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別放我鴿子

薛一聽拉着鐘明和顧泉走遠, 窗外又是一片寧靜,臨走時的招呼不僅喚醒了陷入沉思的江遲,還讓曲歷河從如潮水般湧來的回憶中掙脫出來。

就在剛剛, 他仔細回想了那段雞飛狗跳的高二時光。

說來奇怪, 明明在東平大街上打架鬧事之類的事情記得一清二楚,連父母單位發生了什麽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說的出, 但真正的學習生活卻模糊混亂,一堆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記憶在腦海中攪和着,他甚至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整理?

難道又是車禍的原因嗎?

這些年他已經習慣于把自己的異常歸為車禍後遺症, 這次也不例外。

可是他分明已經感覺到了,現在自己正在經歷的, 和記憶裏的過去,并不完全重合。

江遲和薛一聽的二人隊伍多出了一個從來沒有聽過名字的鐘明, 連自己現在所占有的身體,身份證學生證各種公示文件表示曲歷河這個人是真的存在, 可為什麽曾經的自己完全不知道這個人?

全市第三的學霸肯定是聲名遠揚, 當初父母在苦口婆心規勸自己好好上學讀書的時候,硬是把整個肅城的前十拿出來誇了個遍,有些人的身世太過于傳奇,他到現在都裏的清清楚楚,唯獨曲歷河這個人, 一片空白。

好像從來就沒有存在過!

曲歷河想的頭疼,剛剛在炎炎烈日中比賽的難受又再次襲遍全身,空癟的肚子咕嚕叫一聲。

“趕緊吃飯吧, 菜都快涼了。”

……

在曲歷河愣神的時間裏, 江遲理好桌上的書放在窗臺上, 擡手拉過桌子擺放在他的身前, 硬生生的擋住他起身的動作。

曲歷河乖乖坐回床上,擡眼看着面前正打開餐盒的人,挺拔的身材側光而站,右頰微紅,高挺的鼻梁下投下淡淡的陰影。

額前的發絲輕垂,落在睫毛上,他略有着不适的蹙了蹙眉,擡手撥弄開。

曲歷河的視線跟着他的手落下,修長勻稱的手指正打開最後一盒菜,微蜷時骨節突出,那青筋就順着指節的弧度延伸到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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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打開的那盒是雞腿,松軟酥脆,被油炸的金黃,襯得他的手更加白皙,下一秒,那一片白皙推着餐盒,停在了自己面前。

正對着自己,陣陣香氣挑逗着他的味蕾。

江遲随手拉過椅子坐在曲歷河的對面,撕開一次性筷子的包裝袋,就這般遞過來。

曲歷河抿抿嘴接過筷子,想着江遲現在正是長身體需要補充營養的時候,況且剛剛打籃球肯定餓壞了,便夾了一個最大的雞腿放到他的碗中。

後者低頭扒飯的動作一頓,連頭都沒擡,就夾起來送回到曲歷河的碗中。

曲歷河:“??”

雞腿都不吃,小屁孩這麽挑食?

“我不愛吃,減肥,你吃吧。”

放屁,早上翻牆吃了一個夾着火腿培根裏脊肉的豪華大煎餅的狗是誰?

減什麽肥,現在身材已經很好了,再減就成火柴棍了!

江遲自認為這個理由很完美,不料曲歷河聽罷只是淡淡擡頭,目光定格在他的臉上,輕皺的眉梢舒展開,只一個瞬間,江遲從他的眼中,看出了滿滿的嫌棄和無可奈何。

這抹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等他再次觀察的時候,後者已經開始夾菜,口中吐出一句呢喃,飄進他的耳中。

“小屁孩這麽挑食,怕是沒遭過社會的毒打……”

噗——

江遲一個沒忍住笑出聲,眼睛愉悅的彎起來,眸子水潤透亮,像寒夜中最亮的星辰,他一笑開,唇邊乍現兩個淺淺的梨渦,盛滿夏日暖煦,帶着少年人獨有的純粹和真實。

江遲是從小帥到大的,那張泛着愛意的笑臉讓他十幾年備受寵愛,雖然上了高中為了樹立形象染了非主流的紅發,也不像以前那麽愛笑了,可本質上還是當初那個逗的街坊鄰居哈哈大笑的小遲子。

那笑容太過于明媚,仿若晨光刺破黑暗的幕布,救贖萬物,一掃曲歷河重回高二的無措和郁悶。

其實,如果不是此刻看到這樣的笑容,他都快忘記當初的自己到底是什麽樣的了。

說起來,他還得謝謝江遲?

一個謝字尚未說出口,頭頂的黑發便被揉了一把,不重不輕,略微有些暖意,又有些沁人心脾的清涼,是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卻足夠讓曲歷河震驚。

“你……”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有平輩敢摸他的頭。

江遲真是愛極了曲歷河頭發的質感,與自己燙染了很多次已經嚴重受損的發質不同,他的黑發自然生長,從未受過外物的傷害,入手摩挲在指間,好像摸上了名貴的絲綢。

柔軟又順滑,讓人愛不釋手。

縮回手,心裏滑過他自己都未發覺的失落。只當是手感太好舍不得,趁着曲歷河一臉震驚,他再次擡手挼弄兩把,等到頭發淩亂蓬松向上紮着的時候,這才滿意收手。

手肘撐在桌子上,歪着頭笑道:“曲歷河,你怎麽這麽老成啊!你忘了之前叫我哥哥爸爸的時候了?居然用我爸媽的語氣來訓我,我是沒被社會毒打過,學校這麽舒服,為什麽要這麽早進社會挨打,難道你被毒打過?”

……

曲歷河目光微黯,其實,他說對了,自己還真被毒打過。

高考失利名落孫山後的自己,每天都在被社會毒打,有時候鼻青臉腫,有時又頭破血流。社會遠比學校複雜許多,他嚣張慣了,一上來便得罪了許多人,後面的日子自然受到了諸多“照顧”。

那段日子太過于絕望。

絕望到他整夜整夜失眠,數着星星熬過一個個漫長的黑夜,在晨光熹微時不安睡去,一個小時後起床進行枯燥機械的工作,再加上心髒莫名的難過和壓抑,幾乎壓垮了他的意志。

無數次他穿過華城郊區的一大片楓樹林,踩着幹枯的落葉,游走在北方最大的瓦幹措水庫邊。

水庫的水尤其清澈,風輕拂一下便蕩漾開陣陣漣漪,他望着那片靜谧,總有一躍而下的沖動,不過好在,有個聲音一直在耳邊告訴他,亦或是在心裏告訴他——

好好的,認真的活下去……

他将這個聲音當做父母親人對自己的思念,朋友對自己的鼓勵,然後以此為支撐,撐過了那段最艱難的歲月。

如今提起,曲歷河依舊有種窒息的感覺,那種自內心升起的痛苦與絕望,讓他記憶猶新,想起時便揪心的疼。

江遲注意到了曲歷河的異常,那明亮眸光熄滅的瞬間太過于刺眼,他胸口一滞,這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

曲歷河看起來太乖巧了,那雙溫柔的杏眼太過一塵不染,黑白分明的瞳眸,擡眼垂眸時時都是與其成熟氣質相背的不谙世事,以至于他總是忘了,他跟自己是不一樣的。

他們兩個在沒有交集前,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自己倍受呵護,在羽翼未滿之前有父母親人的悉心照顧,就連自己在學校闖了禍,都有楊叔包庇自己,不管犯了多大的錯,也只要寫一篇檢讨就能了事;而曲歷河自小無父無母,像一株野草倔強生長,出了孤兒院甚至得自己打工來賺取生活費,這一路走來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江遲眉間染上幾分歉意,他小心翼翼的擡眼,将自己深沉的愧疚藏在閃亮的眼眸裏,用歉意的笑容包裹住,送到曲歷河的面前。

他甚至有些害怕看到他佯裝堅強之下的脆弱。

一瞬間,連聲音都低沉了許多:“曲歷河,你每周末都要出去打工嗎?”

打工?

他什麽時候說要打工……

曲歷河一怔,這才明白他理解的社會毒打和自己想表達的社會毒打根本不是同一種東西,不禁揚起了嘴角,連帶着心中的悲郁都減少了許多。

“對啊,每周末都要去。”一個每周末都要去打工來支付生活費的孤兒,學習成績居然還能排到全市第三吊打一衆富家子弟,看來這原主也是個狠人啊!

天賦加勤奮,足以讓一個人穩立巅峰之上。

曲歷河就是這樣的人,從他那一堆複雜的課外書就能看出來了。

試問那個高二學生能夠學業興趣愛好一把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右手文學右手科學。

第一次,曲歷河對自己這個身體的主人産生了興趣。

江遲斟酌了一下語氣,又開口問道:“你一般會去哪兒打工啊?”

曲歷河咽了咽喉嚨,這個,他還真沒想過……

不過他早就發現原主的手機上有很多商鋪老板的電話號碼,從通話記錄來看,有一大部分都是老板們在周五下午給他打過來的。

說不定,他只有等到周五晚,才能知道自己這個周末的任務是什麽?

江遲還在眼巴巴的等待着他的回答,他只能假裝認真思考一下,回答道:“有時候洗盤子,有時候去幫忙搬東西,有時候發傳單,有時候賣氣球,總之每周都不一樣,你問這麽清楚,不會是想和我一起去打工吧!”

江遲認真的點點頭,“好啊好啊,我和你一起去。”

曲歷河:“你這周末家裏有客人,出不來的。”

沒錯,這周末,那兩位被堵在巷子裏抱頭鼠竄的哥哥将會到家裏做客,以自家老媽的性格,就算是綁也一定要把他綁在家裏!

“啊?”江遲有些懷疑,“你怎麽知道?”

“我猜的。”

“所以……你這周末做什麽?”

曲歷河回想了一下自己手機裏通話次數最多的號碼,是一個備注為“星光游樂場發傳單小組長”的人,便道:“大概率發傳單,如果你想要來和我一起的話,就來星光游樂場找我。”

江遲順手拿起桌子上的筆,将“星光游樂場”幾個字寫在了胳膊上。

一片白皙上兀得出現一行字,像極了當年非主流時期貼在手臂上的字母貼畫。

曲歷河嘴角的那點弧度怎麽也壓不住。

寫罷,江遲伸手握住曲歷河的手腕,拉着他與自己擊了個掌,收手時琥珀般的眸子光采奪目:“好!就這樣說定了!周末我在星光游樂場等你!”

“嗯,吃飯吧。”

“喂,曲歷河,我以前可從來沒有等過別人,你可千萬別放我鴿子!”

曲歷河無可奈何的笑,“嗯,我知道啦——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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