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

趙福全回到殿中就聽到闵踆随意問道:“怎麽去了這會兒功夫?”

“回皇上,公主關心皇上的身體,多問了幾句。”趙福全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

“平常也不見她多問。”闵踆伸手示意稚兒坐在自己懷中,怎麽看都像是一對親近的爺孫。

“皇上,老奴瞧着公主今兒氣色很好,心情也似乎不錯。”趙福全的意思是公主以往來看皇上時身體不好,所以沒有詳問。

闵踆冷冷道:“她倒是氣色好了。”

稚兒伸手替他抹平皺眉,似乎生氣,說道:“太醫說了氣大傷身,皇上又不聽話了。瞧您這些日子,大病一場,又夜夜睡不安穩,您這樣是活生生剜稚兒的心,”說着,眼圈一紅,又道:“您到底有什麽煩心事,說出來也暢快些,稚兒雖不能替您分憂,好歹您也別憋屈在心裏。”

“和你說過多少回了,不準叫朕皇上,叫朕子幹或六郎。”闵踆拉着他的手,嘆着笑道:“只要你貼着朕的心,朕就知足了。朕頭疼的事多了,頭一件就是北狄陳兵邊境,難不成你還能化作大将軍替朕上陣殺敵?”

稚兒媚眼輕擡,道:“這有何難?稚兒在民間就聽說李朗大将軍最會打仗了,六郎讓他去打北狄不就成了?”

闵踆被他的眼神激得心神一跳,伸手刮刮他的鼻子,呵呵樂道:“李朗替朕看着一頭餓狼,朕可不能掉以輕心。”闵踆有數的很,北狄到底是蠻夷,又和中原累世有仇,即便入侵百姓也會奮起抵抗,斷不至會擁護北狄而背棄晉朝,實在危險了,他大可一跑了之。得民心者得天下,他闵踆沒有民心,北狄比他更沒民心。端王就不同了,素來有口碑,入了中原,保不齊百姓會夾道歡迎的。怎麽看,端王都比北狄危險。

稚兒調皮一笑,脫口而出,“這就更簡單了,都說強将手下無弱兵,就讓李朗看着惡狼,讓他的手下替您擋北狄就是。”

闵踆心中一動,拍拍稚兒的面頰,憐愛道:“真是朕的小可人。”

稚兒羞澀地推開他,起身向外走去,“我去給六郎做些人參小米粥來。”為了完成這個任務,他極盡獻媚,再不出去透透氣,真要堅持不住了。

闵踆笑望着稚兒的背影,瞥了一眼趙福全,和藹道:“今兒是怎麽了?難得你倆竟沒互相對付。”

趙福全忙跪下,道:“皇上,您真是屈殺老奴了。老奴跟了皇上這麽些年,所持所憑的全賴皇上所賜,您就是老奴的天,是老奴的靠山,老奴所做所想無一不是為了皇上。”

闵踆微微動容,“朕也知道你一心為朕,也知道你憂慮何事。你怕稚兒是闵炫放在朕身邊的細作,左右朕對朕不利。朕雖老了但不糊塗,闵炫是闵炫,稚兒是稚兒,朕分得清。朕也絕不允許闵炫利用稚兒。你也是個年過六旬的老人了,你該知道朕所求的不過是份安寧。你是朕最信任的人,稚兒是朕最親近的人,你們倆個,朕都不希望有誰受到傷害。”

趙福全幾乎要哭出來,“皇上今兒能和老奴說這般掏心窩子的話,老奴要是再不識好歹,真不配在做人了。今兒老奴也是看出來了,稚公子真是一心為了皇上。稚公子是主子,老奴是奴才,怎能相提并論,日後老奴定會好好伺候稚公子的。”

Advertisement

闵踆滿意地看着這個跟着身邊已久的老人,笑着示意他起來,道:“你午後去給兵部尚書傳道旨意。雁翎關地勢險要,五萬,不,三萬,兩萬守軍即可,其餘十八萬人馬速回京師,賜名固京軍,命其駐紮京師北郊花石崗,直接聽命于朕,沒有聖旨不得調動,至于李朗,仍命他駐守雁翎關。”

“是。”趙福全巍巍顫顫站起,給闵踆沏了杯茶,又規矩地站在他身後,腦袋裏混亂不堪,今兒這事蹊跷。本來闵踆是對公主不滿,而稚兒的一番話明顯讓闵踆轉移了對公主的心境。稚兒是闵炫的人,依着闵炫對公主的心思,這也情有可原。可是調了李朗的兵,又對端王有利,看樣子稚兒像是公主的人。趙福全吓得一身冷汗,稚兒要真是公主的人,這公主豈止不是個善茬,更是個有手段有心計的狠辣角色,自己真是大意,這雙老眼識人無數,竟栽在這個小丫頭手上。不過也奇怪,這條計策也能算是萬全,雁翎關易守難攻,又有李朗坐鎮,一旦有事,憑着李将軍的手段即便兵少将寡,也能支撐到兵馬回援的時日,這對闵氏江山又有利。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趙福全不解。朝臣也不解,大部分只想謀私利的臣子覺得這計策很不錯,李郎訓練的兵馬可是晉朝少有的精良,北狄一聽到這個消息便再無動靜了。如果端地有兵馬來,李朗将軍只要撐個十來日,十八萬大軍一回援,危險自然可解,只是皇上什麽時候這麽有見地了?可有極少一部分人卻覺出了其中的隐憂,這其中就有董桦、董平父子和馬強等重臣,這條計謀看似不錯,實則危害極大,十八萬虎狼靠着京師,又是群龍無首的狀态,要是被有心人控制了,整個京師就成了到嘴的肥肉,想跑都來不及。可是誰會去勸?皇上明顯着一天老似一天,只圖安樂得過且過的心思誰都瞧得出來,進谏無疑就是送死,朝廷混亂了這麽些年,真正的忠臣早死絕了,能自保就不錯了。不過董家父子因為保着闵炫,還是将這隐憂告訴了他,并獻上一計,讓闵炫想法子派人進入這支軍隊,慢慢将其控制,如此一來天下可得。闵炫大喜,依計而行。一直以來他在兵權上都弱于兩個兄長,若是有了這支勁旅,闵炜闵煜之流不堪一擊。這一切可将端王府總管武師德急壞了。

“公主,您為何給闵踆出了這樣的計謀?如此一來,除非王爺和北狄聯手,否則此局無法破除。若真是這樣,在百姓心中,王爺就成了通敵賣國的大罪人,民心盡失,将來如何争天下?先王可是希望您除去李朗的。”武師德嗓子都急啞了。

“除了他,誰将來替湛凞平定北狄?”闵仙柔慢悠悠地道:“端地也不過就有馬老先生和趙岩兩位名将,馬老将軍年歲已高,趙岩将軍又是個守土之臣。開疆重任非李朗莫屬。你定要将他在京中的家眷保護好。”

“是。”武師德又苦着臉,道:“公主,這李朗最是死腦筋,要他歸降?難比登天。”

闵仙柔依舊悠閑,“何必登天?誅心即可。”

武師德一怔,心裏隐隐起了希望,道:“公主這是何意?”

“李朗已是年過五旬,作為武将,還有多少時日馳騁沙場?他即是晉朝頭員虎将,胸中必有大抱負,卻被闵踆釘在雁翎關整整十年!前幾年,北狄都兵臨京郊,闵踆就是沒用他半分,本宮不信他沒有怨言,即使他沒有,他手下呢?人家跟着他,無非是想建功立業光宗耀祖,窩囊之極得過一輩子算怎麽回事?抱怨聽多了,心中也難免有些想法。如今一輩子訓練出來的心血也被奪走了,自個只落得個一無所有被遺棄的下場,武先生若是他,心中會做何想?”闵仙柔那柔酥的聲音中透出一絲寒意,“本宮要誅的是他對晉朝的心,對闵踆的心。”

武師德真是打心眼裏敬服公主,只是還有些不确定,“公主可有把握?”

闵仙柔只是淡淡一笑并沒有回答,只指示他道:“你讓濟世堂的錢姑娘到闵炫府中和柳玉陵說一聲,這事她辦的不錯,如今也不需要她再做什麽了,只安心等待即可。袁家的事,你也要抓緊安排。”武師德領命而去。

轉眼到了清明,闵仙柔以祭奠母妃為由去了趟雲淨寺,為得是親自贊揚空明大師的舉薦之功。不過這次她沒有住下,只小半日便回程了。車隊剛進南門,便被堵住了。原來是兩方潑皮因為賭錢輸贏在打架。公主府的護衛自然上去轟趕,這幫潑皮見勢不妙四散逃去。其中一個稍白淨的潑皮急了,“大哥,他們跑了,媽的,他們還欠着咱一錢銀子呢,快追吧。”

另一個稍矮黑的潑皮一把拉住他,不慌不忙道:“二弟,算了。這賭錢和做人一個道理,凡事要留有三分餘地。他們今兒輸慘了,真要逼急了他們,還只不定他們會做出什麽事呢。要是壞了咱兄弟的名聲,說咱兄弟為了幾個小錢把人逼的沒法過了,這日後誰還和咱兄弟賭?咱們贏誰去?”

這兩兄弟沒有教養,說話聲音很大,恰巧傳到了路過的車辇裏。闵仙柔正閉目養神,聽到這番話,心念一動,命令酉陽道:“派人将這兩兄弟的一切弄清楚。”酉陽自小跟着她,迅速的領會了闵仙柔的意思,領命出去了。這要擱着旁人,冷不丁地聽到這個命令,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呢。

才一個時辰,酉陽便來複命說:“這兩兄弟分別叫朱文、朱武,世居京城,是城南一帶有名的潑皮無賴,專幹賭錢訛詐之事。只有一點,這二人對他們的寡母十分孝順。”她剛說完,就聽武師德在外求見,看了一眼公主,見她微微點頭,又出去傳人。

武師德笑着進來,深施一禮。“公主,這趙福全倒是實心,竟弄來了兩張空白聖旨。”看得出他心情很好,雙手将聖旨聖旨奉給申菊。

闵仙柔道:“你來得正好。一會兒酉陽會帶你去見兩個人。把他們帶進王府來見本宮,別讓人發現了。”

武師德想了一下,道:“城裏有個綢緞莊是我們的暗哨,把那兩人弄進去,然後裝成小夥計混在另外幾個夥計中,架着車和酉陽姑娘進府。無論是誰看到,都會認為是給公主送綢緞的,絕對挑不出毛病。”

得到闵仙柔的同意,武師德和酉陽出去了。晚膳後,武師德領着那兩個潑皮兄弟來了。哥哥是立即跪下猛地磕頭,弟弟卻是看傻了,完全沒有反應,做哥哥的吓了一跳,死命地照着弟弟的膝蓋窩砸了一拳,弟弟吃痛猛然跪倒,腦袋被哥哥按在地上。兄弟倆大氣不敢出。

這一切都是發生在電光火石間,卻讓闵仙柔眼中閃過一絲殺機,不過瞬間又壓下了,“想必你二人已知道本宮是誰了。本宮這兒有個光明前途,不知你二人是否願意去掙?”

哥哥朱文急忙又是一陣猛地磕頭,“願意願意,小人願意。”

闵仙柔命申菊給了他們一袋銀子,“本宮要你們投到禦林軍,去當城門兵,不過只能到西華門當差,而且決不能再賭。”語調突然一冷,“既踏進了王府,就沒了退路。本宮的人是絕不允許背叛的,否則。”她一停住,武師德立即接口道:“這世道消失個把人易如反掌。不過只要你們做得好,日後榮華富貴是必定的。”

“小人兄弟也是因為沒了活路才幹些沒臉沒皮的事,公主給了機會,小人兄弟也是知恩圖報的,小人兄弟一定聽公主的命令。請公主放心。”朱文急得有些語無倫次,話語意思卻很清楚

闵仙柔也不做多說,命人将這兩兄弟帶出去,又按原樣送回綢緞莊,等到三更半夜确定沒人監視才放了這兩兄弟。朱武掂量着錢袋,笑嘻嘻道:“還以為被仇家綁架了?原來是天上掉了財神爺。”

朱文一把搶過錢袋,“錢不是好拿的,得拎着腦袋。難得有貴人瞧得起咱,咱可得好好幹。從今兒起我們要小心行事。”

“哥,我理會。這場賭賭得不是錢是命,賭好了,咱們飛黃騰達,賭不好,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朱武拍着胸脯,豪氣沖天,“只是咱怎麽才能混進去當兵?”

朱文掂量下錢袋,笑道:“使銀子巴結人謀差事,誰不會?”

朱武伸手拿過錢袋打開,財迷一樣笑得無賴,“哥,你瞧見公主沒?要是——”話沒說完,一個巴掌狠狠扇在了他的臉上,朱文惡狠狠盯着他,“我告訴你,有些事你想都別想。”

朱武歷來很怕他兄長,委屈道:“只是說說。”

“禍從口出。你想死滾一邊去,別連累娘和我。”朱文很生氣。黑夜中,這兩人全然不知自己的對話已全部被武師德派來的人聽去了。

聽了禀報,武師德覺得公主這事做得有些離譜,便一大早匆匆去求見了公主,将昨晚的兩兄弟的情況說了一遍,又道:“公主,禦林軍中我們也有人,您何必用兩個不可靠的潑皮?”

“本宮知道你的疑慮,”闵仙柔将在車辇中聽到的朱文話語略略說了一遍,“一個賭徒難得還有份清醒,給他機會,說不定有意外之喜。至于他的兄弟,你要派人盯着。”

“我會時刻讓人盯着這兩兄弟,只是,”武師德不解,“單憑他說的幾句話?公主,這是否很草率?而且這小小的城門兵又怎麽值得公主花費心力?”

大清早,闵仙柔解釋得有些煩,可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平和,“你沒聽過俗語嗎,現官不如現管。你別小看城門兵,有時城門及時打開可是事關全局。本宮知道禦林軍中有我們的人,而且職位不低。可一旦有了風吹草動,這些人必定會被監視,闵踆和闵炫也不是傻子。這時無權無勢的潑皮最安全。你不用擔心他們背叛,以他們現在的近況,想出賣本宮都找不到門路。”

“公主深謀遠慮。只是我們在京中底層也安插有各式各樣的人,這事完全可以派自己的人去做。”武師德更加糊塗。

“本宮要培養自己的勢力。”闵仙柔一句話說得武師德臉色蒼白。

闵仙柔神色如常,“這也是本宮留在京城的原因之一。将來天下歸了湛凞,必是多有議論,她要再娶了本宮,天下嘩然不算,那些酸腐朝臣怎會同意?雖然本宮相信湛凞,但本宮也絕不願意湛凞為本宮受委屈。所以本宮一定要有自己的勢力,讓他們做本宮的口舌,用來抗衡反對本宮的人。子端,”闵仙柔喚了一身。武師德只覺得背後一陣發涼,轉身一看,他認識這女子,是端王的貼身侍女。

闵仙柔笑得意味深長道:“本宮留她就是為了讓她将這裏的一切如實告之湛凞。武先生還有何異議?”

這是公主告訴自己,她是明着湛凞培養自己勢力的。武師德如今對公主真是敬佩得五體投地。想想也是,公主是端王的心頭肉,要放棄公主迎合朝臣根本是不可能,若是一味的和臣子對抗,天下肯定不穩。不過要是公主的勢力出面,兩方臣子相争,她們倆只要平衡利益便可一切如願。唉,這就是帝王制衡之術。武師德再不猶豫,跪下,恭恭敬敬地叩首道:“屬下願為公主效犬馬之勞。”這口一改,便意味着表明立場。

闵仙柔很滿意,也很清楚,将來湛凞做了天下,不可能将前朝的人一并棄之,新朝建立,穩定人心最是重要,肯定要啓用一部分現下朝廷的人。收服了武師德,在京中的一切的人脈勢力都可以為她所用,也就意味着有部分人會效忠于她,于她大大有利。她心情大好,生了頑皮之心,道:“現下在京城也無事可做了。”

武師德大喜過望,“公主要會端地了?”

“時機不對。”闵仙柔一句話讓武師德洩了氣。她十分好笑地看着武師德一張老臉變來變去,“本宮說過闵家父子不是傻子,本宮要是現下失了蹤跡,和本宮接觸過的任何人都會被牽連懷疑,之前所做的不是前功盡棄了?本宮知道武先生擔的責任,這些日子有勞先生了。其實本宮來京城謀劃,也是多此一舉。沒有本宮,武先生一樣可以做到。”闵仙柔心裏清楚,以湛洵的手段,在京城的布置必定極其周全。她現在已經明白了,湛洵的心思就是要鍛煉她和湛凞。現在她們還能被湛洵保護着,将來成了天下主,明槍暗箭的更為厲害,所有一切也只能靠自己了。只不過培養了自己的勢力,肯定會出乎湛洵的意料之外。闵仙柔很是得意。

武師德不知她所想,認真道:“公主此言差矣。若沒有公主出面,柳玉陵和趙福全豈可輕易聽信于我們?這一點就是屬下親自出馬也辦不到。還有稚兒的事,若不是公主心思細密,誰能發現其中蹊跷?公主來京城看似只做了這幾件無關緊要的事,其實卻事關全局。況且公主坐鎮京城,松了闵踆對王爺的疑心,對王爺大有益處。這樁樁件件皆是只有公主才能做到。屬下不是怕擔責任,實在是不忍王爺再受分離之苦,望公主早回端地。”

闵仙柔難得輕嘆一聲,“本宮也想早日回去,只是何時回?怎樣回?難道讓本宮和湛凞一樣披荊斬棘,出沒那些從沒人煙的崇山峻嶺?總要選個恰當時機,等闵踆父子自顧不暇時,本宮才好回去。”

“敢問公主,何時才有好時機?”

“這就要看闵踆的身體能撐到什麽時候了。”

武師德恍然大悟,等闵踆不行了,奪位便是頭等大事,那時就算天要塌了,闵炫也不會顧及其他的。他暗自禱告,希望稚兒能早點掏空闵踆的身子。

誰料闵踆的身體因為以前保養的太好,直到長壽五十二年十月,才顯出下世之相。武師德早把一切準備妥當,只等公主令下。

十月十六這天一直陰沉沉的,到了傍晚下起了小雪,京城的大街小巷幾乎不見了行人。有個壯漢急匆匆跑進城南濟世堂,才跨進門就大聲嚷嚷道:“夥計呢?”

“原來是朱大爺,又來替你娘抓藥了?”夥計趕忙将他請入裏間,“您先進去暖和會,喝點茶,抓好了藥,我叫您。”

朱文才進了裏屋,就見錢大夫也在,忙湊上去,極小聲說道:“公主有什麽吩咐?”如今這朱氏兄弟早就是西華門的守門兵了,在外人眼裏,他們就是随意搜刮百姓錢財的兵痞子。每個月借着給娘親抓藥來濟世堂和錢大夫碰頭。只是這一年多公主從沒有給他們任何命令。朱文以為這次又是例行詢問。

錢大夫卻遞給他一片被劈了一半的金葉子,低聲說道,“日後若是有人拿着另一半和你的對上了,那你就聽他吩咐。”

“是。”朱文收起金葉子,自個小聲的嘟囔了一句,“幹嘛用金葉子?”

錢大夫聽到了,卻沒理會,只是心裏十分佩服公主。像朱文這樣的人,給他個令牌玉佩什麽的,露了出來肯定會被懷疑,揣個金葉子即使被人瞧去,只當是收私房錢,誰也不會疑心。他又囑咐了一句,“日後不必每月再來了。”朱文知道規矩,也不多問,點頭出去了。

外面天色愈黑,雪越發大了,朱文縮縮脖子,突地心裏起了個念頭,莫非要有什麽大事發生?他回首朝城西方向望去,黑茫茫一片,什麽也沒有。

此刻端王府裏每個人都在悄然無息地緊張忙碌,武師德跪在闵仙柔面前,懇求道:“今晚大雪,天氣寒冷異常,公主不如等兩日再走,何必急于一時。其實公主不必親自回去的,只須隐在京城,派人給王爺送信就好,以免路上危險。屬下對天盟誓,定能保護好公主的。”

“一來,李朗勸降這事須得本宮親自前往。二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本宮不回去,湛凞心中總會有一絲猶豫,本宮就怕她這一絲猶豫壞了大事。”闵仙柔笑道:“本宮确實心急,一旦闵踆駕崩闵炫即位,本宮布置的這一切還有何意義?告訴宮中禦醫,本宮沒有回來前,闵踆不準死。還有袁家,命他們随時待命。”闵仙柔示意他不要勸了,命令道:“本宮走後,你将這兩府一并燒光。闵炫即便疑心,這斷壁殘垣一目了然,也不會細細搜查,如此一來,密道安矣。”

武師德大驚,“武家世代是王爺的家奴,承蒙王爺青眼有加,許奴才以重任,但奴才既已做了公主屬下,便會對公主和王爺一般,公主不許屬下相随,難道是不信任屬下?若是公主在路上出了差錯,屬下萬死不足以謝罪。請公主讓屬下跟随。”

闵仙柔示意申菊将武師德攙起,“本宮身邊只有湛凞的護衛,先生放心。本宮和武先生相處多日,怎會懷疑先生人品。本宮一走,闵炫必會大肆搜查。你留在京城可穩定人心。記住,今晚之後,所有人都要隐在暗中,沒有本宮的親筆命令,決不可妄動。本宮出京後,一月之內,端軍必到,你定要細細留意。”

“是”。武師德忐忑的心這才放下,目送公主一幹人進了密道。他只是奇怪,怎麽突然間冒出了這麽多人?

闵仙柔出了密道看到那寬寬的護城河,就有些心悸,她不會水又怕冷,自然會有些畏縮。

申菊小聲道:“公主,酉陽背着您,奴婢和子端在左右護着。”

闵仙柔咬緊牙關狠下心來,點頭同意。幾十個人悄然下水,緩緩向對岸游去,盡量讓水聲減到最小。這樣一來,耗費的時間就長了。上了岸,衆人就發現闵仙柔情形不對了,雙眼緊閉渾身發顫。衆人趕緊将她送到近郊早已備下的一處農院,忙着生火燒水給她熱身。一個時辰後,闵仙柔還是發起高熱,急壞了這些暗衛,索性這幫人中有人略懂醫術,去野外采了些草藥給她服下。申菊、酉陽、子端三人商量了一下,決定先派人去探聽消息,若是沒有追兵,那就暫且住下。

幾個暗衛得了命令剛出去,便見京中方向濃煙滾滾,整個天空都被映紅了。很快這消息傳到了闵炫那兒,他急忙帶人趕到,卻無可奈何,火勢太大,根本不能施救,只能眼睜睜看着一切毀于一旦。所幸沒有連累周邊的民居。大火足足燒了兩天一夜,闵炫的人在這滿目瘡痍中搜尋着,只找到了幾十具不辯面目的焦屍。闵炫大怒,将守城門的人找來細細地盤問,卻沒有聽見有任何可疑者出城,他以為公主肯定藏在京城某處,命令全城戒嚴四處搜查,幾乎把京城翻了個遍。心腹提醒他,皇上情況不妙,闵炜、闵煜又有異動,如今容不得半點分心,要是鬧得人心惶惶,給奸人有機可乘,壞了大事得不償失。闵炫這才悻悻作罷。辮奸衛這時也是急着要見皇上,可闵踆在病中,有稚兒和趙福全守着,根本見不到面,只得幹等着。

闵仙柔此時已經大搖大擺地走在去雁翎關的路上。子端扮成個趕車的漢子,酉陽扮成一個小厮背着包袱,車裏申菊依舊是個丫鬟,其餘暗衛隐在周邊。闵仙柔這時正在難受中煎熬。發熱還沒退去,又要忍受馬車的颠簸。衆人都勸她休養好再趕路,可時間不等人,她必須盡快趕回去。一路上也有人盤查,皆被銀錢打發了。

七日後,馬車停在了雁翎關前,這裏的盤查明顯比以往的關隘要嚴厲得多,而且李朗治軍嚴明,用銀錢是打發不了的。闵仙柔蒼白着臉,以手扶額,虛弱地拿出一封信交給酉陽,有氣無力地說道:“将這信交給李朗,讓他出來迎本宮。”也虧了那些會醫術的暗衛,不知從哪兒挖來的草藥,還真讓闵仙柔的熱度退去了。只是她現在渾身無力,說不出的難受。

酉陽拿着信,跳下車,來到城門兵前一抱拳,“我要見李将軍。”

“你有何事?”這些兵有李朗這樣的将軍,自然不會狗仗人勢。酉陽不卑不亢,“我要事面見李将軍。”

城門兵見來人氣度不凡,相互對視了一眼,有人轉身去了。片刻來了一隊士兵,領頭的朝酉陽點點頭,幾乎是押着她走進雁翎關。子端将這一切禀報給公主,闵仙柔暗暗佩服李朗的謹慎。

不大功夫,衆士兵就見李大人穿着便衣急匆匆跑來,身邊只有剛才進去的那人。又見李大人對着馬車深施一禮,然後跳上馬車親自駕車,駛進雁翎關。衆人目瞪口呆。

雁翎關不大,一會兒便到了将軍府。李朗跳下馬車,伏在地上甘當人凳。

“将軍昂首男兒,不必做奴才狀。”車中婉轉柔綿的聲音才落下,車簾便挑起,申菊跳下車,趕緊伸手去攙扶渾身虛軟的闵仙柔。

李朗立身擡頭,身軀一震,立刻又恢複常态。這就是聞名天下的永平公主?果然名不虛傳。他連忙将公主等請進府中,親自奉茶,小心問道:“不知公主駕到,所來何事?”

“勸降。”闵仙柔直截了當,她現在可沒力氣和李朗繞圈子。

李朗沒想到公主如此直接,怔了一下神,立即笑道:“降誰?”

闵仙柔知道他性子謹慎,幹脆挑明,“以将軍的才智,何必有此一問?”

李朗拿出方才酉陽給他的那份信,仍然笑道:“末将先謝過公主不殺之恩。末将只是不明白,公主不也是皇室中人?”這份信正是他十年前寫給端軍趙岩的,要是落入闵踆手中,他不死也得脫層皮。不過感激歸感激,話還是要說清楚,你一晉朝公主幫着外人謀自家江山,能不叫人懷疑?

闵仙柔反問道:“聽聞将軍幼時親人皆命喪北狄鐵騎,不知将軍對北狄是何種情感?”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本宮也一樣,殺母之仇不共戴天。”

李朗見公主面色堅決,收了笑容,道:“末将曾帶兵侵犯端地,即便端王有愛才之心,但她手下能否容得下末将?說句大不敬的話,皇上如今已到暮年,将來皇子登基,說不定末将可一展抱負。”

“将軍不是這般自欺欺人之人,何必拿話來試探本宮。闵氏兄弟各有勢力,将軍素來不受他們拉攏,他們的心腹難道能容得将軍?本宮和湛凞的關系,将軍想必有所耳聞。只要有本宮一日便是有将軍一日。”闵仙柔雖然病弱,語氣卻堅定,“這雁翎關雖是将軍轄制,其中卻有多少闵家父子耳目,将軍豈會不知?”

“可公主畢竟是晉朝公主,端地的臣民若是對您多有疑慮,端王她還會對您一如既往?”李朗現在也是有話直講。

“本宮身在京城兩年多,還能全身而退,将軍以為是誰在護着本宮?況且本宮和湛凞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否則今日本宮也不會在這兒勸降将軍。”闵仙柔自信一笑。

李郎點頭贊同,又道:“末将帶兵之前曾對皇上發過誓言,此生只效忠闵氏。為表心跡,末将舉家遷入京師。”

“将軍放心,你的家人本宮已命人保護好。本宮也不要你馬上相信,半月之內,本宮和湛凞會親自來見你。不瞞将軍,除去将軍比勸降将軍輕易百倍。世人都知将軍正直盡責,本宮何必要多費心思?實在是要為湛凞尋個能踏平北狄、開疆擴土的大将軍!況且,”闵仙柔一介弱女子,說出去的話竟然擲地有聲,她盯着李朗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本宮也姓闵!”

李朗面上沒有任何動容,只是拱手道:“末将就在在雁翎關等着公主前來。公主請,末将送公主出關。”

雁翎關離護城若是快馬加鞭只有大半日的路程,申菊見闵仙柔有些坐卧不寧,知她難受,有意說些閑話分散她的痛苦,“公主,奴婢瞧這李朗也不是像傳聞說的一樣是個魁梧大漢。身形中等,還白白淨淨的,留着三縷胡子,若是再穿上道袍倒有些仙風道骨。”

坐在車轅上的酉陽酸酸地傳來一句話,“你看上他了?”

闵仙柔微微嘴角翹起,“你們倆個,在本宮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就連一向繃着臉的子端都“撲哧”笑了一聲。

申菊見公主有點精神了,顧不上臉紅,“公主,您說李朗他到底有沒有歸順我們?聽說他是出了名的耿直不通權謀。”

闵仙柔虛弱地說道:“他是耿直卻不是迂腐,否則他能給趙岩寫那封信?他現下是半降半等。他這人謹慎,事關身家性命,他自然要等到完全肯定才能真的歸降。”

酉陽和申菊心意相通,也湊話說道:“奴婢看這李朗說是不通權謀,其實是清高不願和那幫朝廷的人同流合污。”

闵仙柔也覺得似乎難受減輕了些,“你們跟本宮在京中的這兩年倒是進益了。他這人一心想要在戰場上施展抱負,只要政權不更疊到北狄手中,他心底裏才不會管誰當政。”

申菊見管用,趕緊又道:“那他為什麽不早來降?”

“他顧慮多,除了家人都被闵踆扣在京中,還怕湛凞不信任他。”

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不知不覺就到了護城,闵仙柔再也支撐不住昏了過去。天色已黑,子端叫了半天關,才有人打開城門,子端氣急,舉着王府令牌,一腳踹上去,大喝,“叫趙岩出來。快去找最好的大夫。”然後駕着車沖進護城。

闵仙柔悠悠轉醒時,已是第二日下午,她強撐着命令繼續趕路。趙岩不敢怠慢,立即命人備好了豪華馬車,又多多加了新的被褥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