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1)
劍拔弩張,再無退路!在場的明白人都清楚的知道這一點,都等着看皇上如何處置。
那些死士也是面顯決絕悲壯之色。本來按照密謀的設想,只要董太師一出面,他們立即倒戈再假意悔過,想來皇帝顧着天下士子的悠悠衆口,也必不會對他們下狠手。如今不得不吐的激烈之言一出,他們也只有死路一條了。可求生那是人之本能,由活路變死路,任誰都不會鎮定自如。
然而湛凞的面上卻平淡如水,不見絲毫波瀾,挺拔的身姿如青松般傲立,仿佛這世上再兇猛的風刀霜劍都不能動搖她的心神半分。但就這份自如的氣度就折服了在場許多士子的心。殊不知湛凞此時的心裏已如沸水翻滾,對任何人來說,這番言辭都是天大的侮辱,更何況她的天子!四周跪伏的都是她的臣民,本該如神邸一般高高在上的存在,現今竟被這幫宵小如此的折辱。可是她卻不能立即下令捕殺這幫無恥之徒,否則天下人還以為她是被說中心事惱羞成怒。她必須在言語上占盡天理,讓天下人信服,然後才好殺了這幫逆賊。
竭力穩住心神,腦子裏想着她的仙仙溫柔鼓勵的眼眸,擡眼環顧四周,只有她一人高高在上俯視一切,陡然間一股唯我獨尊的豪氣湧上心間。是啊,朕本就是天下之主,誰能耐何之。憤恨怨毒之情一去,整個人立刻放松起來,湛凞睨視天下,傲然一笑,聲音沉穩自信,說道:“君權神授,朕既能當這個皇帝,上天自然賦予朕血脈繁衍之能。我湛氏七百年來一脈單傳,綿延不絕,此等異事亘古未有,唯我湛氏方有此異能。若不是神裔之後,上天庇佑,如何能成?前晉高祖闵光曾有旨意,我湛氏非親生血脈不得繼承湛氏主。歷代晉帝皆會派人入端地滴血驗親,證實我湛氏皆是血脈至親,史書更有記載。諸位既是學子,不會不知此事。”
有個死士見周遭的士子皆有動容之色,生怕這些人被皇上之言迷惑,趕忙叫嚷道:“那有如何?管你幾代單傳,那時你們湛氏都是男子,你卻是女子。”這話說的雖有理,旁人聽着卻覺得有些胡攪蠻纏的意思。所有人包括跪着的百姓,大家心裏均是有數,三代單傳就已經很少見,五代單傳更是少之又少,七八代單傳幾乎沒有聽說。七百年單傳簡直就是不可能,除非真是有神仙保佑。
湛凞早把衆人的神色收在眼底,頓時神安氣定,正義高昂道:“天下巨變,必有異象。前晉立國時,曾有歌謠曰:湛水河邊有擔當,七百年後坐朝堂。朕之降臨,便是上天對前晉的警示。可嘆晉末帝非但沒有幡然悔過,反而變本加厲荒誕無形。此等惡行,上天怎會容忍?朕順天意應民心,統禦四海,必使天下清平百姓安樂。”
衆士子眼神中漸漸顯出信服之色,有的更是不住點頭。湛氏自前晉開國便存在,一向極有權勢,七百年單傳之後突然出現女嬰,這确實是奇異之事。當初老端王湛洵立女兒為世子,一時間還引起天下嘩然,原來寓意在于此。
那些死士見勢不妙,當下高聲喝道:“說來說去,都改變不了你是女子的事實。即便上天讓你登上皇位,你卻不知自重,不招皇夫,只和女子厮混,還假托自己的妃嫔有孕。也不知是從哪兒綁來的野男子穢亂宮闱。”這粗俗的話讓衆士子直皺眉頭。
湛凞已是勝券在握,這幫反賊已然承認自己登上皇位是上天旨意,那就等于是成功了一大半,神都讓她當皇帝了,那神當然也會給她一些異能了,否則怎麽能顯得她這個女子是天下獨一無二的呢。她現在只要說出她能延續血脈的原由即可,而這個原由即使天下人現在不能全信也無關緊要,雖有半疑之憂,卻也有半信之功,此之功便足可以将這些人斬殺殆盡。半信半疑之後便是随她做文章了,那就是後話了。
此時的湛凞周身光華萬丈,讓人心生畏懼,她铿锵朗朗道:“我湛氏乃是神族後裔,天生背現金鳳凰,此乃神之印記,延續血脈全賴于此,與男女無關,此事端地百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将湛氏神化,正是拜湛凞的先祖湛泌所賜,當初她怕晉高祖最後仍不肯放過湛氏,一意孤行揭穿她女子身份,使天下讨伐之。故而編造了湛氏的神力,将繁衍之功歸于神力,撇除男女關系,做好兩手準備,将來即便被揭穿身份,也好有應對天下的說辭。不得不說,湛泌這個女人真是奇人,心思缜密手段周全到極致。
“朕要是如凡夫俗子一般招了皇夫,那才真是悖逆天道,使我湛氏血脈混亂,必會招致天譴神棄。”湛凞冷傲的俯視衆生,你們不是用男尊女卑來壓朕嗎,朕把這個指責還給你們。男女和合誕下的血脈不都是屬于男子嗎,你們讓朕招男人,朕的湛氏血脈不就別人家了?朕的神族血脈還怎麽繼續?
見衆人紛紛有肯定神情,那些死士一時啞口無言無法反駁。這種情況超出了他們的預想。當初密謀時董桦等根本沒考慮端地關于湛氏的傳言,上位者為美化自己,總是要将己族一脈和一些不可抗拒的神跡傳說強連在一起,這是歷朝歷代都會幹的事,不足為奇。何況那些傳言也僅在端地流傳,中原地帶不過有些只言片語,他們要抓住的只是湛凞身為女子如何胡為這一點。董桦想的是湛凞再怎麽厲害也不能和整個世俗相抗衡,不過他雖老謀深算,但也犯了個讀書人的大忌,他以為這些怪力亂神之說,那些飽讀詩書的士子怎會親信?可惜他忽視的是這世上至高無上的皇權。這些士子他們心底裏信得不是虛無缥缈的傳說,而是皇帝能賦予他們的權力。權勢誘人誰能抵抗?這些人既然來參加科舉便是已經認可了皇上的統治,想給自己謀個光明前途。董桦想收了這些人的心為自己造勢,他的籌碼無非就是他在讀書人心中的虛名。但頂着個虛名的大才和緊握實權的皇帝哪是可以相提并論的。只要皇帝說的有理有據,這些士子憑什麽不信?哪怕聽起來更像是說書人編撰的,何況史書上記載的歷代皇帝不也都是用神說來渲染自己?
湛凞的眼中已經閃出嗜血的光芒,“從古至今,只要男子為帝,總會落得個天下紛争,百姓凄苦的下場。上天垂簾衆生降下旨意,賜予朕之一脈神力,平定天下延續血脈。自朕起,大端朝歷代将由女帝登基。從此天下必得百業之興盛,萬世之清明。”她話鋒一轉,對那些亂賊怒目而視,“汝等賊子,以為用此等穢言污語辱罵于朕,就能蒙騙天下人的眼睛?前刻汝等還對前晉昏君念念不忘,要朕還政于闵氏,被朕駁斥後,汝等又将惡語加于朕的愛妻,說她是前朝餘孽。前言後語混亂無狀自相矛盾,分明就是有人指使存心鬧事。”她對衛緒使了個眼色,緩緩冰冷道:“來人。”
“你敢!”那些死士知道大勢己去,那肯坐以待斃,拼命叫嚷,“你這等妖言只能蒙蔽蠢頓之人,天下士子心中皆明。你拿兵戈兇器圍困吾等讀書之人,分明就将士子的尊嚴踐踏于腳下,分明就是昏君所為。今日吾等若是血濺當場,天下士子必定衆口讨伐替吾等讨回公道。”
這也是湛凞最大的隐憂,她掃視衆人,那些士子都面露畏懼之色。畢竟都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真要當着他們面殺人确實會讓人害怕。
忽然間,只見一枚雞蛋從跪着的百姓中飛了過來,準準扔在了一名死士的頭上,一個似乎壯着膽子的百姓聲音高叫道:“打死你們這幫壞蛋。皇上讓咱百姓吃飽穿暖過個好年,是咱老百姓的大恩人。你們這些壞心眼的,一天到晚想着前朝昏君,想着再來欺負咱老百姓。皇上,您一定要替草民們做主啊,把這些勾結貪官禍害百姓的歹人全部殺掉。大家一起上,砸死這幫龜孫子給為咱苦死的親人報仇雪恨啊。”好似號令一般,不知從哪兒出來的雞蛋爛葉污穢之物全部砸向這幫死士,百姓中間好多義憤填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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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凞昂首淡定,她已經看見百姓中間夾雜了好些個酉陽控制的京城暗線,不用想,定是她的仙仙在背後出謀劃策。那些死士有苦難言,砸向他們的污穢之物中含着許多常人看不出的細小暗器,怎麽辦?只能硬扛着。難不成還能沖向百姓?真要這樣,湛凞殺他們名正言順。
讀書人最是明白事理,說得好聽點就是良禽擇木而栖,說得不好聽點就是牆頭草見風使舵。老百姓的心都是皇上的了,他們還能搖擺不定嗎?跟着皇上那就是順應民意。有機靈的感覺高聲表明心跡,“這些人定是前晉餘孽,南方闵氏逆賊指使。皇上勿要心軟,讀書人中沒有這樣只為一己私欲、不顧天下蒼生的無恥之徒。”此言一出,那些有心攀權的考生紛紛跟着懇求皇上嚴懲鬧事者。
湛凞心中一松,面上卻對那些死士露出怒其不争的表情,惋惜道:“讀書人寒窗辛苦數十載,為了是哪般?還不是為了一展抱負,敢為天下先,還社稷、百姓一個清朗安定。你們倒好,讀了那麽些書,明了那麽多事理,純粹就是為了争權奪利滿足私欲。朕不是前晉的昏君,朕的大端朝絕不允許有你們這樣斯文敗類。”她将目光轉向衆考生,露出鼓勵欣慰的微笑,“朕開科取士,為得就是給朕的大端朝選出棟梁之才,前晉取士所注重的家世、門第,朕統統視為無物,朕要的是你們胸中的文墨。傳朕旨意,在朝天門外另擺考場,告示所有考生速去朝天門,”她擡頭看看尚未升到中間的日頭,朗聲道:“未時開考。朕要親自在城樓上監考!擺駕回宮。”說着,看了一眼衛緒,轉身回到了禦辇中。
這就是史書上著名的“朝天恩科”。科舉本是三年一試,而恩科本是皇上特許的附加科考,按先例開國後三年才有科舉,此次科考卻是湛凞一力促成,故而也叫恩科,這也是為什麽此次科考門檻如此之低,來的人卻很少的原因之一,大家心裏也在忐忑。
朝天門是皇宮最大的宮門,氣勢宏偉莊重,只有重大慶典時此門才開。宮門外的空曠場地容納千把人綽綽有餘,此次恩科又在端朝初立之時,觀望猶豫之人甚多,故而來參考的也不過千餘。湛凞在來時早考慮好了,貢院經此一鬧,勢必在考生心中留下陰霾,已經不适合作為考點。移師朝天門是最佳選擇。試想,在象征着國家至高無上權威的朝天門前考試,這對那些一心要求取功名的考生來說是多大的誘惑和激勵。
湛凞剛回宮,章固立刻過來禀報,“皇上,朝臣們還在等着您呢。”當時沒說散朝,湛凞直接就走了,那些臣子自然是不敢亂動。
“留下王功名和郭桢,其餘都散了吧。”湛凞頗有些乏力,剛才那場仗打得她是又累心又憤恨
章固領旨去傳話,別的朝臣們神色倒好,只有董家黨羽臉色不善。董桦等一出宮,立刻就有眼線将貢院外發生的一切告之了他們。董平覺得氣餒,但見父親顏色難看,只能安慰道:“勝敗乃兵家常事,父親不必挂懷。百姓困苦慣了,一時得了她的恩惠,自然會被蒙蔽。日子久了,明白人肯定會向着咱們的。”
“什麽百姓!”董桦氣得破口大罵,完全失了他慈祥儒雅的儀态,“百姓既窮苦慣了,那雞蛋菜葉從何而來?分明就是她派人混在人群中冒充的。真是無賴君臣,那朱文挑動愚民肯定也是她教唆的。這群——”一口氣沒吐出,嗆得他不停的咳嗽。
董平見父親氣得不輕,忙扶他上了轎,黯然長嘆一聲,也坐上了轎。還沒走一會,轎子就被攔住,任憑董府下人怎麽恐吓,就是沒被放行。董平影響到父親,趕緊下轎呵斥。哪知祁淮冠不知從哪兒鑽了出來,陰陽怪氣地笑道:“董大人,考場移到朝天門了,為防萬一有人再鬧事,咱們不得不要戒嚴一下,您說是吧?您和董老太師還是繞道吧。”他也是久混官場之人,貢院鬧事的那幫人分明就是有人指使,至于是誰在後面搗鬼,他心裏雖不太明白,但也知道和董家恐怕脫不了幹系。你們董家想和皇上玩,卻要毀我前程,我還能給你們好臉色。
在這當口,董平也沒心情和他計較,一甩袖子上了轎,吩咐下人掉頭走了。
祁淮冠大大“哼”了一聲,得意地轉身忙開了。快到未時,朝天門外千餘的桌椅早已擺好,考生們全部入場,場面甚是嚴肅。只聽一聲高喊,“皇上駕臨。”所有人無聲的跪下,齊聲山呼萬歲。
湛凞站在城樓上俯瞰大地,面上盡顯威嚴。祁淮冠彎着腰幾近卑恭之态,忙着表現道:“啓奏皇上,此次恩科共有一千一百二十七人參考,實到一千一百二十七人,無一遺漏。”聲音十分洪亮。
湛凞可不想在衆多考生面前表揚祁淮冠,只微微點點頭,然後沉穩朗聲道:“朕統禦四海非為己欲。前晉外崩中潰,倒行逆施,人人厭苦,家家思亂。天下無一日安寧,義士無一刻安枕。朕順應天意,起義兵,懲惡徒,安百姓,行善舉,所作所為,日月可鑒,無愧天地。然晉之逆賊跋扈虐民已久,豈會甘心做喪家之犬,一心妄圖複辟,手段陰辣狠毒,極盡污蔑之能事。所幸民意向朕,朕心甚慰,甚慰!”她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既感動又激昂,無非是要在場的所有人聽清這最後一句最重要的話——剛才在貢院你們也看清了,老百姓的心還是在朕這兒,你們要做識時務的俊傑。雖然表達的意思只有這一個,但由于在貢院那邊不光是考生在聽,老百姓也在聽,所以她要說的通俗易懂。不過現在面對一群讀書人,自然要稍微賣弄一下學識拽一下文,好讓這些考生知道,他們的皇上雖是女子,卻也不比那些飽讀詩書的學者差到哪裏。
深吸一口氣,湛凞平緩道:“朕一向以為,天将大才定然不拘一格,故而此次恩科朕要行曠古未有之先例,去門第重才識,公平為先。朕知道此次恩科原本分為三場,汝等中已有人進過貢院,雖考題未出,但必有人心存疑慮。朕決定廢除原有考題,當場出題。”湛凞手一伸,立即有太監小跑過來跪下當桌案,另有太監将宣紙鋪好,筆墨奉上。湛凞一揮而就,振聲道:“那些亂臣賊子禍國殃民之輩視朕為賊,朕倒要問問天下人的心,究竟何為賊!誰為賊!就以‘賊’為題,一個時辰為限。”
有個太監高舉着皇上的禦墨,小跑着下了城樓來到考生面前,高聲道:“皇上有旨,本次恩科考題——‘賊’。以一個時辰為限。”
“咣”的一聲鑼響,有官員高喊,“未時已到,開——考。”考生們這才起來,各自做回位子奮筆疾書。
湛凞坐上龍椅,茗茶養神,靜待考試結束,“去把王功名和郭桢叫來。”章固領旨疾步而去。這時衛緒悄然上了城樓,恭敬地看了一眼子端。子端會意,伏在皇上耳邊說了句。
湛凞頭都沒轉,只輕輕揮了下手。衛緒趕緊跪上前道:“皇上,已經全部處理幹淨。”
湛凞道:“可有活口?百姓們怎麽說?”
“百姓們都罵他們是亂臣賊子,死有餘辜。只是臣無能,沒有捉住活口。不過瞧他們的情形,恐怕全是死士。”
湛凞眼中閃過厲色,“給朕查!京畿的安全不能有一絲纰漏。記住,大張旗鼓地查。。”
“臣遵旨。”衛緒退下時正與王功名、郭桢擦肩而過。這二人跪下時恰見皇上冷着臉,不覺緊張起來,心裏均是明白,衛緒恐怕沒有從貢院那幫鬧事之人身上套出什麽有用的線索,此刻皇上心情必定不佳,可不能失言惹怒皇上。
哪知湛凞和善道:“功名啊,聽郭相說,你不但閱讀極快,一目十行,而且還有過目不忘的本領。朕今日要試上一試了。”
王功名見皇上對自己和顏悅色,稍微放下心,拘謹笑道:“回皇上,那都是郭相的謬贊。皇上您的吩咐臣定當勉力一試。”
湛凞贊賞道:“好。朕要你立即閱卷,務必要在亥時之前當衆放榜。你可能做到?實話實說,朕不怪你。”
王功名為難道:“臣不敢在皇上誇海口,以往臣半日內背熟過通史,閱千餘份考卷想來也不是難事。只是按照慣例,考卷應該重新謄寫過,方能閱看。半天之內,恐怕時辰不夠。”這一條是為防着閱卷人循着筆跡替人作弊才設立的,每次考試後都要有專門人員将考卷重新抄寫,原卷封存後,才能交給考官。只是真有人作弊,這一條有能有什麽用,做做樣子罷了。
“非常時行非常事。貢院一鬧,加之前晉昏聩,考生心裏總會有些不安。朕也是為了安他們的心,以公平示天下啊。”湛凞笑道:“你勿要疑慮,只此一次而已。”
“皇上聖心獨運,乃是天下士子之福。臣領旨。”王功名叩首又道:“臣鬥膽請皇上示下,臣一人閱卷恐惹非議,皇上是否還有其他人選?”
湛凞但笑不語,郭桢在一旁插話笑道:“王大人,皇上早有安排。”他對皇上恭敬道:“皇上,臣已經奉旨暗中選了五十名頗有才華的合格官員,将他們二人分為一組,王大人閱卷之後,再由他們複閱,試卷上均要有他們的簽名。由此一來,每份考卷确保有三人合議,保證不會遺漏任何文章。”這事他的領的皇上密旨,就怕有心人從中攪和,安插自己的心腹,破壞科考。所以考察人選時,他都是從不要緊的府衙小吏中着手,謹慎異樣,一個多月來幾乎沒睡過好覺。“皇上,這五十人已經在下面候着了,只是他們還不知道閱卷之事,需不需要臣告之他們?”
“郭相辦事,朕一向放心。”湛凞贊許道:“明眼人早能看出了,不需再說了。把考卷上的考生姓名遮住即可。半個時辰快過,朕看有些考生要交卷了,你們這就去閱卷,也能快些。唉,僅憑一考定勝實在草率,朕也是無奈之舉。記着,事關國運,寧缺毋濫。”
“臣領旨。”郭桢和王功名退下後,果真有考生舉手示意,官員将試卷上的性命遮掩,将其封入一只竹筒,進入朝天門交給一名太監,太監在滿是皇家侍衛排列注視的青石大道上飛奔着将竹筒送入華英殿。王功名帶領着五十名閱卷官早等候着,他打開試卷急速的閱覽起來,很快在試卷上寫了個“中上”,又在下面寫下自己的名字,順手交給身旁候着的太監,太監将試卷交給了一組的兩人,那兩名官員認真的讀了起來。再往後送來的竹筒越來越多。王功名應付自如,不見絲毫局促。
随着又一聲的鑼響,宣告着申時來臨,大端朝的第一次科考正式結束。考生中有人淡然,有人懊惱,有人胸有成竹,有人茫然無措,一切都收在湛凞眼中,她挺身站起,英姿勃勃,“朕知道汝等寒窗苦讀數十載,為得就是有朝一日金榜題名,一展所長。以往前晉禮樂崩壞,今時又有居心叵測之徒鬧事貢院。汝等必定心中惶然。非常時期當行非常之事,朕決定即可放榜,以安汝等之心。三日後,上榜士子的文章皆将張貼于貢院之前,所有及第者須在貢院內接受天下士子十天诘問,以彰顯科考之公平。若有濫竽充數者,連同閱卷官員一同嚴懲。若有落榜士子心有不服,可向主考官員遞上訴求,一并将文章貼于貢院前,交予天下評論,但有過人之處,朕定當還汝公平,嚴懲失職官員。天下初定,正值用人之際,朕将下旨,明後兩年開科依舊。落第者切勿灰心,當回去好好苦讀,以便将來為國為民,青史流揚。”
考生們早在皇上站起時就低垂手靜聽。等皇上說完時,已經按耐不住的齊聲興奮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氣壯山河的歡呼讓湛凞頭一次有了天下盡在掌握的壯闊得意之心。千餘份試卷閱讀起來也是費時,只能說王功名确是能吏,在他的帶領下,戌時過半,上榜的文章已經交到了皇上面前。千餘人中只有區區的三十二人中第。王功名跪下回道:“皇上,臣等選出三人為今次科試的前三名。探花人選臣等一致認為是颍川雪明銳。只是狀元和榜眼的人選,臣等頗有分歧。河間田漢光和鹿護山慕中原之間實在難分伯仲,還請皇上定奪。”
“鹿護山?”湛凞接過考卷,細細看起來,不大時刻,便笑道:“朕看還是慕中原為上。放榜吧。”
章固接過名單,快步下了城樓,大聲地念出中榜者的名字,一時間考生間悲喜交加,只是因為剛剛皇帝表了态,後面還有恩科,所以這落榜者的悲色倒不是很濃。
湛凞信步下了城樓來到考生中間,考生們全部慌忙跪倒聆聽聖意。湛凞和煦地問:“誰是雪明銳?”
“回皇上,民女是雪明銳。”一個細小的聲音才邊角落傳來。
湛凞定睛一看,差點樂出聲,頭紮兩個丫髻的粉嫩小孩瞪着一雙圓溜溜的黑眼睛正望着她。“來,到朕這兒來。”
小女孩一骨碌爬起,跑到皇上身邊,仰頭燦爛笑着
湛凞見這孩子身形不足四尺,天真可愛,心中喜愛異常,卻故意板着臉逗弄道:“幾歲了?你不知道女子不能參加科考嗎?”
小女孩口齒清晰,“回皇上,民女十一歲。皇上在皇榜中說不論出生、門第,只求真憑實學。既然不論出生,自然不在乎男女。況且皇上又沒有特指女子不能參加科考。”
這裏的“出生”當然是指背景身世,自然不是指胎兒出生。這小女孩居然聰明得将“出生”曲解一下。湛凞哈哈大笑,“冰雪淨聰明,雷霆走精銳。好個雪明銳!這世上父母大多都是重男輕女,不知你父母乃是何人?朕倒是好奇了。”
雪明銳利落的回答,“民女沒有娘親,爹爹就在考場外面。”
湛凞一揮手,立即有太監出去将一位須發花白的老者帶來。老人跪下叩首道:“草民雪永昌叩見吾皇萬歲。”
湛凞見他不見絲毫局促慌亂,贊賞道:“你教好女兒啊。世人都以女子無用為德,你為何要将女兒教育成才?”她又仔細打量雪永昌,心中疑慮,不由問道:“難道是你老來得女,故而寵溺?”
“不敢瞞皇上,草民已快八十,如何能老年得女?草民與賤內伉俪情深,不願為子嗣之事委屈了內人。夫人去世後,草民一直獨居,直到十一年前在荒郊撿到了明銳。聖人雲: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可聖人沒說這幼要分男女。這孩子是上天賜給草民的寶貝,草民自然要萬分珍惜。這孩子天生聰慧,草民實在不忍埋沒她的才華。恰逢聖朝建立,正是這孩子天大的福氣,故而草民鬥膽帶孩子來參加科考,望皇上恕罪。”雪永昌的一番話讓在場大部分人都心生感嘆。只有小部分心裏很是別扭,可皇上是女人這自古至今最大的怪事都有了,弄個臣子是女人也沒什麽稀奇了。誰敢不要命的多言,都來參加科考了,不就是指望着皇上能給自己個前程嗎。何必和自己的好日子過不去呢。
湛凞更是誇贊道:“老先生大人不曲啊。”她低頭對雪明銳和藹笑道:“小明銳,先在朕的翰林院好好和前輩多學學,等你滿了十八歲,朕親自考你,若是合格,朕定讓你盡顯其才。”
雪明銳十分機靈,跪下磕頭,一本正經道:“微臣謝過皇上。”
湛凞命人扶起雪家父女,滿意地點點頭,又問:“誰是田漢光?慕中原?”
“回皇上,草民便是。”兩個聲音幾乎一同響起。一個蒼老,一個清亮。湛凞分不出誰是誰,于是笑道:“田漢光,你和慕中原的文章本來不分上下,你可知朕為何點你為榜眼?”
蒼老的聲音又道:“草民不知。”
“你的文章立意确實不錯,只是太過激烈。其中一句‘無惡不除,無惡不淨,不予大小論之。’朕以為不然,大惡必除,小惡必懲,改惡向善,方是教化人心之上道。人非聖賢,依你之言,只要犯錯就一味除去,天下百姓還不人心惶惶?治國以仁德為本,才是正道。你以為呢?”湛凞微有訝異,原來竟是個老翁,但文章中嫉惡如仇的字句倒像是年輕人的口吻。
“皇上教誨的是。”田漢光重重叩頭,悲憤道:“皇上容禀,草民世代都是豫平河間人。皇上您可知道,民間關于豫平的諺語?豫平富,天下錢糧管個夠;河間富,半壁江山食無憂。扔一顆糧食到土裏,來年就能收成一碗糧食。可前晉時,這麽富庶的地方,百姓們卻哀鴻片野易子而食,草民心裏的憤懑之情無處可訴。時逢聖朝當立,皇上銳意進取。草民心有期盼,花甲之年,觍顏參考,叫皇上笑話了。”
湛凞知道他往下想說除去董家黨羽之事,心裏贊賞他的行為,前晉是董家把持豫平,如今除了河間府,董家依舊在豫平有極大勢力,董家多年經營,豫平上下盤根錯節,官商勾結,和當地的豪門氏族沆瀣一氣,殺雞儆猴做一次也就罷了,真要革他們全部的命,非造反不可。再者全部撤了他們,自己也沒那麽多人替代。時機不到還是不能躁進,慢慢來才是上策。湛凞淡淡阻止道:“朕的端朝絕不會允許這等事情發生。你就安心吧。”此時她已經想到把田漢光的用處了。轉身,她又笑問道:“慕中原,鹿護山?朕孤陋寡聞,這鹿護山不知在哪兒?”
慕中原恭敬道:“回皇上,是北狄境內的一處小山,北狄人也未必可知。”此言讓現場一片寂靜,有人悄悄望去,此人褐發棕眼高鼻,确是北狄人的相貌。
湛凞還未說話,身後跟着的祁淮冠忍不住跳出來呵斥道:“大膽,北狄乃是中原世仇,你定是奸細混入我朝意圖不軌。”他是主考官,在考場坐鎮着,見皇上下來了,急不可待的上去讨好邀功。
“大膽!”湛凞怒斥道:“連小明銳都知道朕的旨意是無論出生門第,你想讓朕做言而無信的昏君?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沒有這點包容胸襟,朕豈配做這天下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的王土将來定會包括北狄之疆。”
祁淮冠的馬屁拍到馬蹄子上,臉色蒼白地退下了。慕中原神色依舊道:“皇上,草民不怪世人對草民的誤解。中原和北狄世仇百年,哪能輕易化解。但我北狄中也有愛好和平之人。草民的爹便是其中之一。父親原是鹿護山下的小族之長,從來都是羨慕中原文化,故而給草民起了這麽個名字。亢氏崛起,無奈依附。父親一向規勸亢氏與中原修好,中原人多地廣,物産豐富,但逢明主盛世,豈是我北狄能抗衡的。北王野心,父親哪能看透。時日久了,加之敵人挑撥,惹來北王大怒,草民全家就無一幸免。草民九死一生逃到中原已有四、五年光景。前些時日見到聖旨,真如久旱逢甘霖,草民實在,”說到這,已經哽咽起來,再無法繼續。
湛凞親自攙扶起他,寬慰道:“你不要疑心,君無戲言。只有你忠于朕,忠于大端,朕定會待你如子民般一視同仁。”轉而又訓斥道:“爾等都是中原飽學之士,生于斯,長于斯,學于斯,卻不如外族之人博學,朕都替爾等羞愧。”口氣緩了緩,又道:“望爾等知恥後勇,來年給朕份滿意答卷,爾等可能做到?”
讀書人都是自命清高的,那能受得了這樣的激将,考生們齊聲大和:“定不負皇恩。”
過了亥時,夜已深了,湛凞又激勵了幾句,便擺駕回宮了。在去清漪宮的途中,她突然想起什麽,命人将禦駕擡往建和宮。恵妃祁氏見皇上來了,驚喜異常,跪迎道:“臣妾恭迎聖駕。”
湛凞面帶微笑,扶起她,道:“夜深了,朕擾你清夢了。”
恵妃含笑帶羞,“皇上能來,臣妾求之不得呢。”趕緊又吩咐宮女,“還不快給皇上沏茶,”又婉約笑道:“皇上定是忙碌至今,臣妾給您做點可口的點心去。”
“不必了,朕不餓,就是想來瞧瞧你。來,陪朕說會話。”湛凞拉着她的手,坐了下來,笑道:“在宮中可待得慣?有什麽委屈和朕但說無妨。”
恵妃低眉溫婉道:“臣妾謝皇上挂心。臣妾在宮中過得很好呢。”
“朕就知道封你個‘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