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1)
董府此刻亂作一團,董世傑急命人去請城南濟世堂的名醫錢大夫。一番折騰後,錢大夫面色凝重地結束了診斷。
董世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緊張地問:“我爺爺他如何?”
錢大夫搖搖頭,嘆道:“若是年輕人急火攻心、血不歸經,吐出來反而是好。可老太師年事已高,本就氣血虧虛,這下肯定元氣大傷。不過這還不是緊要的,瞧現在這情形,太師他是腦卒中風之兆。”
“那怎麽辦?”
“老夫開些理氣補血之方,再配合針灸之術,慢慢調理吧。”
“還請錢大夫快些施針吧。”
“不,現在老太師的氣血依舊運行不穩,只能待到平和下來,方能施針,這事可急不得。老夫看先等太師将養一段時日,依情形再來施針。不過董少爺盡管放心,老太師性命無礙。”
“那就有勞大夫了。”
這番對話清晰地傳到了董桦耳裏,吐過血後他心中反而一片清明。他悔啊,細想起來,他起不起事其實無關大局。闵煜真能攻下天門嶺,京城便是囊中之物,他拿不拿下京城沒有任何意義。他為什麽這麽做?還不是被湛凞步步緊逼,自己又步步失算,硬是将一口氣堵在心中,最後被孫女一氣,孫兒一激,鑄成大錯。說到底,他就是在賭氣,就是想拿下京城用來羞辱湛凞。他低估了湛凞啊。不對,他猛然反應過來,湛凞遠在钜城,再如何神通也不可能時刻知道京城的情況,肯定是有人在暗地相助。是誰?想來只有郭桢。也不對,郭桢哪有那麽大的權力去調動衛緒和京畿衛。難道是?他渾身的血液好似凍結。往以前想想,當年闵仙柔能夠從戒備森嚴的京城逃回端地,今次他即便起事成功,也捉不住闵仙柔。沒有這女人如何要挾湛凞,京城根本沒了價值。到時湛凞或衛緒再一回軍,他的九族就完了。如果這一切真是妖婦布的局,那依照他孫兒的性子和妄念,他們董家豈不危險。不行,他要告訴世傑,他們現在什麽都不能做,只能韬光養晦,慢慢等待時機。
可惜,無論董桦如何焦慮嘶喊,聽在董世傑耳裏都是些“哼哼唧唧”地含糊聲音,他以為爺爺又犯病,趕緊又請錢大夫來看。錢大夫無奈之下只得先施針讓董桦昏睡,随後又加大了安神藥材的分量,囑咐下人每日早中晚都要給太師服藥。
董世傑看着屋中忙亂的衆人,心裏萬分沮喪,默然退了出來,恨恨地望着皇宮方向,也許他這一輩子都進不去看到那個妖婦了。
董府上方的愁雲慘霧,更顯得皇宮上方陽光萬丈,尤其是清漪宮,更是人人喜氣,因為他們的主子今兒顯得特別舒心。午時董桦犯病,未時酉陽就來回禀,最後又問:“錢大夫問奴婢,該讓董桦如何,奴婢請娘娘示下。”
“讓他做個活死人,也算是便宜他了。”闵仙柔慵懶地靠在榻上,如今朝中沒了隐患,她一放下心就有些犯困,合着眼養起神來,忽的聽申菊悄聲道:“原來在這兒。”又聽銀月小聲說:“燈下最暗,我有時将東西随手放燈下,也是遍尋不着。”
闵仙柔心中一動,閉着眼問:“什麽?”
兩人以為娘娘睡着了,這會猛地被吓一跳,申菊趕緊回道:“昨晚奴婢給娘娘梳洗,将娘娘的珊瑚耳墜放在了梳妝臺上,轉眼卻怎麽也找不到,方才發現,竟在燈下。”
闵仙柔還是沒睜眼,“銀月說的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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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月趕緊道:“奴婢說燈下最黑,物件放在那兒,不容易找到。”
闵仙柔猛地睜開眼,流光一閃,神采飛揚,“拿钜城地圖來。”身邊人知道這位娘娘心思難猜,趕緊照辦,将地圖攤在書桌上。
闵仙柔艱難起身,拿起銅燈将它按在地圖上钜城這個小點,随後拿開一看,圍着钜城印出了一個圈。她用手不停地畫着這個圈,最後停在了定昌城北的三牛山脈,突然笑出了聲,“好個燈下黑。亢藏金不愧是一代枭雄,可惜本宮是闵仙柔。筆墨伺候。”
申菊趕忙研磨,就見娘娘一揮而就,又聽娘娘道:“送信何人?”
殿外突然傳來聲音,“奴婢寅桐候旨。”
闵仙柔道:“将此信速交皇上,信在你在。”
“謹遵懿旨。”有個絲毫不起眼的宮女進來,對娘娘施禮後拿起信又退下了。
闵仙柔又靠回榻上,疲倦道:“這場仗要結束了。酉陽,你吩咐人将李朗的家眷悄然送到钜城去。務必保證安全。”
酉陽被娘娘的舉動弄得一頭霧水,見娘娘疲乏,也不敢多問,領旨而去。
闵仙柔又合上了眼簾,喃喃道:“現在就等着趙岩和衛緒的消息了。”
此刻趙岩穩坐帥帳,而衛緒卻有些焦慮,只是板着臉旁人看不出來罷了。見天色漸暗,他有些按捺不住地問:“趙大将軍,為何還不派兵?探馬早來了五、六撥,現在羅湖、小屯恐怕已被合圍。”他兩日前趕到的天門嶺,而此後趙岩只下了一道軍令,竟是讓京畿衛和守軍互換軍服。
趙岩不急不慢問:“衛大人,您率軍前來,娘娘可有何口谕示下?”
“娘娘只說不需要我率軍上陣,吓唬闵煜即可,還說您心中有數。”衛緒拱手道:“大将軍,請恕衛緒失禮,京城空虛,北面還有範赫之流,我實在不能安心。”
趙岩笑道:“我知道大人身負皇上重托,也知道娘娘和龍嗣那是皇上的命根子,您不敢絲毫大意是職責所在。但請您寬心,只要我們守住天門嶺,範赫他就絕不敢有異動。娘娘神機妙算,天下無人能及啊,趙岩有幸見識過,對娘娘的安排那是深信不疑。”
衛緒難得笑了笑,“先皇也是這麽說的。”
趙岩笑道:“今晚我就去吓唬闵煜。請大人扮作我的模樣站在城樓上裝腔作勢一番,我借了大人的旗號,穿了大人的裝扮去攻打闵煜的大營。”
“這樣可行?”
“闵煜知道京畿衛戰力不強,才敢放膽來攻。若是——”
“我知道了,你要讓闵煜以為來得不是京畿衛,是打着京畿衛旗號的端軍。”
“不錯,如此一來,我們近三十萬強軍對他五十萬人馬,以他那畏首畏尾的個性,必定要收兵。”
“好計!”
南晉的中軍大帳中此刻還是一片靜默。謀臣們分列兩班,望着闵煜,等着他下旨進攻。戌時,探馬來報,各位大軍已經就位。闵煜猶如老僧入定,還是沒反應。有些謀臣開始沉不住氣,想出班進谏,不過見闵煜的兩大心腹馮謙良、宋耀均沒有表示,也都忍了下來。快到亥時,也不知誰突然咳嗽了一聲,闵煜這才板着臉不悅地站了起來,剛想開口,帳外侍衛大聲來報:敵軍襲營。
闵煜大驚失色,忙問:“怎麽回事?大營前的三道關卡呢?”
侍衛跑進來,氣息不穩道:“回皇上,敵軍衆多,三道關卡一下就被沖破了,現今北營吃緊,請皇上定奪。”
闵煜眉頭緊皺,“敵軍有多少人馬?是誰帶軍?”
“估計有十來萬,打着端朝京畿衛的旗號。”
闵煜對大臣們怒道:“你們不是說京畿衛不能打仗嗎?”
宋耀成竹在胸,“皇上,這是趙岩故弄玄虛,臣以為來者定是趙岩。此乃天賜良機,皇上應該立即讓設伏大軍進攻天門嶺,一戰可勝。”
“那此刻皇上的安危誰來保護?”馮謙良在旁小聲地嘀咕了一句,恰好讓闵煜聽見,也讓對面的唐鹹安聽得清楚,他進谏道:“皇上若是擔心中軍大營的安危,可各抽調圍攻羅湖、小屯兩縣的五萬人馬,十萬大軍回防,大營安矣。”
“那羅湖,小屯還能攻下來?兩地各有三萬駐軍,守将可是趙岩手下的悍将。”馮謙良緊接着又低聲說了句,“萬一趙岩還在天門嶺呢?”
闵煜腦袋紛亂,不耐煩道:“去天門嶺的斥候呢?快來回話。”
有個探馬趕快被領進來,跪下回話,“啓禀皇上,天門嶺守将确是趙岩,不曾離開過。出城的是衛緒。”
這話一出,宋耀趕緊出來道:“皇上,天色昏暗,探馬未必看得清。”他冷冷地看着那個探馬,“你肯定看到的是衛緒?”
這探馬低頭默不作聲,心想,今天這宋大人怎麽如此不通情理,我們探看敵情,當然只能遠遠窺視,難不成還能湊近着看?再說,你也知道天色暗,我們又不是千裏眼,能憑着衣服旗號判斷出是誰就不錯了,哪裏就能十分肯定。
馮謙良不陰不陽地道:“不能肯定?也就是說也許是,也許不是?豈有此理,皇上的安危能托付在這模棱兩可中?”
唐鹹安不服氣道:“馮大人,你閉口開口都以皇上的安危為托詞,若是錯失了得天下的戰機,你就是我晉朝最大的罪人。皇上,趕緊下旨攻城吧。”
“皇上的安危在你眼裏就是托詞?”馮謙良怒道,對闵煜使了個眼色。
闵煜會意,煩躁地讓衆人退下。唐鹹安還要再說什麽,被宋耀拽拖出去。大帳中,闵煜心煩無力地坐下,問:“如今敵軍來襲,愛卿有何妙計?”
馮謙良長嘆跪下,鄭重道:“臣這番話說出來就是死罪,還請皇上——”
闵煜打斷他,“快說,朕恕你無罪。”
馮謙良像是下定了巨大的決心,面露視死如歸之情,侃侃道:“皇上,臣不懷疑宋大人的忠心,他為了晉之天下盡心謀劃,臣也是敬佩萬分。唐大人說的也對,若是誤了戰機,臣萬死不能恕罪。可臣不能茍同他們的想法,他們想的是天下一統,臣則想的是皇上啊。”
闵煜長嘆,“你說吧,朕聽着呢。”
“請問皇上,攻下天門嶺,直取京城,其後呢?湛凞篡政後,朝中仍多是我晉之舊臣,他們可是三皇子的人脈。皇上得了京城,對他們該如何?對三皇子該如何?若是兩相勾結,皇上您又該如何?這些宋耀他們可從沒想過,只有臣擔心啊。”馮謙良字字泣血,聲音哽咽,“再者,皇上您和北狄同時出兵,即使得了天下,這勾結蠻夷的罵名,您也是背定了。您還如何順服人心?若是再有小人從中挑撥,趁機興風作浪,您這天下還如何做得穩?即使從現在戰局來看,也是不容樂觀。皇上可還記得北面戰局?湛凞秘密從端北調來十萬鐵騎,打得北狄措手不及,若她故技重施,來得是打着京畿衛旗號的端地鐵騎,我軍危矣。”他悄悄瞄了一眼不住點頭地闵煜,趕緊又道:“天門嶺易守難攻,又是京城南面唯一屏障,即便來得真是京畿衛,也定是要拼死守住的,何況還有趙岩坐鎮。我軍一場惡戰在所難免。等皇上損兵折将到了京城,又拿什麽來守護江山?那範赫小人,此等牆頭草如何信任?要是湛凞不顧北方戰局掉頭南下,我等又拿什麽護着皇上,”他落下淚來,“宋大人一心想着天下,卻獨獨對皇上——”他不再說了,有些話說一半是最好的。
闵煜親自過來攙扶起馮謙良,拉起他的手,嘆了又嘆,對帳外道:“來人,傳旨下去,收兵吧。”
馮謙良拿起衣袖蘸去眼淚,又道:“攘外必先安內,這話臣早在出征前就該對皇上說的,只是朝中多為宋大人同黨。臣慚愧失職啊。”
“那愛卿有何良策?”闵煜從奏折中抽出一份,遞給馮謙良,“朕今早收到份折子,原來還在疑惑,剛聽愛卿一言,總算看清這逆障的狼子野心。”
馮謙良打開奏折一看,竟是闵炫主戰的折子,他疑惑起闵炫的作為,這人不會蠢到如此地步吧,非要讓人生疑才甘心?他哪裏知道這其中曲折。
原來柳玉陵接到飛鴿傳書後,想了一晚,第二天支會了袁少華,然後坐着一頂不起眼的小轎,獨自來到闵炫的住處。闵炫雖暗中被軟禁,明面上出入還是正常的。看守的見柳玉陵是個女子,又見她大方使銀子,便放行了。
闵炫聽說有女子找他,心中還在疑惑,見來人竟是柳玉陵,更加奇怪。又見這女子越發有韻味,不覺哀嘆,如此美人與己無緣,實在憾事。看在美色的面子,他與柳玉陵惬意地閑聊起來,當聽說美人已成美婦,不由眉頭緊皺,沉下臉來。雖說見面時美人盤起的發髻已顯示了身份,但親耳聽說,心中到底不悅。
柳玉陵敏感地察覺了,掏出絲絹抽泣起來,“臣妾本該替皇爺守節的,只是爹爹他不允,他上下打點将妾身接出殿下府外,還非逼着妾身嫁人。臣妾聽說皇爺在孟陽,抱着一絲僥幸便嫁了過來。天可憐見,終于叫臣妾尋到皇爺了。”她掏出一疊銀票放在了桌上。
闵炫看都沒看銀票,只是苦笑道:“此處不比京城,再別叫皇爺了,這裏的皇爺可是我二哥呢。”當初在京中依仗準太子的身份,心腹為讨好他才忤逆叫了皇爺,父皇似乎也沒動靜,他索性也就沒叫人改口。現在虎落平陽,不得不低頭。
柳玉陵忙将眼淚拭去,強笑道:“那就叫您殿下。殿下您就想一輩子窩在這兒?”
“不然又能如何?”
“臣妾聽說二皇子出征了,要是殿下您也能借口戰事離開孟陽,即使到了個小地方安身,那也是您的地盤。臣妾願意資助殿下,以報答您對臣妾的恩情。唉,若是能回到京城就好了。”
闵炫心中頗有震動,“你那夫君對你可好?”
“不怕殿下笑話,妾身的夫君就是當年與妾身定親之人。爹爹說旁人也不會娶妾身的,只能将妾身硬塞給他了。所幸他對妾身還不錯。不過他是庶出,上面又有兩個哥哥,家族中也是倍受排擠。妾身注定要負了殿下,只求殿下立足之後能庇護妾身和夫君。”柳玉陵說得誠懇真切。
闵炫反而放心了,相互利用才顯得真實。“你和你夫君已經商量過要追随我了?”
“夫君想脫離家族,單獨做生意,正愁找不到靠山,若是殿下肯收留,妾身夫婦感激不盡。”
“我這個落魄皇子,旁人還避之不及呢。你們為何?”闵炫緊盯着柳玉陵,看得她背上直冒冷汗,她愁容滿面道:“妾的夫君是庶出,又是末流商人,誰肯拿正眼瞧咱們?旁人不知,妾身卻深知殿下的才能,況且殿下又是正統,假以時日,定能龍馭九天。妾身和夫君願意追随殿下。”
闵炫沉吟良久道:“那你們可有妙計?”
“您當然要向二皇子請戰。若是能随二皇子進京,到了您的地盤,翻身是遲早的事。您可是有遺诏的太子,京中的人都等着盼着您呢。若是二皇子不能進京,您就向他讨一支兵馬請纓讨伐北方。也不是真要打仗,只找個地方落腳,面上和端朝對峙,暗中發展您的勢力。”
“皇兄恐怕不肯吧?”
“打回京城,光複晉室,為先皇雪恥,是皇子們的職責。二皇子若是不同意,豈不顯得他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妾身看,二皇子也許會同意您出征,只是恐怕不能給兵。”
闵炫沒有表态,“對了,你來,沒人懷疑吧?”
“妾身這身份不怕他們查的。”
闵炫想想也是,他以前的姬妾,感舊情來看看他,查到又能怎樣。“你先回去吧,容我想想。”
見闵炫送客,柳玉陵依依不舍地告辭了。出門進轎時吓了一跳,袁少華坐在裏面将她摟住,有意無意地問:“你們做了些什麽要這麽長時間?不會舊情複燃吧?”
柳玉陵聽出他的話外之音,板起臉冷聲道:“你當初怎麽對娘娘起誓的?如今我已有了三月的身孕,身段不複以前,你開始嫌棄了?”
袁少華趕緊哄了又哄,岔開話問:“你說闵炫會聽話嗎?”
柳玉陵不再說話,挑起一條簾縫,朝外看去,不多時,見有人走了出來向皇宮走去,于是放下心來。其實闵炫在柳玉陵剛走就伏案寫了奏折,現今他孤家寡人一個,闵煜想給他下套太容易。不管柳玉陵有幾分真心,離開闵煜的軟禁是必須的,否則別說争天下,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可想而知闵煜接到這樣奏折時的氣憤之情,又聽了馮謙良之言,更加痛恨闵炫,不殺你就是念在兄弟之情,可你闵炫不但沒有感激,還想謀逆,真是喪心病狂之徒。他恨不得立刻就将闵炫斬殺,後悔當時沒聽宋耀之言将闵炫處死。
馮謙良看透了闵煜的心思,不疾不徐道:“皇上請聽臣一言。臣有計能讓皇上不戰而屈人之兵。”見闵煜精神一振,他微笑道:“湛凞篡位,以為得勢,殊不知早禍根深種,其隐患不在朝野,而在後宮,在子嗣血脈。女女生子滑天下之大稽也!她以為偷天換日便能堵天下悠悠衆口?皇上請細想,永平公主這身孕來得可蹊跷?湛凞是什麽時候進的京?計算時日,這孩子怕是與那位驸馬爺——”他故意一頓,又道:“此事若天下皆知,公主那未出生的嬰兒還如何名正言順?看那湛凞還有何臉面。沒有血脈傳承,湛凞舊部再如何忠心,也會人心不穩。若使湛凞再有不測,誰能繼承大統?端朝必定內亂。趙岩再如何神勇,也會無心守土。到時皇上號召正義之士,便可不費吹灰之力,直搗京城。天下定矣!”
闵煜大喜,心中有了計較,道:“不瞞愛卿,董桦一門早已歸順于朕,朕會親書一份,讓其揭露此龌龊之事。至于湛凞,她此刻在钜城,守衛必不如京中,朕即可派人潛入端境。朕就駐軍在此,只等端朝一亂,便立即進攻天門嶺。先生以為可行?”
“皇上聖明。”馮謙良由衷敬服道:“只是刺殺湛凞,風險極大。不過皇上放心,只要天下知道湛凞欺瞞無恥之狀,不出三五七年,端朝必亂。”
“唉,朕是等的,可那幫臣子心急啊。”闵煜苦笑道。
“他們不過是想借着皇上青史留名罷了,哪曾真正替皇上着想過。臣一無所求,只希望吾皇如願而已。”馮謙良嘆道:“至于三皇子,臣有一事不得不說了。前些日子,臣在茶樓品茗時,忽有人靠近悄聲對臣說,若臣能說動皇上殺了三皇子,端皇便許臣巨金。皇上也知,臣在朝中多有樹敵,恐有人設計陷害,故而也沒當真。臣不知此事是真是假,也不知湛凞和三皇子的恩怨,不過今日看到三皇子的奏折,臣到覺得可以利用一番。既然三皇子主動請纓,您就給他五千老弱病殘駐守在附近的平縣,不遠處的安穗城裏有韓濤将軍的大軍,您大可放心。”
“他是誰的皇子?朕的皇子在朕的宮中。”闵煜不住稱善。闵炫觊觎永平,湛凞使人持劍進府示威,這事京城無人不知。女人的嫉妒心是最重的。平縣離天門嶺很近,又是個不要緊的小地方,丢了也不打緊。一句話,借了湛凞的刀殺了闵煜是最好不過。正好也堵了那些說他只知偏安,不圖光複的士子之言,成全了他孝子賢兄之名。何況平縣離安穗很近,韓濤又是他的心腹,不怕闵炫蹦跶。離了孟陽,闵炫要有個什麽“意外”,也賴不到他頭上。他怎麽沒想到這一點呢。闵煜舒心欣慰地朝馮謙良含笑道:“到底還是愛卿知道朕的心啊。”
君臣正愉悅地聊着,帳外一陣喧鬧,就見唐鹹安失了禮儀氣沖沖進來,質問道:“皇上為何退兵?”
馮謙良暴喝一聲,“你膽敢如此放肆!你眼裏還有沒有皇上!”
闵煜臉色鐵青,怒道:“轟将出去。”
唐鹹安被亂棍打出,氣憤填膺,不知從哪兒抱來一大壇酒,坐在帳中喝着悶酒,五六分醉時,肩膀被人一拍,他擡頭一看,是宋耀。
宋耀拿過酒壇猛灌了一口,苦笑着将闵煜和馮謙良的對話複述了一遍。
唐鹹安瞪大眼睛,“恩師如何得知?”
“今兒禦帳外值班的侍衛,我曾有恩于他。他怕我和你一樣去找皇上自讨苦吃,所以跑來告之我一聲,皇上心意已決,叫我等別勸了。”宋耀笑得艱難,“靠着謠言,靠着暗殺,歷朝歷代有這樣得天下的?就因為範赫是牆頭草,只要我們得了先機,他就一定會幫着我們,可惜啊,皇上前怕狼後怕虎,生怕自己這點家底出了差池。”
唐鹹安不覺委屈道:“咱們的皇帝只要賢明,不對,他只要個賢明的名聲。可惜啊,那史書是得天下者寫的。想得天下,還想充作聖人?自古聖人教化人心,可沒聽說過聖人得天下做皇帝的。只要讓百姓安居樂業,天下誰會反你?那些酸腐文人的話,誰當真?即便将他們剝皮抽筋,與大業何妨?完了,完了!恩師,壯志何處能酬?”
“你走吧。”宋耀深深看了一眼似徒似友的唐鹹安,蘸着酒水在桌上寫了個“北”字,“當今聖上非是庸主,也非明主。”只是碌碌無為罷了,這話他只能放在心裏。
唐鹹安吃驚地看着宋耀,“恩師您?”
“皇上對我有知遇之恩。做人當知恩圖報。”一時間帳中沉寂下來,良久只聽宋耀長嘆一聲,“趙岩無憂矣。”
趙岩一回天門嶺就和衛緒換過軍隊,請衛緒立即回京,他嘴上說不在意,心中還是擔憂娘娘的安危。衛緒問:“危急已除?”
趙岩道:“大人放心。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闵煜領兵一來便退卻百裏,早失了先機,再半途罷手,士氣全無。我這兒無憂。”衛緒點頭,也不多話,集結隊伍,朝京中疾馳。
八月初八,湛凞接到闵仙柔來信,立刻放出所有斥候,召集李朗、馬老将軍來商議。入夜後,斥候來禀,定昌城北不遠的三牛山坳發現了北狄軍的蹤跡。
馬老将軍神色凝重,道:“亢藏金定是想趁我軍不備,襲擊定昌城,将我軍困于盆地,然後集中兵力在此處與我軍周旋。要不是皇上料事如神,我軍怕是要吃虧。”
李朗也道:“一旦定昌失守,北狄可放心大膽地在钜城一帶活動。到時我軍不能受困于此,必要全力向定昌進攻,他便可從後襲擊。臣等一直以為北狄軍折損近半,亢藏金必定要向回眸關處撤去,沒想到他竟然這般大膽,就在我們眼皮下設伏。好歹毒。”
“是啊,钜城若成為孤城,一切還有何意義。亢藏金補給困難,想孤注一擲,置朕于險地。唉,若是範赫盡心,北狄何敢如此。”這道理誰都明白,範赫若願意配合,東西夾擊,亢藏金哪敢動這個念頭。湛凞故意在臣子面前說起,就是試探他們的反應,好為将來除去範赫做打算。
這二人哪敢揣測皇帝的心思,頓時沉默。湛凞話鋒一轉,又道:“依兩位将軍看,此仗該如何謀劃?”
說到打仗,這二人又恢複了常态,異口同聲道:“火攻。”
李朗道:“北狄軍藏軍的三牛山坳處樹多林密,如今又是夏天,正好刮東南風,火勢一起,決不會累及定昌。”馬老将軍連聲稱“是”,說道:“皇上到钜城已經快兩月了,再這麽消耗下去,糧草恐難支撐。事不宜遲,臣與李将軍立即下去布置,今夜就火攻三牛山。”
“就依兩位将軍。”湛凞和這二人又商量些細節,便命他們下去準備。等入夜後,她登上了城樓,望着黑幽幽的遠處,突然道:“宣慕中原來。”
不大一會,慕中原急匆匆跑來,跪下請安。
“平身吧。”湛凞望着三牛山方向忽起的星星火光,笑道:“朕來考考你。北狄屢次侵入钜城,為何不将此處據為己有?”
慕中原一愣,恭恭敬敬道:“回皇上,微臣以為其因有三:一,人心不穩,钜城百姓世代受教于中原王化之下,豈會對北人信服?況且北人太過殘暴,自絕于钜城百姓。二,作息不同,這裏多是良田沃土,适合農耕,北人于此一竅不通。三,時機不對,此處是中原門戶之地,無論誰當政,都不會坐視其落入北人之手。試想一下,北狄若真占了這裏,內必有百姓揭竿而起,外必有大軍虎視眈眈,北人對此地也無極大利益。微臣以為亢藏金的謀劃是想用此地多多訛詐中原錢糧,待到己身強大,一鼓作氣攻入京城,而不是在钜城與中原持久對峙,消耗兵力。”
“北狄和相比,其財力物力人力,遠遠不及也。亢藏金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可見其圖謀天下之野心。”湛凞笑道:“朕再問你,為何天下都已是行省制,而只有武威郡是郡縣制?”
“回皇上,微臣以為這也與北狄有關。武威郡常年與北狄對峙,若是成了行省制,一旦省、府被襲,州、縣便失了管轄,又不能越級上禀,要是等着朝廷派來人員,那是遠水解不了近渴,長久下去,必會生亂。郡縣制則不然,雖太守集軍政大權于一身很是不妥,但戰時直接管理州、縣,無論何處被襲,太守也可臨機決斷,避免生亂。微臣看這也是钜城沒有設立行省的原因。”慕中原侃侃而談。
湛凞望着東北方向的漫天火光,耳中還隐隐聽到人喊馬嘶之聲,不由開懷笑道:“朕要在這兒設立行省,就叫環山省,環踞山川之地。首府就設在钜城。朕不瞞你,京中多是前晉舊臣,他們和朕可不是一條心。你身份尴尬,朕怕他們借着對你不利來抗衡朕。你若卷入這是非之中,一身才華可就滿沒了。你不要心灰,朕說過了,待你一視同仁。對你,朕早有安排。朕讓你留在這裏治理環山省,不過你剛有功名,提拔太過恐惹人非議。朕先讓你做這钜城知府,行巡撫之能,三、五年後,做出政績,這巡撫一職還是你的,你可願意?”
慕中原開始聽得還有些怔愣,其後越聽越激動,當即跪下,涕零道:“皇上天恩,微臣唯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朕賜你密折奏事之權,任何異動要立即報與朕知。”湛凞滿意地點頭,其實她也是無奈之舉,現今她手上沒有更好的自己人,只得先找慕中原頂替一下。這慕中原能幹最好,若不能幹,等一兩年,她提拔了自己人,再來替換吧。她有些隐隐懊悔了,武師德要是活着。不提了。正想着,李朗派人來報,北狄軍全線潰敗,正逃往回眸關,他請旨追擊殘軍,乘勢奪回回眸關。
湛凞自然準奏。慕中原跪在一旁聽出滋味來,自古都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況戰局至此,這追擊殘軍奪回要塞是必然行之,如何還要請示皇上?也怪不得李朗小心,上位者最忌諱手握重兵之人,他又是降将。看來自己要學李朗的為官之道啊。忽又聽皇上道:“傳旨下去,将回眸關改為怒目關,對此等殘暴蠻夷,當要怒目而視。将來草原歸于朕的王化之下,朕再給此名改回來。”
慕中原身軀一震,這女天子竟有此等壯志,不由恭維道:“皇上雄才大略,千古一帝啊。”
湛凞大笑道:“千古之中,雄才大略者不在少數。不過朕這女子登基,倒是前無古人。但将來,朕的大端皆會是女子為帝。”
不知怎的,慕中原将這話牢牢地刻在了心中。
八月初九清早,馬老将軍精神抖擻地來回禀昨晚戰績。
湛凞關心道:“老将軍一夜未眠,身子可還吃得住?”
馬老将軍爽朗笑道:“謝皇上關懷。如此痛快一仗,臣現在最是精神了。啓奏皇上,如今大局已定,定昌城內的千餘範赫殘部該如何處置?”
“将他們帶到城外的校場去。”湛凞目光肅殺,她要立威。
定昌城到钜城不過一天路程,若是加快腳程,大半天即到。天色暗時,校場上火把明亮。除去追擊殘軍的李朗部,所有的将領都奉旨前來。那個叫周丙的範赫部下,開始還很心虛,見皇上命人捧着百兩紋銀站在他面前,他又想起範赫的話,漸漸定心。
“軍令如山,你奉命守定昌,執行範赫軍令一絲不茍,實在是軍中楷模,連朕就不能叫開定昌城門。好好,實在好。朕賜你紋銀百兩以做獎賞。”湛凞本來對他笑得和善,突地狠戾起來,“都道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君已在你面前,你竟然還以範赫軍令抗旨不遵。你心裏是覺得範赫的軍令大過朕的聖旨?你是不是只想做範赫的屬下,不想做朕的臣民?”
周丙這才覺出不妙,驚慌地磕頭道:“皇上,末将不敢違抗軍令。否則——”
“住口!”湛凞狠聲道:“朕禦駕親征已是昭告天下,你明知朕要出城抗擊北狄,仍然借口軍令阻擾,公然抗旨,如此謀逆之心,昭然若揭。來人,将此人拖出去立即斬首。下旨,申斥範赫,治下不嚴。”
校場上,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驚住了,個個吓得大氣都不敢出。又聽皇上朗聲道:“朕知道,兩軍對壘,戰機稍縱即逝,将軍臨機決斷本是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