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
湛凞只覺得自己心中有團火燒了起來,說不上是憤怒還是激動,也不知是該對父王還是對闵仙柔,一個個把自己當什麽,三歲無知弱到需要人保護的孩童?一口氣堵在她嗓子眼,吐不出咽不下,都是自己至親,她又能把火發到哪去,只得幹澀地道:“仙仙,你別任性賭氣,我們一起走。”
闵仙柔面色一變,冷冷道:“我一孤女,無所憑依,所持不過是你的一點寵愛,哪有資格任性賭氣。”
湛凞的眼瞳猛地一縮,面容立時扭曲,幾乎是吼叫出來,“你這樣說是在剜我的心。”
闵仙柔心裏後悔不疊,不該拿這麽重的話刺激她,可年輕人面皮薄,開口道歉總會扭捏,又想着這事明擺着這樣,你還怨我?不由更覺委屈,眼一紅,淚珠含在眼眶中,幾欲落下,“你何必這樣說。你父王母後一向伉俪情深,如今你母後來的信箋上說是你父王傷重,可瞧那字跡如此端正秀麗,哪有半點傷心慌亂的感覺。再者,你我的關系分明是你父王母後認可的,信箋上為何偏單單強調‘凞兒’速歸?我不信你母後那麽個聰慧的人,會犯如此錯誤。”闵仙柔掏出錦帕,捂着嘴角,帶着哭意,指着桌上的泛黃舊信封道:“還有,這老舊的信封裏裝得是當年李朗給趙岩的親筆信,你也聽到來送信的人特地交代說,你父王讓他務必将此這信親自交到我手上,這還不是讓我留下,想法子離間闵踆和李朗。你心裏一百個明白,何苦,”說到這,再也忍不住抽泣起來。
湛凞又心疼又氣急又無奈,狠絕道:“你放心,你不走我不走。”
“我是要你這樣嗎?你是湛氏唯一的血脈,你一人的性命關系到多少人的身家性命?難道你想背棄你父王母後?你這樣做分明是想讓我立時就去死。”闵仙柔哭得更加傷心。
湛凞給她哭得心裏酸苦,忍不住哽咽起來,“你放心,我自有法子保全。”
“什麽法子?不過就是你的那些暗衛,說句你不愛聽的話,你的那些暗衛就是武功高的和大羅神仙一樣,那也架不住他們人多。這是闵踆的地盤,禦林軍、戍京軍加起來二十萬呢,又有城牆又有弓弩,你的人是鐵打鋼做的?以一敵百還是以一敵千?”闵仙柔的淚水幾乎要把錦帕浸濕了。
湛凞也控制不住,落下淚來,“讓你獨自在這虎狼環飼的地方,我寧可去死。”
聽她這麽說,闵仙柔頓覺身子一軟,仿佛這淚水竟将自己一同化了去,“我知你心,你也應明了我心。我曾在你父王前面發過誓言,此身此心只屬于你,斷然不會負你。”
湛凞紅着眼過來将她摟在懷裏,“我是這為這個嗎?我真是想要你身子,何必等到如今?仙仙,你的苦旁人不知,我最清楚。你心裏最是自尊自強,絕不能對外人敞開心扉。我若不在你身邊,你累了,靠着誰去?你哭了,誰給你拭淚?你偶爾想使小性子,找誰撒嬌去?你說我如何忍心離開你。”
闵仙柔緊緊抱着湛凞,恨不得化作蔓藤緊緊繞進她的血肉裏。湛凞見懷中的人兒面上雨帶梨花,如暈染般顯出一抹夕紅,嬌柔得讓人百般憐惜,仿佛又回到了兒時她在自己懷裏哭泣的模樣,心中頓時噴出一絲絲難耐的渴望,猛然間理智游離而去。小臂一使力将闵仙柔騰空抱起,急步來到床榻,将她放下,俯身壓上去深深吻住了那嬌豔欲滴的櫻唇。
闵仙柔被這突如其來的溫存激得“嘤咛”一聲,也漸漸迷離起來。衣帶漸松肌膚漸露,夜晚的微涼讓闵仙柔有了些許清醒,見湛凞眼神直白,在自己身上喘息聲漸重,暗道不妙,使勁照着湛凞的雙唇咬去,緊接着擡手就是一耳光。唇上滲出的血腥味和臉上的紅印讓湛凞回過神,直盯着闵仙柔,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吃進肚中。
闵仙柔輕輕地拍着湛凞的背,替她平複氣息,柔情萬分地道:“我若這時把身子給了你,将來見面我如何證明我的清白?你放一百二十個心,我若不能自保,将來何以和你并肩天下?這裏雖是虎狼窩,我便是那伏虎擒狼的好手,若誰敢拿我生事,哼。”
湛凞伏在她身上,心靜了好一會,才翻身下來将闵仙柔摟在懷中,“話雖如此,可我就是止不住擔心。”
“無非一死。”闵仙柔目光炯炯盯着湛凞,“你若有心,和我同生共死就是,何必發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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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凞只覺得精神一振,“好。真到了那一步,黃泉路上奈何橋邊絕不讓你獨行。”
闵仙柔只覺得心中一陣又一陣的熱流不停歇地噴薄而出,她突然不想和湛凞離開,很想很想和湛凞說我們一起走,可是她到底是闵仙柔,竟硬生生忍住了,待眼角的淚水滑下,才強顏歡笑道:“說說你父王有什麽妙計讓你平安回去?”
這一切怎能瞞過湛凞,不過她也知道愛人的性子,再勸說也是無用,只能掩住欲哭的聲音,故作輕松道:“你且猜猜?我只告訴出城不難,回去更不難。”
闵仙柔道:“當年我娘帶給你父王的山河社稷地理圖怕是要用上了,你既不擔心闵踆會封城,莫不是有地道通往城外?”
湛凞輕松地笑了,“還有什麽能瞞過你的?這些年我父王讓人按着這圖跑遍了天下,發現了不少不為人知的荒廢小路,平安會端地不成問題。當初我祖先選這塊地方做府邸,就是看中這裏地形。這宅子幾乎靠着城牆。這段城牆下的土質相對比其它地方軟些,好挖但也容易坍塌,短短十丈,足足耗了十年之功。”
闵仙柔也逐漸平靜下來,“又要掩人耳目,又要避着地下厚厚的牆磚,十年也不算長。怪不得你小時候老跳進你家後花園的湖中游泳,你母後臉都吓白了,你父王卻還在旁幫腔,看來這城外的護城河也是難不倒你了。”
湛凞長嘆一聲,“父王?他就是太替我考慮,否則我們也可以一起走了。”
“別像小老頭一樣長籲短嘆,未老先衰我可不要你。”闵仙柔的聲音裏明顯沒有了傷心,居然調侃了一句,“你也別怪你父王,即便不是他的決定,我也會這麽做的。現在闵踆所有的精力全部盯着端地,我要和你一起走了,他手中沒有棋子,更要絕了你們湛氏方才罷休。若是我在一天,闵踆便安心一天。如今有個天大的契機在我們面前,你也知道守着北方門戶的闵炜不頂事,範赫又是個鬼精滑頭,和闵踆互相猜忌已到了極致。再來一次五年前的北狄軍長驅直入,闵踆能容忍?我若能尋到契機,讓他把守着雁翎關的二十萬精兵撤回,将來你率領端軍可兵不血刃直取京城。”
闵仙柔說得這些,湛凞何嘗不知,只不過年輕人心高氣盛,在心愛人面前凡事總要争上一争,當下不服氣道:“我就不能帶兵打仗?”
“能出五分勁辦成的事,何必要用十分力?如今闵炜闵煜皆擁兵自重,北狄又虎視眈眈,你若不保留實力,将來恐怕麻煩重重。”闵仙柔其實也知道湛凞不過是沖動之言,不由擡起她的手輕輕咬了一口。
湛凞內心十分甜蜜,悠悠道:“真想帶你離開這紛擾世界,另尋一世外桃源你我就這樣過一輩子。”
闵仙柔白了她一眼,道:“說什麽傻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當權者真想讓你不得安寧,掘地三尺也不會放過你,又能躲到哪兒去?何況亂世小民命比蝼蟻,你我這等樣貌,真要成了無權無勢的平凡百姓,下場可想而知。”
“你放心,我知道該如何去做。不為天下不為黎民不為湛氏,只為你!”湛凞一字一句,堅定異常。
“順便為一下也未嘗不可。”闵仙柔得意的聲音不加掩飾,頓了一下又道:“我身邊只有申菊、酉陽可不成,把子端留給我。”
湛凞略一思索道:“醜花、亥臘這兩隊中多有會奇術之人。未桂、午瓜這兩隊——”話音被闵仙柔打斷,道:“畢竟是你的暗衛,我這兒不用這麽多。醜花和亥臘也許有用,留下她們吧。”
“你知道她們的身份?”湛凞真的奇了。
“我也不能蠢頓到這種地步,你父王起的這些名字不就是讓我知道的?”闵仙柔頗為不滿湛凞小瞧自己,“這些暗衛的名字是用十二地支和每月的俗名相加而成。一月又叫端月,二月又叫花月,如此類推,十二月又叫臘月。這麽明顯的規律,哼,你父王其實根本就想讓我知道吧。”
湛凞納悶道:“是啊,那為什麽父王還不準我對你說起?”
闵仙柔口氣酸酸的,“你這是當局者迷,你父王這麽做無非是告訴我,暗衛是你的,端地是你的,将來的天下也是你的,讓我不要恃寵而驕。”
湛凞被她這小女兒姿态給逗樂了,輕輕捏捏她的鼻子,“你和我父王都是小心眼。”
闵仙柔聽她這麽說自己的父王也不禁樂了,兩人又溫存着說了好一會私語,眼見夜色越來越來晚,闵仙柔推開湛凞下床,整理好衣裳,回頭勾了一眼她,手指輕撚她的衣帶,将她拉起,仔仔細細替她将衣裳上下打理整齊,伏在她耳邊柔柔地說道:“走吧。”
湛凞也只是怔了一下,然後緊呡嘴唇堅定地點點頭,打開房門吩咐道:“去請衛緒和武先生。”既然決定了何必猶豫!
衛緒和武師德早已準備好一切,立時出現在湛凞面前。兩人引領着湛凞和闵仙柔等人來到王府後院一處偏僻的柴房。武師德挪開那些堆積的柴堆,跪在角落,啓開一塊磚,擰了一下機關把手,一道地門緩緩打開。湛凞緊緊握住闵仙柔的手,命令道:“子端、醜花、亥臘你三人留下。你們記好了,仙柔的命就是我的命。”
不知從哪兒突然冒出了兩位樣貌平凡的女子,和子端一起叩頭領命,然後又突然不見了。在場的人也并沒有驚訝,只有銀月的目光和子端對視了一眼,又立即閃開了,這一切全落在了闵仙柔的眼中,不禁玩心大起,暗想,難道這二人跟我和凞凞一樣?哪天試試子端。
湛凞不察,只盯着武師德。武師德甚是聰明,跪下誠懇道:“小主子放心,公主若少了一根頭發,武師德的九族之命全部給您謝罪!”
湛凞點頭命令道:“我走之後這裏一切但憑仙柔做主。”
武師德毫不猶豫道:“是。”
湛凞深深看了一眼她的仙仙,闵仙柔突然笑了,目光堅定道:“我信你!”
湛凞也笑了,同樣堅定道:“我信你!”說完頭也不回帶着銀月、衛緒等人進了密道。
湛凞一走,闵仙柔便立即返回了屋中,冷靜地對申菊、酉陽道:“從現在起你二人需貼身保護我,半步不離。”這二人領命。她又對子端道:“你和醜話、亥臘一般隐在暗處,不是自己人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靠近我三丈以內,格殺勿論。”子端領命後一轉身躍出屋外再也不見。
不多時,武師德求見,他抱來一疊卷宗,恭敬地給闵仙柔呈上,道:“這裏的卷宗是所有在京城的斥候名單,還有回端地的秘密路線,以及朝廷各官員的詳細背景。”
闵仙柔瞄了一眼,平靜道:“你可看過?”
武師德不解道:“自然看過。”他一向負責京城的事物,怎會沒看過?
闵仙柔看出他的疑惑,并不回答,只是說道:“這些我今晚看過後便會全部燒掉。”
武師德立即恍然大悟,“公主放心,這些東西原就是在我心中的,只是世子來了要看,我才謄寫了一份。”他心中對闵仙柔佩服不已。這些絕密怎能留着?自然看過就燒掉。這麽多卷宗一夜看完,可想而知這位公主的智慧竟不是常人能想象的。
闵仙柔卻更佩服湛洵識人善用,連武師德這樣的人都能死心塌地替她效命,真是不簡單。“明天去演場戲。”闵仙柔緩緩說出了自己的計劃,直聽得武師德在佩服之上又多了一層敬畏,暗想,小主子得到這樣的女子死心塌地愛着,真是天大的福氣,得取天下看來再也不是鏡花水月。他滿心歡喜準備告退,又聽闵仙柔道:“湛凞說宮中有我們的人,半月之內,我要看見闵氏兄弟的母妃畫像。還有,不管你用什麽方法,馬上去将王府旁的那處宅院盤下。你下去吧。”
武師德不解其意,卻再也不敢小瞧這位公主,領命而去。闵仙柔環顧這間充滿湛凞味道的屋子,心中百般不舍,壓抑了這種剛離別的不适應,問道:“暗衛中可有會制藥的?”
酉陽回道:“基本每個人都會點。”
“我要很多入嘴即化立時斃命的毒丸。”闵仙柔剛說完,酉陽便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呈給闵仙柔。
闵仙柔并不去拿,只吩咐申菊說:“在我每件服飾的衣領處縫進一顆毒丸,我要稍一低頭便可吃到。你女紅好,別讓人看出破綻。明日我梳洗時必須完成。”之後,她覺得一切已經安排妥當,便有些怏怏提不起精神,簡單梳洗一番靠在榻上,十年來頭一遭獨自一人守着黑夜,強壓內心紛亂翻着那些卷宗。
第二日闵仙柔破天荒的天剛亮就起來了,一瞧鏡中那憔悴的模樣自己先吓了一跳,不過到符合今日演戲的要求。酉陽、申菊聽見她起來的動靜,趕緊進來伺候。申菊回禀道:“照着公主的吩咐,無論內衣外衣都已經縫上了,都在左領邊。”
闵仙柔上下打量一番申菊,只瞧得申菊心裏發毛,她自幼和闵仙柔一起長大,這位主子的心簡直就是有千萬個眼,稍加動動就能玩死她。正在忐忑間,就聽闵仙柔問:“你必定熬夜了,可竟不見一點倦色,你是如何保養的?”
申菊哭笑不得,如實回道:“公主,奴婢自幼習武。”
闵仙柔認真地點點頭,自言自語道:“難道習武還能保持容顏?我可不能先老了,否則怎麽去見凞凞。日後定當要好好對待自己。”她不滿地看了一眼申菊、酉陽,道:“你們還愣着幹嘛,快來替我梳洗。”
自己怎麽會攤上這麽個主子?酉陽、申菊無奈地對視了一眼,趕緊過去了。
按照計劃,闵仙柔今日進宮去給闵踆請安,照例闵踆還是派趙福全出來以身體不适拒絕了。正和闵仙柔所想的一樣,她磨蹭了一陣,在闵炫來處理朝政的路上碰巧偶遇,然後哭哭啼啼叮囑闵炫一定要替自己在父皇面前多多盡孝,那欲要分離的感覺表現得直讓人疑惑。闵炫被她弄得既疑心又憐惜,正想得機安慰一下,哪知這位皇妹竟扭頭離去了。不消一盞茶的功夫,這番表象早傳到了有心人的耳中。
回到端王府,申菊趕緊命人端來冰糖枇杷燕窩粥,勸道:“公主何必這樣哭?若是嗓子壞了,奴婢們就是有一百個腦袋也不夠小主子砍的。”
“不這樣怎麽能讓有心人看見起疑?我們在宮中有人,闵炜、闵煜何嘗不是呢。”闵仙柔有些乏了,她們不是湛凞,不能和她心靈相通,她也不想多做解釋,端過香粥,才吃了兩口,武師德滿面喜色前來求見,“公主,一切真如您昨日作料,闵踆命人九門戒嚴,所有出城的人必被詳細盤查。佑王府和興王府已有異動,看樣子他們二人是坐不住了。”
闵仙柔略微點點頭,“按計劃進行吧。”
申菊見她面帶倦容,好心道:“公主,您何必要親自去呢?奴婢找個人替您一下,您就好好在府中歇息吧。”
闵仙柔以手覆額,道:“唉,我若不親自去,這戲闵家父子怎麽會信。”
武師德很有眼色,見闵仙柔懶懶的,趕緊接口解釋道:“世子突然沒了蹤跡,若不找個由頭,不是明擺着讓人懷疑咱王府有古怪嗎。京城對于闵炜、闵煜來說可是龍潭虎穴,一聽世子要走,能不起疑害怕?闵踆不會對他們怎樣,難保闵炫沒這心思。他們要跑必會馬上就跑,屆時北定門和南濟門一亂,我們再在西華門鬧一下,他們必會以為世子就此走了。”
酉陽面無表情道:“那也不必要公主前去,世子臨走前交代過,公主的命就是她的命,奴婢們只要公主平安。”
闵仙柔心中一甜,難得好心情地解釋道:“其實不然,王府早被監控的一點縫隙也沒有,僅憑端王府的實力,湛凞可能跑得出去?我做這番舉動,一來是讓闵踆以為湛凞是借闵炜或闵煜的勢力出去,坐實他們和端王的關系,也能讓闵炫更加急迫地依賴端王。二來,是讓闵踆、闵炫知道我的價值,以便他不敢對我輕舉妄動。武先生,你下去安排吧。”
武師德恭敬應下轉身出去了,內心卻對闵仙柔有了一絲懼意。
午時剛過,京城突然騷亂起來,人心惶惶,百姓不知發生了什麽,又怕亂及自身,紛紛躲進家中緊閉門窗,一時間整個京城只有兵馬嘶鳴的聲音。
申時快過,辮奸衛首領太監跪趴在闵踆的面前,頭幾乎貼着地面不敢動上一分。
闵踆此刻已是臉色鐵青雙目赤紅,抑制不住地雙手顫抖,怒極斥道:“當朕死了!都不把朕放在眼裏,反了,都反了天,朕,”他畢竟年紀大了,有些喘不上氣,靠在龍椅上嘴唇哆嗦了一陣,才吐出一口氣,陰戾道:“說,一字不落地說給朕聽。”
“奴才奉命監視端王府邸,前幾日一直沒有動靜。今日巳時端王府所有的府門全部大開,十幾路人蜂擁而出,奴才命人緊緊跟住,哪知這幫人只是分頭在城中轉悠,奴才們不敢掉以輕心,一直跟住了,可是午時剛過,佑王爺和興王爺不知怎的突然發難,在北定門和南濟門大打出手。兩位王爺手下都是身經百戰,守城門的士兵哪裏是對手,只片刻功夫兩位王爺就帶着人馬沖了出去。奴才們沒有接到聖谕不敢阻攔兩位王爺。”那太監伏在地上看不清面目,只是聲音中有些膽顫。
闵踆更加生氣,“你嫌身上的零碎太多,已經把下面的軟肉割了,還想把嘴裏的軟肉也割了?朕要的是湛凞!不是朕的兩個兒子。”
“皇上,兩位王爺率領手下沖擊城門時,端王府出來的人也混在其中,奴才的人雖跟上去阻攔,但場面實在混亂,奴才的人實在沒有法子全部看住。”這首領太監雖然害怕,卻也頭腦清晰,一番話把矛頭指向了闵炜和闵煜,明擺着告訴闵踆,外敵好禦,家賊難防。
“這麽說你們讓湛凞跑了?”闵踆更加生氣,他心裏何嘗不是這樣懷疑的,只是他不能這樣說,否則皇帝的臉面何在。
“奴才已經派人去追了,”這太監首領十分機靈,見勢不妙趕緊道:“奴才沒有攔住世子,卻攔住了公主。”
“哦?”闵踆面色略微緩和了些,“你說。”
“在兩位王爺要出城的時候,有輛小馬車從端王府偏門悄悄使出直奔西華門,奴才親自跟了上去。就在這馬車要沖出城門時被奴才的人攔了下來,居然是公主坐在裏面。”太監首領的聲音明顯輕松了些。
“你怎麽對公主的說的?”
太監首領聽闵踆的聲音不再那麽憤怒,趕緊為自己表功道:“奴才說城中來了亂民,不太安全,請公主先回王府。端王府的侍衛還不依,和奴才動了手,不過都被奴才制服了。現下公主已經回到了端王府,奴才的人看得緊,絕對萬無一失。”
“公主表現如何?”闵踆已經恢複了平靜。
“一臉病容,傷心欲絕。”太監首領快速地回答。
闵踆沉吟了片刻,見那太監還趴在地上,大怒,“還不快滾。”太監首領趕緊退了出去。一旁的趙福全見機遞上茶盞,答話道:“皇上,龍體要緊。”
“朕何嘗不想舒心片刻?可是這兩個逆子,朕多次交代不要與虎謀皮,他們就是不聽。”闵踆長嘆一聲,“罷了,看看情形再說吧。去請公主進宮,朕,”闵踆頓住不說了,自己倒要好好看看這個莫名其妙得來的女兒究竟有何用途。
待到闵仙柔進來時,闵踆心中頓覺明亮,這個女兒竟憔悴到如此地步,自己所想看來不會有錯。他故作和藹疼惜,道:“永平,你這是何苦?父皇只有你這一女,你這樣,父皇如何對得起你母妃?”
闵仙柔搖搖欲墜地跪下,蒼白着臉擠出一絲苦笑,淚珠瞬間就滴下,“永平不孝,請父皇賜女兒一死吧。”
闵踆故作痛心,“你和湛凞的事,朕雖有耳聞,但一直以為不過是你們小女兒間的姐妹情誼,哪知你卻,唉,你真想棄朕而去?”
“不,父皇,女兒舍不得您,只是女兒也舍不得,舍不得,”闵仙柔已經泣不成聲,看着竟像要暈倒了。
“還不把公主攙扶起來。”闵踆對趙福全呵斥道,趙福全趕緊過去扶起闵仙柔,闵仙柔巍巍顫顫坐了下來,一派嬌弱欲倒的模樣。闵踆想了想,拿出慈父的面目,嘆道:“如今湛凞已經走了,你再住端王府恐怕不妥,不如搬到宮中吧。”
闵仙柔立即又跪下哀求道:“求父皇繼續讓永平住在端王府,湛凞她絕不會丢下永平的。”
“湛凞不在,朕是怕你在端王府受委屈。”闵踆此刻真像是位溺愛女兒的父親。
闵仙柔心中冷笑,語氣急切,“不會,他們不敢,湛凞對他們說過,我便是她她便是我,我的話王府的人不敢不聽。”
“喔?”闵踆心思百轉,又道:“可你住在端王府畢竟名不正言不順,朕不能讓你名聲受損。”
“王府旁有一處大園子,本來湛凞把它盤下後準備擴建做王府的花園,不如父皇就讓永平住在那裏吧。”闵仙柔哭得有些氣喘,眼看就要癱軟在地,趙福全喚在殿外候着的申菊、酉陽進來,将公主架起,又命人端來人參銀耳羹喂着公主吃下,又有人捧着加了薄荷的香爐放在公主身旁。好一通忙乎,闵踆見公主似乎好轉了,才萬分憐惜道:“瞧瞧你,把自個身子糟蹋成什麽樣。罷了,就依你吧,那處園子就作為你的公主府吧。”
闵仙柔虛弱地點點頭,還要跪下謝恩,被闵踆免去了。闵踆嘴角微翹,笑得有些得意,看着闵仙柔退出去,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趙福全瞅準時機,道:“皇上,恕老奴多嘴,這世子對公主視若珍寶,怎麽會分開?這裏面會不會有蹊跷?”
闵踆呡了口茶,微笑道:“要是朕,也會這麽做的。一個世子一個公主,當真在一起,不是明擺着讓人懷疑,怎麽跑得掉?分開了反而好走,何況湛凞手下都是她老子的侍衛,湛凞要想帶個累贅上路,這幫人怕也是不答應。唉,俗語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有了公主府也好,朕正愁沒人能插進端王府呢,現在倒有個機會。等會兒,你去告訴辮奸衛,讓他們多派些人混進公主府。你再親自去挑選幾十個機靈的太監宮女給公主送去,就說朕讓他們去公主府伺候公主。”
“是,”趙福全見闵踆有些倦怠,過去輕輕替他捏着肩,又道:“公主和世子分開久了,情誼不就自然淡了?到那時——”
“哼,淡了?朕會讓她們淡?能得到又得不到之時才是最勾人的,朕要把永平拴在魚鈎上吊着湛凞。”闵踆閉着眼,有些自言自語道:“湛凞走了也好。最好湛洵真得死了,湛凞得了王位。能拿永平換什麽呢?若換不到什麽,能引得湛凞沖冠一怒為紅顏,帶兵出了端地就好了。兔子出了老巢,老鷹才好下爪。”
趙福全見皇上隐隐有興奮之意,也讨好笑道:“公主倒是孝心可嘉,明明要走了,還要進宮給皇上請安。”
闵踆随口笑道:“朕這幾個子女,反倒是這個女兒孝順,不過畢竟是女子,軟着心腸,成不了大事。”說完這話,心中突然閃過一絲不妥,到底是什麽,他也說不上來,何況一閃而過的念頭,想不出來也就放下了。“擺駕美人院吧,朕好久沒去看看了。”
趙福全見他心情不錯,笑着吩咐去了。才過了十天的舒心日子,北狄的使者又鬧上來,他們的王子死了這麽些時日,晉朝的官員只是一味的敷衍拖延,很讓北狄不滿。
闵踆看着嚣張的北狄使者,強壓火氣道:“這事朕已經親寫國書,向你們皇帝闡明了一切,你們當朕的晉朝好欺嗎?幾次三番無理取鬧。”
北狄使者冷冷道:“欺人太甚的是你們晉朝吧。你們的國書上說最大的嫌疑是端王世子湛凞,要我們北狄去和端王交涉。哼,我們王子是在晉朝京城出的事,我們不管什麽世子端王,我們只問你們要人。還有,”使者拿出國書揮舞着,“這是我們皇帝親自寫的國書。”
趙福全忙接過了遞給闵踆,又聽使者猖狂道:“我們皇帝說了,九王子欽慕公主,雖然他已去世,但皇上要完成九王子的遺願,必須要替九王子将公主迎娶回北狄。”
這使者的中原話說得古裏古怪,更引得闵踆心頭火大,亢藏金和他的目的一樣,都想要永平做棋子,只是他北狄惹不起端王,卻來朕這兒找麻煩,真當朕是軟柿子。他壓住怒火,陰沉道:“永平承蒙九王子青眼有加,實在是永平的福氣,不過朕已經替公主尋覓了佳婿,不能出爾反爾。改日朕會命人給你們皇帝奉上黃金萬兩,百名美姬以示兩國修好。公主的事就不勞費心了。別忘了,我們兩國之間緊要是端地。”說罷,也不等使者再說什麽,徑直拂袖而去。
回到寝宮,闵踆的好心情蕩然無存,将火氣發洩在了一幫美人身上,可憐有幾個美人天降橫禍,莫名其妙的送了命。趙福全跟在他身邊,心裏暗暗替那些美人可惜,如花似玉的女人不好找,如花似玉的男人更是萬裏挑一也不得,這麽多嬌弱美豔的男人得費多少人力才能尋來啊?
待到闵踆稍微平靜些,趙福全趕緊跪下動情道:“皇上,老奴拼着命也得勸您一句,不管怎麽着,龍體也是最頂要的。”
闵踆焦躁地恨道:“朕過幾天舒心日子怎麽就這麽難?”
趙福全道:“要老奴說,就給公主尋個驸馬,堵了北狄的口就是。”
這話提點了闵踆,“也就你能和朕說點貼心話。”他安靜下來,示意趙福全起來,“可這驸馬的人選?湛凞、朝中的大臣,還有端王在京中的細作暗流,這些朕都要考慮啊。”
“左右不過是個挂名,誰不成啊。”趙福全沒有起身,跪着替闵踆敲着腿,笑道:“公主是金枝玉葉,不願意誰能強迫?驸馬也只能擔待些。”
“好個挂名,”闵踆心情一好,便有些後悔剛才失了性命的美人,“吩咐下去,叫各地再多進幾個美人,宮中全是老面孔,朕都看膩了。”
皇上要替公主要選驸馬的事不消半天便傳遍了朝堂,引得無數人心如蟻噬。武師德一早接到闵踆要給公主選驸馬的事,急得差點一頭撞到牆上。他匆匆跑去求見闵仙柔,卻見闵仙柔不慌不忙,像沒事人一樣正盯着牆上的三幅畫像思索。武師德知道這畫像正是自己昨天呈給公主的——闵氏三兄弟母妃的畫像。
闵仙柔見他來了,微微颔首,道:“武先生,您看這畫像有什麽玄機嗎?”
武師德真要急哭了,“公主,事不宜遲,咱們今晚就走。”
闵仙柔微微一笑,“不過就是選個驸馬,何至于大驚小怪。”
武師德真要瘋了,他也是年輕過來的,情到濃時那種恨不得化作一體的獨占欲望,真要被拆開,産生的嫉妒怨恨真能将一切毀滅。何況他還是用九族的命來擔保闵仙柔的,一想到這,他幾乎帶着哭腔道:“世子她——”
闵仙柔打斷他,平靜道:“湛凞會信我的。”
“可是萬一,”武師德想都不敢想這個後果。
“萬一?沒有萬一是你的職責,”闵仙柔瞥了他一眼,冷靜道:“湛凞既然對你放心,我自然也就沒有擔心的。”
武師德幾乎站立不住,硬着頭皮道:“端王府上下,定當竭盡所能。”
闵仙柔被他這幅緊張的模樣逗樂了,“武先生何必緊張,你是關心則亂,沒有細想。闵踆這樣,不過是用來堵北狄的口。闵踆要做戲找個匹配永平的佳婿,必得尋個才貌雙全的,我估計那京城三傑怕是跑不脫了。你大可放心,我讓湛凞滿天下宣布我是她的女人,就是要讓這些人顧忌端王的勢力。董馬兩家是朝中重臣,心中對局勢清晰得很,恐怕會找個由頭推辭。而且闵踆顧忌朝臣和端王勾結,也不會讓他們和永平聯姻。只有那姓韓的,無權無勢沒有背景,哪是端王府的對手。闵踆若是真選了他,不正說明這是場鬧劇,何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