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1)
馬志潔萬萬沒想到找他的人會是韓亮節,這可是個燙手的“山芋”,他不知該如何處置,更不敢将人帶進府中,他心裏明白,現在京師到處都是湛凞的人,搞不好會給馬家帶來滅頂之災。他只能高聲地幹笑一聲,說道:“亮節兄,如今新朝已立,你那被圈禁的旨意早作廢了,還不趕緊回去洗漱慶祝一番。”言下之意是你的身份尴尬,既然能出來就趕緊走得遠遠的,別自找麻煩。
韓亮節經過多番變故,再不是以前的愣頭青,知道自己不受歡迎,他哭喪着臉道:“志潔兄,我也是迫不得已才來找你的。求你找人通融通融,只教公主,不,只教皇貴妃娘娘知道即可。”
馬志潔在這可憐地敘述中明白了大概,可他哪裏知道韓亮節的心思。原來這韓亮節自從被圈禁後表面上倒也安分了,每日家看書下棋看上去是在自娛自樂,可心裏随時注意着靠近他任何一人的一言一行。他清楚地記得上月十一,一覺醒來總覺得不大對,似乎太過清淨。他膽顫地到府門處看了看,吃驚地發現竟然沒有一個人。但他吃過大虧,不敢輕舉妄動,等了幾日,确定再沒人來管他,這才小心翼翼地跨出府門,到街上一打聽,更是恨得咬牙切齒,原來竟讓湛凞得了天下,不用想,闵仙柔肯定投入了那賤女人的懷抱。一股悲天嗆地的濃烈凄涼将他全身籠罩,可就他這樣的“蝼蟻”還能做什麽呢?掏錢買了一大壇烈酒,憤恨地盯着大門上的匾額,上面的“驸馬”兩個字就像是刀子一樣割碎了他的心,他抱着酒壇大口大口地猛灌,恨不得醉死後發現這一切都是南柯一夢。可惜當他第二天醒來,周遭還是如舊。這時他才定下心來思考接下去該怎麽辦。最好的選擇自然是趁無人顧及他時立即遠走高飛,他身份尴尬,湛凞恐怕不會放過他。可是解藥呢?他身體這樣殘廢,不管去哪兒都會擡不起頭,還怎麽立足于世間。最終想要解藥的念頭還是占了上風。再等等吧,闵仙柔也許會信守承諾,畢竟自己是為了她才犧牲這麽大的,她不能忘恩負義。
哪知韓亮節的算盤完全打錯。闵仙柔似乎遺忘了他,整個“驸馬府”就好像鬼府一般,只有他一人。等到快過年時,他實在等不下去了,錢糧告罄,實在堅持不下去了,他思來想去只得來找馬志潔幫忙,畢竟他和馬家沒有什麽過節。
馬志潔不知他被藥物去勢的事,以為這人貪圖富貴,還想着在官場争上一争,不由心生鄙夷,剛想出口譏諷幾句,心中又突地一動,也許可借助這事由挑撥了皇上和皇貴妃也說不定,哪怕是在皇上心中埋下個種子也好,指不定哪天就長成了參天大樹。打定主意,馬志潔淡淡笑道:“董兄,志潔絕不是落井下石之人,況且同僚一場,總有些情分,你放心,我定會幫你的。”他吩咐小厮取了些銀錢舍給了董亮節,說道:“你也別抱着太大希望,畢竟世道不同了。”
董亮節如今也不再像以前清高不凡,忙不疊接過錢袋,感激萬分道:“多謝,多謝馬兄。”
馬志潔見他遠去的背影竟有些佝偻,兩鬓也有了白發,不由感慨不已,這哪裏還是以前英俊倜傥的風流才子,分明就是個潦倒困頓的窮酸書生。還是父親有遠見啊,要是當初自己成了這個倒黴的“驸馬”,他渾身一寒,不敢再想下去。
聖啓元年臘月二十八,皇帝大婚的前一日,在正陽殿的常朝上馬強沒有像過去幾日極力推脫籌糧旨意,只站在一旁默然不語,這讓董家父子很是吃驚。在湛凞的這道聖旨頒布時,董桦便有了計較,他吩咐董平,等過個十來日,等馬強走投無路時,便悄然去安撫招納,若是能與馬家聯手,朝政盡可掌握。誰想今日馬強的态度确實古怪,他來不及細想,太監已經在高喊退朝了。出了殿門,他見馬強又向上書房的方位走去,略微放下心來,他們董家在宮裏有人,這幾日馬強跪在上書房門口的事他早知道了。
馬強瞥了一眼董家父子的背影,不住地冷笑。董桦這個老狐貍的心思,他太明白了。投靠董家還不如投靠皇上,當初之所以和董家鬥而不破,不過是怕一家獨大惹得闵踆忌諱。董家會真心容他?鬥了這麽些年,他是深刻領教過董桦的狠辣,何況他手中也沾過不少董派人馬的鮮血,豈會輕易一筆勾銷。還是兒子說得對,幹脆投個明主搏一把,将來馬家飛黃騰達後,還會怕他董氏?
馬強不由地加快腳步來到上書房。這次他沒有直接跪下,而是以臣子的口吻讓值班太監進去禀報。
“宣。”湛凞聽了章固的回禀,從內殿出來,坐到了禦案後。她心裏冷笑,馬強這麽快決定效忠自己,哼,這肯定是馬志潔的主意,看來這個人是賊心不死。
馬強進來悄悄瞧了一眼皇上,跪下請安,說道:“皇上,籌糧之事關系重大,老臣須得親往各地監督方能安心,可老臣年事已高腿腳不便,實在力不從心。古人舉賢不避親,臣望皇上能體諒老臣,讓犬子代臣前往。”他苦澀地想,我都把唯一的兒子推了出來,這下你該相信我馬家的忠心了吧。
湛凞卻并沒有他想象中的高興,只淡淡地說了句,“既是關系重大,自然需要你這個老臣坐鎮。馬大人還是勉為其難吧。”
“皇上,不是臣自誇,此番籌糧犬子絕對能勝任。臣願意以性命擔保。”馬強心中悲涼,他怎麽會淪落到這個地步?這樣表明真心,皇帝還是不信。他酸澀道:“犬子現在宮門外候着,皇上可召見一問,犬子的學識能力決不再臣之下。”
湛凞饒有興趣地看着馬強,看來這馬志潔是打定主意在自己面前晃悠了,行,就看你耍什麽花樣。她朝子端使了個眼色,子端領旨出去高聲道:“皇上召見馬志潔。”
有太監立即跑去宮門,将馬志潔領了進來。這人儀态倒是落落大方,絲毫不見任何局促,跪下朗聲道:“臣馬志潔叩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Advertisement
湛凞也不叫他平身,端起茶盞呡了一口,才慢悠悠道:“你父親有句話說得好,舉賢不避親。你的才情,朕多年前就有耳聞。朕只問你,去各地督辦籌糧,你可有把握?”
馬志潔倒是利落道:“臣定不辜負皇恩。”
湛凞還是口氣冷淡,“民為重,你真心為社稷為朝廷,朕會瞧得見。也罷,你就替你父走上一遭。各地官員若是為難于你,你可臨機專斷。”她也不想再對這兩父子多說,“跪安吧。”
“臣遵旨。”馬志潔擲地有聲,只是仍紋絲不動地跪着。
“你還有事?”湛凞眼中閃過一絲陰霾。
“這——”馬志潔轉頭看看父親,馬強心中一怔,不知道兒子要幹什麽,昨晚可沒有說有這回事。不過見兒子鎮定如常,他的心倒是安定了些,于是趕緊叩首道:“老臣先行告退。”
湛凞沒有做聲,她倒要看看馬志潔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馬志潔見父親出去了,又無意地瞥了一眼皇上身邊站立的兩個貼身宮女。
湛凞的聲音更加陰冷,“但講無妨。”
馬志潔斟酌了一番,冷靜道:“前幾日韓亮節來找臣,說是想見皇貴妃娘娘,臣不敢隐瞞。”他只說到這兒便頓住了。韓亮節明明是要讓他告之一聲,他卻故意說成是想要見闵仙柔。這點差別所含的意思可是大不相同,若是給有心人在其中做點文章,搞不好就是宮廷醜聞。哪怕湛凞對闵仙柔只有一點點失望,他的用心也就達到目的了。
誰知湛凞突然笑出了聲,“傳旨下去,晉升馬志潔為戶部侍郎,專責籌糧濟民一事,各地官員如有不聽調遣,可先斬後奏。”
馬志潔被這笑聲激得全身一顫,他太想擡頭看看那張令他夢魂萦繞的臉龐,不過他知道現在他還沒有實力,君臣之禮是必須要守的,他暗暗下了決心,為了将來能堂堂正正站在心愛之人的身邊,現在就必須要忍耐。可惜這樣一來,他就看不到湛凞臉上滿是嘲弄地狠笑。
“朕就是看重你這樣一心為朝廷為百姓的臣子。朕,争這個天下,那些個腐朽酸才總以為是為了權力二字。要是百姓能安居樂業,朕倒是寧可做個小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何必日日煩憂,做這個天下最辛苦的差事。”湛凞講得悠然,就好像是在拉家常,“其實天下萬民只要各守本分,這天下早就能大治了。只可惜有些臣子一只手在外朝攪動,另一只手還想伸到朕的後宮。朕不管你們的家務事,你們倒想管起朕的家務事。朕這天子做得倒不如普通小民自在了,還是你們不把朕當天子,從心裏藐視朕?”她的聲音還是和煦如常,“拿天家無私來壓朕,哼,你們讓朕無私,朕也會讓你們無私。前兩日,有個太監竟想替你父親求情,瞧瞧,一個奴才也瞧不起朕這個皇帝呢。”
馬志潔越聽越心驚,不住地叩首,略有些緊張道:“皇上,家父做過前朝的官,難免帶些前朝的習氣,望皇上體諒,臣以性命擔保,臣家父子決不會與內官有染。”
湛凞的口氣還是平淡無奇,“這倒也是實話,前朝崩壞,小人興風作浪不足為奇。如今是大端朝的天下,朕絕不允許此等事情發生。朕這幾日正命人整頓後宮,那些個好把後宮事到處亂嚼舌根的魑魅魍魉已經被打發了,如今後宮是一片祥和。你父親和董太師是朝中重臣,百官表率,朕希望外朝臣工也要和諧互助。如此一來,我大端朝何愁不強盛?馬大人以為呢?”
“皇上聖明。”馬志潔幹澀地說了句,心中極不舒服。皇上竟借着那太監的事清洗了後宮,看來那些在後宮中的耳目是兇多吉少了。他現在是明白了,自己想借着韓亮節的事挑撥湛凞和闵仙柔看來是失敗了。兩個女人真得能情比金堅?他還是不信,也許湛凞心中正懷疑着,這才有了剛才的一番發洩之言?揣測歸揣測,他也知道現在不宜再多說,于是恭敬道:“臣謹記皇上教誨。天氣寒涼,還望皇上龍體為重,臣先行告退。”見湛凞也不答話,便慢慢退了出來。
馬強早等急了,一步上前焦慮問道:“你到底和皇上說了什麽,需要瞞着爹的?”
“爹,我們邊走邊說。”馬志潔故作輕松笑道:“皇上升了我的官,如今兒子也是正三品的戶部侍郎了,只比您低一品。”
馬強疑惑道:“戶部左右侍郎都在職,也沒有空缺。按慣例,罷免一個才能提你啊?”
馬志潔笑道:“左侍郎是董桦安插的人,皇上也許是想削董家的權,等幾日,過了年就見分曉了。”
馬強點點頭,又追問道:“你別打岔,到底是什麽事你要單獨面聖?”
見瞞不過,馬志潔只得寬慰道:“也沒什麽大事,前幾日,韓亮節來找我。”
“你——”馬強臉色一變,唉聲長嘆,“你這孩子,爹說你什麽好啊。”他壓低聲音焦急道:“爹知道你一向抱負遠大心比天高,一心一意想找個天下獨一無二的奇女子匹配。但是那人既然坐上了那個位子,你就不能再把她當女人看了。”
“爹放心,孩兒知道。”馬志潔輕聲哄道,心中卻更加堅定自己的想法。原是以為這個女皇上掌控不了朝政,自己在她身邊堅定不移的支持着,與她同舟共濟,天長日久,想來她也定會感動,畢竟女人都是水做蜜化的。可是今日一瞧,這湛凞确實比自己以為的要厲害許多,不過這又有什麽關系呢,就算她強如天神,她也是個女人,總會有軟弱疲憊的時候,我就不相信,闵仙柔那薄如紙片的臂膀,還能給她依靠?
知子莫若父,馬強何嘗看不出兒子的敷衍,勸是勸不住了,只盼望過幾日給兒子納了妾,他嘗過女人的滋味,能将這荒唐的念頭漸漸淡去。馬強暗自長嘆,又下意識地回頭望望上書房那雕刻精細的沉重殿門,暗自禱告,只希望皇上沒有察覺我兒的心思。可惜他的希望注定要落空。
在馬志潔出去的一刻,湛凞便起身進了內殿,笑着問炕上半卧着的美人兒,“你都聽到了?”
闵仙柔正拿小銀勺舀着藥膳細細呡着,聽她這麽一說,不經意地飛了個媚眼,嬌笑道:“韓亮節吃了那麽大虧,還敢來見我?必定是惦記着解藥,想讓人提醒我一下。那馬志潔分明就是在撒謊,想着挑撥你我的關系呢。看來這人對你倒挺上心呢。”
湛凞見她面頰比平常紅暈許多,忙過去摟住她,摸摸額頭,擔心地問:“身上可有不适?好像看着有些發熱呢。”
申菊在一旁,笑着回道:“皇上,您放寬心。娘娘現在這氣色才是正常的,前些日子勞累太過,您才會覺得娘娘臉色蒼白。周禦醫親自給娘娘熬的補血安胎的藥膳,這些時日吃得大好,娘娘比往日有了許多精神,還想着親自給您做個香囊呢。”
“真的?我的仙仙也會女紅?”湛凞大喜,湊上去狠狠親了闵仙柔一下。闵仙柔卻不依,撇過臉,嘟起櫻桃小嘴,不滿道:“別打岔,你老實交代,你和那馬志潔,你背着我看了他幾眼?”
“哎呀,又酸了。”湛凞笑嘆道:“看他?我恨不得剮了。他這種人一向清高自傲,以為他是天下最與衆不同的,我這個女人做了皇帝,他就敢有不臣之心,哼,說到底他還是瞧不起我是女人。我之所以要升他官,就是要告訴他,好好做個臣子,我成全他君臣之義,否則,我讓他馬家永世不得翻身。”
闵仙柔也知道現今的京城還是不安分的,馬家和董家都是舊勢力,兩派互鬥才是上上策,這也是湛凞給馬志潔升官的另一個原因。只是她心裏不知怎的,總是煩躁不已。
湛凞和她一起長大,她的一切怎會瞞過湛凞的眼睛。湛凞擡眼望了一眼窗外,貼在她耳邊,柔聲笑道:“雪停了,我陪你走回清漪宮吧,別老是靠在床上。周醫官說了,不叫你動作太大,但也不能老是不動。”
闵仙柔見她轉了話題,也就不再較真,“冷,不去。”
湛凞只吩咐銀月道:“把朕的白狐毛大氅,不,瞧朕這記性,周醫官說了,有了身孕不能多和皮毛的東西接觸。還是拿那件紫金繡龍的大氅。”銀月匆匆出去,不大功夫便将大氅拿來,湛凞披在自己身上,又上前将闵仙柔結實地裹在自己的懷裏,笑道:“就這樣密不透風,定不讓我的仙仙凍着。”
闵仙柔心裏異常甜蜜,緊固着湛凞的腰,只露出個小臉,舒服地靠着愛人,難得親自用雙腳走在了宮路上。雪後初晴的午間,充滿着清爽濕潤的氣息,闵仙柔心情大好,微笑道:“明兒你打算讓你的皇後住在哪兒?”
湛凞笑道:“她不是我的皇後,她是朝廷的皇後。就住延福宮吧。”
“延福宮?離我的清漪宮可是很遠啊,你怕我們吵嘴不和?”闵仙柔揶揄道,“不如住壽仁宮,那兒又大,挨得我又近,我們姐妹也好聊聊天,讨論一下怎麽伺候你這個皇上。”她故意将“姐妹”和“伺候”兩個詞拉長了音。
湛凞知道她心裏到底也是有些疙瘩的,趕緊笑道:“壽仁宮那是給我爹娘住的。我們一家子才能挨在一起呢。”
闵仙柔哼了一聲,陡然轉了話題,“你要怎麽處置韓亮節?”
“殺了吧,也沒用處了。”湛凞見她有了精神,很開心。
“那可不行,你把董姝韻弄進宮,等于當衆給了董桦一記耳光,他能罷休?我的身份過往,求之不得的把柄,他們怎會輕易放過?留着韓亮節,日後有人亂嚼舌根,他也好作證不是?這事你也不用操心,交給我就好。”闵仙柔終于恢複了以往的神采。她是心細如發的人,怎會輕易忘了韓亮節這檔子事?這真是事出有因,也合該韓亮節倒黴。前段時間剛入京城,闵仙柔要幫着湛凞穩定朝政,一些小事自然放在了腦後。等湛凞登基後,她精神略一放松,連日來的疲勞便一下子爆發出來,又加上懷孕,總覺得身子不适,心情十分郁悶。韓亮節這無關緊要的人早忘了幹淨。暗中監視韓亮節的人又沒有闵仙柔的懿旨,誰也不敢妄動,韓亮節就這樣被徹底遺忘。今日馬志潔的“提醒”,她這才記起還有這號人,心中早有了主意,喚過酉陽,命令道:“你去打發了韓亮節,命人時刻盯着他,別讓他死了就成。”
酉陽剛領命,又聽湛凞道:“把驸馬府拆了。”
闵仙柔終于找到了“反擊”的機會,眉眼一擡,心下舒暢,笑意盈盈道:“你也不是在泛酸?”
湛凞“呵呵”樂道:“周醫官說了,适當吃醋,有利健康。”闵仙柔也是忍俊不禁。快到清漪宮時,章誠快步過來,跪下道:“回皇上,宮內基本已肅清幹淨。”
湛凞微微颔首,說道:“你做事,朕放心,明面上就這樣吧,暗地裏更要盯緊。這次沒查獲出來的,定是隐藏的更深,你們要做到外松內緊,一刻也不能掉以輕心。朕不希望,朕的家裏還有別人的耳目。”
章誠叩首道:“皇上放心,老奴定不會讓惡人逃脫。”
湛凞頗為滿意,召來章固,又對章誠說道:“你起來吧,年紀大了,跪在雪地裏,膝蓋受不了。朕知道你的忠心,朕也知道你一直以來想找個人能給自己養老送終,今兒朕成全你,讓章固做你的養子,你可願意?”
章誠感激涕零,“皇上厚恩,老奴無以為報。”他心裏明白,章固是太上皇親自培養的,基本就是皇上的心腹了,有這樣的養子,自己即便老的不能動,也不用愁沒有依靠了。
章固也是立即跪下,心裏狂喜,叩謝道:“奴才謝皇上大恩。”大總管是兩代皇帝的心腹,自己有了這個靠山,可以說不出什麽大差錯,未來大總管一職肯定是自己的了,前途不可限量。
湛凞這套收買人心的方法是和湛洵學的,想收買一個人,就得給他最想要的東西,她是牢牢記住了。太監的天地只有在皇宮裏,章誠什麽都有了,只缺個老來依靠。章固還年輕,就像所有當官的一樣,想要争個前程。她不怕這兩人聯合,畢竟這世上除了她湛凞,誰也不能給這兩人如此誘人的前景。
闵仙柔心裏通亮的很,趴在愛人耳邊,不經意誘惑一笑:“我的凞凞真有皇帝樣了。”
湛凞被激得渾身一顫,腦袋還沒細想,雙手已經将闵仙柔橫抱起來,疾步走進清漪宮的正殿,将自己和闵仙柔裹進了床帏,神速褪去了兩人身上的衣物,才要翻身上去親吻,就聽大殿之中傳來李嬷嬷焦急地叫喊,“皇上,切不可如此,您就忍忍吧,當初太上皇也是這麽忍過來的。”
湛凞一下子洩了氣,忍不住唉聲長嘆,“這是什麽破規矩?才嘗過一次甜頭,就要忍個一年多,真真要了命了。”她見闵仙柔在“咯咯”媚笑,不禁埋怨道:“你還笑?差點我們就毀了孩子。”
“我早瞧見李嬷嬷在殿中了。”闵仙柔斂住笑容,輕輕撫上她的眉眼,神态天然,流露出無盡的纏綿,癡癡道:“我就是喜歡看你這番急猴樣。明晚洞房花燭,可不許有了新人忘了舊人。”
湛凞心中一痛,緊緊摟住闵仙柔,眼眶有些潮熱,她竟沒給愛人一個婚禮,真是該死。她暗暗咬牙,你們這些個混蛋,把我和仙仙逼到這個地步,你們等着,将來我非得一個一個好好收拾你們。
聖啓元年臘月二十九,皇帝大婚,立董氏姝韻為皇後。天下并沒有想象中的議論紛紛,也是,千萬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中,都快餓死了,哪還有力氣說起閑話。
湛凞便以百姓困苦,國庫空虛為借口,草草結束了婚典。但樣子還要做,掌燈時節,一大幫子宮女太監擁簇她來到了延福宮。湛凞眼神掃過四周,又看看端坐在床邊蒙着蓋頭的新婚婦,揮手讓不相幹的人退下,只留銀月和子端在身邊,然後一下子掀開了蓋頭,也沒講究任何禮數,對着眼前的美人笑道:“皇帝娶妻,和民間竟是大同小異,不過繁瑣奢華罷了。”
美人不悲不喜,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冷冷道:“臣妾見過皇上。”
湛凞在她對面坐下,拿了塊糕點,咬了一口又扔了,“你不要怨恨朕,該恨的是董桦和董平。這幫子混賬,成日裏滿口仁義道德,淨是道貌岸然的畜生。一開始說朕女子相戀悖逆倫常,如今有利可圖,還不是将你乖乖送進宮。”
董姝韻冷笑道:“皇上這話,臣妾聽不懂。皇上娶臣妾和娶臣妾的兄長又有什麽區別嗎?不過都是關在這深宮熬日子罷了。娶臣妾不過是想打董家的臉面,用來殺雞儆猴而已。臣妾能恨誰呢?誰也不敢恨。”
湛凞有些贊賞道:“有意思。皇後竟是個聰明人。既這樣,朕就放心了,皇後一定會安分守己母儀天下的。”
董姝韻自嘲地笑笑,道:“皇上更是個聰明人,又比臣妾身份尊貴許多,怎麽不安分守己,在端地做個相夫教子的女人呢?”
湛凞玩味地盯着董姝韻,嘴角翹起一絲淺笑,走到她近前,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擡頭看着自己,突然蠱惑道:“朕這張臉好看嗎?”
董姝韻滿臉通紅,眼中終于流露出小女兒才有的羞意,她不得不承認,湛凞的這張臉确實是能迷惑住任何人——任何男人和女人。
“你是想和朕說,你也和朕一樣身不由已,是嗎?”湛凞的臉上滿是嘲弄的笑意,“相夫教子?朕不否認男女之間有真情。可是朕,也不允許天下人傷害朕與皇貴妃的情義。難道男女間的情就是值的祝福,朕的情就罪該萬死?朕和她的情礙了誰?害了誰?朕,争這天下,就為了她和朕。朕和她要是沒了勢力,就會和你一樣,成為任人擺布的棋子。你覺得那些個男人會放過朕和她嗎?也許下場比你還慘。這天下不是男人的天下,也不是女人的天下,是強權者的天下。”
董姝韻被她那漆黑如墨的眼眸吸引住,不由自主地問:“皇上就不怕人言可畏?”
“人言?可畏?跟随朕的人,圖的就是份榮華富貴光耀門楣,朕給他們就是。天下百姓,圖的就是個溫飽過活,朕定幫他們實現。那個些頑固腐儒,朕誅他九族。如此,何來人言?何必可畏!”湛凞的笑容自信燦爛,晃了董姝韻的眼,她竟有種錯覺,似乎全身上下已經和臉面一樣紅的快要燒起來,她不自覺地顫聲道:“既然皇上都說身不由己,那何不體諒一下臣妾。”
湛凞放開她,淡然笑道:“朕就知道皇後是個明白人,有什麽話直說。”
董姝韻定了下心神,“臣妾聽聞皇上有個義子,臣妾想養在身邊。”
湛凞毫不在意,哈哈笑道:“朕準了。”
董姝韻倒不疑惑,用個義子來穩住董家的心,湛凞既然能當上皇帝,想必是能狠得下心的。她又說道:“臣妾的堂姐董姝晴是前朝闵炫的正妃,望皇上能善待。”
“這才是你的肺腑之言吧。準奏!”說罷,湛凞笑着徑直走了。董姝韻只聽到,宮外的太監高聲說道——擺駕清漪宮。她這才松了口氣,看來是賭對了。當初董家要送她入宮,她就打定了主意,和皇上攤開明說,堂姐的教訓在前,她可不想做個任人擺布的棋子,然後再被棄如敝履。可董家是她的血脈至親,也不能真的和皇上聯手毀了董家。她今日這番姿态就是告訴皇上,她不想惹事,但是也求皇上能幫她實現使命,好給董家交差。她相信皇上能明白,畢竟以女子之身登上皇位,手段心思非比常人。不過今晚皇上的一番說辭,倒是勾起了她對闵仙柔極大的好奇。她突然臉色通紅,兩個女子會如何恩愛呢?
清漪宮中,等着湛凞的不是仙仙的濃情蜜意,而是冷若冰霜。原來湛凞大意,忘了自己的手剛剛碰過董姝韻,當她伸手想摟住闵仙柔溫存時,不屬于她們的香氣立即讓闵仙柔沉下臉來。湛凞悔之不疊,立即命人打水洗手,反複了搓洗了幾遍,才擦淨谄媚地笑着靠近闵仙柔,将自己與董姝韻的對話仔細地複述了一遍,讨好地笑道:“我是那麽禁不起誘惑的人嗎?當初那麽多美女主動投懷送抱,我也不是絲毫沒不動心嘛。仙仙,你就原諒凞凞這一回,日後我定離她遠遠的。”
闵仙柔突然落下淚來,“我也知道你不會做出對不起我的事。可不知為什麽,現在的我總覺得煩躁不安。我讨厭這樣的自己,凞凞,你會不會煩我了?會不會也讨厭我這樣?”
湛凞趕緊将她摟進懷裏,輕輕拍着她的背,柔聲安慰道:“怎麽會呢?我的仙仙不管成什麽樣,在凞凞的眼中都是最美的。你可千萬別多心,周醫官曾特地囑咐過我,懷孕前期,心情确實會多變,這是正常現象。當初我娘也沒少折騰我爹。過一陣子,适應了就好。”
見湛凞這麽說,闵仙柔心情好轉了許多,猛地回過味來,質問道:“你把小湛榮送給了董姝韻?”
湛凞一時啞口無言,想打個馬虎眼,笑混過去。哪知闵仙柔不依不饒,說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怎麽想的?你又要學你爹那一套,給我們女兒立個敵人,用來歷練她。我不依,小湛榮是我留下的,昨日他還對着我笑呢。”
“我也是無奈啊。我們的女兒不像我們,她将來面對的可是太平盛世,沒有敵手,沒有歷練,哪能成了大器。湛榮跟着董姝韻,就等于跟着董家,董桦和董平野心不小,肯定會給咱們女兒樹個強敵的。”湛凞說到後來竟是得意洋洋。
闵仙柔哭笑不得,伸手擰着她的耳朵,“你還有理了。女兒我會親自教的,必定不會比你差。小湛榮才多大,你就把他推入火坑?我留着他,不是讓他将來去送死的。”
湛凞不以為然,“父母教的再好,都不如一個敵人給她的教訓來得深刻。對手越強大,自己才迅速成長。”
“你讓女兒将來如此艱辛,你也不心疼?到底不是你生的,是不是?”闵仙柔氣苦,堅決道:“你把小湛榮給我要回來。”
“好好好,時辰太晚了,我們先睡吧。這事明天再說。”湛凞不住地哄着闵仙柔,闵仙柔身子禁不起疲乏,昏昏沉沉地睡去了。第二天便是除夕,湛凞借口過節,絕口不提湛榮的事。闵仙柔又鬧了幾次,見湛凞只是口頭答應不見行動,知道小湛榮的命運已無可挽回,便再也不多說這事了,只是心裏總有些淡淡哀哀地不好受。
董家這個年過得也不好受。宮裏大清洗,殺了許多內侍,他們的耳目幾乎殆盡。又聽聞馬志潔升了戶部侍郎,以為自己安插在戶部的人定然要被罷職,更加對前景憂慮。所能寬慰的是皇後娘娘那兒傳來消息,湛榮已在延福宮養着了。正月初九,馬志潔走馬上任的第一天,聖旨下來,接替的竟是戶部右侍郎,這個職位的前任是馬家的勢力。董桦心裏對湛凞不由地另眼相看,湛凞這招毒啊。一來,讓馬家勢力的人以為馬強為讓兒子上位而不顧自己的手下。二來,讓他董家繼續制肘馬家,讓兩家繼續鬥下去。看來這個女皇帝真不能小瞧,想不到老了老了,他董桦還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來為他董家争得未來。
董桦明白湛凞的用意,馬強自然也明白,所以這個年他過得也鬧心。兒子納妾時不見興奮,倒是上任時面上現出歡喜。才接到聖旨的第二日,兒子便急急地出京籌糧去了。他憂心兒子太急于表現了,到底還是年輕,一直又在自己身邊,缺乏更大的歷練,保不齊會吃大虧。幾個富裕的省份都有董桦的門生,重中之重的是豫平省。豫平省以富饒出名,董家的人更是牢牢把持,只要解決了豫平省,餘下的地方就好辦了。可是兒子只有一道聖旨,頂個屁用,只有軍隊支撐着,才能萬無一失。可是怎麽樣才能讓皇上派兵呢?馬強急得團團轉,可就是想不到辦法,只得忍下性子,等着機會。
聖啓二年正月十五,大街上張燈結彩,很是熱鬧,這是多年沒見的奇景了。因衛緒奉皇命除了前朝禦林、戍京兩軍的敗類,大快人心。又從這幫蠹蟲中挖出了大批銀錢糧食,統統救濟了京師附近的百姓,衆人有了活路,自然有興趣過節。衛緒很會辦事,他在鋤奸和濟民時,大肆張貼皇榜,又命人時時大聲朗讀皇榜,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