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
十一月初十,夜黑無光。三萬端軍悄聲無息地來到西華門外,吊橋已經放下,城門已經打開,一眼望去黑洞洞沒有盡頭。
湛凞突然猶豫了,這要是個陷阱,進去後可就有去無回了。身旁的侍衛統領衛緒主動請纓道:“王爺,屬下願先率一萬精兵入城,若是牆頭豎起三只火把,便是事成。到時,王爺再入城不遲。”
湛凞點頭同意。衛緒一馬當先沖了京城。湛凞面上沉穩,內心卻焦慮,轉頭見闵仙柔的馬車也過來了,不由着急下馬,過去挑簾道:“不是叫你在後面跟着嗎?”
闵仙柔這時卻臉色冰冷,“我要見闵踆。”
湛凞知道這是她的心結,也不勸了。不大功夫,城牆上閃出三只火把,湛凞立即下令進城。整個京城此時一片寂靜,沉睡中的人們還不知道天已經變了。衛緒和武師德的人已經将禦林軍牢牢控制,湛凞又留下一萬兵馬駐守京城各個交通要道,自己和闵仙柔帶着一萬兵馬直撲皇宮。皇宮的大門早被打開,內應将闵踆的住處告之了她們。
朝露閣裏只有稚兒和趙福全守着昏睡了闵踆。趙福全到底奸猾,他早察覺出不對,以往闵炫的人隔着一段時間就要來看看情形,今晚卻沒了動靜,所以一聽見有腳步聲,他立即悄然退出了屋,迎面見到湛凞和公主,慌忙伏地跪下。
湛凞扶起他,還沒說話,趙福全已經開口了:“王爺來得及時。皇上已經不成了。老奴照着公主吩咐,将玉玺就放在了這朝露閣後面的廢井中。”
湛凞微笑道:“辛苦公公了,闵炫沒有為難你吧?”
“謝王爺關心。皇上雖病重,但三皇子想要全部掌控京中勢力卻是不易,尤其是忠于皇上的辮奸衛。”趙福全笑着掏出一本小冊子遞給闵仙柔,“辮奸衛似乎對王爺的行為有所察覺,幾次要見皇上,都被奴才和稚公子給擋住了。這是他們的名單。”
闵仙柔命手下接過小冊子,命令道:“交給武師德,這上面的人一個也不留。”随後又笑着對趙福全道:“還請公公替本宮辦最後一件事。”趙福全湊近聽着闵仙柔吩咐,雖是不解,卻恭敬應下了。
闵仙柔又道:“此事完成後,公公就不必回宮了。京中的宅子已經給公公備好,你可以去頤養天年了。”
趙福全慌忙跪下,深深地給湛凞和闵仙柔磕了三個響頭,領命而去。湛凞笑道:“你真有法子,竟能讓趙福全聽你安排。”
“他哪裏是聽我的。任何人像我們一樣得了勢,他都會将玉玺獻出,再借口宮中混亂怕國寶丢失,将私藏玉玺的大罪變成至功。”闵仙柔緊繃着的臉稍有松弛。
眼見就要捉住晉朝皇帝了,端軍個個興奮。湛凞示意屬下在外等候,自己牽起闵仙柔的手,推門進了朝露閣。這裏和上次她來時,幾乎沒有變化,只不過完全被沉沉死氣給籠罩了。
稚兒見她們來了,面目表情對着闵仙柔跪下了。闵仙柔示意他先出去,自己來到床邊坐下,望着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心中五味雜陳。湛凞親自給闵踆灌了一碗參湯,許是參湯起了作用,許是湛凞用力過大,闵踆只一小會兒便睜開了那雙已經渾濁不堪的眼睛。
“是你們。”闵踆氣若游絲,神智卻依然清晰,他極力讓自己保持威嚴,可惜只能徒勞地掙紮了一下,便再沒力氣了,“看來這天下總歸是你們湛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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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凞不去理會他,只看着闵仙柔。闵仙柔也不廢話,冷冷盯着闵踆,幽幽道:“你殺我娘親,我覆你天下。”
“你們母女,朕才不在乎。本來朕就打算讓你們兩個賤人死在端地,好讓朕能名正言順的出兵。誰知你娘竟勾結端王,偷了朕的地圖。這種不守婦道的賤貨,千刀萬剮都不足于抵罪。”闵踆想放聲大笑,卻只能不住地喘氣,“朕唯一悔的是沒有看清你這賤人的真面目。當初你留在京中朕就隐約覺得不妥,卻一直不知哪裏奇怪。現在總算明白了,湛洵那個狐貍,為了天下,什麽不能利用?怎會放過你?況且你與朕分開十年,若真是個柔弱無能的女子,怎會一來就對朕沒有生分,還曲意裝出孝順的樣子,分明就是假的。”他越說越興奮,竟滿面紅光,精神振奮起來。
闵仙柔知道這是回光返照,站起來居高臨下,冷淡地盯着他,“只怪你瞧不起女子。”
闵踆突然換了副和藹的面目,“自古以來,女子無才便是德,怪不得朕。這兩年多來,一直有稚兒的陪伴,朕知足了。只要有稚兒,天下又算得了什麽。朕還要謝謝你把稚兒送到朕身邊。”
闵仙柔平淡道:“你都知道?”
“以前不知,這一刻也明白了。”闵踆此時真正像個老人,精神氣一派祥和,“天下歸誰關朕何事?朕坐這皇位是為了稚兒,如今稚兒回來了,朕還有什麽求的。”他頭一次露出一絲作為父親的笑容,“朕只求你們讓稚兒陪朕走完這最後一程,以後別為難他。”
“在你心中,稚兒比什麽都重要。”闵仙柔冷笑,轉身欲要和湛凞離去。
“在你心中,湛凞不也是比什麽都重要。”闵踆嘆道:“這點,你倒是和朕很像。”
“不要拿我和你比。我可以和湛凞同生共死。你能嗎。”闵仙柔厲聲道,然後牽着湛凞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話讓闵踆陷入了沉思,直到稚兒站在了他面前。
闵踆笑得凄楚,“稚兒,朕錯了。想不到朕今兒竟是被朕的女兒點醒。朕是自私,不配愛你。當年父皇處置你時,朕是懦弱是膽小是沒有勇氣,只能眼睜睜看着你受虐致死。”闵踆的眼角落下一滴淚珠,神情黯然萎靡,“朕當年答應過你,和你永不分離的。朕食言了,朕悔啊,朕該抱緊你,和你一起受苦的。”
“你就這麽愛稚兒?”稚兒凄然一笑,幽幽道,“可惜我不是他。”
“你是他,朕知道。朕的心能感覺到。朕知道你是怪朕沒有陪你一同死,朕也悔,當初一起死了,魂魄也能化在一起,再不分離。”闵踆的眼神忽然放出異樣光芒,陡然又暗下去,“這勞什子的皇位搶的有什麽意思,朕成天間提心吊膽,跟這個鬥跟那個鬥,都想從朕這兒得到什麽。再也沒有人伏在朕的胸前,問問朕的心是不是快樂。再也沒有人揪着朕的耳朵,不準朕在燈下看書太久,怕朕傷了眼睛。再也沒有人和朕一起讀書作畫彈琴吟曲。再也沒有了,”闵踆伸出顫抖的手,渾濁的眼淚潸然而下,“你一定是可憐朕,你一定是心疼朕,所以你才回來的,是不是?來,來抱着朕。就像以前朕生病時,你緊緊抱着朕一樣。”
稚兒只覺得眼前一片朦胧,不由自主地過去将闵踆抱緊。闵踆燦爛地笑了,“這是稚兒的懷抱,你是稚兒。這次我去死,你好好活着。我聽說地獄有專門一層是留給負心人的,我去受罰,當将來贖完罪再轉世時,我一定來找你。求你別忘了子幹。”闵踆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再沒了生息。
稚兒只覺得眼眶一緊忽又一松,當淚水流盡時,他終于看清了懷中的老人,擡手輕輕摩挲着那張滿是滄桑的臉,輕松地笑了,“你終于死了,可是你也贏了。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對我那麽好,好到這顆心都被你收買了。也好,你殺了我全家,我也算報了仇,咱們就這樣扯平了,好嗎?你等着,我馬上就去陪你,如果我是稚兒,我陪你一起下地獄受罰。如果我不是稚兒,我一定替你找到稚兒,他若是不要你,我陪着你,再不讓你寂寞,再不讓你可憐,可好?”燭光一閃而滅,再無聲息。
有人進去查驗,出來後向湛凞禀報,閣內的兩人已經氣絕。闵仙柔抱着湛凞,整個人顯得疲憊神傷,“是我,命人殺了那人的全家,不是我爹。凞凞,你說我會不會。”
“不會。”湛凞摟緊闵仙柔,目光堅定有神,“無論是誰,我絕不會讓你和我們的孩子受到一絲傷害。”
闵仙柔眼眶一熱,“你已經知道了?”
湛凞擁着她朝皇城的正殿——光大殿走去,“你抱着湛榮時,我就奇怪了,我的仙仙不是一向都是希望獨占我的嗎?怎麽會讓這個小屁孩和我姓?我找來周醫官一問,她交給我一封父王寫的信,我這才明白,原來我的仙仙是母愛泛濫。”
闵仙柔被她逗得悲傷稍去,“這麽說你已經知道你父王母後的事了?”
湛凞笑道:“是啊,當初父王裝模裝樣還不同意我倆的事,想來我就有氣,這筆賬,日後讓她孫女找她算。”
闵仙柔“撲哧”一聲笑了,“凞凞,日後我們一定要好好善待百姓,別讓那些無辜死去的人失望。”
湛凞緩緩點頭,“好。”
兩人攜手來到光大殿,便見武師德匆匆趕來,跪下氣喘道:“屬下請王爺、公主示下,我們的人已經将闵炫府團團包圍,是否捉拿闵炫?”
闵仙柔恢複常态,道:“不必。你派人去盯着即可。一旦趙福全進入闵炫府中,不多時,闵炫必定逃跑。到時,你只命人在後追趕,将他們一行人趕入闵煜的地盤。記住,追捕闵炫一定要秘密進行,而且戲要做足。等他進了闵煜的地盤,就命袁家接應,到時再大肆宣揚,要讓天下皆知他有聖旨。”她對湛凞笑道:“我給了趙福全一張傳位闵炫的聖旨。你一登基,闵煜必定也會登基。到時就看他殺不殺闵炫了?闵炫有聖旨,是所謂的‘正統’,闵煜一旦下手便也是‘謀逆’,瞧他還拿什麽借口來讨伐我們。若是不殺,國無二日,我們就等着他們內鬥吧。”
湛凞為逗她開心,故意道:“我若是闵煜,就将闵炫囚禁起來。你能如何?”
闵仙柔知道她是為了讓自己開心,心裏一暖,嗔了她一眼,“這樣啊,我們在那裏的人當然會助闵炫一臂之力,保管讓闵煜心煩。”
武師德心服口服,轉身而去。雄偉的大殿只有湛凞和闵仙柔兩人,兩人環顧這空蕩蕩的四周,突地相擁而笑。闵仙柔把頭靠在她的肩上,說道:“現在還要做三件事,一是我們進京的消息,務必要封鎖十日。二是勸降範赫,除去闵炜。三是穩定前朝舊臣,我們從端地帶來的人不熟悉朝政,現在還必需依靠這些舊臣,等到明年開春,我們開科取士,再慢慢将這些人替換掉。”
“我明白你的意思,穩定大局才是重中之重。”湛凞将下巴靠在闵仙柔的肩上,說道:“封鎖消息這不難。只是,範赫,誰去勸降是難事。舊臣,誰去穩定也是難事。闵炜,除去容易,他的三十萬大軍給誰,這也是難事。”
“舊臣只能皇帝去安撫,這非你莫屬。範赫,你若不能前往,也只能你最信任的人前去安撫,所以只能我去。至于闵炜的三十萬大軍,不能給李朗,否則他勢力太大,若有異心,不好鉗制。趙岩要抗擊闵煜,一時半會不能回來,也不能将三十萬人馬随意調動,以防途中嘩變,難以收拾。我看不如讓武師德去,一來,這人在京中多年,勢力盤根錯節,此時留在京中,若是居功自傲,和舊臣勾結,我們反而有所制肘。二來他雖不會打仗,但探究人心自有一套。我們給他個防禦史的職位,只讓他管理這三十萬人馬,其餘地方軍政大事一律不準他插手。等我們完全掌控了局勢,再招他回來不遲。”闵仙柔分析地頭頭是道。
湛凞卻為難道:“別的都好說,只是你這身子,我不能再讓你涉險。”
闵仙柔溫柔笑道:“我想好了,我不一定要到武威郡去見範赫,可以讓李朗陪着,在京城和武威郡中間找個地方會面就好,讓李朗親筆書信給範赫,以範赫自私的性子,若是有利可圖,他必會同意的。我知道你擔心我,可你也明白,這幾件事必需盡快解決。若是闵炜得了我們控制京城的消息,那個沒頭腦的莽夫,說不定會投靠北狄,到時後患無窮。”她擡起頭,眼若星燦,“最後一步了,凞凞,我們一定登頂天下的。別浪費了我們這幾年的分離相思之情,別浪費了那些為我們無辜死去的性命。”
“最後一步,好。”湛凞壓下不忍,“我就許範赫永守武威郡,等日後騰出手來,我非得除去這個不顧民族大義的小人。”
不遠處,高高臺階上的龍椅架在那兒,冰冷冷的,沒有一絲溫度。
天蒙蒙亮了,京城裏開始有了人氣,大夥兒驚奇地發現,大街上到處都是軍隊,軍服可是他們從沒見過的。百姓害怕了一陣也就坦然了,這些軍隊只是巡邏戒嚴,并沒有擾民。突然有識字的人指着旌旗,悄聲地說道,“端,是端軍,是端王的人馬。”百姓們心裏隐約都明白了,變天了。大夥小心翼翼,不敢去招惹是非,只等着天亮。
有個老年人混跡在人群中,朝着自己家走去。到了這個陌生的宅院門前,剛要擡手敲門,門自個開了,從裏面走出個體面的年輕人,恭敬說道:“趙員外,您回家來了?”
老年人朝陌生人點點頭,回首看了一眼皇城方向,跪下磕了個頭,暗祝,皇上您一路走好。他知道這輩子就要在這兒養老了,這是公主給自己的金鳥籠,不過到底有些自由,總比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強多了。巍巍顫顫起來,剛要進門,幾十騎鐵騎護着一輛馬車從他眼前過去,這好像是——公主?
闵仙柔只小憩了會,便帶着武師德去了李朗的軍營。四更時,李朗和衛緒共同夾擊戍京軍成功,将戍京軍控制住後,立即回到軍營,才要進京面見湛凞,就聽公主來了,趕緊整理儀容,跪迎闵仙柔。三人商量一下,決定将和範赫見面的地點定在彙坊城。這個地點離京城和武威郡正好都是三天路程。李朗怕範赫不來壞了大事,暗中只身一人親自前往去請範赫,以表誠心。
十一月十七,彙坊城一處不起眼的小客棧裏,闵仙柔正坐在一張簡陋的木桌旁,對着站在她面前的一位中等身材、頭發花白、滿是絡腮胡須的男子微笑道:“良禽擇木而栖,範将軍既然只身前來,想必心中已有定奪。”
“範赫十五歲從軍至今,整整四十年。一心只為國為家,不敢半點偷閑。奈何朝廷奸臣當道,範赫有志難伸。今日得遇明主,實乃天下之幸,百姓之幸、範赫之幸。臣若不順應天意,必遭天下唾棄。臣怎能成為這千古罪人?”範赫這人說起溜須拍馬的話來,讓人瞧着依舊大義凜然。當初,闵炜拿着聖旨,找他起事時,他就盤算着自個的利益。他為什麽将女兒嫁給闵炜?不就是看中了皇子的身份。可氣的是養了個白眼狼,有了勢力後不把他這老丈人放在眼裏,對他女兒更是棄如敝履。這樣的人怎可輔佐?何況那聖旨明顯是個圈套。投靠闵煜或闵炫?他已經被認作闵炜的人,現在涎着臉過去,叫人瞧不起不說,到時再被排擠陷害,他的身家性命豈不危矣。他不是闵炜那個莽夫,投靠北狄這種蠢事斷不會做。武威郡的百姓世世代代和北方游牧族抗擊,他真要投敵,那是自毀民心自取滅亡。現在李朗親自來請,公主出面說和,這是天大的面子不說,也說明了湛凞對自己的看重,只是他話是這麽說,條件還是要看她們怎麽開。
闵仙柔對他的心思摸得透透的,笑着拿出一封信,道:“這是端王的親筆信,她許你永守武威郡。”
範赫“撲通”跪下,臉上驚喜交加,“臣範赫決不負皇恩。”這等于許他是沒有藩王名的王爺。
“但是,”闵仙柔話鋒一轉,“闵炜這人,可是您的女婿,即使端王放心将軍,端王手下也會心憂啊。”這話告訴範赫,為了你,王爺可是頂着她手下的壓力啊,你也得拿出真正的誠意。
範赫會意,“請公主轉告王爺,只需五日,臣一定不讓王爺為難。”
闵仙柔只是笑笑,再沒說什麽。範赫立刻明白,這是公主催促他速去,當下磕頭行禮,急急離去。闵仙柔馬上召來李朗,命他領兵北上,五日後必須控制闵炜的老巢钜城。李朗領命一走,她又即可召見武師德,懇切道:“先生乃是本宮和湛凞的心腹重臣,如今關鍵行事,非先生不能成功。先生立刻随李朗前去,等李朗控制钜城後,闵炜的三十萬人馬,先生務必要牢牢掌控。”
武師德沒想到是個任務,一怔,“屬下不會打仗。”
闵仙柔道:“抗擊北狄是李朗的事,先生不必理會。你可将這三十萬人馬帶出钜城百十裏安營,只需安撫不叫嘩變即可。這三十萬人或投北狄,或投範赫、李朗,皆不能讓王爺放心。先生是本宮和湛凞都放心的人,這事非先生莫屬。先生定要将這三十萬人變為國有。等天下初定,本宮自會派人來接替先生。”
武師德明白了,跪下領命。闵仙柔又道:“範赫、李朗這兩人,先生務必留心。王爺授你密折奏事之權,若是實在有不方便言明之事,可直接奏告本宮。”
密折奏事,這可是心腹中心腹才有的權力。這說明未來這個國家最有權勢的兩人竟是最信任自己,那日後自己的前途。想到這,武師德激動地微微有些發抖,“臣,領旨。”
闵仙柔滿意地看着他出去,旋即冷下臉道:“酉陽,你去告之卯梅、辰蒲、巳暑,除了李朗,武師德和範赫也要緊盯,若有異動,不要留。”酉陽照辦去了。
一切安排妥當,闵仙柔也沒休息,立刻轉回京城。三日後到了京城,她體力實在支撐不住,昏睡過去。等她醒來,見湛凞坐在床邊,愛憐地望着她。她覺得稍許有些力氣了,掙紮着要坐起,慌得湛凞忙将她扶起,又命人端來藥膳,親自喂她。
闵仙柔胃口大開,破天荒吃了兩碗,才實在吃不下。漱了漱口,她問:“範赫有消息了?我睡了多久?”
湛凞搖搖頭,無奈笑道:“你都昏睡兩日了,你就不能愛惜一下你和孩子?唉,都怪我,日後再不讓你辛苦了。”
闵仙柔急道:“這一步完成,便真是無憂矣。我能不急嗎?”
“範赫将闵炜的人頭送來了。李朗占了钜城。武師德将闵炜的三十萬人馬拉到離钜城一百三十裏外的興樂縣,準備開春屯田開墾呢。”湛凞見她又要說話,搶先一步道:“我已命人将這消息告之趙岩了。接下來咱們就等着闵煜退兵。”
闵仙柔輕聲一笑,舒服地靠在床邊,慵懶地笑道:“範赫動作到快,說來聽聽。”
“他命人給闵炜帶信,說是京中有密使帶着密折來見了,請佑王過來共襄大事。闵炜早就蠢蠢欲動,找了範赫幾次都被婉拒,如今得了信,還不趕着來送死?”湛凞拿出暗衛的密信和李朗、武師德的折子,笑道:“範赫的幕僚給他出了個主意,讓他趁機吞并闵炜的三十萬人馬,壯大實力。誰想李朗早在钜城一帶埋伏下兵馬,闵炜才出城不久,他就将钜城占了。武師德還以為钜城有三十萬兵馬總該抵抗一陣,哪知這軍隊就是和闵炜一樣,都是膿包,再加上沒了主帥,李朗只命人攻了一下便投降了。這下範赫心裏恐怕不是滋味了。”
“範赫之所以痛快來降,顧忌李朗也是原因之一。如今形勢一定,他就是不滿也只能如此。”闵仙柔見湛凞眉間似有煩憂,心中一動,問:“那些舊臣不肯受降?”
“別人還好。馬強也沒有說什麽。只有董桦那個老狐貍,他竟敢要求我将他孫兒立為皇夫,才答應順服于我。”湛凞眼神陰狠,咬牙切齒道。
闵仙柔也是臉色一沉,眼中閃過一絲狠絕,突然又詭異一笑,“再等兩日,等到闵煜退兵,他們再無指望時,你就召見這些舊臣上朝,然後——”她細細對湛凞說了自己的計劃,笑得張揚,“我聽說董桦還有個待字閨中的孫女。”
“我的身邊人只能是你。”湛凞依舊陰沉着臉,“真想殺光這幫混蛋。”
“不過是個挂名,你又不是沒玩過這個把戲。”闵仙柔見湛凞真的要生氣,趕緊哄道:“出征前,你父王教了我個‘忍’字,我當初還有些不屑。可現在看來,忍還是必要的。你心裏明白,董家門吏遍布天下,他牽扯到一大幫人的利益。我們能取得如今局面,是占了天時借了巧力。殺人簡單,若失了穩局叫敵人有機可乘才是得不償失。我們先忍一時,日後叫他們悔一生。再說,這偌大的後宮,沒個人鬥鬥,多無趣啊。”闵仙柔秀眉一挑,眼神中一片流光溢彩。
湛凞輕輕将她摟在懷裏,“我做這個皇帝一定是最幸福的,因為你,所以我不用做孤家寡人。”
“當年我娘去後,你沒讓我孤單。所以我也絕不讓你孤單。”闵仙柔側頭貼在她的胸前,聽着強有力的心跳聲,“算算路程,我估計最多再有七日,趙岩的折子便到了。要不要賭一把?”
湛凞終于笑了,“你必輸無疑。你忘了有八百裏加急了?”
闵仙柔見她心情好轉,也跟着舒暢起來,笑道:“闵煜定會愁白了頭。”
十一月二十六,天門嶺周遭普降大雪,趙岩冒着風雪登上了蠍子峰,他的眼皮底下就是一望無際的敵方軍寨。趙岩指着那片壯觀的軍營,朗聲大笑,下令身邊的兩個年輕将領,道:“常平、謝恒,命你二人各率三萬人馬,只待敵軍一退,便趁機占領羅湖縣和小屯縣。”兩個年輕将領朗聲領命。
趙岩穩穩笑道:“天門嶺、羅湖縣、小屯縣這三地互為犄角,本将軍看你闵煜如何來攻?”
闵煜此刻正坐在中軍帳中發呆,他在京中的線報說闵踆病危,他也做好了起事的準備,只是一日沒得到闵踆駕崩的消息,他心裏總不敢妄動,就怕是陷阱。等斥候終于有了确切消息,他立刻帶兵急行到天門嶺,卻不料被一只不知是誰的軍隊阻擋,他忙命人打探,當得知是端軍,他便知道先機已失。又得知統軍的是與李朗齊名的大将趙岩,他便有了些猶豫,召集謀士們商議了三天,說什麽的都有,惹得他心煩意亂。今兒又得報說,闵踆駕崩,闵炜已死,李朗和範赫歸順,闵炫不知所蹤。他只覺得大勢已去,自己謀劃了這麽些年的心血,竟付之東流,越想越心灰,越想越意冷。正在失了精神之際,首席謀士宋耀求見。
宋耀施禮笑道:“王爺可有決策?”
闵煜苦笑道:“先生莫要打趣本王了。”
宋耀氣定神閑,笑道:“王爺莫憂,臣有上中下三策,請王爺定奪。”
“先生快講。”闵煜振奮了精神。
宋耀手撚胡須,“上策便是攻下天門嶺,直取京城。”
闵煜頓時萎靡,“天門嶺的守将可是趙岩。連李朗都拿他毫無辦法。”
宋耀笑道:“王爺,此一時彼一時。趙岩守護城時,身後是端地,他無糧草後顧之憂,大可放手一搏。如今他與我們都是勞師遠征,我軍精兵四十萬,趙岩不過區區十五萬。趙岩來這兒時日尚短,守備必定不會齊全,哪怕是一味猛攻,趙岩也是守不住的。此戰一勝,我晉朝臣民必會響應。只要京中一亂,端王便無力掌控全局,到時必定退回端地,王爺大事成矣。”
闵煜搖搖頭,“京中的軍力已經歸順,範赫、李朗也已歸順。這四十萬精兵可是本王全部家當,若是在這天門嶺損失慘重,本王還有什麽可以依仗?”
宋耀道:“京中的禦林軍和戍京軍,以及範赫之流,皆是牆頭草,這也是湛凞敢帶五萬人馬進京的原因。只要王爺立志進取,戰事一起,北狄一定會趁虛而入,到時李朗也不能脫身。現如今,天下越亂越對王爺有利。”
闵煜打不起精神,“趙岩是個名将,天門嶺又是易守難攻,本王只怕耗盡了這點家底也是無用的,那時本王真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了。先生還是說說你的中策吧。”
宋耀勉強笑道:“如今湛凞帶走了端軍半數軍力,端地還要防着北狄,兵力必定捉襟見肘。王爺可兵分三路,一路奪取雁翎關,一路奇襲端地,一路從雁翎關直撲京師。”
闵煜不耐煩,擺擺手,“怎可長途奔襲。若是洩露風聲,湛凞配合端地人馬兩相夾擊,我們豈不是腹背受敵?稍有不慎,全軍覆沒,這等事本王不能同意。下策呢?”
“王爺,只要我們這兒一動,北狄必會跟着亂中謀利的。我們若打京城,北狄也會揮軍南下。我們打端地,北狄也會劍指端地。如今天下就好比這盆炭火,湛凞希望盡早熄滅,我們則要這火燒得再旺些,方可趁亂圖謀。”宋耀還有勸,見闵煜已經閉上眼,只得苦澀笑道:“下策自然是班師回孟陽,王爺登基為帝,以晉朝正統身份,號召天下臣民讨逆湛凞。”
闵煜眼神一亮,“此策甚好。”
十一月二十七,闵煜命令大軍開拔,大批軍馬綿延幾十裏,浩浩蕩蕩向南退撤。宋耀騎在馬上,回首向北望去,搖首嘆氣,京城怕是再也到不了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自己保着闵煜,也不知日後命運為何?他一撥馬加鞭,順着隊伍往南奔去。
探馬立即将這一消息告之趙岩,趙岩當即寫了折子,命人八百裏加急送往京城。身旁的親兵笑道:“咱們來這兒不久,滾木雷石尚未備齊,弓弩箭矢也還缺了許多。要是闵煜真來攻打,不一定能守住呢。這下可好了,他自個退了。”
趙岩微笑感嘆道:“什麽樣的人帶什麽樣的兵,公主真是神算。”
十一月二十九晚,湛凞一見趙岩的折子,便命人昭告群臣,明日光大殿議事。清晨,闵仙柔親自給湛凞更衣束發,兩人會心一笑。
湛凞邁着穩健的步伐,走進光大殿,昂首坐上龍椅,冷冷掃視群臣,威嚴朗聲道:“天下已定,本王上順天意,下應民心,決意十日後,登基為帝。本王一向仁義為先,特賜闵踆仍以皇帝規格喪葬,谥號——末。衆位臣工可有異議?”
端地的臣子自然是贊同。京城的舊臣,以馬強為首的勢力,只是沉默。只有董家勢力的人跳了出來,有個瘦弱文氣的大臣低着頭,出班道:“女子登基亘古未有,只是王爺天命所授,臣等自然不能以凡人之軀抗衡天意。不過,登基為帝,子嗣最重要,不知王爺準備何時誕下繼承人?”朝臣全部低頭沉默,這也是端地臣子的心病。
湛凞爽聲笑道:“本王既敢以女子之身登基坐殿,這子嗣問題自然已經解決。我湛氏自有秘法,能讓心愛之人懷有身孕。前公主闵仙柔已經懷有本王的龍嗣。”
朝臣一時怔住,随即又相互看看,不可置信地交頭接耳起來。
湛凞冷笑道:“本王知道諸位臣工多有不信,你們大可像以往對我歷代湛氏做的那樣——滴血認親。”
端地的臣子和部分機靈的朝臣見湛凞生氣,立即跪下。
湛凞掃視了一眼那些站立的臣子,聲音陰寒,“我湛氏一族本是神族後裔,歷代後背皆天生有一金鳳凰印記,天下獨一無二。是否是本王的血脈,一目了然。”
董家的人見湛凞說的篤定,有些無措。那個出班說話的臣子飛快的和董桦對視了一眼,又道:“玄幻一事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臣等自是不敢懷疑龍嗣。且不說這前朝公主孕育龍嗣,身份多有不妥。而且,這女子只有親自孕育生子,母子方能連心啊。我朝方能安穩長久。”
湛凞怒極反笑,“這麽說,男子不能孕育,孩子就和當爹的不親。”
那臣子讪笑道:“男子與女子怎可同日而語。王爺若是招了皇夫,親自孕育,皇子一定是不同凡響,将來我朝肯定國運綿長昌隆。”那臣子晃着腦袋,興奮道:“董家公子董世傑,人品出衆,驚才風逸,正是皇夫最佳人選,望王爺顧及衆望,招董公子為皇夫。否則,臣等實在對新朝憂心啊。”他一言既出,所有董家的朋黨一起跪下,異口同聲要求讓董世傑當皇夫。大有不遂所願,誓不罷休的意思。董桦微垂着頭,心裏盤算着事情的應對,他心知湛凞急于登基,好名正言順穩定大局,于是便借着這形勢放手一搏。否則将來,他董家勢必沒落。
“好好好,”湛凞氣極,“你們,竟敢。好,”她面色鐵青,咬牙恨道:“朕,就許你董家人中宮之位,看你董家人有何本事讨朕心喜。”說罷,拂袖而去。
誰也沒想到這事會這麽輕松解決,衆臣都以為是湛凞在氣極之下口不擇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