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
武師德打起精神朝畫像看去,“這三人相貌只算清秀,并無出衆,只是有七八分相像。也許并沒有什麽玄機,不過巧合而已。”
“巧合?可一可二可三?”闵仙柔搖搖頭,“闵踆明明好男色,這實在不可理解。”
“公主先歇息一下,都坐半天了。”申菊端了銀耳燕窩羹進來遞給闵仙柔,看着畫像,無意識地道:“這三人做女子不好看,做男子到很俊朗。”
闵仙柔眼神一亮,吩咐酉陽擺好筆墨紙硯,瞧着畫像,片刻畫出一幅人像,“武先生,你命人拿着這幅畫像去宮中打聽一下,可有人認識?”
武師德過來一看,畫上是個面貌清秀俊俏的少年,他大吃一驚,疑惑道:“這人和闵炫少年時好像啊。”
“這就對了,若我估計不錯,”闵仙柔不再說了,只是一味地得意淺笑,随後又吩咐道:“這事武先生還得盡快辦。”
“是,”武師德卷起畫像,然後恭敬地退下了。
闵仙柔閑來無事,見天氣晴好,便帶着申菊、酉陽來到公主府。這兩個府邸挨靠在一起,後花園早已打通了一個小門,相連起來,來往很方便。她才巡視了一會,便覺得有些無味,又見這公主府到處都是闵踆的耳目,不由心中冷笑,又開始裝出了她的公主做派。
且不說她在這裏穩坐釣魚臺,外面的朝堂早已經沸騰不已。果不其然,闵踆頒下聖旨,要在董世傑、韓亮節、馬志潔三人中選出佳婿,五月初五端午節上朝定奪。
五月初四晚,董府內,董世傑興奮地在自己房中來回踱步。晚飯時,那些陪坐的姬妾們竟讓他萬分讨厭起來,匆匆吃了幾口便起身離開,獨自一人回到房中幻想着明日面聖求親的場面。這時有個丫鬟來報:老太爺和老爺請少爺去書房。
董世傑喜不自勝,這時喚他前去肯定是為了公主一事。待他興沖沖到了書房,卻見爺爺和父親一臉陰沉,有些不安,小心翼翼道:“孩兒給爺爺,爹爹問安。”
董家老父子見董世傑如此,互相看了一眼,董平先開口道:“世傑,皇上替公主選驸馬,你的意思是如何啊?”
董世傑一愣,“爺爺和父親似乎不希望孩兒向皇上提親?”
董平直視兒子道:“既然你這麽說,爹和你爺爺也明着告訴你,這個驸馬你無論如何也不能當。”
董世傑急道:“這是為何?爺爺和爹爹是擔心将來公主不好駕馭,擔心孩兒和公主心情不合?孩兒自那日在宮中見過公主後一直念念不忘,孩兒發誓一定會對公主一心一意,百般呵護。爺爺和爹爹一向最疼愛孩兒,就不能成全孩兒嗎?”
董平嘆氣道:“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真是一點不假。公主絕色,天下莫有出其右。你有這份愛慕之心也是人之常情。美人但有美色,你想要幾個,爹爹和你爺爺都不會反對。可這美人要成了禍水,那就決不能進我們董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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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世傑不服道:“孩兒不明白,她不過就是個公主,能成什麽禍水?”
董平見兒子執迷不悟,直搖頭,“這女人是天下最大的禍水!其一,她是湛凞的女人。為父接到宮中密報,湛洵這次兇多吉少,這湛凞眼看着就成了端王。你可知湛家的勢力?我朝存在多久,湛家就存在多久,沒有雷霆手段,能做到嗎?這京城中有多少端王的細作暗流?也許我董家的門房就有端王的人,也許我們現在說的話隔日端王就能知道。你真當我們董家人有三頭六臂七八個腦袋?你想動湛凞的女人,你是拿我們董家上下的命在搏賭。”
董平見兒子面色鐵青,端起茶水喝了口,又嘆道:“其二,皇上素來疑心我董家勢大,扶植了個馬強來與我們作對,他還會讓你去當驸馬,讓我們一家獨大?要是那樣,董家就等着誅九族吧。我們已經明着是三皇子的人了,你再去求娶公主,皇上心裏想得可不是你的兒女情長,他會疑心董家不軌。還有那日壽宴,你也見到三皇子看公主的目光了,你真得了公主,三皇子暗地裏能不恨我們董家。”
董世傑的眼神已有些絕望,可一想到公主的容顏,到底還是不甘,“三皇子和公主可是兄妹。”
“你——”董平有些恨鐵不成鋼,指着兒子呵斥道:“你這混賬東西。自古皇宮裏最是納污藏垢的,那些個史書不過是明面上哄人玩的,你白讀了這些年的書了。逆子,你給我聽好了,其三,這次選驸馬無非是皇上打發北狄的借口。公主是牽制湛凞的棋子,你好好想想,皇上會讓公主輕易損傷?若你是湛凞,公主真成了人婦,你還會要她?這棋子還有什麽用?就算你真的當上了驸馬,那也是空有頭銜挂名的。皇上為什麽要賜給公主開府設邸?歷代公主開府要麽極得皇上寵愛,要麽嫁了個顯赫的夫婿立了大功,你認為現今的公主有這些嗎?她若不願意,往公主府一躲,你能奈何她?你敢強闖公主府?那等同于謀逆。你如今在吏部也歷練了幾年,你該知道,不管何時,哪怕是洞房花燭夜,驸馬見公主都得跪迎,她要是存心為難你,你這條命就是跪沒了,也沒人能救你。你看着吧,馬強也絕對不會讓兒子去趟這渾水的。”
“可是,可是,可是,”董世傑面如死灰嘴皮哆嗦,極力從口中吐出一句話,“孩兒對公主是真心的。”
董平直嘆氣,還要再說,董桦拿起拐杖,使勁朝地上一跺,陰沉道:“爺爺雖寵你,但絕不允許你拿董氏全族去涉險。你若明日朝堂上敢向皇上求親,祖父必會命人給你去勢,然後親自去向皇上請罪。反正你的姬妾已經給你留了子嗣。”
董世傑只覺渾身發冷,他知道雖然父親對他看似嚴厲,時常對他嚴厲教誨,但實際卻不是心狠之人。而祖父雖一直對他溺愛,但關鍵時刻心狠手辣,對誰都不會留情。爺爺既然發了狠,他娶公主的美夢真是無望了。他慘白着臉勉強答應,踉跄着回去了。
同時,馬府花園裏,馬強和馬志潔正在看似悠閑的小酌。馬強看着兒子,道:“如今你在戶部做得怎麽樣了?”
馬志潔笑道:“兒的一舉一動,不早有眼線告訴了父親。爹想問的不是這個吧。”
馬強也笑道:“你啊。那爹也就直說了,明日上朝,你可想求娶公主?”
馬志潔頓了一下道:“我也不瞞父親,兒子是有這個打算。”
馬強有意問道:“難道你也被公主的美貌給迷住了?”
馬志潔搖首,一本正經道:“爹何必有此一問。您明知我對世子她——”他面頰微紅,清清嗓子又道:“那日見她在西華園中戲耍亢望南,兒子這心就再沒平靜過。您也知道,天下女子無非就是借着顏色博取眼球,可像世子這樣真性情的女子,兒子從來沒見過。”
馬強點頭道:“我兒眼光獨到,為父應該欣慰。為父知道你的心思,無非是想借公主和湛凞進一步,可是公主可是湛凞的心頭肉。你這樣做,她會不恨你?而且這朝中天下的形勢,你可明白?這公主可是個地道的禍根。”
馬志潔見父親有些誤會,趕緊解釋道:“父親,不是您想的這樣。兒子都明白,也知道公主和湛凞的事,只是想盡點綿薄之力,兒子娶公主也是想替世子将公主保護好,決不會對公主有非分之想。”
馬強無奈地笑道:“你還是沒明白。這公主無論誰娶了都只能是挂名。為父也是從年少輕狂時過來的,你想借着護公主有功博你心上人的歡心,将來好一男一女同侍湛凞?”他猛地一拍桌子,板着臉道:“荒唐。你也不想想,你雖是好心,但自己心愛人嫁了別人,這事對誰來說都是心中的一根刺,哪怕你們清清白白。也許開始湛凞會感激你,但日子久了,閑言碎語一出,若是再有人挑撥,你覺得她會放過你?兒啊,聽為父一句,你和湛凞絕無可能,別在癡心妄想了。”
馬志潔垂下頭,“兒子只是想替她做點事。”
“英雄難過美人關啊,”馬強長嘆一聲,拍拍兒子的肩,“你且聽為父說,”随後他将這事分析了個通透,竟和董平說得差不多,最後又道:“兒啊,我馬家雖數代士族人丁興旺,但你卻是我馬強唯一的兒子,為父不會害你的。你明日看吧,董世傑絕不會出面的。倒黴的怕是那無權無勢的韓亮節,他若是聰明,絕不會卷進來,否則,可惜了他一身才華。”
馬志潔默默細想了一番,竟是大有道理,也有不再多說什麽了。
次日端午,闵踆難得上了次朝,難得露出點笑模樣,看向韓、馬、董三位年輕官員。馬志潔和董世傑兩人悄悄對視了一眼,均默不出聲。只有韓亮節滿臉通紅,激動地跪倒在地,向闵踆求娶公主。闵炫眼中閃過的狠絕讓幾個心中的有數的人一陣膽寒。闵踆很滿意,立即允下,問了欽天監,婚期就定在五月三十。
散了朝,韓亮節春風滿面,不斷有官員向他祝賀,只是有人看他的眼光中多了一絲惋惜憐憫,他正在極度興奮中也沒細想。馬志潔暗暗搖頭,董世傑滿臉冷笑,他倒要看看韓亮節的下場。
闵仙柔聽到這個消息,平靜地搖搖頭,“這人的文章我看過,是不錯。可惜了,要能收歸已用也許能成為棟梁之才。”這番話聽得來彙報情況的武師德哭笑不得,可身邊的酉陽、申菊卻暗自撇嘴,這位公主恐怕早想出什麽歹毒的法子對付這個倒黴蛋了,只是不知世子聽了會怎樣。
湛凞聽到這個消息已經是八日後,她和一幫護衛按照圖上标注的小路繞道回的端地,時間上長了些,快一個月才到王府。巧的很,她前腳進門,後腳從京城來的密報就到了,她當時又累又乏,聽到這個消息也沒細想,只覺從頭到腳一股怒火抑制不住的燒了起來。跟随的銀月直覺出危險,緊緊抱住已經雙目赤紅、欲要轉身而跑的湛凞,不停朝後面的衛緒使眼色。衛緒會意,快速進府,片刻又飛奔而來,不由分說将湛凞扛起,直奔到後花園的玉湖,用力把湛凞甩進湖中,然後默默地退下了。
通身的涼意頓時讓湛凞的怒火熄了下去,她把頭埋在水中泅浮了一陣,才疲乏地爬上岸,四下一望竟不見一個人。她垂頭喪氣一臉頹唐,剛踏出一步,耳邊就聽有人道:“行大事者,需要學會喜怒不形于色,你方才那樣成何體統。”
這聲音湛凞太熟悉了,正是她最敬愛的父王,可此刻她只有滿腹的怨憤,“為什麽?為什麽要讓仙仙一人留在京城?你知不知道那裏多危險,你讓她一個弱女子獨自留在虎口,你讓我的心從此不得安寧。”這是她第一次對父親大喊大叫。
湛洵面無波瀾,“你不信她?”這一句就像帶着仙法,讓湛凞一愣,腦海裏陡然出現了她們分離的那個夜晚,闵仙柔那堅定的目光篤定的口氣,是啊,我信你,我既然信你怎能疑你?
湛洵見女兒的眼神漸漸清明,內心很欣慰,“父親知道你有諸多疑惑,你跟我來吧。”
湛凞這才發現父親似乎老了許多,面上愁眉不展,她心裏一驚,暗罵自己沒有出息,竟忽略了父親,趕緊上前兩步跟上湛洵。
湛洵帶她來到王府中一處極其隐秘的小院中,回首看看女兒,輕輕嘆息,推開房門跨了進去。
湛凞一看屋裏立着李嬷嬷和周大夫,心裏咯噔一下,趕緊上去床前,只見娘親即墨瑤半靠坐着,臉色灰白形容枯槁。湛凞跪倒在地,驚得說不出話來。
即墨瑤勉力朝女兒笑笑,伸出瘦的只剩骨節的小手想去撫摸女兒,湛凞趕緊握住母親的手,眼淚不自覺地流下了。
湛洵揮手示意下人出去,将女兒攙起,嘆道:“不是父王怎麽樣,是你母後病了。父王要帶你母後去栖梧山找你姨娘治病,這一去也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湛凞抹去眼淚,不解道:“父王怎會這麽說?不過是去栖梧山,女兒會去看你們的。難道母後的病,”她心裏一緊,不敢說出口。
湛洵明白她的意思,胡亂編了個理由,道:“別亂猜。你母後體質異于常人,先天性的體弱,要靜靜調養好長時間方能恢複。栖梧山深處有一頗為神奇的溫泉水,只有那兒能養好你母後的身體。父王要陪你母後前去,所以幹脆假死,讓你名正言順的即位。以後端地的一切都要靠你了。”
湛凞将信将疑,“女兒會常去探望母後的。”
“胡鬧。”湛洵突然嚴厲道:“益陽離栖梧山何止千裏,一來一往得荒廢多少正事。如今我湛氏正是危急之秋,你這樣做對得起誰。別忘了,你的闵仙柔還在京城替你謀劃。”湛凞只覺一口氣堵在胸中。
即墨瑤心疼女兒,“怎麽渾身上下濕透了?還不趕緊去洗洗。”湛凞見自己這狼狽樣影響娘親心情,趕緊應着出去了。湛洵過來挨着即墨瑤坐下,嘆道:“女人外向啊,還沒成親呢,她心裏都全是闵仙柔了。”
“你忘了你也是女人?”即墨瑤被她氣樂了,“你這是何必呢,讓她們這熱辣辣的分開,不是存心熬她們的心嗎。”
湛洵正色道:“我就是要熬她們。凞兒和仙柔雖聰慧,但都是沒經過事的。你想啊,凞兒是女子,在端地我湛氏歷盡數百年經營,又對百姓不薄,這才換來凞兒平穩登位,可我湛氏要真得了天下,別說那些明槍暗箭,光是悠悠衆口蜚短流長都能将人活活淹死。凞兒若以女子之身登了帝位,就已經是亘古未有的事了,那些個文士能甘願?可是她若再以女子之身娶了闵仙柔,那簡直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且不說闵仙柔是個女子,單看她的公主身份,那些忠于我湛氏的人怕也是心有不滿。你看依凞兒對闵仙柔的感情,若有人極力反對出言不遜,會怎樣?”湛洵嘆道:“我怕啊。天下言路掌握在拿筆人的手中,殺貪官污吏是大快人心,殺酸腐書生可就傷了天下士子的心,到時口誅筆伐,凞兒真要遺臭萬年了。我不能讓凞兒成為一個暴君啊。何況凞兒對闵仙柔死心塌地,我也怕将來闵仙柔太左右凞兒。所以我先讓她們分開,各自去面對兇險形勢,也讓她們知道得天下不易做天下更難,好讓她們更齊心。而且小情侶間最要的是信字,她們可沒經過這個考驗,若将來有人挑撥,更要壞事。還不如現在驗驗。這道坎一過必能百忍成鋼,兩人心磨在一起,堅如鐵石,我倆也好放心離去。”
湛洵一下子将心裏話全部說出,聽得即墨瑤一臉心疼,她虛弱道:“你就是思慮太多。我也知道,其實你和你的先祖們都是素有大志的,也有許多時機面南背北登基坐殿。都是因為我們有凰一族,為了我們即墨氏的女子才放棄天下的。說來說去還是我們對不起你們湛氏,讓你們委屈了許久。”
湛洵握着愛侶的手,認真地盯着即墨瑤,“是,你們有凰一族的女子太過善良,你們的心好像從沒有被踏足過的雪頂,潔白地不像人間所有。真要得了天下,這皇後的位置以你們的性子不但做不來,反而會有性命之虞。但你這麽說不對,有你們,我們湛氏才有一顆鮮活跳動的心,才能知道這世間的美好,天下和你們比算得了什麽。”
即墨瑤雙目垂淚,一陣氣喘,又不停地咳嗽,湛洵趕緊替她順氣,心疼自責道:“都是我不好,這張嘴竟管不住,又惹你傷心了。”
即墨瑤不住地搖頭落淚,哽咽道:“有你這份心,我至死不悔。”
“呸呸呸,別說這麽不吉利的話。”湛洵眼眶泛紅,摟着愛人,心裏暖暖的。
兩人正互訴衷腸,湛凞沐浴更衣又進來了,見爹娘依偎在一起,又想起闵仙柔,不覺一陣黯然。湛洵看在眼裏,笑道:“父王都信你的闵仙柔,你不信?”她拿出一份密信扔給湛凞,“你的仙仙已在京城替你布局了,你也該有表示了。”
湛凞接過一看,臉上出現一絲喜意,又看看娘親的身體,不覺又皺起眉道:“母後真得不要緊?姨娘真得能治好母後?父王你不打算回來了?”她很奇怪,即使父王陪母後去養病,也不用詐死?
湛洵明白她的所想,立即想了理由糊弄道:“父王不想離開你母後,這是最重要的原因。而且父王一詐死,闵踆會對你放松警惕,也許這就是我們的機會,何況這端地遲早是你的,你也該歷練了。父王給你留得那些老臣都是忠心可嘉的,你大可放手去做,不用顧忌。”
湛凞心中立時有了主意,只是對父親的理由總有些不安,到底也說不出什麽,只能作罷。湛洵命人擺上酒菜,扶即墨瑤坐起,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席間,湛洵笑問道:“仙柔已經在京中裝病抗婚了,你打算怎麽做?”
湛凞笑答道:“既然要讓闵踆掉以輕心,女兒也該做出昏庸無能的樣子。公主大婚後,我也招好些個美人進府,頹唐荒淫,您看行嗎?”
湛洵呵呵一樂,“這法子不錯,不過将來你要和仙柔解釋了。”
“不打緊,她信我。”湛凞此刻恢複了自信,她也想通了,暗衛還在,武師德也在,密道也在,真要有什麽事一走了之即可,既然仙仙不走,肯定有十足的把握自保。她又問道:“您和母後什麽時候去姨娘哪兒?”
“你母後前兩日染了風寒,等她病情穩定,我們就走。”湛洵和即墨瑤互相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不舍,這一去不知能不能回來。湛凞沒有看到,親自給娘親布菜,問寒問暖,親熱極了。
晚上一回屋,湛凞便倒在床上,想着闵仙柔,雖心裏有了底,雖在父母面前沒有流露出不安,不過不在一起,總是覺得有些虛。想寫信又不知該說什麽,往日在一起滿腹的甜言蜜語,這會兒只剩下深深的思戀,還是在忍忍吧,時局緊張,萬一密信落入敵人的手中,豈不是置仙仙于險地。只盼着仙仙能過得舒心。誰知隔日,竟有京城來的人送來一個錦盒和一份信,信自然是給湛凞的,內容無非是小女兒間傾訴衷腸,順便表表堅貞不渝的态度,筆跡倒是闵仙柔的,可是語氣大相徑庭。湛凞納悶不解,剛想去看錦盒,來人卻說公主再三叮囑,這是給王妃的,而且要他當面親呈。湛凞搞不清闵仙柔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帶來人去見了即墨瑤。
說來也奇,那人見到即墨瑤後,恭敬地跪下,打開錦盒雙手捧上,湛凞一看,又不解了。錦盒裏放着一塊鳳凰于飛的玉佩,一對鳳凰緊緊纏繞以示恩愛,這應該給她啊?怎麽會給母後?難道是讨好父王和母後的?不對,如今闵踆監視正緊,這樣光明正大的送信,一定會讓闵踆知道。外人皆知父王病危,仙仙不會這麽傻到送來這樣一塊玉佩,什麽原因呢?她還在暗自猜測中,卻見來人拿起玉佩高高舉起,然後狠狠地摔在地上,玉佩頓時粉碎。湛凞更加莫名其妙,哪知來人又突然站起,跑到屋外拾了一塊石頭放在錦盒中,再恭敬地給即墨瑤跪下,說道:“這是公主吩咐的。公主說這禮物不知王妃是否願意收下?”
湛凞一頭霧水,即墨瑤卻笑了,吩咐侍女今喜道:“你去找個刻石的手藝人,用石頭刻一對鳳凰,對了在鳳凰中間再刻一只小的。越快越好。”她又對來人道:“告訴仙柔,母後很喜歡這禮物。母後給她的回禮就是這石雕和一句話‘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今喜和來人領命退下了。湛凞剛想要問個究竟,即墨瑤卻擺手含笑道:“你別問,這是母後和你媳婦的秘密。對了,你也要給仙柔會封信,訴些情腸就好,”
湛凞還想套話,可惜拐彎抹角了一番,還是一無所獲,只得怏怏地回去了。她一走,湛洵從屏風後轉出,笑着贊嘆道:“闵仙柔啊闵仙柔,這小丫頭真是太機靈,她怎麽猜到的?這些年我只問沒露出半點破綻啊?連我們女兒都沒看出來,她是如何得知的?真是絕了,居然用這種方法來說我們是假鳳虛凰,哈哈哈。”
“你啊,凞兒歷來尊重你這個‘父親’,平白無故地,誰能懷疑自己‘父親’不是男子?如今仙柔都知道了,你還不打算讓凞兒知道?”即墨瑤見愛人笑得痛快,也有些忍俊不禁。
“闵仙柔知道也好,一切就看凞兒的了。非常時期要有非常心性,我還是那句話,讓凞兒獨自扛起磨砺才能成就大業。唉,不磨不行啊,現在的凞兒還只是為闵仙柔而不是為天下啊。”湛洵又自言自語笑道:“闵仙柔?這小丫頭真是能掐會算?”
其實闵仙柔也不是一開始就猜到的,這也有些機緣巧合。這闵仙柔在湛凞面前稍顯軟弱,那是小女兒在心愛人面前的撒嬌舉動,對外人她可比誰都剛強,所以日子自然過得不錯。得了要大婚的信,她就窩在公主府裝病,前來探病的人很多,都是些想巴結的官家夫人。由于闵仙柔的刻意為之,從這些女人口中傳出去的消息越來越離譜。結果滿京城都知道公主為抗婚以至于病危的消息。闵踆聽了辮奸衛的密報直皺眉,想了想,叫來闵炫,叮囑了他幾句,讓他代天子去探望公主。
闵炫大喜過望,他一直想去看望這個妹妹,奈何既顧忌人言可畏又顧忌闵踆的看法,只能忍耐。今日得了聖旨,便迫不及待地帶人趕了去。一見之下,大為痛憐,恨不得立即湊上前去噓寒問暖,可惜下人太沒眼力,給他搬得的圓凳居然離床榻一丈遠,其間公主的兩個婢女還不經意在擋着。他很想發火讓這些無關的下人全部滾出去,但是這不是自己的府邸,而且公主病榻前也需要人照顧,只得作罷,不情不願地開口道:“妹妹這是何苦?來這兒之前,父皇特地交代了皇兄,不過就是個大婚。自古驸馬和公主怎可同日而語,公主畢竟是皇家人,天家威嚴豈容抗衡?你也別太過憂心。”這話明着告訴闵仙柔,皇上的意思就是走個形式而已。
哪知闵仙柔只是病怏怏面無波瀾,不見有任何喜色。闵炫以為她在病中,心情不好,于是繼續斟酌着勸道:“湛凞不值你這樣做,她要真心對你好,怎會丢下你離開。何況你們這樣,那端王爺能同意了?湛凞這一去怕是也要身不由己。”
闵仙柔素來心眼多,凡事別人想十分,她能想百分。這幾日她一直在揣測湛洵的做法,也理順了大概,只是有些小細節還是很模糊,這點讓她頗為不安。今天闵炫的話恰巧擊中了她的心田。自己和湛凞的事已經夠驚世駭俗的了,這要擱在別家,誰能接受?可湛洵似乎沒怎麽為難她們。寵女兒的人多了去了,恐怕也不能接受女兒這樣吧?難道他想趁機分開我和凞凞?不對,若是這樣,他也不會把李朗的密信、凞凞暗衛和武師德這幫人留給自己差遣。難道是想穩住我,只讓我替他湛氏謀江山?不對,要是這樣,他不應該做出詐死的表像,讓凞凞掌管全局。他既這樣做就說明要讓凞凞來坐這個天下,可以自己對凞凞的了解,凞凞有了權還會任他擺布?難道已經暗中替凞凞尋好了夫婿,讓她先誕下子嗣?不對,凞凞尊他敬他愛他,卻絕不會讓自己成為傀儡,他若真這樣做,除非不要這個女兒了。為什麽呢?
闵仙柔想得頭腦發昏,也沒心應付闵炫,朝酉陽使了個眼色,裝着昏了過去。酉陽、申菊配合的很好,這個喊人那個急救,一大幫子婢女跟在後面進來慌亂不已,硬生生将闵炫擠到了房外,眼見也進不去了,他站了一會便悶悶不樂地帶人回去了。他才一走,酉陽和申菊便把不是端王府的人一起哄了出去。可越是安靜,闵仙柔心裏越是煩躁,昏昏沉沉半夢半醒間過了一夜,實在躺不住了,于是命人擡來轎辇,去花園中小坐了一會。
快到初夏,各色花團争相吐豔。闵仙柔哪有心情欣賞,屏退左右,獨自一人走在葉稠陰翠的小路上,不知不覺來到一處小偏門。也不知何人當值,這小門竟沒有關上,門外不知哪家下人的四個女孩正玩耍在一起,叽叽喳喳好不快活。闵仙柔想到自己幼時和湛凞的相處,一時看得停住了腳步。四個女童正在辦家家,争着當爹娘,最終兩個稍高的扮了父母,另外兩個扮女兒。剛玩了一下,扮女兒的一個孩子又不幹了,嚷嚷道:“我馬上要長大了,沒人嫁啊?”扮母親的女孩想了想,說道:“那你兩人中有一個扮女婿吧。”,那小孩卻道:“我不要,她是女的。”扮父親的生氣道:“我也女的,你玩不玩?你要不玩就算,我們以後不帶你玩了。”
四個孩子又玩在一起,可這童言讓闵仙柔靈光一閃,似乎抓住了什麽。她嘴角微翹,浮現一絲笑意,突然憶起湛凞離開的那晚伏在自己耳邊調侃她父王的話語——“你和我父王都是小心眼。”這湛洵本是堂堂正正的大丈夫,凞凞的無心之言恰恰是骨子裏根深蒂固的反應,把她父親和我這個小女子相提并論,是不是有些奇怪?她臉上笑容漸露,自己在端地十年,熟知端王的事跡,天下男子三妻四妾是稀疏平常的事,可這歷代端王都只有一位妻室,一個兩個三個情有獨鐘倒是可以,但七百年來所有端王都是這樣,簡直不可思議。又想到十年前初到端地的情形,這笑容更是跳上了眉梢,即墨瑤雖是上佳姿色,可比娘親那樣的絕色到底差了點。在自己的記憶中,湛洵面對娘親居然沒有一絲激動,正常的男子真能做到如此的心無旁骛?再有,依湛洵的占有欲和即墨瑤的性子,若真像自己所想,不對,即墨瑤絕不可能紅杏出牆,難道湛凞是別家的?也不對,七百年來不能所有的端王都用這個移花接木的法子?何況世子誕生,朝廷都派人去滴血驗親,也沒看出破綻。而且湛凞那麽像湛洵,這真費解。闵仙柔秀眉微挑,笑得無比舒心,只是這笑容中夾雜着些許狡詐,少不得要試上一試。
“申菊,”闵仙柔剛一喚人,隐在一旁的申菊立即過來,垂頭聽着吩咐,她早被公主那意味不明的笑容驚得暗自苦笑,誰又要倒黴了?
“你叫人速到玉器店裏買個鳳凰于飛的玉佩,再買個上好的紫檀錦盒。等會兒去叫武師德帶個心腹過來。”闵仙柔轉身走了幾步,有些乏了,又吩咐道:“讓轎辇過來吧,本宮住回到端王府,那兒有湛凞的味道,我想她了。”
申菊領命走了。才一炷香的時間,她捧着錦盒回來了,見酉陽正伺候闵仙柔用藥膳,武師德恭敬地站在一旁,有個小厮模樣的跪在地上低頭沉默。闵仙柔示意她将錦盒交個那個小厮,說道:“剛才給你的信是要交給世子的,但這錦盒卻是給王妃的,你須得當面親呈王妃,當着她的面砸碎玉佩,然後随便撿塊石頭放在錦盒中。你告訴王妃,本宮說了,這禮物不知王妃是否願意收下?還有,你這一路上要是有人跟着或窺探,你就假裝不知,盡情讓他們看。不過要速去速回。”
那小厮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的,接過錦盒磕了個頭便出去了,武師德大惑不解,看闵仙柔也不像要解釋的樣子,只能告退了。
果不其然,辮奸衛立時就将這事告訴了闵踆。闵踆絲毫不在意,他以為闵炫把話帶給了永平,她心情一好,急着向湛凞表明态度和情誼。自己也是從年少時過來的,有情人間恨不得時時膩在一起恨不得刻刻剖白心意,自己怎會不知。這樣也好,正合着自己利用永平勾住湛凞的心。辮奸衛見皇上無有指示也就沒再有舉動。那人一路順暢地到了端地見了王府,次日又快馬回程。
五六日後,闵仙柔接到回禮,一天都笑意妍妍,直讓申菊、酉陽兩人心裏打鼓。晚上靠在床上,闵仙柔不停地撫摸着石雕,又看看湛凞給她的信,雖情知是障眼法,但還是忍不住心裏甜絲絲。正高興着,忽又想到一個問題,為什麽,歷代端王妃都是即墨氏?到了湛凞就輪到自己呢?這些饒是她再聰慧奇智,也是無論想不通的,不過想到這不關乎她和湛凞,所以索性也就不想了。屋外三更已敲過,酉陽硬着頭皮進來請她安歇。夜确實深了,她躺下時,心裏盤算着,也就這幾日湛洵的死訊怕是要傳來了。
長壽五十年,五月十七端王湛洵薨,世子湛凞即王位。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