過來,暗罵自己太沒出息,大丈夫竟被美色迷了心性,豈不叫天下英雄笑話?自己這些年來不好女色不好嬉游,為得不就是天下大業?如此緊要關頭豈能功虧一篑?他穩下心神,咬牙笑道:“皇妹的樣貌竟讓二哥想起了過世的端妃,一時傷感,失了神态,望皇妹原諒二哥。”
衆人心知肚明,闵炜口無遮攔,嚷道:“端妃進宮時,老二你早就去了屬地,哪裏見過?你就說皇妹太好看就是了,何必編排借口。爺們看見漂亮女人走不動道,那是天經地義的,有什麽遮掩的。本王今年三十有六,什麽樣的美人沒見過?像皇妹這麽好看的這是頭一遭見。”
闵煜面上一紅,暗自後悔不疊,紅顏果然是天下最大的禍水,本王素來以自持為傲,在這絕色面前竟會變得蠢沌如豬,這麽大的破綻竟沒察覺。他強制鎮定笑道:“本王前幾次回京面聖時見過端妃的畫像,也聽聞宮人說起過娘娘的事跡,溫柔知禮賢淑可親,竟和本王的母妃好些相似,本王幼年喪母,沒有留下只言片語,見到端妃的畫像竟像見到自己母妃一般。”
這謊圓得聽起來很妙,可惜闵踆派人殺了端妃,還會挂她的畫像?簡直一派胡言。闵仙柔暗自冷笑,面上卻做悲色,盈盈施禮道:“永平原來和二皇兄同病相憐,永平幼年時母妃過世了。”說完裝出弱不禁風的模樣往湛凞身上靠去。
闵炜桀桀譏笑闵煜道:“咱們三兄弟誰的母妃不是早逝?本王比你年長兩歲,你那母妃,本王可見過,樣貌平平,可比皇妹差遠了。”闵炫在一旁幸災樂禍,“聽說二哥素來不好女色,府中的女子恐怕也不是什麽佳人,自然分不出美醜來。”闵煜給他們氣得面色發黑,奈何身在皇宮,只能強忍着。此時一個太監出來傳話,“皇上用完早膳,傳召三位皇子觐見。”這三人互相仇視了一眼,跨步進了清心殿。
闵踆有些力不從心地看着這三個跪在自己面前,暗裏已經鬥得厲害的兒子,不禁感慨,他那時争位不也是這樣。荒唐啊,為了稚兒,朕才靠着端王的扶持坐上了這個位子,當年一心想着毀了這個祖業江山,再荒淫不堪的事朕也做過。可是人一老,想法竟不同了,自己的東西到底還是留給自己的血脈才好,否則百年之後誰到朕的陵前給朕祭祀獻禮,難道讓朕這個皇帝孤零零在地府冷清貧乏?這三個混賬雖不孝,好歹姓闵,真登了基,面上功夫還是要做足的。要真是讓外人篡了江山,不定自己會死不安寝。保不齊以前的端王扶持朕上位,怕就是看出朕的記恨之心,以為朕真會毀了江山,讓他們得勢。朕無論如何得想個法子除去湛洵,替朕的兒子們掃除障礙。
想到這,闵踆有些為自己感動,“朕今日和你們兄弟說說掏心窩的話。你們是朕的兒子,朕自然要護着你們。為什麽放權給你們?不過是希望将來你們能共抗強敵,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平頭百姓都知道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說的無非是血脈二字。那湛洵再有通天手段,他也姓湛,能真心為你們?朕當年登基雖也得了端王些許幫助,但那湛洵的祖父竟向朕讨要巨額錢款,每年五百萬兩白銀,朕足足給了二十五年,朕國庫稅收的一半啊。沒有這筆錢端王哪來這些個軍隊和朕抗衡?所幸天佑我朝,長壽二十六年,上代端王早逝,湛洵那時不過十歲,朕這才斷了這筆款項,又多加了些稅收國庫這才充盈起來。可你們看湛洵這些年來所作所為,公然殺了朕在端地的官員,立女兒為世子,和朕叫板,不把朕放在眼裏,在端地只手遮天罔顧倫常,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闵踆激動地手都有些顫,他這皇帝當得如何姑且不論,他想怎樣做皇帝那是他的事,但是天下只能為他獨尊,天子的尊嚴豈能容忍他人踐踏,豈能容忍國有二日?那些年這個屈辱像根刺一樣越來越讓他不安。後來十歲湛洵登位,端地那些個忠臣為護小主子,為護端地安穩,再加上北狄虎視眈眈,所以也沒心思和他相争,他這才緩過勁,猛加稅收充盈國庫。百姓的死活與他何幹?他要的是錢,要的是能保護他皇位不失的軍隊。
可這番話在闵家三兄弟的耳朵裏卻變了味,誰都知道,他們父皇曾經是最不受寵、最遭先皇厭惡的皇子,端王既然能把這樣的父皇扶上龍位,何況他們?哪個不比以前的父皇強。端王自然是要對付的,不過得要先登上皇位。當年父皇一登基就殺遍手足,卻要他們手足相親?早就你死我活不能相容了,真要天真如此,不如直接自盡得了。雖是這麽想,面上還要做出感動之色,諾諾地應着,必要時落幾滴不值錢的眼淚,以示真心。
闵踆心裏也明白,皇位的誘惑太巨大,憑自己這一會功夫的說辭就想讓這三個兒子和解,根本不可能。還是想個辦法拔出湛洵這個眼中釘,控制湛凞這個傀儡世子才是正經。将來這三個兒子如何鬧,反正最後登基的一定是闵氏就好。想到這,闵踆擺擺手示意他們退下,又命人将闵仙柔和湛凞傳召進來,然後竟露出和藹老人的姿态,細細和這二人說起了家常。
不多時,太監來回話,朝臣們和外使已經在正陽殿等着給皇上祝壽。闵踆起身笑道:“你二人不要急着走,巳時三刻西華園設宴,你們随朕一塊兒去。”
湛凞立刻回了聲“遵旨”,她是世子,代表端王理應去赴宴。闵踆要她同去,自然有示恩寵的意思。
闵仙柔卻跪下道:“永平是女眷,父皇設宴群臣,女兒怎好出席?還是讓永平和後宮的娘娘們一起給父皇賀壽。”禮教嚴苛,除了母儀天下的皇後能和皇帝在祭天或其它一些大的皇家活動中并立而行,其他女眷,別說是皇家,就是普通人家,在沒有特殊情況下,哪能和外人相見。闵仙柔到不擔心留在宮中的危險,一來,闵踆後宮中的娘娘只是擺設,到如今更是少的寥寥無幾,皇後這個位置更是從沒人做過。二來,身邊有酉陽、申菊護着。三來,她對闵踆還有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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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踆不以為然地笑笑,“今兒是朕的大壽,你是本朝唯一的公主,朕的掌上明珠。尋常人家得了個好女兒還要四處宣揚,何況朕的國之無雙。”
湛凞眉頭輕皺,思量着闵踆的意思。闵仙柔不動聲色,謝恩領旨。等闵踆離去,方才對視一眼,又恐宮中耳目衆多,只能面上故作微笑着甜蜜,暗裏雙手交握,在各自的掌心寫着話語,提醒對方萬事小心随機應變。
枯坐了大半個時辰,闵踆在一幫子太監的擁簇下回來了,進了點粥,歇了會,快到開宴時,帶着闵仙柔和湛凞來到西華園。朝臣們跪了一地,迎接聖駕,能進入這裏參宴的都是頗為重要的官員。唯一站着的彎腰施禮的兩人是北狄派來賀壽的使臣,前面較為年輕的是北狄王亢藏金的第九子亢南望。
闵踆的興致似乎不錯,讓闵仙柔和湛凞坐在了自己的左手邊,讓闵氏三兄弟坐在了右手邊,然後笑道:“人生七十古來稀,上天終究待朕不薄。朕今日很高興,朕的永平公主長大了,朕心甚慰,朕要封個國號給朕的明珠,就叫吳國公主,将東溪縣賜給公主。”
“臣等給皇上賀喜,天佑晉朝,吾皇萬歲!”朝臣們一起高聲稱頌。其實大家都明白,這不過就是個讨好端王世子的虛名,東溪縣雖物産富饒,可卻在東南盡頭,無論如何公主也不可能過去。
“都平身吧。”闵踆舉起酒杯,掃視了衆人一眼,“朕今日大壽,兒女盡在眼前,朕心甚慰。在座的列位愛卿,都是國之棟梁朕之心腹,今兒咱們君臣就像平常家宴一般不需拘禮,盡興而已,開宴吧。”
衆人謝恩起身舉杯,又是一番稱頌,可這其間有多少人的眼神不經意瞥見了皇上身邊的公主和世子,又有多少人雙手顫抖幾乎不能自持,又有多少人目眩神迷癡癡恍惚,又有多少人面色緋紅強制鎮定。這一切均落到了闵踆的眼裏,面上微笑如常,暗自恨恨不已,朕養你們這些廢物有什麽用,不過一個女人,竟讓你們繳械投降。
好在一群舞姬上來,邊唱邊跳,掩飾了大部分人的失态,一時間氣氛有些活躍起來,到底在皇帝面前,大家還是不敢放肆。不過北狄的九王子亢南望卻無所顧忌,大口喝酒大口吃菜,全無儀态。宴會才進行了一小會,他便已面色通紅,晃晃悠悠站了起來,打了個酒嗝,醉眼惺忪,道:“本王子敬晉朝皇帝一杯,你們中原的那話怎麽說的?比東海福大比南山什麽來着?”坐在亢望南旁邊的另一名北狄使者,眼見自家王子失态卻并不阻止,只是乜眼看着晉朝的這一幹人。
亢望南見沒人阻止他,更加張狂,“本王子聽說你們中原最重禮儀,送了禮物都要回禮。本王子的回禮要的也不多,只要把公主給我就行。”此話一出,闵氏兄弟和群臣均是激憤不已,闵踆不動聲色,闵仙柔渾身顫抖,湛凞陰森可怕。
有位溫文爾雅年輕臣子按耐不住,起身出言痛斥道:“你們北狄不過上個賀表,何來禮物?照王子所言,那我朝使者也可以給貴國國主上個賀表,便能提出無理要求了?”
亢望南不屑道:“你是誰?”
那年輕臣子朗聲道:“下官翰林學士韓亮節。”
亢望南譏笑道:“原來是個酸儒的小白臉,你們這些中原男人,遇到漂亮女人,心裏想的下流,面子上還要裝的正經。女人要得是雄壯有力的男人,你這種軟面團做的,能挺起來嗎?”他哈哈大笑,氣得韓亮節面色漲得通紅。
又有位面如傅粉的年輕臣子站起來冷笑道:“天下雄壯有力莫過于熊虎之類的野獸,原來你們北狄的女人都喜歡嫁給畜生。”這話一出,所有晉官哄堂大笑。
亢望南識得此人,嗤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董世傑董大人,聽聞你三人號稱京城三傑,還有一個馬志潔不知是誰?”一位清新俊逸的年輕臣子站起拱手道:“下官不才竟勞王子多挂,王子的大名下官卻沒有耳聞,失禮。”晉官又是一陣大笑。
亢望南酒勁上頭,氣憤地大聲呵道:“你們中原人就知道那話罵人,有個屁用。如果我們北狄的男人喜歡同一個女人,就會拿命來鬥,誰能打贏誰得美人。你們想要公主,上來和我比比功夫。”
這三人一時沉默。由于闵踆的疑心猜忌,掌握兵權的外人很難受到重用,也就李朗、範赫這二人還算有些用處,即便如此他們也被壓迫的厲害。朝堂之上,受寵的都是些文官,今日在座的更是些文采出衆、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書生,哪能和滿臉棕色絡腮胡、一身橫肉的魁梧王子相比。此時最高興的莫過于闵炜,在這所有人中,論武力舍他其誰,這是他露臉的最好時機。他站起來朝亢望南豪爽地抱拳道:“本王陪王子走兩招,就算給父皇的壽辰助助興。”
亢望南冷笑道:“這世上,哥哥能娶妹妹嗎?佑王你上來算什麽?難道王爺也為你妹妹動了心?”一句話讓闵炜尴尬不已。
闵踆瞧着這一切還是不動聲色,舞姬們早退下去,場面一時沉寂下來。亢望南更加得意輕狂,叫嚷道:“既然大家都不願意和本王子争女人,還請皇上把公主許給我。”他仗着七八分醉意,竟想上前去拉闵仙柔。衆人氣憤難耐,卻無可奈何。此時,一個金邊藍花瓷碗突然扣在亢望南的頭上,湯羹順着亢望南的臉頰脖頸流了他一身。
“可惜了這碗燕窩雞絲羹。”湛凞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眼中一片冷冰,“亢望南,想要我的女人的人都進了十八層地獄。你也想去?”
“你就是湛凞?好一個美人。”亢望南居然不惱,抹去湯碗,無恥笑道:“女人也能娶女人?真是好笑。本王子有好幾個姬妾,其中不乏有姐妹情深的,你放心,等我得了公主,自然會去向端王求親的,你二人共事一夫,本王子絕不會偏向的。”
湛凞也不生氣,笑道:“我父王常說你們北狄值錢點的東西就只有亢藏金的腦袋,如果你拿它來提親,也許我父王會考慮的。”她繞過酒案,面對亢望南,冷不防一腳将他踹跌出一丈多遠,好不在意地笑笑,“你們北狄軍長年在我們端軍面前吃敗仗,這些年,我們俘獲的那些個狄軍,哪像你說的雄壯有力,簡直更爛面條似的,挑都挑不起來,只能剁碎了做花肥罷了。”她兩步來到亢望南面前,居高臨下,傲視道:“誰說女人不能娶女人?哪條律法規定?哪個聖人說的?誰敢不許,我湛凞打得他滿地找牙。”這口氣讓一些老臣臉色一變,均偷偷地去瞧闵踆,見闵踆似乎年老耳背沒有聽到,都暗自松了口氣。
這下亢望南真惱羞成怒,被一個小女子踹到在地,簡直是奇恥大辱。他翻身爬起,足足高了湛凞一個頭,怒吼道:“小丫頭,本王子非要好好教訓你一下。”
湛凞氣定神閑,“既如此,就由我二人為皇上比武助興。赤手空拳太沒意思,不如比劍吧,不知王子敢嗎?”
亢望南已經被酒勁麻木了頭腦,不假思索道:“有什麽不敢的。”
“皇上大壽,理應不該動刀動槍,只是王子盛情難卻,小臣別無選擇,不知皇上應否?”湛凞将比武的源頭一股腦推給了亢望南,雙手背立,嘴角輕笑,神采勃發,飒飒英姿,一時間竟比太陽還晃眼。衆人心中一震,不由自主尊崇起來。連闵踆也暗自贊嘆,湛洵的女兒真是好相貌,真要是個男兒,天下誰能出其右,他笑道:“不過游戲,點到為止。”話音剛落便有太監捧來兩把開封的寶劍獻給湛凞和亢望南。
湛凞長劍在手微笑點頭,似是在稱贊寶劍的鋒利。亢望南怒目而視,恨恨地盯着她。說實話,這兩人的武功均是末流,都是皇家貴胄,那些教席陪練誰敢真得動刀動槍,暗自須要讓着三分,這樣一來他們能學到什麽高深武功,不過皮毛。北狄世代居住草原部落,善于騎射彎刀,在地上使劍根本沒有章法,亢望南只會一味的猛砍猛殺,他力氣自然大過湛凞,不過身形魁梧又喝多了,整個人笨重不堪,步履踉跄。
這一點湛凞心中有數,便仗着輕巧的步法和亢望南周旋,冷不防刺他一劍。闵仙柔更有數,可惜她還是要裝着害怕的樣子做給闵踆看,心裏十分無聊。湛凞似乎知道愛人的心态,故意專劃亢望南的衣服,不大功夫,這位王子便和乞丐一樣,渾身條條縷縷破爛不堪。晉官笑得暢快,闵仙柔也差點忍俊不禁。
北狄使者被這羞辱氣黑了臉,朝闵踆施禮道:“晉朝皇帝,我們王子已經醉了,還請您準許小臣将他扶回去。”
湛凞不肯罷手,冷笑道:“比武場上只有輸了才能下去,王子可是認輸了?”
“老子絕不認輸,”亢望南還想嘴硬,湛凞一劍劃過,削掉了不少胡須,氣得他哇哇大叫,“你跑來跑去算什麽,有本事站着別動。”
“原來王子都是和木頭人練武的,別人要不動你才能打贏?”湛凞下手越發狠了。北狄使者見勢不妙,大聲道:“晉朝皇帝,五年前你們向我們北狄求和,每年許我們三十萬擔糧食,可是你們什麽時候兌現過?每年給的糧幾乎少了一半,還借口說天災不斷,我們皇帝什麽時候不滿過?在你大壽時還派我們九王子送來賀表,你們就是這麽對恩人的?還是你這個皇帝對端王的世子來說根本不算什麽?”這位使者的中原話說得不利落,挑撥離間的用心卻十分陰險。
闵踆沉下臉,他一向自诩為大義不虧、從不向外族低頭的君主,這下不是當面打自己的臉嗎?五年前北狄三十萬兵馬來犯,将闵炜的軍隊打個落花流水,幸虧範赫苦苦支撐,奈何實力懸殊,派人向京城求救,卻不得半點朝廷音信。後來才知道,因他和闵炜結親早引起了闵踆的猜忌,皇帝雖然放權給兒子,卻不希望在自己還活着的時候被兒子拉下馬,這些年更是已經到了風聲鶴唳的地步,恨不得他戰死,怎會再派兵給他。範赫這人到底老練,帶着兵馬守住了幾個重要關隘,其餘地方幹脆不管,竟給北狄讓出一條直通京城萬安的道路來。得到北狄軍快兵臨城下的軍報時,闵踆還想靠着戍京軍和禦林軍打一仗樹立威嚴,這兩支軍隊平日鎮壓暴民亂匪倒有水準,碰到北狄軍竟一觸即潰。無奈之下,闵踆只好派人和北狄和談,暗中答應每年給三十萬擔糧食。北狄也是因為雪災連連缺衣少食才想進攻晉朝,得了好處自然退去。闵踆便對外宣稱戰勝北狄,還搞了次慶典。這種自欺欺人的醜聞早就成了天下公開的秘密,偏偏闵踆還心安理得接受朝賀。可是晉朝早已國庫空虛入不敷出,哪來糧食?只能加倍橫征暴斂,可想而知百姓的悲慘。如今北狄使者當衆拂了闵踆的面子,又挑動了端王這根刺,闵踆還能有好心情?一時間,整個西花園如烏雲壓頂一般,陰沉地叫人害怕。
湛凞停下來哈哈大笑,有意取笑亢望南道:“怎麽,一不行了就要別人替你出面,那兩國來說事?原來你這麽比武争女人的?你那幾房姬妾都是亢藏金替你撐腰得來的吧。今天就饒了你,滾回你們使者身後求他多保護一下你,別在出來丢人現眼。”她有意轉了話鋒,将兩人比武說成私鬥。
“你——”亢望南還要發怒撲上去比鬥,那使者一把拉住他,“王子息怒,別忘了我們來晉朝的使命,想娶公主可以回去求皇上,然後在派人來求親。想來晉朝皇帝也不會不給咱們北狄這個面子。”他有意無意看了闵踆一眼。
闵踆站起冷冷道:“朕自然會給朕的明珠尋個好驸馬。”說罷,拂袖而去。闵炫是這壽宴的主辦,見皇帝走了,只得出來圓場道:“父皇年紀大了,有些乏了,列位朝臣也退了吧。”
這壽宴竟像一場亂哄哄的鬧劇就這麽散場了。有好些個自以為是的朝臣還想趁機巴結公主,一看湛凞在身邊,立即打了退堂鼓。只有馬志潔過來,離湛凞還有三尺遠便停下施禮道:“世子真是好身手,身姿翩翩矯若驚龍,下官佩服,不日下官定當登門拜訪。”他根本不看闵仙柔,只是目光熠熠看着湛凞。
這舉動贏得了湛凞少許好感,朝他微微點頭,便護着闵仙柔走了。一路上,湛凞深鎖眉頭默默不語,回到王府後也不寬衣,直接往榻上一倒,唉聲嘆氣。闵仙柔心裏更明鏡似的,故意問:“這是怎麽了?”
湛凞躊躇一陣,道:“我真後悔把你帶到這龌龊之地。”
闵仙柔接過侍女銀月端過來的茶水,親自喂給湛凞,然後依偎在她身邊,目光明亮地悠然一笑道:“當年你姨娘和我下棋的情景,我還記得清楚。黑白二子你進我退互相盤踞寸土不讓。你姨娘問我,我回答說好像天下一般紛争不休。你姨娘又問說,你若是這棋子,你會想些什麽?我自然回答是掙脫棋盤掌控棋局。結果你姨娘笑了,她說你怎麽知道你手中的棋子不是借你的手達到它的目的?也許對于它來說,你也是它的棋子。即便是神也不能随心所欲控制人生,天下确實好像棋局,只是每個人都身在其中,任誰也跳不出。每個人既是下棋的人,又都是別人的棋子。做棋子不要緊,被利用也不要緊,重要的是要學會放寬眼光,看清全局,看清自己的位置。”思緒仿佛又回到兒時,青山綠水間蒼勁古樹旁,一位仙人般的女子總是和藹地對自己笑着,她雖然沒有直接教過自己,但卻是自己最敬重的人。
“後來我細想,真是這樣的。你看闵踆,他借馬強和董桦兩派相争來平衡朝政,又給兒子們放權讓他們互鬥,而不讓一方獨大來危害自己的皇位。可你再想想,闵氏兄弟借機做大,有了争天下的資本。馬強借機謀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董桦借機解除了闵踆的猜忌,使董家沒了滅族之禍。董馬二人對此也是心知肚明,鬥而不破,都給對方留有餘地,他們何嘗不當闵踆是棋子。”闵仙柔扳過湛凞的臉,目光裏柔情似水,“你莫要擔心,我讓你四處渲染你我的關系,也是這個道理。闵踆鬥不過你父王,便想用我來牽制你,所以必定要保護好我這個棋子。你放一百二十個心,為了你,我也絕不會将自己置于險地。”雖輕聲細語卻堅定自信,直讓湛凞心中湧出一股炙熱的暖流,四肢百骸瞬間舒服起來,渾身頓時充滿了力量。
湛凞緊緊摟住闵仙柔,把腦袋埋在她的脖頸處,貪婪地嗅着讓人夢幻的體香,喃喃道:“我的仙仙,有你在身邊真好。”
闵仙柔也緊緊抱住湛凞,“凞凞,從我娘過世後,這世上我只有你,只為你。”兩顆年輕的心緊緊融在一起,這是一切力量、光明、自信的源泉。
随着陰霾一掃而光,湛凞又活泛起來,撇嘴道:“我瞧着你說得那京城三傑也不是什麽好鳥,竟拿色眼偷瞧你。都二十歲的人了,聽說都沒娶妻。”
見她高興,闵仙柔也笑了,“他們三個是闵踆新近的紅人,一心都等着賜婚好光耀門楣呢,倒是可以有妾室,只是不能有正妻。這是不成文的規矩。你看董世傑不就是這樣。”
湛凞冷笑道:“如今有了你這個公主,更有盼頭了。”
“這是吃哪門子幹醋?敢打我的主意?我保證叫他生不如死。”闵仙柔妖嬈一笑,“不過那個馬志潔似乎只對你感興趣?”
湛凞猛地将她壓在身下,狠狠親了一口,故意惡聲道:“敢打我的主意,我滅他九族。”
闵仙柔嬌笑道:“我想起來了,我們還有一人要拉攏一番。”
“誰?”湛凞埋首在她最喜愛的柔軟“山峰”裏,含糊道。
“壓得我都喘不過氣來了,”闵仙柔使勁将她踹開,輕拍胸口嬌喘連連,平複一陣,道:“大內總管太監趙福全。”
湛凞點頭道:“宮中,我們也有人的。”
闵仙柔搖頭道:“不過這個老兒跟在闵踆身邊這麽久還得信任,可見老奸巨猾的很,尋常條件怕是入不了他的眼,對他更要計議妥當。”
“父王把我們放在這裏,不就是磨砺我們,若是這都搞不定,将來怎能替他分憂,又怎能逐鹿天下。”湛凞又開始豪情萬丈起來。
闵仙柔很喜歡她這份氣勢,又主動靠到她懷裏,“我今日裝柔弱裝得累死了,你也不安慰安慰人家。”湛凞心疼地給她揉捏着肩,闵仙柔舒服地輕聲哼了一聲,又想起什麽,道:“真是奇怪,這闵氏三兄弟長得竟有六七分相像。”
“這有什麽,畢竟是一個爹。”
闵仙柔否定道:“不對,這三人長得都不像闵踆,應該是像他們母妃,由此可見,這三人的母妃應該長得很像。今天你應該聽闵炜說過,闵煜的母妃相貌平平。奇怪,闵踆不好女色,連我也是酒後失德的産物,可他為什麽會寵幸三個長相不是十分出衆的女人替他生下子嗣?一定要讓你在宮中的人好好查查,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聞,指不定日後有用。”
湛凞聽她說自己是酒後失德的産物,萬分疼惜,“仙仙,別這樣說自己,我難受。”
闵仙柔眼眶泛酸,萬般委屈,“我有你就好了。”兩人膩歪着說了好多體己話。
晚膳時,湛凞興致頗高,拉着闵仙柔飲了些果酒,兩人都有些微醉,回屋相擁而眠。半夜,有下人來報,亢望南在王府門口大吵大鬧耍着酒瘋,非要見公主。因這亢望南是北狄的九王子,下人不好處置,只得來回湛凞。今晚外屋當值的侍女是子端,她蹑手蹑腳輕聲将小主子喚醒報告了一切。湛凞朦胧間也沒多想,怒斥道:“亂棍打走。”說罷又摟着闵仙柔沉沉睡去。
湛凞有兩名貼身侍女,銀月心思沉穩思慮周全,而子端名義上是侍女,實際是暗衛鼠隊的首領,服從命令是天職,當下傳令而去。
早晨,湛凞和闵仙柔剛用過早膳,王府總管武師德便匆匆趕來求見。進來後面有焦慮之色,跪下叩首道:“小主子,亢望南失蹤了,北狄使者已經鬧到朝廷上了,皇帝下令禦林軍滿城尋找,外面現今都亂透了。”
“武先生你起來回話吧。”湛凞奇道:“這也輪到你着急?”
武師德急了,“我的小主子哎,昨晚半夜,亢望南在府門前喝酒滋事,您叫人将他亂棍打走,那麽大動靜,有好些個百姓被吵醒看見我們王府的人在毆打亢望南,今早他就失蹤了,這意味着什麽?”
湛凞努力回想着,“昨晚喝了些酒,又睡得沉,好像有這事。”
闵仙柔輕皺眉頭,問道:“昨晚外屋誰當值?”
随侍的銀月刷的一下臉就白了,隐忍着顫聲,回道:“子端。”
闵仙柔暗嘆一聲不再言語。湛凞道:“這事不怪子端,确是我下得令。銀月,去把衛緒叫來。”銀月明顯松弛下來,領命而去。一會功夫,湛洵的親随護衛頭領衛緒将軍來了,給湛凞叩首行了禮。
湛凞示意武師德、衛緒坐下,道:“我一時不察竟犯下如此錯誤,真是妄為父王的囑托。”
這二人将她鎮定異常,暗自贊嘆。武師德道:“世子不必自責,就當是次很好的歷練。如今之勢,我們再查也沒什麽用,我看不如做好萬全之策,以靜制動。”湛凞甚是尊重武師德,不許他以奴才自稱,武師德十分感激,也就改了口。
衛緒也道:“不錯,現在所有嫌疑都指向我們王府,明顯就是有人陷害。世子也別出王府了,小心有人背後下刀子。”
闵仙柔冷笑道:“我看亢望南已兇多吉少。闵踆是個睚眦必報的人,北狄那麽羞辱他,他怎會輕易放過?這次他真是一舉三得,報了羞辱之仇,又借機想挑起北狄和端地的事端,又可以借審案為名軟禁湛凞,這步棋他想得到很妙,可惜,能不能實現由不得他。”
湛凞問道:“這個道理,難道亢藏金不知?”
怎麽突然變笨了?闵仙柔有些懷疑地看着湛凞,“亢藏金知道又如何,他既然把這個兒子送到闵踆面前,就表示他根本不重視亢望南的死活。也是,他十幾個兒子,死一個又何妨。”
武師德和衛緒其實也是這麽想的,他們雖知道湛凞和闵仙柔的關系,但到底闵仙柔還是姓闵,總要顧忌些,所以才婉轉又婉轉。既然闵仙柔這麽說,看來他們能直說了。當下武師德道:“公主所言不假,亢藏金也許就巴不得亢望南出事,好找個借口南下。我看闵踆會裝模裝樣找幾天,然後翻出亢望南的屍體,将矛頭指向世子,名正言順地将世子軟禁。”
衛緒也道:“世子,我們應該做好出京的準備。”
湛凞笑道:“你們到底為我齊心了。”她見自己的愛人和心腹雖面上沒什麽,但內裏格格不入,有心打破隔閡卻找不到入手處。今日她故意裝作無知,終于等來了想要的結果。
武師德和衛緒趕緊跪下,道:“我等不該疑心公主,請公主責罰。”
闵仙柔嗔了一眼湛凞,道:“我原是姓闵,你們疑心也是本分,只要為了湛凞,我一切都可以不計較。”
趁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