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1)

湛凞沒有看到料想中的驚喜之情,反而是闵仙柔後怕地望着她,吃驚道:“你怎能以身涉險?你可知有多少心思正等着你閃失?”

“若不是郭桢的密折,你還想瞞我到幾時?”湛凞也有些不悅,風塵仆仆地回來,只換來愛人劈頭一句責問。她賭氣地松開闵仙柔,召來銀月替她梳洗。等神清氣爽平靜下來,又趕緊上床摟緊闵仙柔去哄道:“可想死了我,那些時日,尋不着敵軍主力,又沒你的消息,我焦慮的嘴上都起了個大泡呢。”她故作受傷地望着仙仙。

闵仙柔掙脫開她,嬌嗔道:“沒輕沒重的,小心孩子。”

湛凞這才想起她的寶貝,伏下頭緊貼在仙仙高聳的腹部,激動道:“乖寶貝,有沒有折騰你娘啊?有沒有想母親我啊?聽到了,咱女兒心跳有力,将來定是個精力充沛的公主。”她笑望着仙仙問:“按理也應該快生了吧?”

闵仙柔第一次顯出了躲閃之色,卻沒有瞞過湛凞的眼睛,她疑惑不已,見仙仙沒有解釋之意,眉頭一皺,喝聲道:“周醫官呢?”

須臾間,周醫官進來伏地。湛凞問:“娘娘什麽時候生?”

周醫官面現難色,“這?臣不知。”

“不知?”湛凞怒了,“朕将仙仙交給你,你就給朕答個‘不知’。”

闵仙柔見瞞不住,趕緊勸道:“不怪周醫官,是我自己要吃得保胎藥。”

“都要生了,還吃什麽保胎藥?”湛凞火大,聲音不由高了起來,“是不是為了那些個流言蜚語?我決不許你拿自己和孩子做賭注。”

闵仙柔忙去哄道:“只是微量的保胎藥,沒事的,不信你問周醫官?”

湛凞沉着臉,喘着粗氣,問周醫官,“真的沒事?”

周醫官臉色盡是不自然,沉吟道:“皇上,這?臣,皇上,臣該死,雖說保胎藥對龍嗣是沒有大礙。可是對娘娘。皇上,過了足月,龍嗣太大,娘娘生産時會有危險的。”

湛凞震驚地看着仙仙,“你如此冒險,是覺得我無能,護不了你們母女?剛剛你還說我以身犯險,你你,”她氣得眼眶發紅,身子竟有些微微發抖。

闵仙柔吓得臉色一變,死命地握住湛凞的手,眼裏滑落,“凞凞,是我不好,你可別氣壞了身子。你聽我解釋,我是想一箭三雕。其一,借此除去孫達理之流。其二,絕了闵煜北上的野心。其三,為我們的女兒除了這隐患。凞凞,我——”

湛凞不等她說完,甩開她的手,跳下床,惡狠狠道:“密宣郭桢上書房觐見。”說罷,氣勢洶洶地沖了出去,來到上書房,煩躁地來回踱步,一見郭桢到來,兇狠道:“給朕細細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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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桢心中一顫,緊張跪地道:“啓奏皇上,臣有負皇恩,這事突然而至,臣也是措手不及。八月初八,順天府接到打更的報案,有人在城東的一處廢宅鬼鬼祟祟挖掘着。皇上不在京中,臣命令順天府加強戒備,所以府尹趙天成也沒敢怠慢,立即将人拘了來,搜出了銅匣子,內裏除了金銀外,還有只刻着‘永平’名號的簪子和一份,”他艱難地吞咽着口水,渾身發虛,顫聲道:“一份前晉永平公主給,給前晉廢驸馬韓亮節的書信。信裏說,說,說,公公公,主主,已有了驸驸、馬馬,驸馬的的的,骨骨,骨、血。”一句話說完,他已經虛脫地軟在了地上。

豈料皇上聲音異常沉靜,“後來呢?”

“那趙天成怕擔責任,當即上報了內閣。當晚內閣當值的是刑部尚書嚴謙,他沒有告知臣便私自回到刑部召開例會,将此事立了案,還将大理寺的人招來。一夜之間,此事在京城中傳得沸沸揚揚,臣去質問他時,他居然說事關重大,為慎重起見,他刑部自然要和大理寺、順天府一同會審。他還說,皇室之事本該宗人府去辦,可皇上沒設宗人府,天家又無私事,自然該他們去查。”郭桢自責不已,痛苦泣道:“皇上,臣失職啊,臣不該讓嚴謙這等居心叵測之人值守內閣啊。”

“宗人府?我湛氏七百年一脈單傳,哪裏有多餘的皇親國戚,何須宗人府。有人存心布局,你就是不眠不休也防不勝防。”湛凞的聲音是極度冷靜,嘴裏的銀牙卻幾乎要咬碎了,“說下去。”

“臣拿出內閣首輔的威儀,拼命想壓下此案,可那幫奸佞卻處處和臣作對。臣怕有更大陰謀,于是去請示了娘娘,結果娘娘只給了臣四個字‘作壁上觀’,臣苦思了幾日,還是覺得不妥,所以上了密折。”郭桢想讓自己鎮定,可四肢卻不受控制地打着顫,哆裏哆嗦從懷中掏出五本奏折,“這些是大理寺卿孫達理、刑部尚書嚴謙、都察院右都禦使萬靖安、刑部右侍郎李鶴城、戶部左侍郎鄭通上的折子,說娘娘,”他不敢說出口,只敢含糊道:“混淆皇室血脈,等同謀逆,應受淩遲之刑。臣不敢私藏奏折,只是娘娘下了嚴旨,不準臣将折子發出。臣罪該萬死。”

“好啊,都是朝中大員。這麽說,孫達理他們已經結了案?”湛凞此刻真得鎮定下來,憑着簪子和莫名的信就能定罪?莫說定罪之人是皇貴妃,就是平常百姓也沒有這麽審案的。孫達理雖說是董桦的心腹,但這麽沒有腦子的鬧騰倒不像他的作風,嚴謙等人以往雖是董黨一派,卻早已有些離心,這些老奸巨猾的佞臣怎麽也會如此糊塗,跟着孫達理胡鬧?而且這裏偏偏就沒吏部大員的折子,分明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這一切絕不會是董桦的手筆,是誰這麽蠢鈍?她腦筋一轉,便猜了出來,能指使這一切的便只有董桦的繼承者董世傑了,定是他用什麽把柄要挾了嚴謙等人。想到這,她莫名地笑出了聲。

郭桢不明這笑聲的含義,更是緊繃了身子,膽顫道:“回皇上,這些奸臣罔顧事實,一味要結案,臣實在無力阻止。”

湛凞擺擺手讓郭桢退下,心想,要清楚知道這事的來龍去脈,還是要去問她的仙仙。這會子,她的氣消了七八分,又悄然回到清漪宮,見仙仙靠在床邊默然垂淚,不由萬分心疼,除了那年仙仙的母妃驟然去世,她何時再見過她的仙仙如此軟弱。疾步上前将仙仙輕輕摟入懷中,歉疚道:“可別為了和我這個混球置氣而傷了身子。”

闵仙柔萬分委屈,淚珠越發洶湧而出,“你都不聽我解釋一下就拂袖而去,定是已不将我放在心上。也對,我一前朝公主,名義上又嫁了人,什麽流言蜚語沒有,你心裏定也是對我疑心,看樣子如今你是要将我棄如敝履了。明兒也不消你說,我自個搬去冷宮,再不見你。”

湛凞急得臉都白了,“我對天起誓,我若對你有半點疑心,就叫——”

闵仙柔氣得喝止了她,“你敢拿自己起些不正經的誓,我絕不饒你。”

湛凞慌忙脫去錦袍,擁着仙仙上床,輕柔地拭去了她的淚珠,哽咽道:“我怕你受到傷害,不眠不休地趕了回來,腦袋正昏漲着,又聽你拿自個身子做文章,我一時也不知怎麽了就是心裏窩着火。你也知我母後的身子,你也知我父皇為了母後是如何傷心的,我可不想你成為我母後那樣,否則,我坐這天下還有何意義。”

闵仙柔軟軟地靠在湛凞的懷中,止住了哭泣,将湛凞的雙手握在了自己的胸前,輕聲道:“那你也不該對我使性子。”

“不會了,再也不會了。”湛凞聞着仙仙的體香,一腔的柔情蜜意傾瀉而出,在仙仙的耳邊軟語說着離別日子的相思,又順便将钜城發生的一切細細說來,然後嘆道:“你說武師德,是不是殺錯了?”。

闵仙柔心裏有數,武師德殺得是有點急,但愛人現在需要的是安慰和支持,所以只能肯定地說道:“與其将來尾大不掉,不如現在除去正好。我知你惜才,但我大端千萬士子中找個比武師德強的易如反掌,我瞧今次科舉就有不少可造之材,不必為了一個區區武師德懊惱。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這是他做臣子的本分。下旨叫他兒子武青昭上京入太學就是了,他泉下有知也會感激你的,也全了你們的君臣之義。”

湛凞舒心點頭,“正合我意。對了,你快将京中之事細細告訴我,那郭桢也是個糊塗的,問他半天,我心裏還是疑惑呢。”

“現在又急了?我剛剛要解釋,你到是跑掉了。”闵仙柔将湛凞的手放在口中,不滿地輕咬了一口,招來了一陣輕笑。她嗔怪地斜了湛凞一眼,将京中之事詳細說了一遍。

湛凞也不知是該贊她還是該怪她,表情甚是無奈,“你啊,萬一董桦孤注一擲,宮中就那點兵力,豈不危險?”

闵仙柔不屑道:“董桦的心思拐了多少彎?旁人想一層,他要想十層,沒有萬全,他不敢輕易冒險。況且再有馬志潔暗中鼓動,他疑心更大,哪裏還敢動作。”

“馬、志、潔。”湛凞眼中閃過一絲陰狠。

闵仙柔故意冷笑道:“還不止呢。那晚嚴謙收到趙天成的上報,回刑部召開例會時,那馬志潔只說了一句話——天家無私事。”見湛凞眼中顯出殺機,她得意笑道:“豈不知這樣一來正合我意,我還正愁沒機會将他們一網打盡呢。”又見湛凞挑眉疑問,她又繼續道:“此事明顯有幕後黑手。何人?董黨剛遭重創,哪有心思陰謀布局,馬志潔朝中無勢更不可能。後聽衛緒說,闵煜并沒退兵,我便心中了然,他是想着讓我大端內亂,以便渾水摸魚,于是聯合董桦要誣陷于我。若是董桦無恙,斷不會答應此事。偏生此刻董世傑做了主,正好讓我得機斬了董黨的心腹。”

“光是謠言又如何內亂?闵煜恐怕還想要了我的性命,怪不得你見我回來,會如此緊張。”湛凞內疚不已,“你費勁心思推遲生産,又不讓郭桢告之于我,就是怕我得到消息急急趕回,給闵煜可趁之機。”

闵仙柔見她難過,趕緊安慰道:“你身邊護衛森嚴,何懼闵煜派來的那些個殺手。我剛才說過了,我要借此事除去孫達理之流,絕了闵煜北上之心,更要給我們的孩兒留一片清明天地。你我相戀相守本就是驚世駭俗,如今又有了子嗣,這更是匪夷所思。若非親身經歷,我也不能盡信兩個女子會有血脈傳承呢。上次考場鬧事,那幫陰險之人不就是用此事攻擊你我?隐患不除,日後定然還會有居心叵測之人拿此做文章。如今正好,我們借機孫達理之流的鬧事,讓天下看清楚,我們的孩兒是你湛凞的正統血脈。”

“好,你受的苦,我會讓他們百倍償還。”湛凞輕撫着仙仙的腹部,發狠道。她知道,血脈子嗣是她最大的隐患,如果不能給她的孩子正名,即使是忠于自己的那些臣子們,将來也保不齊會生異心。沒有名正言順的繼承人,誰能信服?大家保着的、信服的是你湛凞,是你湛氏血脈。你百年後,大家還憑什麽聽個來路不明的“野種”?都是跟着你打天下的功臣,誰不想嘗嘗做天下的滋味,這就是明着讓大家野心膨脹。

“董家在小銅山的暗點已被我搗毀,我估計這次董世傑私自行動肯定是因為聯系不上董平。你要盡快将董平身邊的暗點除去。”闵仙柔又提醒道:“我猜測,那些暗線定是扮成了董平的仆役,那些信鴿也是藏在行李中,随着大軍去了钜城,否則他們無法出了定昌。”

湛凞笑道:“讓幾個人消失太簡單了,這事就讓子端去辦。幹脆讓董平、馬強一并消失怎樣?”

“別置氣。下人出去打架鬥毆賭博被誤殺也是常事,朝中大員要是莫名被殺,天下人定以為你惱羞成怒而殺人滅口呢。除去他們不急,有的是機會。”闵仙柔懶懶道:“前些日子,我命章誠去查宮中內奸,毫無線索。我今日細想想,宮中章誠查不到的地方,只有太醫院。據董姝韻說,你當晚寵幸于她,董桦第二日便知道了,太監無旨不能出宮,只有禦醫能夠換班出宮回家。董黨此時對我發難,必是知道我即将臨盆,你肯定焦急萬分,再加上流言一出,無論如何你必會星夜趕回,這也正是他們下手的好時機。如此熟知我的孕期,想來也只有太醫院的人能做到。我已命酉陽去查,不日就有消息,不過我要留這細作一命,以便将來有用。”

“都依你。你現今的任務是好好将養身子準備臨盆。外朝有我呢。”湛凞一想到仙仙為她這麽辛苦,就覺心酸。

“你回來了,我自然不用再操心。”闵仙柔輕聲一笑,“臨盆如何準備?孩子什麽時候想出來了,這也由不得我。”湛凞也覺自己有些好笑,展顏開心了。

八月二十日,钜城知府慕中原率領官員出城恭送皇上得勝班師。百姓們只見着京畿衛護着禦辇緩緩而去,于是跟在後面山呼萬歲。一路上沿途的百姓載歌載舞,獻牛獻羊,禦駕直到八月二十九日才進入了京城。京城的百姓自是又一番歡慶,出征前獻酒的老者抱着酒壇非要将酒獻給皇上,衛隊侍衛長陶青山按照皇上的旨意,代皇上收下,又以皇上的口谕感謝了老者。随後護着禦駕進了宮。董平、馬強進宮向皇上複了命,都急急往家趕。

馬強先趕到了家,顧不上喝口水,就問了馬志潔最近的動靜。馬志潔不敢瞞父親,全部細說了,只聽得馬強年臉色幾變。

“你想氣死爹啊。你以為你做得一切隐蔽?你以為無人得知你的心思?你想着闵仙柔受辱,想着自己當英雄,皇上就會對你另眼相看?癡心妄想!闵仙柔但凡有一絲損失,我們只要有一絲被牽連,皇上都不會放過的。”馬強真得想哭,“你知道武師德怎麽死的?”他将在钜城的所見所聞說了出來,心有餘悸道:“對她那麽忠心的人,她說殺就殺,她是何人,你還不了解嗎?死心吧,兒子。”

馬強被吓住了,“皇上她,她一妙齡女子怎會如此、如此殘酷?”

“只有你才會覺得她是妙齡女子!”馬強氣得舉起手,想扇醒兒子,奈何下不了手,只能苦口婆心地勸道:“如今皇上大局已定,再也不用顧忌什麽了。咱們馬家千萬禁不起任何折騰,這時最好別有任何動作,韬光養晦,安靜蟄伏才是上策。”

馬志潔不笨,父親這麽一說也覺察出不妙,他當時也是油蒙了心,自以為借刀殺人是招妙棋。實在是他對佳人求之不得,每晚輾轉反側,以至于昏了頭。現在看來縮頭烏龜是做定了,只是董家那邊會不會将那晚的事說出去?他忐忑道:“那董家那邊?”

馬強猛然覺得累了,“他們自顧不暇。”

馬強沒有說錯,董平一回家,見到這樣的慘狀,差點軟了下去,又聽到董世傑地安排,只覺兩眼陣陣發黑,癱在了椅子上,虛弱道:“快去請孫大人來。”下人急忙飛奔而去。他見到孫達理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怎麽能和世傑一起胡鬧啊?”

“大人也不必憂慮,事到如今放手一搏,說不定也能有轉機也未可知。”孫達理只能如此說道。他也是一肚子憋屈無處發洩,你兒子以董桦的名義指使他這麽做,他能不聽嗎?他勸了很多次都無用。還招來你兒子的怒氣,罵他忘恩負義。他本想敷衍時日,等董平回來,卻不料董世傑将以往嚴謙等人令人發指的惡行為要挾,讓他們乖乖聽命。嚴謙等人見過湛凞是如何對付惡跡昭著的禦林、戍京二軍的,生怕皇上知道算老帳,哪裏還敢違抗。只是他們一下水肯定是将自己拖進去了。誰叫他是董桦的心腹。他明白這些人的心思,萬一有了不測,董家定會看在他的面子出手相救。可是他的面子在董世傑眼中能有多大?當初嚴謙要求他大理寺一同會審時,他就知道這一關便是他的命關了,若是過不去,他的身家性命,唉,這些日子他都不敢想這些事。

董世傑還不服氣,“這本是大好時機,誰知湛凞竟不顧闵仙柔,竟慢悠悠回到京城,以至于闵煜的殺手無機可覓。我看她就是無情無義之人。”

“你懂什麽,”董平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早就回來了。中秋之後,她托病幾日不出也是情有可原。可依着她處處要收買人心的性子,班師那日能不現身?我和馬強心裏早明白了,我已經命人悄悄傳了信鴿,唉,回來才知,小銅山那裏出了事。天意啊。你這逆障,你害慘了孫大人。”

“爹,”董世傑猶自嘴硬,“兩個女子孕育?您能信?孩兒不信,天下誰也不能信。正好借此打擊了湛凞,除去了妖婦,給闵煜一份大禮,将來我董家又是複國功臣。”

董平差點昏過去,孫達理只得安慰道:“事已至此,董少爺說得也有理,少不得搏上一搏了。我等只是據實辦案而已,皇上也不能拿下官怎樣。若能除去闵仙柔,也算為皇後娘娘掃清了障礙。若是不能,至少能讓天下看清湛凞的面目。”

湛凞要是那麽好對付,我董家何至于此啊。董平動了動嘴皮,再沒力氣說話了。

次日大朝會,光大殿裏,湛凞坐着高高在上的龍椅,俯視着大臣們,信心十足地等着即将到來的“戰争”。開始歌功頌德是必須的,随即情勢一變,孫達理等人一齊發難。

湛凞始終面色如常,反而讓董平心裏打鼓,硬着頭皮聽完孫達理的“慷慨陳詞”,又悄悄偷視了一眼皇上,見龍椅上的那位居然一派風輕雲淡,好似無關痛癢一般,不由心裏一緊,直覺十分不安。

大殿中靜默地落針可聞。湛凞嘴角一翹,淡淡微笑道:“辦案最要緊的是什麽?”

這幾人相視而望,完全摸不着頭腦。嚴謙勉強答道:“回皇上,自然是人證物證了。”

湛凞好似恍然大悟,“也就是說,只要有人證物證,即便沒有原告被告,嚴謙你的刑部也能辦案結案?朕沒想到,朕的刑部尚書竟是糊塗的?”

孫達理見嚴謙的身子不可抑制地抖動起來,急忙接話道:“皇上,此案證據确鑿,臣等也是照章辦案”

湛凞似笑非笑,“證據?一只刻着‘永平’兩字的簪子?孫大人和別人私相授受時會在物品上刻上‘大理寺卿’的官號嗎?至于信,筆跡一對便能分辨真假。朕的臣工們居然就是沒有想到啊。朕也是奇怪,朕怎麽會養一幫廢物呢?”

孫達理咬牙硬撐道:“皇上,關乎江山社稷,臣等不敢冒險上報,萬一證據被毀,臣等豈不成了大端的罪人?‘永平’本是前晉的封號,可知簪子上也是正常。筆跡稍加變動便完全不同,臣等如何敢向皇貴妃質問?那名私下挖掘銅匣的賊子已經供認了,他本在前晉驸馬府當差,親眼看見韓亮節将這銅匣埋下,後來此處成為廢墟,他是想發點小財才來挖掘的。臣等已核實過,此人确實在前朝驸馬府當差。皇上,如此還不算證據确鑿嗎?混淆皇室血脈等同謀逆,此等十惡不赦之罪,還請皇上務必嚴懲。”

湛凞好似頗為贊同般點點頭,“孫大人好心思啊。你話裏的意思朕明白了。你們是怕朕的愛妃位高權重,毀滅證據,打壓你們?十惡不赦?可是要誅九族的,僅憑模糊證據,萬一誣陷了朕的愛妃,朕豈不悔之晚矣。孫大人還有旁的證據嗎?”

“這——”孫達理一時語塞。

湛凞淡然笑道:“你沒有,朕有。朕養了一幫廢物,自然要親自示範如何審案了。”她朝站在一旁的章固做了個手勢。

章固立刻高聲道:“皇上有旨,宣趙福全上殿。”群臣多半愣住。多日不見,趙福全依然紅光滿面,朝着皇上規規矩矩叩頭施禮。

湛凞道:“趙福全,你是晉末帝身邊最親近的人,當初末帝讓公主下嫁所為何因啊?”

“回皇上,那時末帝恐怕北狄以借口公主和親來侵犯中原,故而急于做出公主大婚的樣子。末帝說,大婚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韓亮節算個什麽東西,豈能匹配公主。将來還是要給公主尋個好去處的。草民這話可不是亂說,全京城的百姓都可以作證。當日大婚,下嫁到廢驸馬府的根本不是公主,而是一名替代的宮女。還是董府的少爺董世傑的無心之失,讓這鬧劇現了形。更何況公主是前晉皇室中人,一言一行都有專人記錄在冊的。”趙福全多精明,真真假假一番話說得天衣無縫。嚴謙等人都快癱倒了,只有孫達理還僵直地跪着。

湛凞眯着眼睛,好似聽書。章固又高聲道:“皇上有旨,宣耿三上殿。”

群臣面面相觑,耿三是誰?只見進殿的是個普通的中年男子,他倒也識得些禮儀,跪下叩頭道:“草民是前晉廢驸馬府的管事,晉末帝極不喜歡韓亮節。自名義上的大婚後,草民從沒見過公主來過,也沒見過韓氏和公主相見。後韓氏被圈禁,也只有草民在旁服侍,再無別人。”

章固問:“圈禁是何時?圈禁後再沒人進去?”

耿三道:“圈禁韓氏是前晉長壽五十年八月十五。圈禁後廢驸馬府除了晉末帝的人,還有闵炫的人,廢驸馬府猶如鐵桶一般,出不去也進不來。”嚴謙等已經如爛泥般失了力氣,傻子都能算出,三年前被圈禁,一年前又如何私相授受。

章固還是高聲道:“皇上有旨,宣魏明上殿。”郭桢等大臣完全放下心,等着看好戲。

那個叫魏明的男子跪下道:“草民魏明本是闵炫的護衛,前晉長壽五十年八月十五,奉命看守廢驸馬府。闵炫素來怨恨韓氏,絕不可放任何人進出的。”

章固仍高聲道:“皇上有旨,宣董姝晴上殿。”董平驚駭不已。

董姝晴娉婷而來,不愧是董家女子。臉上沒有任何慌張,落落大方道:“前晉長壽五十年冬至,闵炫府中姬妾鬧事被斬,起因便是為了前公主的清白。妾身當時在場,親耳聽聞府中姬妾柳氏言道,公主臂上守宮砂猶在。世人皆知柳氏與前公主交好。”

嚴謙等早已面如土灰,抖如篩糠。只有孫達理死命咬牙抗衡,“皇上找的這些人證不也是一面之詞,如今能證明他們所言不虛?”

湛凞微微一笑,“孫大人勿急,朕還有人證。”章固立即高聲道:“皇上有旨,宣韓亮節上殿。”孫達理只覺腦袋“嗡嗡”作響,心裏明白大勢已去,可這時一認輸便是誣陷皇室,滿門抄斬是肯定的,他怎麽着也得硬挺。

衆人一見韓亮節不由都心生感慨,這哪裏還是那個風流爾雅的翩翩才子。雙目無神,眼窩深凹,面色蒼白,身形虛浮,真應了那句話,自作孽不可活。想想也不對,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加上皇帝賜婚,這家夥能不昏頭?說來說去,還是這人沒有眼力,看不清朝局,自找的。

韓亮節面上木然,心裏卻悲憤的要死,四周幸災樂禍的目光他怎麽瞧不出?而且他還跪在仇人的面前毫無反抗。他不想死,所以他要忍,忍上加忍,忍到能報仇之日。

這是闵仙柔安排的後招,她可是一直派人盯着韓亮節呢。不過湛凞瞧見這人就厭惡,當下擺手示意。立即從殿外進來十名拿着一卷帛布的禦前侍衛 ,其中八人将帛布展開把韓亮節圍住,另有兩人如狼似虎地撲進去,瞬間将韓亮節扒了個精光,強制他站了起來。衆人眼中的憐憫之色讓他的心,他的每寸肌膚如淩遲般劇痛,他死命咬牙堅持,絕不讓自己昏過去。

湛凞瞧見群臣的神态,冷笑道:“朕以招來的禦醫,衆位臣工中也有略懂醫術的,都可以進去一觀。”這語調簡直就不拿韓亮節當人。

群臣剛起的同情心被皇上的冷笑打散了,趕緊一個挨着一個,随着好幾位禦醫進去“參觀”。禦醫中有人回禀道:“回皇上,臣等仔細瞧了,這人隐疾該是有多年,絕不能人道。”

湛凞哈哈大笑,看些那些已經失了神,吓得癱在地上無法動彈的董黨,心情大好道:“嚴謙,你等可看明白了,有了當事人,這樣才叫辦案。朕的大殿本是議論國事的威嚴之地,卻要陪你們演這樣一出鬧劇。你等可知罪?”

嚴謙等人哪裏還能說出話,只有孫達理咬破了舌尖,努力讓自己鎮定,閉眼拼死道:“無風不起浪。皇上聖賢德義,輝功越古,雖女子之身登基亘古未有,但四海合心,萬民歡騰。只是自然萬物無不陰陽和合承繼血脈,女子相孕,飄渺無依,實在不能令人信服。那皇貴妃是前晉公主,居心難測,皇上切不可誤聽妖言,而致使皇家血脈絕斷。頭懸三尺有神明,皇上的列祖列宗可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您吶。”

湛凞笑得更加爽朗,“汝等必知,我湛氏在潛邸時,每代晉帝必會派人來滴血驗親,驗明真身。每代湛氏都是身背金鳳而生,其血只能與雙親相溶,皇史宬內記載詳細。不過朕知道,孫大人的疑心也是有理,天下間不信朕神命眷顧者多了。不如這樣,朕和你打個賭,若是皇貴妃誕下的不是龍嗣,朕絕不姑息。若确是龍嗣,那你誣陷皇妃,朕也會按律法行事。”她不待孫達理說話,陰笑道:“滿朝文武作證。傳朕旨意,三品及其以上官員夫人即日起全部入住宮中,等待皇妃臨盆,以便共同驗證皇嗣血統。皇妃誕下龍嗣後,即刻滴血驗親,驗明真身。”她緩緩掃視了衆人,目光落在王功名身上,“你替朕拟份诏書,昭告天下。尋常百姓家誕下麟兒都是鞭炮齊賀歡喜異常。而朕的龍嗣本是天潢貴胄,身份何其尊貴,卻飽受居心不良者質疑。究其原因,根本在于他們對朕是個女子而心懷不滿。前晉歷代皇帝視我湛氏為眼中釘,總想借着子嗣來亡我湛氏。天下皆知,只有鮮廉寡恥之人才需用滴血驗親來驗證子嗣,朕貴為天下主,居然還被朕的臣子逼到如此地步,這是何等的奇恥大辱,但朕不在乎,朕要讓天下人共同見證皇室的清白。退朝!”說罷,再不給孫達理等任何開口的機會,拂袖而去。戲演到現在剛好。

恭送了聖上,郭桢等人面色輕松地走了。嚴謙等人癱在地上半天沒緩過神。韓亮節被胡亂地套上衣服,推了出去,只是在見到耿三時,眼神猛地噴出怒火,這人不就是永平派來監視自己的細作?他永遠記得那天他被挨打圈禁時,這人幸災樂禍在他耳邊說的話。

董平等人傻眼了,他們沒想到湛凞會如此決絕,寧可讓天下人議論皇室作為,都不肯将此大事化了。董世傑見父親回來,忙問了事情的原由,末了還高興地說道:“看湛凞如何遮掩?”

“糊塗。不管龍嗣是真是假,進了宮,一切都由着她說得算了。”董平沒有力氣再解釋,一個皇帝想讓假變真再容易不過。為今之計,只能寄希望于那些婦人,到時看出破綻,鬧将起來,事情也就有轉機了。孫達理、嚴謙等人一定會好好囑咐他們的夫人,看來他也要和夫人多叮囑一番。可是萬一龍嗣是真的?他突然打了個寒顫,不敢再想下去。

這一番鬧騰,闵仙柔的肚子便成了萬衆矚目。所有人都焦急地等到着龍嗣的降臨,偏偏這小家夥就是沒了動靜。九月初,連湛凞都急了起來,一日幾次地招來周醫官替闵仙柔把脈,俱是無恙。直到初八晚,闵仙柔開始陣痛,宮中的氣氛陡然緊張起來,所有的太醫都跪在殿外候着。那些官員夫人早候在清漪宮中忐忑不安。一部分人忐忑是因為皇上。随着皇貴妃一聲高過一聲的嘶喊,皇上的臉色也是越來越陰郁。還有一部分人不安則是為了龍嗣的真假,她們當然是祈禱能有破綻露出,不過現在有些令她們失望,都是生過孩子的過來人,當然能聽出殿內撕心裂肺的喊聲是真的,而且前幾天皇貴妃接見她們,那世間獨一無二的天籁之音,她們終身難忘,自然也能聽出這聲音确是皇貴妃的。現下肯定了生孩子的是正是闵仙柔,這更讓她們心灰。有一人已經癱軟在了地上。

湛凞才沒心思理會這些人,焦躁地在殿門前來回踱步,她的仙仙一向優雅冷靜,如此不顧形象的呼喊,可見是疼狠了。她本是一定要在仙仙身旁守着的,奈何她一在場,所有人都束手束腳,不敢有大動作,連穩婆也不敢大聲說話,這如何還能生孩子?在周醫官的建議下,她只好悻悻出來了。可她哪能呆得住,幾次三番進去看看,又被勸了出來。

衆位夫人見皇上如此牽挂,均想到自己生産時丈夫的嘴臉,不由十分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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