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

臘月二十三,天将瑞雪,這是竈王爺上天的日子,家家戶戶該是打掃祭竈的,可是百姓窮苦,只能走個形式,哪有什麽好吃好喝來過小年。

傍晚時分,有兩個人冒着風雪急匆匆地走在基本無人的大街上,不一會兒來到一處朱門大宅前。有一人欲要去叩門,另一人急忙拉住他,指指旁邊的小巷,然後兩人一同鑽了進去,敲響了一處不起眼的小門。門才打開一條縫,兩人便急急側身進去,在下人的引領下來到偏廳。功夫不大來了一位面容和煦的中年男子,兩人一見,忙拱手施禮,“下官見過董大人。”來人正是董平,而這裏便是京城大名鼎鼎的董府。

董平見他二人還要說話,忙一擺手,低聲道:“小心隔牆有耳,兩位年兄随我來。”

三人又向後院走去,來到一處好似農家小院的地方,董平停下笑道:“這是家父平日消遣之處。兩位請。”

這兩人一看,這裏獨立而存四周空曠,分明就是為防細作而建,不由面上露出敬佩之色,緊忙跟着進去了。

董桦正半靠在一張鋪着熊皮的太師椅上看着書。董平躬身湊近,輕聲喚了聲,“父親。”那兩人也忙跪下,“學生見過恩師。”

董平見父親放下書作勢要起來,忙道:“父親,您腿腳不便,還是坐着說吧。”那兩人急忙附和。

董桦點點頭,示意他們起來坐下,嘆道:“如今也沒讓你們有個好心情過節,實在是老夫的錯。”

有個文弱的人跟着搖頭讨好道:“恩師千萬不要自責。前月還是長壽年,今兒都成了聖啓年,确實是變故太過突然。”這人分明就是大殿上出頭要聖啓帝湛凞強納皇夫的大臣,他是董桦的心腹,名叫孫達理,如今擔任大理寺卿一職。今兒他和另一心腹何亮一起來見董桦,商讨對策。這何亮是豫平省河間府的同知,不是個要職,卻是那一片董桦手下專門負責和董家聯絡的要員。他進京也是來探聽董桦口風和朝廷動向的。這些年,董家父子借着闵炫的手,在各地是要職安插了不少心腹,這也是湛凞顧忌董家的原因。董家除去容易,這些分布在各地的心腹除非一并拔起,否則亂将起來或勾結敵方,這辛苦謀劃來的江山豈不危矣。

其實董桦也怕這些手下倒戈,畢竟人家依附他也是為了圖謀自個的榮華富貴,這點上皇帝可比他有優勢的多,所幸自己手中也有讓他們不得不依附的把柄。他深知如今要做的就是極力安撫這些人。“都是老夫心急,原該是抓住女子相戀這等悖逆倫常的事情不放,先讓湛凞不能如願才好,然後再慢慢圖謀将來。可惜一時心急,到讓湛凞如了願。”他的語氣雖是自責,整個人看上去卻是胸有成竹。

何亮小心翼翼道:“恩師可有對策了?”

董桦微微笑道:“如今我孫女入了後宮,也好。你回去告訴他們,這水老夫一樣攪得渾。”

孫達理道:“恩師是想從後宮入手?讓子嗣——”他笑着頓住了話頭。

董平站在一旁直言陰笑道:“且不管龍嗣是真是假,沒有闵仙柔和子嗣,看她還有什麽托詞不讓我兒做皇夫?”

孫達理笑得燦爛,“學生再錦上添花出上一計,反正如今那湛凞已經頒旨有了皇後和貴妃,咱們就再多給她送些女色,後宮越亂越好下手啊。而且,這公主姓闵,又畢竟在名聲上嫁過人,找些嚼舌根的,看她湛凞到時還有什麽臉面?”幾人會意一笑。

何亮笑道:“只是誰會甘心讓女兒去伺候一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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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桦面色沉靜,“權勢誘人,不怕沒人答應。你回去和他們說,如今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老夫拼着這把老骨頭也會保着他們的。”

何亮偌偌地點頭應是。正說着話,董世傑突然闖了進來,滿身酒氣忿忿不平道:“我如今都成京城的笑話了,自個要女人不成,反倒把妹妹搭進去了。”

何亮和孫達理見情勢尴尬,趕忙起身告辭。董桦也不好多留,只囑咐兩人小心行事,便命兒子親送他們出府,這才慢慢擡眼看了一眼孫兒,語氣憎惡,“老夫已有三個曾孫,少一個孫兒也無妨。”

董世傑滿腹委屈,氣憤道:“爺爺,孫兒只是替妹妹心疼。湛凞欺人太甚,竟将婚期定在臘月二十九,存心不讓人過年。當初湛凞頒布那道混賬旨意,爺爺就該連着那些老臣鬧将起來,讓她登基不成才是。”

正巧董平回來聽到這話,擡手就給了他一個耳光,怒道:“你這個不知輕重的逆子。我們董家既然去了登基大典,就已經對外表示我們願意擁立新君。如果突然鬧起來,不是叫天下人說我們不知禮數出爾反爾。況且大殿之上既尊她為君,君臣禮數便是一定要守的,否則屬大不敬,十惡之罪,是要誅九族的,別說那些舊臣不會跟着我們,到時人家殺我們,都能殺的光明正大。”

董桦拿過拐杖,吃力地站起,聲音如寒冬臘月,“這些日子不準你出府。對外托病,也不要去上朝了。”他轉頭又對董平道:“你随我去見見姝韻。”

任何時候,小姐的閨房總該是萦繞着一股淡淡的生香春暖之情,可是這裏的閨房卻是死氣沉沉,所有人都是一臉的木然。見董家父子進來,丫鬟老媽子們趕緊跪下,只有小姐呆呆坐在梳妝臺前盯着一面銅鏡,也不知再想什麽。

董桦眉頭一皺,董平很生氣女兒的失禮,才要開口斥責,董桦阻止了他,平靜地開口道:“韻兒,再過幾日你就要入主後宮了。不管皇上對你如何,先有個子嗣再說。我聽說皇上不久前收了個義子叫湛榮,你最好把他先收在你宮中,才是上策。爺爺也沒什麽教你的,一切要以董家為重就好。要牢記,你是董家嫡親血脈。”說罷,示意董平一起走了。

董姝韻癡癡一笑,喃喃道:“男人們在外面博他們的前程權勢富貴,何必總要我們女人當籌碼?姐姐被困在那皇子府中暗無天日,你們如今又來打了我的主意。姐姐,那年我們在花園裏一起蕩秋千時,你說恨不得能蕩到九天雲外去,如今妹妹也明白了你的意思。這身子這心總也不是自己的,永遠也不是自己的。”

一旁的貼身丫鬟桃苒、梅苒心下黯然,只能祈禱這位女皇帝是個性子和善的人,能善待自家小姐。

不過此刻這位新登基的聖啓帝性子倒是有些焦躁。湛凞看着郭桢遞上來的折子苦笑不已,她這皇帝才坐了幾天,竟面臨着這般棘手的近況,國庫不但分文沒有,還虧空着大批銀錢,換句話說,闵踆這個皇帝最後是借着各地富商的銀子過着他的花天酒地的。她端地就是再富有,也填不滿這個窟窿。如今新皇登基,各地都眼巴巴盯着她,瞧她如何行事,稍有不慎,恐怕又要回到晉朝末年的情形啊,她好不容易才讓局勢安穩了點,決不能再出岔子。想到這,湛凞鎮定一笑,“郭相以為如何?”

“依臣所見,闵踆哪會用得着這麽些銀子,這裏的貓膩怕是貪官奸商互相勾結虛報數目所致,如今只要放出風去,皇上打算一層層徹查,必定可以先拖上一陣,然後再徐徐圖之。如今先要讓百姓過了這個年才是大事。畢竟欠錢的是前朝皇帝,現今即便不還,那些個富商也不敢怎樣。為難的是吏部和戶部分別在董家和馬家手中把持,實在不好辦。”郭桢如今已是兵部尚書兼任左都禦使,更是總領內閣大臣,相當于一國丞相,只是湛凞并沒有從晉制,封誰為丞相,這是她和闵仙柔商議的結果,皇朝新建,尚不穩定,決不能一開始就讓誰權力通天。

“朕也知道百姓生計艱難,可是糧食呢。端地調來的糧食早用完了。再調也要費時日,哪裏來得及安撫百姓。”湛凞坐在書案後,憂道。這裏本叫清華殿,在以前不大有用處。因殿中有殿,內殿中又有暖炕,冬天時一點寒意都沒有,又因離後宮進,方便闵仙柔來往,她便欽定這兒做了上書房。

郭桢也是搖頭無奈嘆着。正說着,宦官來報,衛緒在殿外等着觐見。

衛緒如今已是侍衛總統領,一身武将朝服,顯得精神幹練。他的品階是從一品,較真起來都比郭桢這個二品官還大。一見皇上,他立即跪下請安,面上仍是一如既往的沒表情,“臣來請皇上示下,以前的禦林、戍京兩軍,如今該作何處置?”

“這兩軍名聲太壞,禦林、戍京就不要叫了,就改為京畿衛,分內、中、外三軍,各五萬人馬。內軍守護皇城,中軍拱衛京師,外軍駐紮近郊。你盡快把他們和我們的人馬整合在一起,給朕訓練出一支精兵來。”湛凞突然想到個法子,她命令道:“衛緒,傳旨布告天下,前晉禦林、戍京兩軍仗勢欺人塗炭百姓,如今端朝已立,朕絕不姑息這樣的惡行。讓老百姓來指認,但凡有誰行過惡,一律嚴懲。”她對郭桢笑道:“郭相,衛大将軍可給朕送來一條好計策。”

郭桢立刻明白了,含笑道:“皇上年少有為啊。此計甚好,既能将前晉的害群之馬從軍中清洗,又能在這些蠹蟲的口中得到一大批錢糧,京畿之地的百姓口糧倒是可以勉強應付了。至于其它地方,”郭桢笑道像只狐貍,“皇上,臣想,不如就讓戶部出面下令各府縣自籌糧食救民,并将此政績納入官吏考核中。”

“郭相,恐怕這計你早就備好了吧?”湛凞哈哈笑道。她怎會不知此計“歹毒”。戶部是馬強掌握,吏部在董平手中,天下又皆知董、馬不和,若此事搞不好,百姓會怎麽想?肯定以為這是兩派黨争,不顧民生。民怨只會針對這董馬兩家,到那時,她便可借民憤将不必要的人除去。而她湛凞只會收獲天下萬民的感恩戴德。

“皇上,臣也相信您早就看穿了臣的心思。”郭桢躬身笑道。他心知肚明,皇上早想找把“快刀”砍向董馬兩家,試問這世上最鋒利的“利器”是什麽?是民意!百姓最好糊弄也最不好糊弄,只要誰能給出一片光明天地,他們能将你視若神明。若是誰在他們心中誠意全無,再想博取信任難如登天。可惜以前的晉朝黑暗已久,官官相護深入人心,再加上董馬兩家把持朝政黨羽盤根錯節,又相互制衡多時,皇上就是想立威革新,也是投鼠忌器不好下手。恰巧今日來了良機。前晉闵踆雖昏庸,卻把軍隊牢牢把持,換而言之,軍隊中絕無董馬兩家的勢力,只有闵炫的小部分勢力,如今闵氏父子早随風而散,皇上拿軍隊立威,與董馬兩家毫不相幹,自然不用擔心他們的人掀起風浪,但是天下百姓可是好好瞧見了,咱們這位新皇帝是好皇上,會給大家帶來好日子。這個根一旦在百姓心中種下,無論各地籌糧救民成不成,皇上的好名聲是肯定的了。不過皇上的心思怕是巴不得籌糧不成才好,到時百姓恨得只能是董馬兩家,激起民憤,更中皇上下懷,一箭雙雕,既能借口除去礙眼的人,又能邀買人心。君心難測,真是一點不假。

湛凞何嘗看不出他眼中的畏懼,還是端王時,這些部下對自己雖是恭敬有加,但敬得成分大于畏,如今不過是換了個衣袍,這些老臣子的敬便增了有十分,懼更是長了百分,再也不能回到以往輕松随談的日子了。湛凞暗自感嘆,心裏又一熱,幸好她有個仙仙,在這世上她永遠也不會擔心孤單。想到這,她有些急切地讓郭、衛二人退下,來到了內殿,劈頭便問,“仙仙在做什麽?”

“奴婢這就派人去清漪宮,”銀月端着一碗粥,笑道:“皇上您先喝點桂圓小米粥去去寒氣,再進幾塊阿膠芝麻糕墊點食。這會兒離午膳還早着呢,您瞧這折子壘得都快比山高了,不吃點哪會有精神?待會兒娘娘問起,又該擔心您了。”

湛凞瞧着炕桌上的折子,少說也有三四十份,無奈地笑笑。她才一坐上暖炕,銀月立即給身旁站着的兩個宮女使了個眼色,兩個宮女趕忙過來,一個跪下輕輕替湛凞脫去龍靴,一個拿來軟靠給湛凞墊在後背,等湛凞舒服地将腿伸直,兩人又挨着炕邊跪着給湛凞輕柔地捶着腿。

湛凞接過粥羹,才喝了兩口,又見章誠弓着腰微顫着将外殿禦案上的折子拿了進來,她苦笑道:“這就是天家的日子,朕終于明白闵踆為什麽不願上朝了。”她見章誠已經老态龍鐘還要服侍自己,感慨道:“朕初登大寶,這後宮還是需要你替朕盯着些。”

“當初太上皇派老奴來也是這個意思,皇上您就放寬心吧,老奴絕不讓壞人有一絲可乘之機。”章誠語氣誠懇,“只是老奴年紀大了,手腳不便,怕誤了皇上的事。前不久太上皇派來了個奴才,叫章固,是她老人家親自訓練的,跟在老奴身邊,專門替皇上做些粗使的活。”他見湛凞微微點頭,忙低腰轉身挑簾,對外輕聲喚了一下。一個面目平凡年紀不大的宦官低頭彎腰進來跪下道:“奴才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湛凞見他拘謹,于是和藹道:“朕的父皇母後可好?”

章固磕頭道:“太上皇和太後一切安好。太上皇叫奴才轉告皇上,一切要以天下為重,勿以他們為念。有時間自然會回來看望皇上的。”

湛凞聽他口齒清晰,頗為滿意,又問:“多大了?”

章固趕緊道:“回皇上,奴才十五了。”

湛凞道:“跟着大總管好好歷練。去吧。”章固又是磕頭,應了聲“是”,低頭退了出去。湛凞又對章誠道:“你年紀大了,也去歇着吧,這兒有銀月伺候着就行。”

“老奴謝皇上恩典。”章誠退下後,湛凞看了會折子,頓時氣得連扔了幾份奏折。銀月見勢不妙,悄然退出去叮囑了章固一句,章固飛奔着跑了。不大功夫,殿外有個太監傳到,“皇貴妃觐見。”

簾栊一挑,闵仙柔笑吟吟進來。銀月忙示意兩個跪着給湛凞捶腿的宮女退下。湛凞伸開臂膀,愉悅一笑,“來,坐到朕的懷裏。”

闵仙柔雙腳一定,漫不經心的看着她。湛凞歡暢大笑,“來,快坐到凞凞的懷中來。”

闵仙柔這才嘴角微挑,白了她一眼,乖乖地縮進了她的懷中。湛凞握着冰涼的柔荑,心疼道:“大雪天的,還亂跑什麽,也不顧身子,凍壞了我的小寶貝怎麽辦?”

“她在我肚裏暖和得很,”闵仙柔故意不滿道:“你如今只關心她了。”

“都是我的寶貝,缺了誰都不行。”湛凞興奮地在親了親闵仙柔的面頰。

闵仙柔眼神掃過這一地的奏折,慵懶地笑了笑,不動聲色将話題引了上去,“這是怎麽了?才登基幾天,若氣壞了身子,你拿什麽來照顧我們娘倆?”她是得了信才急匆匆趕來的,否則以她像蛇一樣的冬眠性子,除了湛凞的事,還有什麽能請得動她?

湛凞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寵溺道:“就知道我這兒有人告密。”她瞥了一眼滿地的奏折,眼中閃過一絲狠戾,“這幫混賬,仗着我現在不能動他們,竟拿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來煩我。你瞧瞧這些折子,全是些勸我充實後宮或修繕宮殿的無聊之事。這皇宮都被修得如此奢華壯闊,還要我勞民傷財不成?我看他們是想讓我成為闵踆那樣的昏君才高興。”

闵仙柔懶洋洋地伸出手撫平上她的眉眼,嬌柔笑道:“這才做了幾日皇帝,就值得為這樣的事生氣?你還有幾月才滿十八,若是因此生了皺紋,我和孩子可都會嫌棄你的。這些個蠹蟲蛇鼠,日後騰出手來,一只只捏死就是,何必心煩。就你如今的這個皇帝名,行起事來便能壓下他們,還能怕了他們去?”

湛凞得意笑道:“這話不假。”她将方才和郭桢、衛緒的謀劃說了一遍,又道:“就用了一道聖旨,看那董馬兩人如何處置?”

闵仙柔的臉上滿是驕傲的神态,不經意贊賞道:“就知道你是故意讓我擔心的。”她的愛人她自然最是清楚,在湛洵的言傳身教下,湛凞的帝王之術可是爐火純青。她把玩着湛凞光潔修長的手指,嗔笑道:“這事雖可以一箭雙雕,但畢竟風口浪尖上的是馬強,他恐怕不好做啊。打擊了馬家,豈不讓董家獨大?還是,”她故意拖長了聲音,“以馬志潔對你的心思,他必定會勸說馬強投靠你,你想使用美人計?”

湛凞使勁用鼻子嗅了嗅,調笑道:“好酸啊。”她眼光一閃,笑道:“他最好安分,否則我也不會手軟。對了,你在清漪宮可還住的慣?”清漪軒以前是端妃的住處,自闵仙柔有了皇貴妃的名分後,便執意要住過去。湛凞無奈,只得遂了她,又将清漪軒四周好大一片宮殿全部規劃進去,該軒為宮,以示自己對闵仙柔獨一無二的恩寵。

闵仙柔見她表态堅決,酸味稍散,卻又是長嘆道:“就算清漪宮是後宮最大的,哪又怎麽樣?過了二十九,你可就不是我一個人的了。”

湛凞笑着将手伏在闵仙柔的小腹上,正經道:“寶貝,你娘這幾日是不是泡在醋缸裏了?”闵仙柔一聽就急了,直拿小手捶她。兩人在缱绻纏綿的快活時,殿外一個聲音響起,“奴婢子端叩見皇上。”

“進來吧。”湛凞根本不避嫌,抱着闵仙柔,喂了她一塊糕點,闵仙柔只嘗了一點便扭頭推開,湛凞笑嘻嘻地一口吞下。

子端熟視無睹,跪下呈上了一個密匣,“皇上,娘娘,趙岩的密折到了。”銀月接過打開将折子遞給湛凞,

湛凞只看了一眼便扔了,“闵煜登基了,號召天下讨伐我們呢。”

闵仙柔想起什麽,問酉陽和申菊,“本宮這幾日身子有些不适,也沒顧上問,闵炫和袁家的動作如何?”

湛凞慌忙問:“你身子不舒服?禦醫瞧了嗎?”

闵仙柔心裏甜絲絲的,“不知怎的,總是覺得有些頭暈。周大夫和李嬷嬷在我身邊,你緊張什麽?不過是有了身孕,氣血有些虛罷了。”

湛凞松了口氣,“你啊,我就是怕你思慮太過傷了身子。”

闵仙柔嘟着小嘴道:“說正事要緊。”

酉陽立刻回道:“回娘娘,按着您的吩咐,闵炫已被趕到孟陽,袁家将他接應回府了。”

闵仙柔感覺有些犯懶,在湛凞的懷裏換了個姿勢,不緊不慢對酉陽道:“武師德不在,他的密探你務必要全部掌控。”

酉陽恭敬道:“娘娘放心,奴婢已然全部掌控。”

闵仙柔又問:“柳玉陵呢?”

酉陽回道:“按着娘娘的吩咐,半個月前人已經啓程,算算日子,這會兒應該到袁家了。”

湛凞聽了笑道:“你還是将柳玉陵送給袁少華了。”

“我只是順水推舟,成了我先前許她的諾言。若是她自己不願意,我怎會将她送去?”闵仙柔嬌媚一笑,“柳玉陵經過這番經歷,心智再不是那尋常閨秀可比。留她在袁少華身邊說不定日後會助我們一臂之力。我有直覺,孟陽那裏好戲又要上演了。”

殿外的北風猛烈地呼嘯着,裹得鵝毛大雪上下紛飛,仿佛都在同意闵仙柔的觀點,正不住地點頭。這大雪飄飄蕩蕩到了南方便化為了濛濛細雨,陰冷徹骨。

柳玉陵正站在回廊下瞧着這精致的小花園,假山疊嶂曲徑通幽。都說南方人心思奇巧,真是一點不假,巴掌大的地方竟能做出這麽些名堂。自己日後恐怕就要住在這兒了,那良人真的會待自己好嗎?将來又會如何呢?柳玉陵一時思緒雜亂,她是今天上午才被秘密送到孟陽的,難免心裏忐忑。當初她借口去寺廟上香祈福躲進了雲淨寺,這才在闵仙柔走後逃過一劫,不過她也幸運,闵踆病重,闵炫無暇顧及她,這也是原因。半月前,闵仙柔派人來問她是否願意去跟着袁少華,她當時便猶豫。闵仙柔和她在寺中的一番長談,她至今不忘,闵仙柔那樣心智的人,看什麽不準?那袁少華真值得托付終身?可是多年的情分到底還是舍不得,就在這矛盾心思中,她是恍恍惚惚上了馬車。一到孟陽,她直接被接到了這處宅院,可沒見到袁少華,她心裏怎麽都是虛的。忽然耳邊傳來熟悉的驚喜聲,“玉陵。”

柳玉陵轉頭一笑,這笑容多少還是興奮的,她看着自己的手被袁少華輕輕握住,看着他望着自己的眼神柔情似水,心中更是感動。

“袁公子,主子口谕,柳姑娘是完璧之身,當初許你的諾言今已實現,望公子好自為之。”二人身邊一位其貌不揚的丫鬟平靜道。

袁少華臉上不加掩飾地高興,立即跪下道:“娘娘和皇上的大恩大德,少華沒齒難忘,請姑娘回去敬告娘娘,少華此生唯娘娘是從,否則萬蟻啃食不得好死。”他現在已經知道了闵仙柔的身份。主要是湛凞登基後,形勢畢竟不像以前兇險,闵仙柔也就不用再瞞着他,何況用一國皇帝的名頭許他好處,那誘惑可是天大的。

那丫鬟面無表情道:“娘娘交代,闵煜為人謹慎多疑,公子行事務必小心。”這話即是提點又是警告,你袁少華現在是為大端朝效力,以闵煜的性子,你即便叛敵,他也絕不會信你。

袁少華也是聰明人,他被打上了大端朝的烙印,晉朝的這幫人怎麽還會信他?何況他也不信潛入晉朝的內應只會是他一人,真要叛變,怎麽死的恐怕他都不知。而且他這兩年借着闵仙柔的勢力,倒是在袁家有了一席之地,只不過這家業依舊不是自己的,兩個兄長和父親對自己似乎有了警惕,他如今還要仰仗靠山的。他趕緊磕頭表态道:“請娘娘放心。”

那丫鬟又道:“聖上有旨意,柳姑娘性貞節烈,身在狼穴,依一心挂念公子,其情其義可嘆可嘉!皇上許袁公子未來皇商一職,公子切不可辜負柳姑娘,終身不得納妾。”

袁少華只怔了一下,便又叩首道:“草民領旨。”柳玉陵聽了這旨意,不由地對闵仙柔的感激又是上了一層,趕緊也跟着跪下了叩謝。

那傳旨的丫鬟走後,袁少華攙扶起柳玉陵,溫柔地将她摟入懷中,輕聲道:“玉陵,你受苦了。先委屈你在這外宅住下,等将來事成,我定會讓你享盡清福。”

柳玉陵聽了又是寬慰又是迷惘,按理和青梅竹馬的心上人苦盡甘來應該是極其喜悅的,可是為什麽她總覺得心底有一絲絲不安呢?她現在是清白貌美的小姐,袁少華許的願她倒是能夠相信,可将來年老色衰後,這人還會一如既往?她猛然覺得自己和闵仙柔相處了一段時日,變得不像以前的自己了,凡事總要對比多想,也不知這性子是好是壞。她又轉念一想,如今已經來了這裏,還能再回去不成?她暗自下了決心,日後還是要多學學娘娘的處事風格,凡事多留幾個心眼,女人多愛些自己才是要緊的。想到闵仙柔,她又想到再過幾日的皇帝大婚,心裏又替闵仙柔擔心,也不知娘娘會不會難過?突地又自嘲地暗笑,娘娘是什麽人?哪會輪到她來擔心。

闵仙柔雖說不是一般女子,可到底是個女人。昭告天下的大婚,雖然是個形式,但心裏總是疙疙瘩瘩。由此,她便借着吃點無傷大雅的小醋,哄得湛凞每晚都恨不得掏心掏肺。

這日午後大雪初霁,湛凞正在上書房批折子,章固躬身進來輕聲禀告,“皇上,馬大人又在殿外跪着了。”

“不去管他。”湛凞冷冷道。自從三天前她給馬強頒了那道籌糧的聖旨,馬強一下朝後就來上書房,跪在殿外苦苦等着觐見皇上。這道旨意他是萬萬不敢領的,皇上的用心他怎會看不出來。把他馬強推到風口浪尖做标靶,搞不好可是會萬箭穿心的。皇上、董家、百姓,無論得罪誰,他的日子都不會好過。思來想去找不到辦法,他只能咬牙使出苦肉計,每日來上書房跪求皇上收回聖旨。原以為湛凞不過是個不大的女子,看着自己年紀大,在風雪中哀求,總會心軟的。哪知這女子心硬的很,自己一連兩日被凍昏,皇上只命太監将自己擡回府了事。他心裏苦澀難捱,沒辦法,只得硬着頭皮繼續跪下去。他見章固退出來站在殿門口,瞧也不瞧自己,就知道今日怕是皇上也不會見他了,想走又甘心,心裏千回百轉想着主意。正巧又一太監端着炭盆過來,明顯是去上書房換炭火的。他一把拉住那太監的衣角,悄悄往太監靴子裏塞進了兩張銀票,又不動聲色地瞄了一眼門簾。

能在上書房伺候皇上的太監,都是千挑萬選,非常機靈的人。那太監立即會意,這是馬大人要他向皇上說幾句好話呢。他微微颔首,示意他明白,便躬着身子進去了,飛快地掃了一眼大殿,皇上身邊有兩個貼身宮女伺候,再無旁人。他邊撥弄着炭火,邊心裏盤算着危險,大總管不在,三個女人應該好說話。他暗喜,等炭火燒旺後,才彎腰低頭谄笑道:“皇上,奴才進來時瞧着馬大人怪可憐的。”

一句話還未說完,突聽皇上喝了一聲,“來人。”章固立刻挑簾進來,只聽湛凞聲如寒冰,道:“把這沒規矩的東西拖出去杖斃。”

那太監一下子癱軟在地,嘴唇哆嗦,“皇上,皇上,饒命,奴才昏頭,奴才不敢了。”章固哪裏會容他多說,立即叫侍衛進來将太監拖出去,又命人将太監的嘴堵住,就當着馬強的面将這太監活活打死。馬強被濺得一臉血,只覺眼前一黑又昏了過去,等他悠悠轉醒時,身子軟的一絲力氣也沒有,好半天才看清這是在自己家裏。

馬志潔見父親醒了,趕緊扶他坐起,喂了口參茶提神,心疼道:“爹,你這是何苦?”他這三日是不住地哀勸,可惜父親就是不聽,自己的官位是戶部郎中,雖有實權,不過才五品,不能上朝。在闵踆當政時,父親為了讓自己能上朝聽政,又謀劃着讓自己身兼了個太常寺少卿的虛位,正四品,這太常寺不過是掌管禮樂的,最是沒有權利,也就沒引起別人議論。湛凞登基後規定,四品只能上大朝,常朝只能三品極其以上入列,所以父親如今這樣,他也只能在皇宮外幹焦急。

馬強身子暖和過來後,黯然長嘆,盯着馬志潔看了好一會,才凝重道:“你告訴爹,你一直勸爹投靠皇上,是為我們馬家還是為你的私心?”

馬志潔跪在床邊,鄭重道:“爹,兒子承認,兒子是有私心,可是如今這形勢,不投靠皇上,我們馬家哪來的出路?爹,您在官場摸爬滾打了這麽些年,什麽看不透。您現在不表态,等皇上根基一穩,還會需要我們嗎?到時悔之晚矣。”

馬強搖搖頭,苦笑道:“就是因為她根基不穩,爹才不敢輕舉妄動。闵煜、北狄一南一北,範赫又夾雜其中,要真是聯合起來再次變天,馬家又該如何自處?我們不同于董家,前朝長壽三十年,董家就已經大權在握,門生故吏遍布天下,董桦的孫女又是闵炫的妃子。皇上是個女子,又硬是讓董家的小孫女進了宮,天下人看在眼裏,明擺着是不給董家臉面。唉,無論再怎麽翻天,董家總有理由立于不敗之地。而我們馬家掌權也就十多年,不過是闵踆用來制衡董家的棋子,勢力僅在京師一帶,任何人都能将我們玩于鼓掌。唉,誰都得罪不得。”

“爹,正因為這樣,我們馬家要想出頭必要有個靠山。”馬志潔自信地望着父親,“爹您想想,皇上能兵不血刃地入住中原,這裏面的謀劃心智能是常人所比?而且兒子覺得皇上讓董家女入宮正是一舉兩得的事。既拉進了與董家的關系,又給了董家一個下馬威,這等魄力智慧,豈是闵煜、北狄、範赫之流所能比肩的?爹,此時站對了陣營,将來對我馬家的好處,不言而喻。大丈夫處世立業,無非是個‘搏’字。兒不願做個畏首畏尾的平庸之人,情願放手一搏,為我馬家為自己掙個前程。這樣方能無悔一生啊。”

馬強思忖良久,才嘆道:“爹是怕你對皇上存了不該存的心思。唉,你既然執意要保皇上,爹也無話可說,畢竟将來馬家還是要靠你的,只是你務必答應爹,對皇上要謹守君臣之道。還有,你如今已二十好幾,不願娶正妻,爹也不逼你,但必須納妾,給我馬家留後啊。”

馬志潔笑道:“一切但憑爹做主。”

“這就好。過兩日上朝,我遞個折子上去,到各地籌糧的事就交給你了。”馬強疲憊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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