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1)
聖啓三年十月初十,謀劃好一切,湛凞在上書房秘密召見了趙潤玉、馬英、武青昭。同樣是相貌上佳的少年,同樣是精神抖擻、生氣勃勃,一如自己當年一般啊。才不過二十歲的湛凞坐在龍椅上,已經開始心生感慨了,她緩緩開口道:“五萬重兵從來只有經驗豐富的将軍能過統領,朕卻将這任務交給了你們。自古英雄出少年,你們不要讓朕失望。”三人一齊跪下領命。
湛凞又道:“此次任務系為絕密,由趙潤玉全權負責。馬英、青昭定要聽命于潤玉,若要給朕聽到你們有所不和,致使任務洩密,朕定會嚴懲。你三人還有什麽要求盡管說來。”
馬英眼神中自然流露出些許不服,不過也沒多說。而武青昭年歲尚小,又是副職,也沒說話。只有趙潤玉道:“臣請皇上授予臣臨機決斷之權。”馬英更不服氣了,臨機決斷那是只有像他爺爺這樣深受皇上信任的大将軍才能有的特權,這個武舉只考了個末流的女人還妄想得到這樣的榮譽和權力,戰場從來就是男人的天下。誰想皇上卻輕易準奏了,這讓他不服氣之餘,又有些納悶,難道真的因為皇上是女人,所以才縱容個女人當權?念頭一起,又被他趕緊壓下了,怎能有這大不敬的想法。來時爺爺特地囑咐了要謹言慎行多看少說,還說京城暗藏的能人多,不能以貌取人。難道這趙潤玉就是個能人?暫且暗中觀察,日後有機會定要試試這女人,有真能耐就罷了,否則定要上本将她彈劾了。
馬英的神色幾變早被湛凞瞧去了,她不動聲色,已有了計較,遣将不如激将,只要不出格,年輕人鬥鬥也是好的。她故意又贊揚了幾句趙潤玉,然後将馬英、武青昭打發了,這才長嘆道:“千百年來,男尊女卑已成了天理,朕這個皇帝初坐時也是受盡了非議。讓他們兩個在你身邊,也是迫不得已。你放心,朕已經親自挑選了一百位大內侍衛,又讓子端給你找了四個婢女,保你安全無虞。”
“皇上的苦心臣怎會不知道,臣要這臨機決斷之權也是怕有人不服臣而壞了大事。”趙潤玉感激萬分,那百名侍衛到不在意,但子端是何人,她是見過。而且她本身也是練武的,一眼就能看出子端的身手。皇上的貼身侍女為她挑選婢女,這意味着什麽,她心知肚明。雖說有監視的意味,但監視自己也監視別人,不正是保護了自己。何況這些婢女都是皇上的親随,足見皇上對她的重視。
湛凞選暗衛護着她,本就不打算瞞着,也存着收人心之舉,“朕對你寄予厚望,望你能建功立業,替天下女子做個榜樣,也讓那些酸腐文人好好看看,女子一樣不輸于那些‘大丈夫’。”移風易俗不是一朝一夕,得先有标杆,讓天下人看看女子的才能,心裏有了接受和贊揚,然後才能慢慢轉變。如果趙潤玉能揚名天下,她将是最好的标杆,因為戰場是女子最不易存在的地方。
這一點趙潤玉也明白,她堅定道:“臣定不負聖意。”她對這位皇上的作為很是知道。初次科考就讓貢院門前血流成河,今次又借着王錦山之事斬殺了諸多大員,也狠狠警告了那些無事生非的士族。可以說皇上能坐穩天下,血腥手段也是必不可少。如今國泰民安,百姓也許感恩,但很多名門望族自居是衛道士,對女子為帝還是心有不滿的。可皇上想要移風易俗,這可比改朝換代要難上千百倍。說白了,女皇帝不過是一人為尊,天下還是男子的天下,如果要改變這情形,無疑是觸動了男權的根本利益,那時不光是士子反對,怕是連百姓也不會同意。去年的一個雪明銳出頭,不過是因為皇上在貢院前的雷霆手段,加之小姑娘又是年幼,那些“男權衛道士”們不以為然罷了。今次科考冒出的幾個女子便引得來某些名門望族的強烈憤懑。所幸皇上心裏是極明白的,并沒有直接和這些“衛道士”沖突,而是巧妙地将矛頭轉向了貪腐,一出“殺雞儆猴”讓人拍案叫絕。不久前,唐鹹安和她說起這事時,都忍不住敬佩和贊嘆。想到這兒,她忍不住偷眼看了皇上,二十歲的女天子,周身散發出的那種君臨天下的壯闊氣度,忍不住讓人頂禮膜拜。
湛凞早瞧見趙潤玉的小動作,對她崇敬的表情十分受用,微微一笑,又叮囑了幾句,便讓她退下了。這才要舒心一會兒,子端拿着封口的密匣進來呈上,密折的內容讓湛凞的火一下子竄了上來,原來監視範赫的暗衛來報,範赫最近下了道命令,除了拿有他親發手令的商旅外,武威郡的百姓一律不準出郡界。外來者必須證明自己是世代居住武威郡、經當地府衙核實後才能進入,且還必須只進不出。這明顯的就是“閉關鎖國”,他範赫還真當自己是一國之主、當武威郡是他的了。
湛凞再沒心思批閱其它折子,氣沖沖回了清漪宮。宮門外守着的一個小太監不知皇上來了,猶自在和個宮女調笑,那宮女早吓得白了臉縮着頭。小太監還正奇怪宮女的變臉,猛地腰間就被狠狠踹了一腳,疼得他哎呦一聲撲倒在地,霹靂般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這是什麽地方,容得你這太監放肆?作死。來人,拖出去杖斃。”跟在後面的章固一揮手,趕緊上來幾個大太監飛快地将這可憐、完全吓傻的小太監拖走了。
這一切早傳到了闵仙柔的耳中,她将女兒交給李嬷嬷,打發了衆人都出去,就怕湛凞一個不高興再遷怒他人。然後淡然地坐着,心中長嘆,湛洵說得不錯啊,真不能什麽都由着湛凞,否則愛人的性子勢必會越來越暴躁。
湛凞鐵青着臉在闵仙柔面前轉了十幾圈,就是不見她出言安慰,不由感到怪異,火氣也不覺去了大半,最後忍不住道:“今兒你是怎麽了?”
“皇上好大的威嚴啊,臣妾可不敢亂說話,萬一不對皇上的心思,臣妾害怕項上人頭不保。”闵仙柔低眉垂目,看都沒看湛凞,只不冷不熱道。湛凞何等聰明,馬上明白了,心有不服道:“不過殺個小太監,你何至于給我擺臉看?這賤奴大不敬,不懲治,皇宮還有何威嚴規矩?”
闵仙柔仍是冷冷道:“皇上這個點來臣妾宮中,臣妾宮中的奴才有所不察,觸怒龍顏,完全是臣妾教導無方,皇上要不要降罪臣妾?”
湛凞隐隐有了怒氣,“你不要為件小事糾纏,那範赫已經讓我已經很煩心了。”
“小事?”闵仙柔反問道:“這個時候你本該在上書房批折子,那太監沒料想你回來,是有些罪責,但也罪不至死。那範赫不過是跳梁小醜,滅了他易如反掌,何至于為他動怒?更何況,為君者當有處驚不變的氣度。你今兒因為心情不佳便随意處置人命,明兒再遇到什麽不順心的事,你又該如何?長此以往,朝堂上下将人人提心,個個膽寒,誰還敢真心輔佐你?難道你想學,”她頓了一下,略微艱難道:“難道你想學我爹一樣,為一己私欲而肆意妄為?”
湛凞臉色幾變,咬牙不吭聲。闵仙柔知道她聽進去了,只是拉不下臉道歉,只得先柔聲道:“你登基這些時日來,做了多少在天下人看來有悖常理的事?若你再不克己,怎能盡收天下人之心?我知你委屈,但你既掙到了這天下,便沒了回頭路。皇帝做好了,也許還會有人不認同,可不會有性命之虞。若是做壞了,你湛氏一脈就盡毀你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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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凞深吸一口氣,良久才摟過闵仙柔,“你知道的,從小我父皇就由着我性子來,我這自由的随性從沒有被禁锢過。可自從當了這天下至尊,反而像進了牢籠,處處受肘制,連出個游都要小心翼翼。”她苦笑道:“原來皇宮竟是這天下最奢華的牢籠。”
闵仙柔心疼不已,替她撫平了皺眉,“有什麽事我們商量着辦,有什麽煩心的盡可對我說,我陪着你。”
“是啊,幸而有你,否則那天我性起,定将這皇宮燒了去。”湛凞的氣來得快去的也快。
闵仙柔見她有了笑容,也舒心起來,“範赫那點小事你也別放在心上,區區武威郡而已。那裏本已貧困,再一閉關不通貿易,百姓更加困苦,揭竿而起指日可待,範赫是自毀家園。我猜他是見你當初神不知鬼不覺進了京城,害怕你也在他武威郡暗中布局,故而才有了這計策。”
湛凞挑眉嘆道:“話雖如此,但指望百姓起義推翻範赫,萬萬行不通。範赫手下的大軍也不是吃素的。當初晉末帝昏庸成那樣,還不是用軍隊實行血腥手段,将百姓壓得不敢反抗。”
闵仙柔寬慰道:“百姓鬧一鬧也許不能讓範赫怎樣,但是也能虛耗武威郡的糧草兵力,他可不比晉末時,好歹我爹擁有的是天下,東邊沒糧可以搶西邊的,他武威郡巴掌大的地方,人口又少,到哪裏去補充兵員糧食。再者,武威郡不是有一處臨海嗎?等那趙潤玉練好兵,正好拿他試試手。”
“妙哉!”湛凞有點興奮,又想想道:“只是現在暗衛出入困難,不能及時将範赫的消息傳出,這有些難辦。”
“我倒記起個棋子,這時正好派上用場。”闵仙柔神秘一笑,引得湛凞心中蕩漾,作勢就要溫存。闵仙柔嬌喘連連,左右躲閃道:“你再要胡鬧,我可不說了。”在青天白日之下,在宮人都在外面的情況下,她可沒有勇氣和愛人親熱。
湛凞上下其手,卻見她推脫的緊,也只能正襟衣裳,故意嚴肅道:“愛妃,說來聽聽。”
闵仙柔白了她一眼,俏聲道:“你知道董姝韻有個相好的宮女嗎?此人恰好來自武威郡。”她将這名宮女和董姝韻之間的私情向湛凞娓娓道來。
“董桦真是失心瘋了,竟命人糟/蹋女兒為他董家謀劃,簡直無恥到了極致。這種人還想圖謀我的江山,癡心妄想!好個董姝韻,竟敢私養禁/脔,暗通曲款。”湛凞的語氣沒有一絲責備,反而有點好奇,“你是想讓那個宮女潛入武威郡替我們做事,再用董姝韻牽制她?”
闵仙柔搖頭道:“我早命人調查過這宮女為人,心機淺顯一派天真,能幹什麽?但若是董姝韻從旁協助,就不一樣了。以董姝韻的心機和堅忍,隐藏在武威郡綽綽有餘。”
湛凞認同道:“你說的不錯,董姝韻這女人是不能小瞧,在大婚之夜,面對皇上,她還能和我讨價還價。而且明知我想除去她,仍然不動聲色極力隐忍,卻是個人才。不過你讓董姝韻和昌福一同去武威郡,那後宮中的另兩個女人該由誰來除去?萬一董姝韻反水投了範赫,豈不是給範赫個絕大的把柄?她可是名義上的皇後啊。”
“除去那兩妃自然還是要借董姝韻的手,不過現在還不到時機。等你真正掌控了豫平,剪除了董氏黨羽,稅改又成功後,那時方可出手。至于反水,你大可不必擔心。讓董姝韻出宮必定是要做個她身亡的假象,若她在別處擡出個皇後的身份,董家就首先不會承認。董平精明的很,女兒是一國之母,突然逃出皇宮,到了外臣的地盤,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難道他認了女兒,以便給你借口殺了他全家?範赫他也不敢,歷代有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可沒聽說挾着皇後起義争天下的。範赫要打着皇後的名義,不怕擔了奪人妻的惡名?這不正好給了你起兵征伐的借口。”闵仙柔悠悠而談,“董姝韻畢竟是董家長大,這點大局還是能看透的,皇後這個名頭,對她和旁人都是禍害。真的要去投靠範赫,又如何博取信任?我曾許偌過董姝韻,她若肯乖乖聽話,我放她出宮。她是頗有心計之人,我答應了她所求,她心裏自然明白靠着誰才能保全性命。”
湛凞不解問:“為什麽你老是會用些女子做事?以前有個柳玉陵,現在你又想用董姝韻,真是費解。”
闵仙柔淡然一笑,“女子的心思細膩缜密可要比男子強上百倍,且在世人眼中女子一向柔弱無能,男子怎會防備?如此最好行事。”
“那何必用董姝韻?這樣的女子多了。”湛凞不以為然,闵仙柔卻說:“機敏智慧的女子是很多,但是歷經磨砺仍心堅如鐵者卻寥寥無幾。柳玉陵與董姝韻表面看去都是軟弱無依,不得不遵從家族安排的閨秀,實際卻是替自己步步謀劃,不肯受禮教約束的剛強女子。現成的人才放着不用,難道再讓我去培養一些來?這要浪費多少銀兩和時日。物盡其用人盡其才,本該就是你我的職責。”
“我的仙仙就是不同凡響,連董姝韻都可以想着利用一番。”湛凞來了興頭,“今晚我去見見那兩個——‘奸/婦/淫/婦’。”說罷自個先哈哈大笑起來。晚膳時,她用的有些匆匆,闵仙柔也不去管她,知道她是那種性子上來怎麽也壓不住的人。
那邊延福宮也正溫馨融洽着,董姝韻屏退了左右,只留着心愛之人替自己更衣梳發。銅鏡中的女子依然明眸皓齒,可如今的臉上再也見不得以前的焦慮。想來真是神奇,那一日回家省親竟受到如此的奇恥大辱,無處發洩後在湖邊傷感難過時,這人就出現了,一雙明亮單純的眼睛,一塊滋味平平的糕點就這樣“收買”了自己。日後夜夜便衣出宮湖邊幽會,心情一點點開朗,其實當時也沒存着心思,只是覺得這人好相處,不用費心勞神,人生頭一次這麽輕松過活。這人也傻,相處了那麽竟就沒有懷疑過自己。要說真正有了進一步的關系,還要追溯了去年的八月十五,這人帶了點桂花酒,自個也飲了些,沒曾想就上了頭,恍惚間就做了那羞人的事,原來唇齒相依竟是這世上最讓人恐懼的事,不然自己的心怎麽跳的這麽快,自己額頭怎會有那麽多汗珠泌出。後來自然是落荒而逃。真是可笑,堂堂一個皇後竟讓個小宮女戲弄了?想她董家家教極嚴,雖逢年過節自己也被允許飲一兩杯果酒,但那些酒淡的都沒有酒味的,進了宮後時刻小心,再不敢飲酒讓自己糊塗,可怎會在那時犯了糊塗?都怪月亮太圓了。
董姝韻悄悄擡眼看了銅鏡中上方的面孔,見這人沒注意到自己的臉紅,不由暗罵了句“笨蛋”,思緒又飛揚起來。書上說,一寸相思一寸灰。意境很美,但和自己有什麽關系。但中秋之後的幾天,自個害羞的幾天都避而不見,心裏卻像有什麽破土發芽,刺激的她坐立不安,這恐怕應該算是自己第一次領略相思的威力。實在忍不住了,悄悄又去了湖邊,原想着只看一眼就走,卻不料被那忽閃的大眼睛逮個正着。不知為什麽,心就這麽軟了。算了,哪怕是偷來的幸福也想好好享受一下啊,這麽些年在家中在宮中,何曾舒心過?人生在世,如此悲慘過活,還有什麽盼頭。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絲陽光,再不抓住,難道就讓自己一輩子在黑暗中掙紮?心屈服了,人自然也跟着坦然了。只是自己不似這呆子一般天真,有些事還是要謀劃的。宮中的一切如何能瞞住清漪宮,卿卿我我了這些時日,卻沒人出來警告一番?肯定是闵仙柔授意的,這呆子必是受過調查過關了。既如此,自己是否應該去求求闵仙柔,讓這呆子到自己的身邊?闵仙柔不是也讓自己選個安全的人在身邊嗎?思前想後了三天,還是跨進了清漪宮。果不其然,闵仙柔是痛快答應了,但是唯一的條件就是讓這呆子改名為範莺,還特別提醒說是黃莺的莺。這又是為什麽,雖不能理解,可照做是沒錯的。
擡眼又看了這呆子,專注的眼神讓自己心中發燙。想當初為了讓皇後的身份不成為阻礙,自己可是費盡了心機。雖将老實人調入到延福宮,卻還要夜夜裝作小宮女與之幽會。只是個普通人,誰能抗住“皇後”這個頭銜所帶來的壓力,可不能将即将到嘴的鴨子給吓飛了。可是又能有什麽法子表明身份呢?瞞着總是個隐患,萬一有人捅了出去,礙于顏面,皇上和闵仙柔可不會保着自己和這呆子的。最好是能讓這人成為貼身宮女光明正大地站在自己身邊,在延福宮還是自己說的算,做到這點并不難。最終難辦的還是皇後的名分。實在想不出好主意,只好再次踏進清漪宮,得來的竟是“色/誘”這兩個字。咬咬牙跺跺腳,心一橫,也罷,俗語都說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自己也得下點血本才是。臘月一過便到了元宵,這夜,在個不起眼的小偏殿,自己終于享受到了大婚前被那些教習嬷嬷教了很多遍的床笫之歡。現在想想自然好笑,別人做這事或是情不自禁或是新婚之夜,只有自己是謀劃着将自己送出去了,羞煞人也。可是看到這呆子拿着落紅的錦帕又是心疼又是柔情看着自己時,突然覺得一切都值了,所以毫不猶豫說出身份時自己的心是坦蕩的,對自己看人的眼光還是很有信心的。果然這個呆子立刻僵硬成了山頂上千萬年的岩石,不過所幸呆子沒逃跑也沒吓得腿軟。不過後來自己才從這呆子口中了解到,當時這人壓根就吓得失了反應,也是,這人要是真的鎮定自若,那肯定是先行知道了自己身份的別有居心之人。當然那夜漫長的等待也讓自己心焦,如果這人不能和自己一心,哪怕忍着心傷,恐怕也要永絕後患了。最後還是自己裝出傷心欲絕的樣子,出言讓這呆子快走從此再不相見,這才讓這呆子有了反應,傻傻得只說了一句話,生死在一起。激将法真的有用,就這一句已經讓自己放心了。
董姝韻的心又稍稍蕩漾起來,她主動一些,今晚定也會是熱情似火,這呆子對自己可沒抵抗力。以前對于這呆子和那出去的宮女的過往,她還是有些在意。後來又想,在這深宮中找個真心待自己的是多不容易,還在乎那些幹嘛。想透了,心胸就跟着開闊了,這些時日她過得真心快樂,那煩人的桃苒、梅苒早被她攆得遠遠,延福宮再也沒人讓自己礙眼,此時不享樂更待何時。緩緩站起,輕解衣帶,眼眸一閃,不過三招,這呆子就上鈎了,瞧這癡癡傻傻的模樣真讓人又好笑又滿足。
才要往羅帳裏去,一聲“皇上駕到”的高呼猶如天雷般将兩人震醒。二人慌忙要去找外袍套上,殿門卻被猛地打開,皇上徑直走到了鳳床邊坐下,臉色卻是很平靜,這讓董姝韻放了一半的心,忙悄然拉着身邊人跪下叩首。
湛凞命章固去外面守着,只留下子端伺候,然後漫不經心打量着董姝韻身邊的人。雖然跪着,但看出身量似乎不錯,至于樣貌,這宮女低着頭也看不清,想來能進宮的也應該不差。不過她還是好奇,命令道:“擡起頭。”這宮女愣了神,被董姝韻捅了一下,這才擡起頭。湛凞一見不由有點感慨,竟然長得一副忠良樣,尤其那雙眼睛,透出的質樸和純善讓人頓時心生好感。怪不得能讓董姝韻一頭栽進去。她又問道:“叫什麽名字?”
“昌——”宮女又被捅了一下,才慌忙道:“範莺,黃莺鳥的莺。”
湛凞笑了,這明顯是闵仙柔借機提醒她當年範四巧和黃莺兒的事。殺這二人她不後悔,只是心中多少有點疙瘩。本來這世上如她一般愛慕女子的女子就幾乎沒有,她何嘗不希望天下間能多一些像她一樣的女子?而範黃這麽癡情的一對卻被她殺了,叫她如何不遺憾。仙仙正是拿一點打動自己,也好借着董姝韻和這宮女的事來撫平自己的遺憾。她暗嘆一聲,冷淡道:“朕知道皇貴妃的意思,說,你的真名。”前一句是對董姝韻說的,後一句問得是那宮女。
那宮女也實在,不假思索道:“回皇上,奴婢叫昌福。”
“好名字。”湛凞笑得自然,“皇後你也敢染指?朕想剖開你的肚子,看看裏面的膽有多大。”
“不幹皇後的事,是奴婢,奴婢願受一切責罰。”昌福拼命地叩頭,很快就讓額頭流出了血。當初要了董姝韻的清白讓她既感動又愧疚,可皇後的身份突然壓了上來,她确實吓得恍惚了,甚至一度想逃,她雖然以人為善,但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宮中生活了這麽些年,也不會真的是個什麽也不知的傻子,她已經是踏上了不歸路。不過在那句“再不相見”的刺激下,她終于反應過來,反正在宮內宮外已經是孑然一身,這麽美好的書兒再失去了,她還有什麽盼頭,如果真的東窗事發,最壞的結局也不過是一死,能和書兒做對鬼鴛鴦也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一旦想定,她再不猶豫,。其後的日子就像是墜入蜜罐,換做神仙也沒她快樂,她常常想,能過上這種日子,就是立時死了也值得。今晚皇帝的突然駕臨,讓她頭一次有了即将死亡的恐懼,不過既早已做了必死的決心,倒也沒怎樣失态,只盼着自己将所有罪名都扛下,能保住書兒一命。
董姝韻已經淚流滿面,她何嘗不知昌福的想法,不由感動地暗罵了句“傻瓜”,抽泣道:“皇上,民女願随她一起。”
湛凞譏諷笑道:“董姝韻啊董姝韻,你明知皇貴妃的話如同聖旨,還在惺惺作态。看看這小宮女感動的樣子,想必她是逃不出你的手心了。”話雖如此,但湛凞心裏還是嘆服闵仙柔的眼光。真不愧是董家的女子,收服人心是有一套。“好,既然仙仙答應了,朕也不為難你們。不過朕給你們自由,你們也要替朕辦事,這世上可沒有白白便宜的事。你現在就給朕好好想想,明華宮、建和宮的那兩位,朕不想再看到。”說罷,拂袖而去。
董姝韻連連深呼了幾口氣,慌忙上前扶起癱軟的昌福,輕輕拿絲絹拭去她額頭的血跡,哽咽心疼道:“萬事有我,你何必出這個頭。若皇上真要怪罪,就算讓我活下來,也會是生不如死。你這樣苦苦哀求,若真要有事,我豈能獨活。”
過了好一會,昌福才哆嗦道:“不是的,我知道。我不是傻子,做皇帝的,不會在乎女人,他們最在乎他們的面子。我見過的,前朝晉末帝時,很多很多嫔妃都是從來沒見過那個昏君,但是如果她們搭上了侍衛、哪怕是個太監,要被捅出去,下場也非常慘。我們這麽做,讓皇上沒了面子,就怕會被折磨。你從小養尊處優,我哪能讓你吃那種苦。”
董姝韻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輕輕捶打着昌福,“你真是個傻子。我都說了萬事有我,我不準你再操這個心。你以為皇上會信任我?這宮中到處都是監視我的眼線,我和你的事早瞞不住清漪宮的。我既敢和你做這真實夫妻,便早已謀劃好了一切。否則,我怎舍得将你卷入這是非中?”
經過這一出,昌福隐隐也明白了些什麽,死命地摟住董姝韻,垂淚道:“書兒,你就是我的命啊。我,我什麽都聽你,你讓我幹什麽,我絕不皺下眉頭。”
有了這表态,董姝韻心下一舒,精神便覺得不濟,昏昏地想要睡去,只是腦子倔強地還要思考算計,如何才能将淑妃、恵妃除去呢?
此後的時日,董姝韻常常借口無聊,約着淑妃、恵妃過來一敘,不過這二女倒是異常安穩,一時間也拿不到把柄。轉眼就到了來年的正月,宮內上下一派祥和,原因很簡單,皇帝的心情好。原來豫平省掀起了驚天大案,河間知府朱文突然領着兵将巡撫何國民,按察使王書林,布政使薛永等一批大員全部羁押。據說上告這些人的百姓多達幾百人,個個都是身負血海深仇。不光有前朝的案件,今朝的竟也有很多。鐵證如山,令人發指。皇上派了左都禦史鐵勁松去查辦此事。鐵勁松何許人也,此人能借着“王錦山一案”将延春省大小官員一網打盡,足見鐵腕手段。他這一去,何國民等還能有好下場?沒些時日,便結了案,何國民等判了斬立決,全家流放家財充公。鐵勁松又被皇上褒獎了,一時成了朝中最炙手可熱的人物。而朱文則無聲無息升了巡撫,朱武也回京升了官,唯一漏網的是鹽運使郭懷忠。鹽務一向是稅收的大頭,直接聽命于皇帝,所以在前晉時他雖想和董家黨羽拉上關系,但董平老奸巨猾,生怕拉攏太過皇帝疑心,故而不敢和他多有親近。這次豫平驚變,他算是因禍得福,不過想想以前他貪污的那些巨款,還是夜夜驚恐。不過他也是個聰明人,暗下了計策,趕緊表現一兩年,然後告老還鄉,拿着以前搜刮的錢財做個悠閑的太公。所以豫平的鹽稅今年頓時提高了好幾成。可惜皇帝早盯着他,早派朱文留意了,之所以沒動他,一來他不是董氏黨羽,二來他只是貪污前晉時的鹽稅,并沒有對百姓苛刻,一時也不好找證據扳倒他。不過朱文耍陰使狠最有一手,這個郭懷忠跑不掉的。
唯一讓湛凞有些感慨的是田漢光的病逝,下旨命朱文好生厚葬也就罷了。其後,闵仙柔又與她商量,董氏黨羽徹底沒了元氣,幹脆讓錢大夫結果了董桦,升董平為太師。太師不過是個虛職,雖說能進入內閣,但他吏部的實權沒了,典型的明升暗降。湛凞很是同意。
就這樣,還沒出正月,董府就挂起了白幡,悲悲切切好不凄慘。董平父子對那錢大夫居然還是恭敬有加毫不懷疑。他們以為能讓中風之兆的老人拖延了這麽長時間那是名醫的能力,殊不知若是換個大夫說不定董桦早痊愈了。又過兩天,皇上下了聖旨,安撫了董平,升他為太師。吏部尚書則由郭桢接任,而兵部尚書的職位暫且空着,由左侍郎先代為主事。這兵部早被郭桢清洗過,全部都換成了忠于皇帝的人,所以湛凞也不擔心,只是左侍郎并沒有主事過,須得考察一番,故而沒有急于提拔。皇帝如意了,董家卻徹底沒落,由原來的門庭若市變成了門可羅雀。
董平原就是個沉穩的人,這下更收緊了府中之人的行為,除了必要的生活添置,再不準随便出府。下人自然不會有意見,兒子董世傑心中卻憤恨郁悶,他本就是個自認風流潇灑的性子,哪裏受得拘束,為這事和董平連怄了好幾天的氣,最後也不管父親同意與否,依舊我行我素。董平不是董桦,到底對兒子狠不下心,只得暗中命兩個仆人盯着,一旦兒子有點言行踏錯,立刻綁了回來。這一通忙乎後,便到了三月,這時董平才想起宮中的女兒,董家現在這樣,也不知這枚棋子還有沒有用?仔細掂量後,他還是想試探一下,女兒是否還是和自家一條心。于是上書皇上,借口父親去世,請求讓夫人進宮,告之皇後。
湛凞暗自冷笑,這董平還想試他女兒?他還不知道,當董氏黨羽一被鏟除,宮中那些董氏暗線也跟着被清除,其中就包括那桃苒、梅苒,這可是董姝韻親自下得殺令,這樣的女兒,他還想指望?笑話!就答應看看,董姝韻能做出什麽戲來。
董姝韻正被如何鏟除恵妃淑妃而鬧得頭疼,見母親來了,心中立時大喜,真是天賜良機。那淑妃的父親何亮原本是董氏的心腹,本來進宮後,和自己這個皇後應該是一條心。只是自己當時為了自保而故意疏遠冷落,淑妃也是個聰明的,見皇後沒有拉攏的意思,也不敢過分親近,兩人的關系一直不遠不近,只是逢年過節時,來請安敘話一番。如今要除去這二人,當然最好是借刀殺人,這就得先拉攏一個,淑妃是最好的人選。
陪着母親滴了些淚,董姝韻便囑咐母親告之父親,董家失勢,她在宮中也是實在不好過,恐怕也有性命之憂。她現在也想通了,還是得依靠父家的勢力,所以請父親修書給何亮,讓何亮給淑妃帶個信,聯合自己鬥倒清漪宮那位。董母不過是個普通的婦人,自然沒有任何疑問,蹒跚着走了。董姝韻見母親如此的老态龍鐘,不由心中大恨,要不是她這個女兒還有些用,母親恐怕早被董家遺忘。董桦只會想着他的兒子孫子,他血脈的前程,哪裏會管母親。董平那麽多姬妾,母親早被抛之腦後。董世傑只顧着風流快活,以為母親只要吃好穿好就行了,哪會真管母親想什麽。這三個混賬,還想讓自己犧牲來成全他們?門都沒有!
聖啓四年四月初八,董姝韻借口“洗佛節”,請了淑妃和恵妃來延福宮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