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
湛洵得意笑道:“像嗎?”
湛凞不自主地摸摸自己的臉,豈止是像,幾乎可以亂真,她訝異地望着父親。
那女子見湛洵來了,立即跪下叩首。湛洵笑着對女兒解釋道:“三年前,我去護城巡查,突然心血來潮,想去雁翎關周遭探查一番,哪知碰到流匪群正在對一幫難民行兇。我歷來看不慣欺善怕惡之徒,就叫人将那些流匪打發了。也許真是天意,人群中我一眼就看中了這個丫頭,當時她也不過十一二歲,和你只有五六分相似,經過三年的培養,怎麽樣,像吧。”
湛凞将那女子扶起,細細打量,不住點頭,問道:“你是哪裏人士?家中還有何人?你可願意——”
還未說完,那女子複又跪下,正經道:“民女原本住在京城近郊,因為實在活不下去,全族人便商量遷徙。都聽說端地富庶,大家便想一起去端地,我爹娘帶着我們姐妹七人也在其中。哪知雁翎關封關,不準百姓出去。我們只好翻山越嶺,其間雖艱辛但大家心存希望倒不覺得苦,繞過雁翎關眼見端地在望,卻遇到了匪徒。全族男子一律被誅殺,我爹他。”女子深吸一口氣,又道:“要不是王爺出手相救,全族婦孺必定慘遭不幸。王爺不但救了我們,還将我們帶入端地,讓全族安居。如此大恩,民女做牛做馬,哪怕是丢了性命,也報答不完。”
“都過去了,你家一切安好,你放心吧。”湛洵對那女子笑道:“如今我女兒才是端王。你要效忠于她。”
“是。”那女子對着湛凞重重叩首。
“本王也不要你做什麽,軟玉溫香,你替本王消受美人恩吧”湛凞明白父王的用意,暗自嘆了一聲。人對與己面貌相似者總有一種天然的親近,可是這個女子,用完了就得除去,誰叫她湛凞是要逐鹿天下的呢。
出了密道,湛凞語氣要挾道:“三年前,父王雁翎關涉險,母後知道嗎?”
湛洵眼睛一瞪,“你不說,誰還敢說。你要是敢挑撥我和你母後的關系,小心我打你屁股。”兩人相視一看,禁不住哈哈大笑。這言語像是回到了十年前,一大一小相互逗趣的場景。
三天後,端王府傳出消息,先王妃心神俱傷病體沉重去了栖梧山修養。浩浩蕩蕩的馬隊護着王妃的車辇一路緩緩西行,半月後進入栖梧山。即墨琬早備好一切,待到陣法即将開啓的一刻,即墨瑤突然退縮了,問道:“姐姐,我記起湛凞出生時,族地來信說,界門不穩,要二十年後開啓,怎麽突然好了?”
有凰一族的人最不會說謊,即墨琬一時怔住不語。湛洵急了,“也許有了什麽新辦法,十多年了,有凰一族法力那麽強,定可以解決的。”
即墨瑤不理會湛洵,只一味看着即墨琬。即墨琬無奈地笑笑,道:“确是界門不穩。不過這次我随你們一起回去,穿過界門時有我法力護着,應該無妨。”
即墨瑤心中一揪,“什麽時候能再回來?”
“五年後吧。”即墨琬這次很肯定,“你也知族人最不會說謊,當時說了二十年後,便一定可行。”
即墨瑤卻蒼白着臉,又問:“姐姐留下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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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墨琬道:“這自然不行。世界千萬無數,界門一旦不穩,穿過時極易落到其它世界,這就麻煩了。需要有法力控制。”
即墨瑤緊緊抓住即墨琬的臂膀,焦慮道:“那,那再用法力回來不行嗎?”
即墨琬搖首道:“不行。這怎麽和你解釋呢。進入界門後,我會立即施法告之族人,族人便會在另一端施法,與我法術相連,我們要順着這點感應進入族地,這需要兩方分毫不差的配合,稍有不慎,我們就會落入莫名的世界。你想,我走之後,這裏再沒有施法之人,如何再能引領?除非等到界門穩定。”
即墨瑤幾乎要落淚了,“那,那麻煩姐姐叫其他姐妹先過來一二,然後我們再走,不可嗎?”
即墨琬明白她的心思,嘆道:“小妹,我們和湛氏的約定是這個世界只能有一位會法術的成年即墨氏,而且只能負責教導帶來的即墨氏嬰孩。湛氏的安危,決不能插手。無論我們來幾個姐妹都不會改變。何況你這樣做是壞了規矩,族長怎會答應?”
即墨瑤身形晃了幾晃,差點暈了,湛洵趕緊摟住她,不住安慰道:“不回來就不回來吧,我還不是幼年即位,比凞兒還小呢,不也一樣沒事。”
“不一樣不一樣。”即墨瑤淚珠滾落,抽泣起來,“你只在端地稱王,又有一幫老臣護着,自然沒事。可凞兒是要争天下的,争天下哪有退路?況且你又把仙柔送入京城,她不争也要争了。我不走,我要看着我的凞兒。”
湛洵是一百個不服氣,當年老娘也是躲過不少明槍暗箭的,闵踆的暗殺團可是一茬接一茬啊。不過她也同意愛人的說法,當一地的藩王和争奪天下風險不可同日而語。她也不願意離開女兒,可是愛人的身體真不能拖了。她剛要說話,愛人淚眼朦胧地盯着她,決絕地說道:“你敢把我打暈帶走,即便回了族地,我一樣不要性命。”
湛洵束手無策,即墨瑤是溫柔可人,但內裏執拗說到做到,這可怎麽辦?她求助地看着即墨琬。
即墨琬心知也勸不得了,有凰一族的女子不都是這樣的嗎,為了放在心上的人,連命都可以不要。她思來想去,找到一個法子,道:“這樣吧,我在栖梧山上尋個光線充足的地方,布置個生息之陣,将日月精華吸進陣中用來固培妹妹的精氣,九九八十一天為一個周期。但這治标不治本,只能稍許好轉并不能徹底根治,若是不行還是要回族地的。不過若有了成效,便可視妹妹身體情況,每隔一段時間進入陣法将養身體。只是、只是,”即墨琬有些吞吞吐吐,“日後有損精氣的事情還是少做為妙,若實在忍不住,須得讓我看過妹妹的身體才行。”說完,臉漲得通紅,她自己還是未婚的,說這些實在不好意思。
即墨瑤也是滿面紅暈,只有湛洵厚這臉皮,喜道:“我又不是色中餓鬼,哪能忍不住,将來瑤兒身體好了,我自然會連本帶利讨回來的。”
“你——”即墨瑤氣得直要捶打她。即墨琬見她二人沒事,輕松了不少,趕緊去尋地方布置陣法。辛勞一日,陣法完成。即墨姐妹進去後,便留湛洵一人在外。她也不閑着,緊盯天下大勢,密函猶如雪片一封接着一封,對女兒所作所為十分欣慰。
自湛凞收下北狄的美人後,闵炜和闵煜得了信,也分別送了美人。京城的闵炫聽了,有些坐不住,不過他畢竟在闵踆的眼皮子底下,不敢太張揚,悄悄送去了八名姿色上乘的女子。這一切哪能逃過闵踆的眼線,氣得他大發雷霆,“這幫蠢貨,分明就是湛凞的障眼法,還上杆子去巴結,對朕,他們也沒這麽孝心。”趙福全在一旁連大氣也不敢出。這陰郁的氣氛直持續到二十天後,辮奸衛的首領太監将端地的密折呈給了闵踆。這位皇帝捏着密折才稍稍色霁,道:“消息可靠?”
首領太監道:“絕對可靠。三皇子送去的女子中有兩位正是屬下的人。本來湛凞只是對着幾個長相形似公主的女子借酒消愁,舉動上也沒有出格。有一晚我們的人陪侍,借機在熏香中加了催情的香料,那晚上幾度春風折騰了好幾個時辰。之後湛凞像是轉了性,開始貪戀起軟玉溫香。王府首席謀士郭桢勸解湛凞選夫,結果被杖責三十。湛凞索性将王府東北角的一處園子單獨劈出,專門讓那些進貢的女子入住。”
闵踆眯着眼睛不住地算計,他是過來人,年輕人對床邸之間的熱情相當可怕,一旦沾上,真是食髓知味,好像上瘾般,萬難戒掉。可是湛凞不是對永平情比金堅嗎?還是人都一樣,離得遠了,欲望便不由自主?那永平還有什麽用?難道這也是湛凞的故弄玄虛?他突然問道:“湛凞這般如此胡鬧,端地百姓沒有議論?你們是在怎樣得到這消息的?”
首領太監心知皇上疑心,極力表白道:“如此醜聞,端王府定是要拼命遮掩的。開始,奴才的人是從北狄的使團中弄來了只言片語。湛凞拒絕了北狄共謀我朝的野心,卻留下北狄人送來的女子,原因便是這些女子中有一人形似公主。三位皇子得了信,也送去了一些女子。奴才讓手下也尋了兩個相像公主的女子趁機混進了三皇子的隊伍。即便這樣,為得到端王府的信奴才的人也折了好幾個。湛凞還特地給三皇子寫了親筆信,要求力保公主無恙。”
“她倒癡情。有了美人還惦記永平。”闵踆轉頭問趙福全,“那句俗語怎麽說的?”
趙福全見皇上心情不錯,笑道:“吃着碗裏的瞧着鍋裏的。”
闵踆呵呵一笑,“就是這個意思。”他複又皺眉道:“你們說這女子也能身心不一?”
首領太監不敢胡亂答話。趙福全思索着,小心翼翼笑道:“奴才們都是太監,情情愛愛的哪能懂。不過奴才也年輕過,知道年輕人都喜歡個新鮮刺激的。那湛凞也不過才十五,再怎麽情深意重也難免不定性。奴才瞧着她對公主的心還是重的,要不然怎會寫信給三皇子。”他真不是有意要替湛凞說話,只是這些日子皇上情緒不佳,鬧得人心惶惶,也連累他心驚膽跳,生怕一不小心腦袋搬家。所以想趁着皇上心情好轉之際,讓這事趕緊過去,大家都好過些。
闵踆點頭,眉頭剛一舒展,首領太監見機說道:“皇上,奴才還從北狄的使團中探得一件事。北狄自入春以來,雨水偏少,已成大旱之勢,到了秋冬,糧草肯定是沒有了。聽北狄的人說,亢藏金已在集結兵力了。”
闵踆面色一沉,北狄明擺着想用戰争來要糧,範赫不可信,禦林軍和戍京軍又都是軟柿子,唯一可靠的是李朗手中二十萬精兵。可湛氏歷來不安分,他不能也不敢掉以輕心。又要打仗,難道不能讓朕安生些嗎。他有些焦躁,面上盡顯怒意,恨恨道:“你們替朕去和北狄密談,朕願意私下多給些糧食幫助他們躲過難關。”可是去哪兒籌糧呢?國庫早已指望不上,中原一帶的課稅翻了不知多少倍了,百姓身上還能榨出什麽。除非從大戶身上壓榨,可天下有哪些大戶能一下子壓出數百萬擔的糧食?闵踆眼光一閃,道:“你派人去南方征糧,十月底務必要籌得百萬擔糧。朕給你道旨意,要是闵煜敢阻攔,你可便宜行事。”
首領太監重重叩首道:“奴才為皇上效命,萬死不辭。可奴才怕即使折了奴才們的命,這糧也要不來。”這道聖旨相當于尚方寶劍,可先斬後奏,權力極大。但他卻不敢接,闵煜是獨霸一方的藩王,已然是個土皇帝。人家有兵權,到了人家的地盤,一道聖旨頂個屁用。
闵踆冷冷“哼”道:“你放心,這三個逆子現下還不敢和朕反目。你只需提防他私下的動作。”闵踆當了五十年的皇帝,制衡之術用得爐火純青,這也是湛洵不敢小瞧他的原因。闵煜抗旨就等于謀逆,天下文士還不得口誅筆伐,闵炜和闵炫還不得先聯手滅他,如此一來他還怎麽得天下,自保都不能。謀取皇位的最好方法無疑是自己有了實力,同時皇上又将太子之名安給他。闵踆把這三個兒子的心裏早摸得透透的,不設東宮,就是讓他們心存希望,哪怕這希望渺茫的幾乎看不見。不過明面上和氣,私底裏下黑手,這絕對可能。其實闵踆到不擔心這個,他的辮奸衛不就是他培養多年的“黑手”,以黑對黑,辮奸衛倒是吃不了虧。
首領太監瞬間領會了他的意圖,才要叩頭告退,闵踆又問:“最近永平怎麽樣了?”
“公主這幾日倒是有了些精神。公主府的人回話說,再過幾日便是乞巧節,公主要去雲淨寺上香祈福。”首領太監見皇上不語,又道:“雲淨寺在離京城南面三十裏外的雲淨山上。這雲淨山山勢平緩,沒有險峻之地。此次出行的随從大部分皆是奴才在公主府安插的眼線,只有幾個端王府的跟随。寺中奴才也派人查過了,沒有什麽可疑之人。若是皇上不許,奴才這就——”
闵踆擺擺手,道:“乞巧本就是女子的節日,就讓她去吧。記住,切不可掉以輕心。”前些日子大婚鬧劇,整個京城議論紛紛,讓皇室顏面盡失。本來按禮數,三日後公主和驸馬應該回宮面聖,結果公主和驸馬都在病中,自然不能成行。他對闵炫非常不滿,為讨好湛凞而讓你父皇面上無光,這種兒子混賬透頂。他狠狠訓斥了闵炫,卻無法責罰,想把氣撒在董世傑身上,哪知董桦更是精明,提前将董世傑打個半死,還上表請求責罰。他還能怎樣,畢竟朝政制衡還要依仗董家,董家都表态了,他也只能做出高姿态,下旨訓斥一頓了事。又聽說永平因為他訓斥闵炫,以為對己不滿,病情突然加重,太醫束手無策,隐隐有些不妙。他又只能下旨安撫,這一肚子氣無處發洩。他也不敢逼急了永平,在保證不出錯的前提下,他還是希望永平現階段能夠安好的。
“奴才明白。”首領太監躬身告退了。
闵仙柔見要出游的計劃并沒有讓公主府的一些管事的太監侍女多嘴,心知是闵踆的授意,便也配合着假裝高興起來。她這次去上香純粹是聽到了湛凞的“所作所為”,有些微微惱意,才想出去散散心。雖然心裏明白這是湛凞的“障眼法”,可就是不甚舒服,埋怨着湛凞不給她來信解釋,全然忘了公主大婚時,自己也沒有給她去信。乞巧節當日,她坐在豪奢的車辇裏,心裏還在疙疙瘩瘩,沒個好臉色。伺候的申菊和酉陽躲在車中的角落,低眉順目恨不得隐身,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公主,又會生出什麽稀奇古怪的責罰。車外,武師德全身戒備,雖端王府的人來的少,但都是以一敵百的精英,而且沿途又有暗哨防着萬一。
雲淨寺香火鼎盛,本來皇親上香是要封寺戒嚴,可闵仙柔純粹是為了散心,上香就是個敷衍。她不想過多擾民,只命人在她進寺上香時驅散人群,待到草草拜過神佛後,便一切恢複原狀。這一舉動讓親自接到她的主持空明大師贊不絕口,直誇她有佛心。
闵仙柔自是得意一番,随着空明大師來到寺後一處幽靜的院落。
闵仙柔環顧四周,道:“此處倒也古樸。”
空明大師雙手合十,道:“這裏極少有人入住,以前也是用來接待宮裏的娘娘們。早知公主要來,被褥枕巾等皆是新置辦的,公主可安心小憩。”
闵仙柔眼光掃見他合十的手,頓覺古怪,食指和中指微微分開,而拇指食指、中指無名指尾指卻分別緊緊相連。她心中微微一動,這不是正是湛凞和她說過的暗號。她打量着空明大師,眉須皆白,皺紋深刻,雖紅光滿面但絕對年歲很大。這樣的人也是端王的暗線?她又好奇又好笑,嘴上卻道:“大師,本宮近日來心神煩躁,想聽大師解說佛法以求平靜,不知大師是否願意賜教。”
“賜教不敢當,老衲自然願意和公主切磋佛法。院外不遠處有一片荷塘,花期正盛,塘邊柳樹陰綠,老衲命人在樹下擺上了一壺山茶。公主若願意,可移步前往。”空明大師伸出右手做出了“請”的姿勢。
闵仙柔回首不經意看了武師德一眼,對侍從們道:“本宮與大師讨論佛法,你們別過來打擾。”說罷,笑吟吟地對空明颔首道:“大師請。”
武師德會意,攔着那些公主府的侍從,道:“大家遠遠地跟着就成,別打擾了公主的雅興。”那些個眼線的首要任務就是防着公主失蹤,見所在的地方能看得見公主,也就沒有多言。其實武師德選的地方十分巧妙,任憑你武功再高,只能瞧見公主,不能不聽見公主說話。
跟着過去的酉陽和申菊也在離公主十步遠的地方候着。只有闵仙柔和空明兩人坐在柳樹下,空明親自給闵仙柔執壺敬茶。闵仙柔聞着茶香,不由贊嘆道:“香氣十分淡雅。”
空明笑道:“讓公主見笑,這不過是山中野茶。公主吃慣了好茶,偶爾換個口味便覺得新鮮,若是長期吃它,便會覺得無味了。”
闵仙柔呡了口茶,微笑道:“大師高壽?”
“老衲八十有八。”
闵仙柔眉毛微挑,甚覺驚訝。空明知道公主心中疑惑,笑道:“現任端王的祖父是老衲的第一個主子。當年闵踆兄弟奪嫡之争十分慘烈,連累了許多無辜。老衲一家百十口也沒有幸免。老衲裝死躲過一劫,想着投靠端王以報家仇。那時的端王見老衲長在京城一帶,想着派老衲入朝做官收集情報。老衲不願對仇人屈膝,端王也沒勉強,便進了這寺廟做了個聯絡人。五十年一晃而過,想不到老衲和佛有緣,竟做到了主持的位置。”
“出家人慈悲為懷,這身份倒也便利,救個人藏個密函也絕少有人懷疑,不過,”闵仙柔話鋒一轉,“大師修佛五十載,紅塵中的閑事你願意沾染?”
空明嘆道:“公主蕙質蘭心,一語道破老衲心中魔障。專研佛法越是精深,老衲就越是良心不安,冤冤相報何時了,老衲有一段時間也是深深為自己所作所為感到忏悔。可是見到百姓流離失所易子而食,老衲便恍悟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除惡務盡,必要時以殺止殺,還百姓一個清平天下,不也是佛法的宗旨嗎。自此老衲便放下了心中的芥蒂。”
“大師心中果然有大佛法。”闵仙柔贊了一句,暗想,湛凞的家人真真都是人物,人盡其用到這種地步。不知這老和尚現出暗號,有何意思?
“老衲也來猜猜公主的憂慮。”空明給自己倒了杯茶,笑道:“公主是不是缺棋子?”
闵仙柔輕笑出聲,這老和尚真成了人精,竟能猜中她的心思。她也不再遮掩了,道:“大師真是神人。闵踆身邊淨是些太監,董、馬兩人又都油滑,端王雖在京城布局已久,奈何闵踆身邊無人說得上話。難道大師有法子?”湛洵的意思是讓她見機挑撥,罷了李朗的職。雖然她存了點私心,不願立時去做,但在闵踆身邊,他們缺有分量的細作也是真的。
“老衲不過是活得久了看得多了,公主确是與生俱來的聰慧,老衲怎敢擔起公主的謬贊。”空明笑道:“老衲不在朝中,哪有什麽好法子。不過這棋子到可給公主推薦一枚,只是也許不如公主所想,怕叫公主失望。”
“說來聽聽。”
空明道:“前兩日有一女客帶着丫鬟來寺中上香,沙彌将她引到香房小憩時,那女客竟乘丫鬟不備欲要上吊自盡。老衲親自勸解後得知,原來這女子是新來的禮部侍郎柳開的女兒,小字玉陵。這柳玉陵年方十七,和世交袁家的兒子訂了親,小兒女青梅竹馬感情非常好,原是要今年成親的,哪知四月時前禮部侍郎莫名被闵炫杖斃了。柳開便升了職,要帶家眷來京城赴任,這婚事便延後了。不想上月他們剛進城,就和闵炫的車隊沖撞了,柳姑娘擔心父親,挑了車簾觀看,卻被闵炫瞧見了容顏。第二日闵炫便派人上門提親,柳開素來懦弱怕事,又放不下官職,只得依了闵炫,定下了八月十五成親。”只說到這,空明便見闵仙柔笑意擴大,心知她有了計較,又道:“現下柳姑娘正住在寺旁的香房中。柳開怕再刺激到女兒,沒有急着接她回去,只派人看着。”
闵仙柔心情大好,玩笑道:“和尚廟也敢留宿女客?”
空明也笑道:“那處院落是在寺外,繞過荷塘,順着山間綠蔭一路往北,片刻即到。專供女香客休憩,全是些女居士照看打掃,與寺廟無關。這一帶風景不錯,公主若有興趣不妨看看。興許路上會有奇景也說不定。”
“也好。”這一語雙關闵仙柔怎會聽不出,她擡手示意,申菊疾步過來扶起她,向廂房走去。酉陽則到衆人面前,道:“公主乏了,趕緊去備午膳。”衆人趕緊四下忙去。
不一會,午膳擺上桌,空明作陪笑道:“山野蔬菜,公主将就下。”
“到和本宮胃口。”山中的蔬菜有股清淡香氣,闵仙柔不覺多吃了幾口,又和空明閑聊了幾句佛法,便讓他走了。申菊端來茶水給她消食。她漱口淨面,然後半靠在榻上假寝。等日頭開始偏西暑氣漸消,她才懶懶起身,梳洗一番出了門,佯裝着欣賞風景,朝女香客住的院落走去。一大幫子人跟在她後面,甚是壯觀。
闵仙柔走走停停,真得欣賞起風景來。山間小路鳥叫蟲鳴盡在耳邊,好不惬意。衆人剛跟着舒心起來,突見不遠處影影綽綽來了幾個人,立時緊張起來,仔細一瞧,一個丫鬟模樣的女子攙扶着一位面容姣好的小姐,後面有幾個家丁跟着,那小姐愁容滿面神傷黯然,讓人我見猶憐。
公主府管事的太監趕緊跑過去尖聲呵斥道:“何人如此大膽,見到公主還不回避。”
那小姐初見闵仙柔樣貌,不由癡愣起來,直到太監呵斥才回過神,趕緊跪下,細語柔聲道:“民女柳玉陵不知公主在此,多有冒犯,望公主見諒。”
闵仙柔情知是戲,假意感興趣,命宮女攙扶起柳玉陵,上下打量她一番,面上露出欣賞地神情,問起話來。這柳玉陵倒有些才識,問答之間頗和闵仙柔的意。兩人或聊些山間景色或談些琴棋書畫,淨是些女兒間的話題。公主府的眼線早通過那幾個家丁打聽到柳玉陵的身世,故而見闵仙柔很有興致地邀請柳玉陵同過佳節時,也就沒有阻止。
用過晚膳,又在院中擺上瓜果香爐,然後焚香禱告。看那柳小姐一臉虔誠,闵仙柔頗為好笑,自個的幸福自個奪來的才是真,靠着求神拜佛,只能是鏡花水月。她有些煩這些小女兒姿态,但還得做做樣子,只得草草拜了一拜便收了場。随後命人在屋裏焚香擺琴,将柳小姐請了進來,又給酉陽使了個眼色。酉陽會意,打發了衆人,不引人察覺地做個手勢,命令暗衛戒備,然後關上房門,自個站在門邊警覺地聽着四周地動靜。
闵仙柔示意柳玉陵坐下,又命申菊去撫琴。琴聲悠悠,能掩蓋她們的談話,以防隔牆有耳。柳玉陵不知其意,以為公主真是讓她陪着過節,心下惴惴不安,思量着如何開口求助,面上微笑得體。這哪能逃過闵仙柔的眼睛,她對這位柳小姐又多了幾分欣賞,如此沉得住氣,日後做事斷不至于驚慌失措。她也不再試探,開門見山道:“空明大師是怎麽和柳小姐說的?”
柳玉陵瞬間愣了一下,回道:“大師說民女有否極泰來之相,命裏必有貴人相助,要民女今日午後來這山間小路多多走動。”
闵仙柔微微一笑,“本宮如今也是這籠中鳥兒,自身不保,如何救你?”
柳玉陵也是聰明人,見公主面帶微笑,沒有絲毫窮困之色,心知有希望,跪下懇求道:“空明大師一代高僧,既然算出公主是民女的貴人,公主一定有法子救民女于水火。”
美人的情真意切才不會打動闵仙柔,她平靜地笑道:“這老和尚之言,你也信?你想過沒有,本宮确實無法救你,你又當如何?”
柳玉陵心中一片茫然,也不知這是公主的試探之言還真實之言,只能順意道:“民女原想一死了之,被救下一刻死志早已消散,心中也已通透。三皇子只手遮天,民女身死是小,連累柳家是大,也許連袁家哥哥也要牽連在內。前日袁家哥哥來信說,不在乎民女如何,願意等着民女。興許皇子玩膩了,能放民女出府,也未嘗可知。那時袁家哥哥若願意要民女,即便沒有名分,民女也了無遺憾了。”
闵仙柔嘴角流出一絲冷笑,“本宮總算知道柳小姐為何要自盡了。本指望良人來救,哪知卻等來了這麽一份絕情信。”
柳玉陵愕然道:“公主何出此言?袁家哥哥分明就是對民女情深意重,否則怎會不在乎民女的過往。”
闵仙柔笑容更冷,“柳小姐何必自欺欺人。若不是到了絕望無助的境地,如何會選擇絕路。且不說你的良人對你心意如何,世人都知一入侯門深似海,即便将來闵炫厭惡你,你以為你能出來?情侶初時相處濃情蜜意,白玉有瑕自然是不會在意。待到日久情薄,珍珠都能變魚目,何況你那不堪的過去。誰不希望自己的愛人是獨一無二只屬自己的。若你不清不白,他還毫無芥蒂,那你真要計較他是否對你真心了。凡人不是神佛,不是聖人,心中總會有陰暗的。也許當時對你癡心一片不計較,但你能保證他這一世唯你一人?若是将來淡了愛沒了情,再有其他莺莺燕燕從中挑撥,你的過往便成了他心中的毒箭,下場可想而知。”闵仙柔輕輕提起衣袖,露出玉臂上的守宮砂,得意一笑,又将衣袖放下,睨視道:“世人傳言本宮多有不堪。本宮才不在乎,為愛人守住自己才是真正對得起自己。本宮可不是那些只會枯等愛人施舍的閨秀,本宮會牢牢将愛人掌握在身邊,誰也奪不去。”
柳玉陵腦袋一片空白,已然懵了。傳言這位公主确是不堪,和身為女子的端王穢亂逆倫,可人人都道這位公主應該是弱不禁風、柔順無力的芊芊女流,但如今眼前的這位天仙哪有這樣氣質,分明就是傲視天下的巾帼,比巾帼還要強勢霸氣。柳玉陵本是個眉目如畫的美女,這目瞪口呆的樣子,讓闵仙柔輕聲笑了出來,她又道:“你若肯效忠本宮,本宮保證讓你能清白嫁與良人,将來更可以讓你的良人一世只與你恩愛。”
柳玉陵再不能思考,整個人震驚得不知如何是好。闵仙柔并不急,只等着“魚兒上鈎”,連死都不在乎的人還有什麽不敢做?
柳玉陵之所以回不過神來,是因為公主的話真是擊中了她的心坎。她父親派人去袁家退婚時,她囑咐貼身丫鬟桃兒偷偷給她的良人捎去一封信,信裏她強忍羞意表明心跡,願意不顧名節,和他私奔天涯。結果竟等來了良人這樣的答案,這不是将自己拱手讓人嗎。心中萬般灰心才萌生死志,被救後又蒙空明大師指點,希望陡升。只是她不能确定公主是否真有能力幫助自己,故而猶豫不決。
闵仙柔何許人也,将她心思拿捏得萬分準确。這位柳小姐是個不管不顧的女子,她若真是為了柳袁兩家考慮,只會強忍淚水乖乖聽命,哪會自盡?以她的見識,肯定知道她這一去,闵炫也會遷怒柳袁兩家。只是這女子眉目間露出剛毅,不願屈服自己。這樣的性格,但凡給了她希望,她一定會拼命抓住的。這時只要再稍許推波一下,不怕她不答應。闵仙柔淡淡笑道:“知道你父親為何升了禮部侍郎?本宮進京第二日,前任禮部侍郎對本宮多有不敬,本宮不過說了幾句,這才成全了你父。本宮要想懲治一個人,手段多的是。”
誰見過九天仙女說出羅剎夜叉的話來?柳玉陵只覺得這一切實在超出自己認知的範圍,不過她也再不猶豫,公主口口聲聲叫着闵炫的名字,毫無尊重,分明就不是一路人。她那白淨的額頭重重地磕在了地上,目光堅定道:“民女此生唯公主是從。”
闵仙柔頗為滿意,“本宮也不會讓你涉險,你只需偶爾裝作不經意說幾句話即可。附耳過來。”
柳玉陵趕緊起身,低頭靠近闵仙柔,聽着吩咐,臉上笑意漸漸擴大。末了又聽公主道:“你放心,袁家本宮自會派人說去。不過本宮還是望你細細考慮,他是否是你的良人。還有你身邊親近人該如何圓場說辭,你自個兒考慮。現在去整理一下你的儀容,等會兒,闵炫就要來了。”柳玉陵是知道自己自盡不成後闵炫的人也在看着她。可她不過是闵炫看中的一個玩物,闵炫會對自己這麽上心?她不解地問:“民女不值得他這麽做吧?”
“你照做就是。”一時說了這麽多話,闵仙柔有些累了,不想解釋,也不好解釋。她可不能讓柳玉陵信心動搖。這會子恐怕早有人進了皇子府告之了一切,闵炫對自己的狼子野心,自己心知肚明,只是她現下安全無虞不需要擔心,才沒有對闵炫下手,否則自己絕不會放過這混蛋,不過将來,哼,必要你毀于我手。她又叮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