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苦肉計

濃重的鉛色愁雲籠罩上空, 璀璨的繁星隐沒身影,熟知肅城天氣變化的市民們開始各自回家,熱鬧的燒烤攤也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幾個人, 蜷在帳篷的角落裏暫求一處庇護。

街燈昏黃迷蒙, 撕開漆黑的夜幕,寧婉婷心事重重, 在家門口的那條街上轉了一圈又一圈。

她有點不敢見哥哥。

出門前,哥哥将她拉到房間裏,鄭重其事的把信交給她, 千叮咛萬囑咐讓她交到于铮手中,而她也一口答應。

可是現在這封信還靜靜躺在自己的背包裏, 被攥的不成樣子,幾乎成了一團廢紙。她甚至可以感覺到掌心的汗已經浸透薄薄的信封, 滲了進去。

大雨将至,空氣潮濕, 連帶着道具兩旁小超市的霓虹燈牌都蒙上了一層迷霧。

寧婉婷抱着手坐在花壇上, 弱弱的縮着脖子,試圖用散落肩膀的頭發蓋住自己。

就這樣一直蓋着,藏起來,不被任何人發現。

為什麽不把信交給于铮?

連她自己都不清楚剛剛自己到底是怎麽想的。明明已經答應了哥哥,卻在最後關頭反悔, 她不是說話不算數的人,卻在那一刻完全忘記了什麽叫做守信。

說起來,哥哥和于铮兩個人之間的事情, 她有什麽資格插手?

只是……

她只是不忍心看到于铮那個樣子, 他明明就是天之驕子, 卻背負了那麽多的謾罵和指責。

哥哥在一年前就已經放棄抵抗重新上學, 恢複了正常的生活,他乖乖的吃飯睡覺,不吵不鬧,好像在他過去的十幾年裏,根本沒有于铮這個人的存在,可他呢,他卻被關在家裏整整兩年。

兩年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兩年不見外人。他的課業停滞不前,二中的表揚榜上撤下了他的照片,教務系統裏面抹點了他的名字,再無人提及他,後來入校的學弟學妹們擡頭仰望新的年級第一。

于铮,似乎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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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應該就這樣消失的!

寧婉婷眼眶通紅,滿臉痛苦,她雙手捂住耳朵,垂下頭,試圖将自己與這個世界隔離,手不斷收緊,直到指尖撕扯着頭發一陣刺痛。

都是她的錯!

她當初就不應該将哥哥介紹給于铮認識,如果不是想着他們兩個同齡能夠玩到一起去,他們怎麽可能會知道對方的存在?那樣,也就不會有哥哥得知于铮住校便迅速申請住校這樣的事了。

毫無交集的兩個人因為她捆綁在了一起,那就也應該由她來斬斷!

夜愈涼,她本就穿的不多,現在更是被凍的瑟瑟發抖,不過滿心惆悵的她并未發覺自己已經抖得不成樣子。

小區裏的怪被她喂養的流浪狗在身邊聚集,在轉悠了幾圈以後又悻悻離去,寧婉婷明亮的眼眸染上夜的凄冷,怔怔的看着不遠處被揉進泥裏的落葉再無動作。好半晌,她終于下定決心,從包裏拿出了被捏的一團糟糕的信封。

手指扯開早已破破爛爛的信封,展開了最上面的那張紙。

黑藍色墨水浸透素白紙張,密密麻麻寫滿整整一頁,幾乎看不到空隙。

左上角的時間正是昨天。

寧婉婷一愣,翻出下一張紙,前天的。

紙張翻動聲嘩嘩啦啦,寧婉婷越看越震驚,到最後更是到了合不攏嘴的地步。

幾百張紙,幾乎是每天一封,最後的時間定格在哥哥去附高上學的那一天。

哥哥把他一年的所見所聞所想寫下來,他吃了什麽喝了什麽事無巨細的都寫上去,就像記日記一樣保存起來,最後折成厚厚的信。

寧婉婷沉默了,她突然想到剛剛于铮問自己哥哥在附中過的怎麽樣。

他被關在家裏兩年,這個聽說是從何而來,況且于叔叔他們恨不得抹去于铮關于寧家人的一切記憶,怎麽可能主動把哥哥的情況告訴他?

唯一的解釋就是,哥哥早在自己要去上學的時候,就把他的一切以信的方式告訴了他,就像現在自己拿在手中的這些東西一樣,事無巨細的,全部交代清楚。

他以這樣的方式,讓于铮繼續參與到自己的生活之中。

只是,會是誰幫他送的信呢?

寧婉婷恍惚的将信重新整理好,目光落在攤開在最上面的那張紙上。“我在二中後門的路口等你”這幾個字就像夢魇一樣在她的腦海中游蕩。

她蹙了蹙眉頭,準備從頭看下去。

“婉婷?婉婷!”

一陣熟悉的呼喚從頭頂響起,她手一抖,慌張仰頭,五樓的窗戶前正趴着一個熟悉的人。

她下意識的将所有東西收回到包裏,也沒注意信是不是揉在了一起,就從地上站起來,開口回應道:“媽。”

“你不回家坐在那兒幹什麽呢?外面這麽冷,又快下雨了,花壇上潮,說不定還有蚊蟲,快上來!”

“哦,好的,我這就上去。”

寧婉婷拉好背包,就那樣提在手裏進了樓梯口,寧媽在床邊端詳了好久,等到門鎖轉動的聲音響起,才轉身朝客廳走。

其實寧婉婷還沒有想好怎樣面對哥哥,她生怕一開門就看到他期待的眼神。可真當她真正進門的時候,才發現客廳裏空無一人,連原本這個時間應該窩在沙發上看電視的爸爸都不在,哥哥房間裏也是黑洞洞的。

她略微放下了信,僅片刻又重新提起來。

“媽,爸呢?哥呢?”

寧媽一身褐紅色睡衣走過來,順手拿起電視遙控器按開電視,嘈雜的對話聲打破此刻的寂靜。

她随意調了個臺,這才回答:“你爸去加班了,你哥說要去書店買什麽複習資料,一塊兒走的。”

寧婉婷心裏咯噔一下,他不會真的去二中後門了吧!

“哥什麽時候走的?”

“半小時之前吧。”

……

寧婉婷不說話,這幾天打算出門,寧媽眼疾手快拉住她,擡手指了指窗外,在電視劇主角對話的間隙,狂風肆虐:“這麽晚了幹什麽去!”

“我突然想起來我也要買書,我和哥哥一塊回來,媽你別擔心。”

“那麽麻煩幹什麽,打個電話給你哥一塊買回來,這麽晚你一個女孩子出去不安全,就待在家裏哪也不能去!”

就幾句話的時間,江媽已經撥通了寧幸的電話,嘟嘟兩聲之後,電話被接起來。

“媽,怎麽了。”

聲音冰冷,毫無感情,就如同一牆之隔,那窗外的寒冷,涼到了心底。

寧媽已經習慣寧幸的沉默和冰冷,自從她兩年前私下找了于铮被他發現之後,他就成了現在這副樣子,一整天除了學習就是沉默,對誰也愛理不理的。

她知道他對自己有怨恨,但是并沒有放在心上。

就算他再怎麽不樂意,他還是肥叫自己一聲媽,至于兩人的隔閡,時間長了,自然就沒了。

她很自信,在自己這個母親和那個于铮之前,自己的兒子一定會選擇自己!

“小幸,你現在在哪?”

寧婉婷小心翼翼的朝電話移了移,想要聽得更清楚一些。

“書店。”

“正好,婉婷也要買書,你也幫她一塊買上,婉婷,是什麽書?”

寧婉婷心慌了一下,随口胡謅了一個自己正在寫的複習套卷的名字,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只留下一個好字,就挂斷了電話。

“婉婷,過來跟媽媽說說你最近的學習情況?”

寧幸雖然一到時間就回了家,一家四口也經常同桌吃飯,可誰都能感覺到他和他們之間豎起了一道牆,将他們隔在兩個世界,反正問了也不會得到回答,寧媽索性不過他的情況,反倒把心思都放在了寧婉婷的身上。

為了防止寧婉婷步寧幸的後塵,她更是時時刻刻監控着寧婉婷,生怕她跟其他男生或者女生有密切的行為。

寧婉婷早已經對這種監控厭煩,可只能忍耐。

此刻寧媽把她叫住,她瞬間便知道她是要問剛剛自己為什麽蹲在樓下不進門了,于是便揉了揉頭發,直到亂糟糟的才将手伸過去:“媽,我去洗個澡,你看,頭都油了。”

寧媽擰了擰眉頭,“快去吧,一個女孩子家家的。”

寧婉婷松了口氣,拿着衣服躲進浴室,袅袅熱氣彌漫,不一會兒鏡子上便蒙了一片水霧,寧婉婷就這樣撐着手站在面前,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遲遲無語。

但願……哥哥等不到于铮,能早點回來。

————

樹影婆娑,月影朦胧,風起,微涼。

醫院的這個時候,正是家人們陪着病人聊天放松的時候,不少病房裏歡聲笑語好不熱鬧,只有江遲和石澤的病房裏,安安靜靜,明明兩個人都在,可就是都憋着不說話。

硬生生給人一種裏面沒人的感覺。

江遲抱着手靠在牆上,無視身後背上的涼意,歪着頭,任由炫目的紅發摩挲耳後,黑白分明的眼珠像浸水的黑曜石,冷光灑下,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輪廓。

和石澤的眼神在半空中撞上的時候,他下意識的皺了皺眉峰,滿臉寫着——

曲歷河你想都別想!

他沒受過什麽挫折,在家庭的保護下還保留着最初的那份銳氣,性情直爽愛憎分明,對朋友是真義氣,對仇人也是真怨恨。

他很少樹敵,就算十幾年來橫行霸道,可和他結下不解之仇的人還真沒有,不過現在石澤應該算是一個。

就憑他想跟自己搶曲歷河。

如果是別人他倒是可以考慮跟他公平競争,可就石澤不行。

他并不認為一個之前在操場上,能用那樣侮辱性的話形容曲歷河的人,會是真的喜歡他!

那些話他記得清清楚楚,一個字都不會忘。

現在他突然開始親近曲歷河,指不定是有什麽壞心思呢?呵!他可要把曲歷河看牢了!

要不他明天就出院回家休息,這樣曲歷河來看自己,就只能來家裏了,這樣正好還可以讓爸媽認識一下他。

雖然不是一家人,但是熟悉熟悉着,不就成一家人了嗎?

好主意!

石澤好歹比江遲大一級,不會将心底的一切都盡數表現在臉上,只是那明亮的眸子中,是不是流淌出的敵意還是讓他

曲歷河洗完澡出來的時候,江遲正靠在門旁邊的牆上和石澤大眼瞪小眼。

看到曲歷河出來,石澤自然的移開目光,斂去眼中的鬥志,伸手取過放在一旁桌子上的水杯,垂眸抿了一口。

自然的不能再自然,好像剛剛的對峙從未發生。

曲歷河正在擦頭發的手頓住,驚訝的挑挑眉:“江遲,你站在這兒幹什麽,不累?”

江遲緊繃的身體放松,才發覺自己的眼睛因為剛剛瞪的太用力有些酸澀,他擡手揉了揉眼睛轉頭望過去,眼底光華流轉,瞳眸上倒映着的那個人,好像在發光。

剛剛洗完澡,少年眼角的潮氣還未散去,被溫水拂過的臉頰微紅,發絲黑亮柔軟,發梢上還在地稅,晶瑩剔透落在肩膀上,浸濕白淨的柔軟布料。

此刻他正驚訝的看着自己,唇色淡淡,濕潤誘人,因為擦頭發的動作,難得的撩起了額前的發絲,前額白皙仿若發光的玉石,耳朵微紅,像害了羞。

少年的稚嫩,超脫出世的真摯單純,溫柔的杏眼通透幹淨,像極了他曾經最愛的那個漫畫人物。

江遲突然覺得,曲歷河就是從漫畫裏走出來的人,他知道自己很喜歡他,所以出來找他了。

……

“怎麽了?”見江遲一直盯着自己看,曲歷河疑惑的擡眼看了眼自己落下的發絲,不确定道:“是我頭上的泡沫沒有沖掉嘛?”

“沒有沒有,哈哈,已經沖掉了,你手累不累,要不我幫你擦頭發?”

嘴裏話說着,手已經朝毛巾伸了過去,說是兩眼放光也不為過。

曲歷河一怔,立刻縮手将毛巾抱在懷裏:“我就洗個澡的功夫,你搞什麽名堂?”

“曲歷河,我能搞什麽名堂!”曲歷河有些委屈,手也無力的垂下,口中嘟嘟囔囔:“我不就是怕你累着,想幫你擦擦頭發嗎?難道我看起來就那麽不安全,你在怕什麽?難道我還能偷偷拔你的頭發不成?”

曲歷河:“……”不知道怎麽回事,他覺得今天的江遲,意外的能說會道。

江遲心情低落,坐在床上獨自郁悶:“還不是你那會被欺負,我擔心你受傷,所以才想着幫你的嗎?你就這樣想我…呼,太傷心了……”

……

“虧我還擔心你呢,沒想到你這樣……”

在江遲一聲聲的碎碎念下,曲歷河終于妥協了,他無奈的将毛巾塞到他手中,然後坐在他身前的椅子上:“得,你擦吧。”

江遲低着頭,沒人看清他的表情,發絲遮擋之下,唇角弧度愈來愈大,再次擡頭的時候,笑容明媚,酒窩若隐若現,哪裏還有剛剛難過的模樣。

他想的果然沒錯,曲歷河吃軟不吃硬,最見不得別人難過。

哎嘿,苦肉計,成功!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各位寶貝們的灌溉投雷,評論收藏,嘿嘿,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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