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1)
湛榮回到府中只覺煩躁,最後還是按耐不住,命人務必将董世傑、馬志潔和韋廿陽三人悄然請過府。
董韋二人自然是一叫便來,馬志潔卻有些暗自不悅。已經封王者和朝臣走動本就被人诟病,這湛榮竟還一次招來了兩個前晉的臣子,以前悄然行之就能瞞得住皇帝的耳目?真是做夢。這些年來自己也算是恪盡職守,可混成個禮部侍郎便再也升不上去,那董世傑的官職更是變來變去,總超不過四品去,董平頂着個太師的名早不管政事。這分明就是皇帝的有意為之,可見湛凞對他們的心結之深。而今這個湛榮,怎麽調/教都顯得有些差強人意,沉不住的毛病更是與日俱增。唉,可那又如何呢?自己的雄心大志還得靠這樣的人來實現。名義上主子已經下了強硬的命令,自己如何能不去呢?
等馬志潔萬般不樂意地來到安王府時,董韋二人早和湛榮坐在一處商議了。湛榮今日也不像以往那般客氣,只沖着馬志潔揮手示意坐下,然後又複述了一遍今兒在龍醒閣所聞所見,最後氣憤道:“你都想不到,湛滢竟敢和皇上争吵,真是太猖獗。可恨的是皇上竟然還要本王日後好好輔佐她。看來無論如何,這皇位是定要傳給湛滢的。”
傳位湛滢,這點董韋二人均是不吃驚,心裏對湛榮的浮躁更是不滿,公主是嫡親血脈,人家母女再如何不睦,也是親緣。就憑着安王的身世如何去比較?但奪嫡就在于個“奪”字,說穿了就是将不屬于你的給搶過來,否則他們何必費心謀劃?你既然坐了安王的位置,又從了湛氏的姓,那便是天然的奪嫡身份,日後成了大事,再粉飾神化一番自當名正言順。現在僅僅因為皇上的一句輔佐之言便耐不住性子,如何能不讓人輕視。
馬志潔的考慮卻不在此,他深皺眉頭,問道:“公主什麽時候回來的?”
湛榮一愣,含糊道:“也許就在這兩日吧,不然皇上也不會今日借口解了湛滢的禁閉。”
“也許?”馬志潔明顯不滿,“孟陽事變,湛滢突然又回來,近鄉關也許久沒了消息,安王難道不覺蹊跷?”
湛榮顧不得馬志潔的失禮,頓時緊張道:“難道出事了?”
“現在還不知曉,但要做好最壞打算。”馬志潔有點怒其不争,壓下火氣道:“王爺無須擔心,微臣自會安排。王爺您還是花心思做好眼前之事,公主不在京中這些時日,王爺您和公主府內的那位即墨姑娘進展如何?”
“知道了。”湛榮一聽更覺頭疼,明明心戀晏安蓮,卻要在眼前三位的逼迫下拼命讨好一個癱子。即墨廣袖雖也是個美人,但姿色可比晏安蓮差遠了,最讨厭的是她的性子,看似對人溫和有禮,骨子裏卻是極不容易接近。自己去了幾次公主府,均吃了閉門羹。後又費盡心思地打聽到這個女人喜歡聽禪聞道,雲淨寺、清風觀等佛道重地都是常去之地。自己便也裝作清心寡欲般跑去“偶遇”了幾次,結果可好,這女人只會沖自己禮貌一笑,然後真能坐上全天聽那和尚道士嗡嗡亂哼,全然不再理會自己。自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面上太過尴尬。那些講經念佛之身都成了自己的夢魇,如今一聽要去見即墨廣袖就心煩不已。可是為了大業,也只得忍受。
馬志潔當然看出他的應付,冷冷道:“臣已找人打聽了,即墨廣袖這幾天都留宿在靜緣庵,王爺明日還是去看看為好。也許能碰上公主說不定。”他的意思很清楚,若公主去接人就挑撥一二,若不見公主,自然要多獻殷勤隐約中傷些公主。最好是能在即墨廣袖心中埋下對公主不滿的種子。
湛榮會意,心裏卻埋怨即墨廣袖,更恨那個尼姑庵。
靜緣庵本是個不出名的小庵堂,離雲淨寺幾十裏遠。八月十五那日,雲淨寺主持萬佛會迎來八方僧侶,皇帝皇後更是親臨聽禪。這其實就是佛界的辯論場、用來提高佛家修養的聚會,十年一次。老百姓是看個熱鬧就當過節,也順便求見些高僧,保佑許願。既是辯佛,終會有個頭籌。然而這次的頭籌卻不是各地名望寺廟的高僧,而是甚為偏僻的靜緣庵中的一名女尼。這女尼舌如蓮花,說得衆僧心服口服。皇上更是金口禦賜為“妙蓮禪師”。可惜的是這女尼始終蒙面,百姓衆僧不得見其容。然而稀奇的事更在後面,這位妙蓮禪師受封後卻替前環山省巡撫慕中原喊起冤。慕中原勾結北狄意圖進犯中原之事,也不知流言起于誰,反正百姓間越傳越離譜,加之其本身就是狄人,直引得民情激憤,處斬之意高漲。今兒剛擊敗衆高僧、讓衆人敬仰的妙蓮禪師竟然替個狄人喊冤?這讓雲淨寺內一片死寂。僧侶低頭默念經文,出家人應該不管世俗事啊,何況是妄議朝政。百姓們則翹首以待,就等着看是怎麽回事。
衆目睽睽之下,妙蓮禪師毫無懼色,直言夢中受佛祖警示,然佛祖只望她能多念心經化解冤氣,是自己不忍好人蒙冤才以方外之身妄議紅塵之事。且洩露天機,已受天罰。說罷揭開了面紗,引得衆人倒吸口涼氣,面紗下的容貌坑窪,明顯是火燎留下的痕跡。妙蓮禪師卻道是天雷所擊,更發下宏誓大願,願學佛祖在靜緣庵後山的山洞中面壁修行,終身不見一人,不得踏出此洞,死後願下拔舌地獄,以此來贖自己妄言之罪。據說皇上皇後甚是感動,當即下令要細查慕中原一案,絕不冤枉一個好人。百姓更是感慨贊嘆,簡直當那個妙蓮為舍生取義的活佛。每天去靜緣庵的人絡繹不絕,香火比以往旺盛百倍。妙蓮修行的山洞被當做朝拜聖地,女尼們将四周圍擋起來做了庵堂的禁地,這樣一來越發顯神秘。妙蓮更給傳得神乎其神。
這情形可讓湛榮氣炸了。當初馬志潔就定下了除去慕中原讓北狄入關的策略,這連環計環環相扣,慕中原一旦被押解出環山省,馬英立刻去謊報軍情,等北狄大敗端軍入關後,他們的人立刻接管政事穩定局面,将此地收入囊中。而慕中原在他們的計劃中是必須要死的,此人在環山省極得民心,憑他的威望號召百姓起義抗狄不費吹灰之力。可讓他死也是件難事,以湛凞的才智決不會憑一些所謂的“證據”就處死長久以來十分有政績的能臣幹吏。商量了許久,還是馬志潔想出了辦法,以民意借口打壓敵人可是湛凞的拿手好戲。不如效仿,掀起民意逼着朝廷處斬慕中原。散布流言,鼓動些士子上書請願,朝堂上讓自己人裝作大義凜然的樣子上表呈請。這一切做得該是完美無缺啊。眼見着皇帝面對慕中原的案子越來越沉默,最後竟放手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全權處置,勝利似乎指日可待。誰想突然跑出來個妙蓮攪局,功虧一篑,讓人極為沮喪。現在自己還要去靜緣庵讨好一個瞧不上眼的女子,心情可想而知。
湛榮剛到庵堂,就見湛滢緊随而來。二人冷冷對視一眼,各自走開,由着小尼領了進去,早已撕破臉皮,只差捅破明面上那層薄紙,何必再惺惺作态。哪知目的地竟是一樣——靜緣庵中最簡樸的一處院落。
看着湛滢明顯不悅的臉色,湛榮只覺痛快,忍不住譏諷道:“皇妹在府中日夜有美人作陪,今兒怎麽有空到這清心無欲之地?”他故作感慨、一臉神往道:“皇妹一定想不到即墨姑娘對佛道之學的見解竟是如此透徹,皇兄常常和廣袖在一處相互探讨,甚為折服。”
話音未落,院門打開,走出一位侍女冷冷對湛榮道:“王爺可不要胡言亂語,我家主子只不過在寺廟中偶遇過王爺三兩次,點頭招呼一下也算作禮數。奴婢可從沒見過我家主子和王爺探讨佛道。還有一點請王爺謹記,我家主子身份特殊,閨名可不是什麽人都能亂叫的。”轉頭又對湛滢恭敬道:“主子請您進去。”
湛榮惱羞成怒,卻不敢發火,一張臉憋得通紅,但見湛滢跨步進去,硬着頭皮也想跟進去,卻被那侍女攔下,“主子只請了公主。”
雖已怒極,但湛榮還是不敢闖入,即墨廣袖的身份确實不一般,這看似平靜的院落一定防護嚴密。小不忍則亂大謀,日後走着瞧。他恨恨的想着,拂袖而去。
侍女冷哼了一聲,關上院門,轉身想領着公主進禪房,卻見公主已經沖了進去,緊接着侍女們全部退了出來,房門也被狠狠關上。
這動靜也讓正在看經書的即墨廣袖驚了一下,擡頭突見湛滢站在面前,面上喜色剛現,卻聽這人氣哼哼地問道:“你和湛榮常在一處講經說道?”
這突如其來的指責讓即墨廣袖忍俊不禁,主動拉着她的手腕,含笑道:“又聽誰亂嚼舌根?只偶遇過幾次。你覺得那湛榮是個能靜下心聽經聞道之人?他是皇上親封的王爺,見面之後自然要有禮數,僅此而已。”
“什麽偶遇?分明是不安好心。”湛滢稍微消氣,挨着即墨廣袖坐下,反手握住心上人的柔荑,看着面前的人兒面頰泛紅,頓覺心中舒暢,喜悅道:“這次出去本想給你帶禮物,可那些個俗物配不上你。不過在近鄉關我發現一種苦酒,喝起來特別有意思,可惜走得匆忙沒有帶回來。不過我昨晚已經派人去近鄉關采買,定要讓你嘗嘗。”她從懷中掏出個香囊,遞給即墨廣袖,笑道:“我可是一直貼身收着你的仙丹呢。日夜想着仙丹的主人。”
“你越發會胡說了。”即墨廣袖低下頭,面若紅霞,“這可是皇後娘娘讓我交予你的,你去想皇後娘娘吧。”
湛滢哈哈大笑,又說了很多貼己話,溫存了半天才突然想起一件事,問道:“這雪明銳是怎麽回事?”昨兒回府不見即墨廣袖本就心裏有點堵,又見雪明銳跑來跪在面前不停哭泣,還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不停地叩首求着帶去靜緣庵見龔唯馨一面。詢問婢女,也不知是怎麽回事。命人去找唐鹹安,結果這位老師一來只是長籲短嘆,還說什麽這等事旁人不便插嘴。聽得湛滢心裏煩躁,幹脆一起打發了。第二日一大早趕緊來靜緣庵接人,誰想雪明銳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跪倒哀求,只得也把她帶來。
“唉,這事确實不知該如何說起。”即墨廣袖神情惋惜,“雪明銳在武威省做官時和慕中原多有接觸,也許就是那時情愫暗生吧,不過這也是我的猜測,她沒有親口承認,外人也不得而知。但自從慕中原被押解到京,她的焦慮身邊之人無不看在眼中。她數次去大理寺想見慕中原,那樣的罪名沒有皇上的旨意大理寺怎會放行。再往後,民意突然沸騰,皇上放權刑部和大理寺,不再過問。她聽聞更加失控,竟有次要闖宮面聖。幸虧龔唯馨發現及時,和唐先生一起将她硬拽回來。她若再這樣鬧下去,你卻不出面,世人肯定懷疑你不在府中。為了避免給你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我與唐先生、唯馨商量了,命人将她暫且看管起來。誰料她竟然以割腕自殺相要挾,非得要面見皇上替慕中原喊冤。無奈之下,唯馨只得先向她保證有妙計能扭轉局面以便安撫于她。這才有了靜緣庵的妙蓮禪師。”
“龔唯馨出家了?”湛滢十分震驚。
“何止是出家,”即墨廣袖面顯悲傷,“當初唯馨也是安撫之言,哪有妙計。又在公主府中擔任官職,不便和朝臣接觸。偏偏雪明銳不肯消停,唯馨實在無法,聽說皇上皇後會去萬佛會,便瞞了衆人找了靜緣庵剃度。非但如此,她還以火燎面,毀了容顏。可恨我竟一點沒有察覺,還是皇後娘娘派人來告之的。等我趕到靜緣庵,她已經将自己關在了後山的山洞中。我只能隔着那扇破舊的洞門問她這是何苦?她卻說菩薩都希望觀自在,況乎人心?人若自在,何必在乎身處何地?她這是在告訴我,她不悔啊。我又問她為何要自毀容貌,她說一來是為了不讓世人認出,給公主府招來不必要的麻煩。二來也是警告世人,勿要世人效仿自己。唉,其實萬佛會上能拔得頭籌比科舉中狀元還難上百倍,有幾個世人能效仿?想不到唯馨竟聰慧到如此地步。”
“她自幼在尼姑庵旁長大,又聰慧好學,佛法造詣自然不一般。可惡的是,”湛滢很是生氣,“這個靜緣庵竟敢收留來歷不明之人剃度?”
即墨廣袖愁眉長嘆,“這靜緣庵早已香火寥落,只剩幾個女尼苦苦支撐,如今有如唯馨般的女子去參加萬佛會,這等揚名的機會對于一個已然殘破的寺廟來說猶如天上掉落的好事,唯馨甚至都不用編造理由。可憐唯馨還讓我不要将此事告之明銳。可明銳那麽聰明,僅憑事關妙蓮的一絲傳言便想透了大概,又跑到靜緣庵來吵鬧。我怕事情傳揚出去于你和皇室名聲不利,便讓人将那個山洞周遭封圍起來,不準明銳再來。”
“誰說方外之人無欲無求?還不是為五鬥米折腰。萬佛會?還不是那些個禿驢為争強好勝而舉辦的。和江湖上那些個所謂大俠争武功天下第一有什麽區別?一群混賬。”湛滢惱火地對屋外大喝一聲,“讓雪明銳滾進來。”
即墨廣袖暗道不好。果然,雪明銳剛小跑進來還未來得及下跪,便被湛滢一腳踹到小腹,立即疼得蜷縮到底。
“你這是為何?好歹她也是女子。”即墨廣袖急道。
“這個豬腦子,沒踹死她算是便宜她了。”湛滢只覺壓不住怒火,痛斥雪明銳,“母皇再如何放權,像慕中原這等封疆大吏要被處死也得母皇親下旨意。如此淺顯的道理你竟會不知?”
即墨廣袖趕緊勸道:“關心則亂。你也不要太責怪于她。”
“是啊,龔唯馨都不怪她,本宮怎敢責怪她?”湛滢橫眉怒目,盯着雪明銳恨恨道:“為了私情,朝廷未來的棟梁之才竟生生被你折損了。你對得起母皇、對不起本宮、對得起龔唯馨嗎?”她如何能不發怒。雪明銳少年得志,難免帶點驕浮之氣。可龔唯馨不一樣,自小受盡磨難,卻從不怨天尤人,心胸寬和、待人親善、心堅意定,是她和母皇共同認定将來接替郭桢做內閣首輔的最佳人選。現在可好,她到哪裏再去找個心性才華如龔唯馨一樣的丞相之才。她能不氣惱嗎?
“公主,臣錯了。即墨小姐讓臣等公主回來,唯馨和唐先生也說皇上應該無意處置慕先生,但臣卻昏聩愚昧不聽忠告,害了唯馨。只求公主能救出唯馨。”雪明銳艱難爬起,顧不上拭去嘴角邊的血漬,不住地叩頭哀求。
“你這回怎麽不用自盡來威脅本宮?”湛滢怒極反笑,“救?君無戲言,更何況是當着天下人的面!你是想讓本宮抗旨不遵?”說着,她揮手又是狠狠掌掴了雪明銳一耳光,這脾氣與湛凞如出一轍。
即墨廣袖拼命拉住她,安撫道:“事已至此,你打死她也無濟于事。”又對雪明銳嘆道:“唯馨就算出來也只能隐姓埋名過此一生,救她又何必急于一時。須得謀劃一番,不叫人看出破綻才好,否則累及皇上和公主的名聲,你更加罪過。前不久我不是已帶你去山洞外與唯馨說話了嗎?她不是告訴你,她只是全朋友之義,不是讓你別放在心上嗎?她對外宣稱終身不見人,也是為了給自己留個後路,你都聽得清楚,怎麽現今又鬧起來了?”
“本宮看是母皇和本宮太寵着你了,讓你肆意妄為。”湛滢對雪明銳頗為失望,也不想再多費口舌,“你們跟着本宮一場,自然不會虧待你們。龔唯馨的事你就要不需要管了,本宮當然不會讓她一生困于山洞之中。至于你,等大事已畢,本宮會請母皇賜婚于你和慕中原。但如果你還敢折騰,影響了大事,本宮絕不饒你。”
“我不要,我,我要——”雪明銳聽到即墨廣袖那句“朋友之義”,又聽公主一句“賜婚”,只激得喉頭湧上血腥,慌亂之下語無倫次竟忘了禮儀。
“你不要什麽?你要什麽?”湛滢眼中閃過陰厲,對外命令道:“來人,将雪明銳看管起來,她要自盡随她去。”
雪明銳聰慧異常,已從失态中回神過來,公主所說的“大事”也隐約明白了,又知道救出龔唯馨确實不是一朝一夕能辦到的,所以乖乖地跟着侍女走了。
湛滢仍在氣中,恨恨道:“要不是愛她才華,這樣的女子留她何用?”
“你也別氣了,‘情’之一字,上至神仙下至凡民,誰能說得清楚。”即墨廣袖雖勸慰,但內心隐隐擔心,剛才雪明銳的表現,難道自己猜錯了,雪明銳與慕中原不是男女之情?那為何又要舍命營救?她實在想不通,又見湛滢心情不好,索性轉移了話題,問道:“你打算對湛榮他們——”
湛滢溫柔一笑,“這次出門歷練是母皇對我的考驗,若是我所作所為母皇不滿意,我還得在明面上和湛榮虛僞着。所幸我也沒有辜負母皇的期望。”她頗為得意,“其實一切都在母皇母後掌控之中,讓我處置他們,也是對我最後的‘考題’。”她眼神一變,柔情似水,“等此事完結,我們就成親吧。”
即墨廣袖沒料到她會說這個,頓時大窘,心裏卻甜蜜無比,只是一想到府中的那個晏安蓮,又覺得有些梗刺,差點就要問出,最後還是忍下了,一來不好意思,二來也不願此時再惹湛滢煩心。
湛滢尚且沉醉于美好的向往,沒有細去觀察即墨廣袖的神情。
又說了會話,湛滢便要接人回府。即墨廣袖也同意了,她來這裏小住,本就是為了安撫龔唯馨,誰料龔唯馨平淡自如,根本無需擔心,只命人嚴加把守,決不能讓不相幹前來打擾。
回府用過晚膳,湛滢讓人請來唐鹹安,詳細說了計劃。直聽得唐鹹安撚須微笑,面上露出明顯贊賞。至此,一場震驚天下的突變在湛滢的推動下拉開了帷幕。
聖啓十七年九月初一晚,星月全無夜黑如漆。馬府後門被人敲得砰砰響。開門的小厮提着燈籠才要開口咒罵,見是老爺的心腹趕緊一縮頭立刻恭敬。那人管不得這些了,一閃身直奔內宅,使勁敲打房門。屋內燈光一兩,不大功夫,馬志潔披着衣服出來,緊皺眉頭問道:“什麽事?”
那人喘着粗氣,驚慌道:“老爺,環山省傳來消息,李朗雖亡,但趙潤玉率軍大敗北狄,捷報這幾日就要送到京城。聽說北狄奸細趁着趙潤玉出兵在近鄉關殺了馬英全家,後被紅巾營的人全殲了。”
馬志潔只覺一陣眩暈,強忍着,一把抓住心腹的衣領,厲聲道:“那錢伯濤呢?”
“不知道。完全沒有消息。”
馬志潔渾身虛軟,平複了好一會,才勉強道:“備轎,去安王府。”
“這麽晚了去安王府,叫人瞧見,您以往的避嫌之舉可就白費了。”
“顧不得了。”馬志潔閉上眼睛,長嘆一聲。趙潤玉!他回想起當年在京中初見趙潤玉時的驚嘆之覺,也許那時他心底裏就已經将此人當做了敵手,只是萬沒想到,最終竟是此人壞了他的大計。湛凞果然是有識人之能,這一點上,他也是不得不服啊。
安王府中此刻也是人心躁動,湛榮急得不能自已,剛命人去請董馬韋三人,馬志潔就已經到了,片刻董世傑和韋廿陽也趕到。
湛榮迫不及待問韋廿陽道:“你的那個‘屠龍會’确定都是忠心死士?”
“他們都與湛凞有滅族之恨,應該不會背叛。”韋廿陽的話引來董世傑的不滿,“什麽叫應該?萬無一失才行!可你那‘屠龍會’簡直就是一群烏合之衆。”
韋廿陽氣惱道:“從孟陽到近鄉關,暗中護着湛滢的人定不必我們的少。唯一有利于我們的只不過是她暗中微服,不便驚動官府這一點而已。孟陽失手可以歸結于袁少華公私不分,指使我們的人去替他争家産,結果被他家悍婦先行毒殺。近鄉關卻不一樣,馬英、錢伯濤的身份任誰能猜出?怎的也失手?其中有何隐情?你不覺得太過詭谲嗎?如何能怪到我‘屠龍會’身上。”
“好了,”馬志潔見董世傑還要争辯,忙制止道:“馬英這樣死法顯然是暴露了。他爺爺的名聲太過響亮,忠良之後勾結北狄,又有當初獵場求親不成的一幕,世人還不疑心這其中是否有皇帝逼迫。近鄉關的紅巾營是皇帝的心腹,趙潤玉更是精明,馬英被發現不足為奇,現在要緊的是錢伯濤。誣蔑慕中原勾結北狄的那些信件、模仿慕中原筆跡回信,這些都是錢伯濤親自操刀,萬一他被抓招供,你我在劫難逃。”
湛榮大驚失色,“那可如何是好?”
馬志潔只覺疲憊異常,強打精神道:“除去公主、占領環山、帶兵逼宮,當初臣定下三策并行之計,如今該是動用最後一策的時機了。王爺成就大業的膽量和決心此時該是顯現了。”
“非得如此?”湛榮只覺腿腳一軟,面色煞白。這模樣連董世傑都看不下去,才想鼓動一下,有下人進來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頓時讓他顏色大變,匆忙拱手告辭。弄得在座幾位很是疑惑,但內心均感覺不妙。
董世傑走後,三人一陣死寂,良久馬志潔才繼續道:“王爺勿要憂心,當年皇帝只領着幾萬人馬就敢進京,原因為何?直搗黃龍、控制皇宮、假傳聖旨、瓦解晉軍,皇帝的手段何其利落。王爺何不效仿之。朱武早已投靠了王爺,只是為了不驚動皇帝耳目,所以臣才不讓他來見過王爺。如今朱武手上有精兵三千,皆是心腹,這可是王爺的一把利劍啊。”
“才三千人?馬大人少說個內應大開城門。”湛榮苦笑,“朱武不過是京畿衛中軍的一名偏将,只能守衛京城一門,連皇宮的邊都沾不上。皇宮的城牆和京城的城牆一樣高厚,還有五萬內軍守衛,難道你要讓這三千人去攻打皇城?”
“當初皇帝有朱家兄弟做內應,我們自然也有內應能打開城門。”馬志潔的胸有成竹讓湛榮疑惑,“難道內軍之中也有馬大人安插的心腹?”
馬志潔搖頭道:“內軍是皇帝的心腹,臣哪有這個本事安插人員。臣要找的內應是皇帝絕對想不到的人。”
“誰?”湛榮和韋廿陽齊聲問道。
“武青昭!”
湛榮好笑道:“馬大人是在異想天開吧?武青昭是皇帝的紅人,前途不可限量,怎會突然就投靠本王?”一旁的韋廿陽也是直搖頭滿臉不信。
“殺父之仇,焉能不報?”馬志潔只淡淡說了句,不顧湛榮想要細問的心情,也不解釋,只盯着他,冷冷道:“只要王爺下定決心,臣就能說動武青昭反了湛凞。”
“難道武師德之死另有隐情?”韋廿陽反應過來,鼓動道:“王爺,武青昭能禦前行走,常常深夜和郭桢他們一道在內閣值守,若武青昭能假傳聖旨打開宮門,那我們也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宮成事了。王爺您該知道皇帝的夜宿之地吧?”
“皇上就皇後一個女人,自然是去清漪宮了。清漪宮該如何走,本王當然也知道。不過,”湛榮擔心不已,“這武青昭真能信任?帶兵逼宮就是謀反啊,稍有一絲洩露,本王的腦袋可就搬家了。”他猶豫萬分,“不如先找到錢伯濤再說吧。”
“北狄已經完蛋,錢伯濤便是棄子,他若精明就該躲在隐秘處等風聲過去。我們現在尋他有何用處?”連韋廿陽都急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王爺您若等湛滢坐穩大位,一樣是死路。何不搏上一搏?當年湛凞定鼎天下,不也是搏出來的。王爺勿要猶疑壞事,只要捉住湛凞、闵仙柔,逼她們交出玉玺,然後立刻假傳聖旨殺了湛滢,讓我們的人控制京畿衛,第二天您就可以登基大位啊。”
這話已經是大逆不道,但湛榮顧不上了,頭腦一片混亂,根本拿不定主意。他尚在昏頭中,心腹太監平實來回禀,董昭言求見。他一愣,父親剛走,兒子來了,這董家玩什麽把戲。但還是揮手示意讓人進來。不大功夫,董昭言就急闖進來跪倒在地,抱着他的腿嚎啕大哭。
湛榮吓了一跳,趕忙攙扶,“這是為何?”
“同慶樓的老板被抓,官兵帶他去了我家。現在官兵正在抄家,我家人都被抓起來了。王爺您救救我們吧。”董昭言哭得上氣接不到下氣。
“那你怎麽跑出來的?”湛榮吓得白了臉,“可叫人瞧見?”
“我養了個姑娘在外面,今晚沒回去。父親的一個心腹從狗洞爬出來給我報的信。我遠遠地瞧了一眼,董府确實被官兵包圍了。”董昭言還要嚎叫,湛榮趕緊使了眼色讓下人将他拉走,急切萬分道:“這可如何是好?”
韋廿陽趁機道:“看來皇上要對您下手了,您可不能再猶豫了。”
“可是可是,”湛榮慌亂地不知該說什麽。馬志潔只得先安撫道:“皇帝要對您下手何必先拿同慶樓老板和董家開刀,直接命人将你捉去豈不更方便?”見湛榮稍許鎮定,他又繼續激勵道:“現在還不能确定今晚之事是皇上的旨意還是公主的意思,說不定是皇後的慫恿也未必可知。但至少說明她們現在還沒有證據牽連到您,否則官兵早來王府了。不過董世傑為人能不能頂住審訊,王爺您心知肚明。如今已經沒有退路,王爺不可再猶豫了。”
韋廿陽立刻加油添醋,“不錯。馬大人所言極是。即使今晚之事是公主指派,但沒有皇帝默許,公主何敢如此膽大妄為?王爺您別忘了,在皇帝心中,皇後和公主才是她的家人,您只是個外人而已。”
湛榮臉色漲得通紅,狠戾道:“無毒不丈夫!她既不念血脈親情,本王也絕不再手下留情。馬大人,一切都拜托你了。”
馬志潔又給他吃了個定心丸,“王爺放心,一切都由臣和韋先生去謀劃,即使其中有了纰漏,也由馬某和韋先生一力承當,絕不連累王爺。”
“好好好,”湛榮大喜,送走了馬韋二人,立即命平實将董昭言除去。但心境無論如何也不能平靜,等天微亮便來到宮門外等着上朝打聽一些情況。
這件大案在朝堂上确實引來了議論,抓人的是刑部,據說是公主得到的線報。不過湛榮聽來聽去,都是當初闵煜和董家勾結,以同慶樓為據點相互聯系圖謀不軌的事,與他完全無關。他稍微安心,垂着頭聽着皇帝發怒。随後吓得如一攤爛泥的闵煜也被帶上朝來指證了一切。皇帝當即下旨褫奪了闵煜的封號和俸祿将其全族與董家全族都下了大獄。
其實湛凞對這一切早已掌握,只是有一點不解,這同慶樓的老板為何背叛?昨晚才知道原來她初次來京城在這酒樓懲戒惡奴時,闵煜的人也夾雜在人群中,當時還是夥計的老板做得古怪手勢也被那有心奸細瞧去了。其後老板便受到威脅,那時是晉之天下,老板怕死,又聽闵煜的人只要求老板将告之端地的消息再同樣告之南晉即可時,老板自覺對端地沒有損失,也就同意了,只是大端建立後,這些更成了要命的把柄,只能和闵煜等同流合污。不過這老板也留了個心眼,知道這是死罪,所以将董家和闵煜來往的證據偷偷收藏了一部分,以便将來能靠着這些保住家人性命。可惜失算了,哪怕是殺雞儆猴,湛凞也不會讓叛徒的下場好過,下旨命刑部徹查,私下暗示要處于極刑。
朱文最能體會皇帝的意思,可第二日他卻感到昏昏沉沉一病不起,連早朝都沒上。他夫人和兒子覺得不妙趕緊命人去請大夫,誰知小厮來報,沒有二爺的命令誰也不能出府,現今二爺不在,只能等待。朱夫人和兒子忠勇氣怒交加,卻無可奈何。原來朱文兄弟的母親一直健在,身體很是硬朗,朱文的官也是越做越大,調回京城後,為讓母親盡享天倫,和朱武商量了,幹脆置辦了一處大宅子,兄弟倆分別居住在東西兩院,共同孝敬老母。所以如今朱武的人控制了府邸,朱夫人和兒子當然出不去。
朱忠勇攙扶着母親想去奶奶那兒告狀,誰料也有人把守着不給見,沒有辦法,兩人只好回到屋中守着朱文。也許是睡過一覺,稍許有了些精神,朱文緩緩醒來,見夫人和兒子神色不對,一問之下大驚失色,忙讓夫人去門口守着,拉着兒子急道:“你二叔要謀反。”
朱忠勇只覺心驚肉跳,“父親何出此言?”
“當年為父得皇後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