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塔矢亮一個人靜靜的坐在角落裏，排着棋局。這局棋是早上他和父親對弈後留下來的。棋局的結果是，他輸了，中盤投子。
從兩歲開始學棋，他每天每天都會不斷地下棋，來拼命的提高自己的棋藝。他一直都知道，父親在他的身上寄予了很高的期望，他指點自己棋藝，甚至每天早上都會與自己對弈一局，從無改變。即使是他在争奪最激烈的頭銜賽期間，也從未落下過對自己的指導。
想來，自己也應該算是比較争氣的吧，對弈時父親給的讓子逐漸減少，從十幾個，到現在慢慢變成三個，他偶爾還能夠贏下那麽一兩局，這算是很大的進步吧。畢竟他的對手可是塔矢名人，日本圍棋界的第一人。
雖然取得了這些成就，并不是他驕傲自滿的理由，但是對于自己棋藝的提高，塔矢亮的心中卻是是相當的滿足的。每天與父親對弈時都能看到自己進步了一點點，還有什麽事是可以超越這種快樂的。
只是今天，他的心裏特別難受，因為他輸棋了，并且輸的很難看。當然輸棋并不是他難受的最大理由，輸給爸爸也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全日本輸給塔矢名人的棋手多了去了。他心裏不好受的原因不過是因為今天的棋局結束後，父親批評了他，甚至沒有與他讨論完棋局就拂袖而去了。
如果真的是自己的過錯，那麽父親的批評他自然是心甘情願接受的。但是在塔矢亮看來，這次父親的批評真的是毫無道理的，今早的棋局，他明明下得不錯，雖然最後是輸掉了，但是也不能掩蓋他進步很大的事實，父親為什麽要這樣說他呢。
他今天一整天都在想這個問題了，連上課都沒有好好聽講，平時他可不是這樣的，雖然他已經确定自己以後是要走職業棋士的道路的，但是自己的課業也并沒有放下，成績還是不錯的。只是今天他實在是沒有心情聽課了，滿腦子都是父親那幾句話。
什麽叫‘你的堅持和韌性呢，已經全部丢掉了嗎？’
什麽是‘等搞清楚盤面局勢，再來跟我讨論布局的問題！’
父親難道已經不耐煩教他圍棋了嗎？還是覺得自己已經不夠資格得到他的指導了嗎？塔矢亮陷入了自我的糾結中，害怕與苦悶的情緒在他心中慢慢的滋長着，幾乎要吞噬了他。
也許自己是真的不太适合下圍棋的，父親确實從來沒有誇贊過他的天賦，只是說過他的努力超越了常人，這就是最大的優勢。或許換一個人處在他的位置上，得到了名人如此細心的指點，棋藝會更加驚人吧。所以現在父親是對他失望了嗎？
可是他是真的很喜歡圍棋，很喜歡，很喜歡！
“不能放在十六之七哦，下一步黑子應該走十之三才有活路。”就在塔矢亮心裏的火一點點熄滅的時候，他聽到了一個清亮的聲音這麽說着。
“十之三？”塔矢亮看着自己手下的棋盤，上面布滿了星羅的棋子，黑白交錯着。原來他剛才無意識的，已經将上午與父親的那局對弈擺了出來。
對啊，十之三！走這一步的話，黑棋還能殺出一條血路來，只要自己不犯錯，這局棋絕對能贏。難怪今天自己認輸的時候，父親會那樣說，自己居然沒有找到這條放在眼前的活路，而是輕易就認輸了，真是太不應該了。剛才自己怎麽能只盯着十六之七呢，那步棋怎麽看都是不能贏的，自己就是鑽進了這個死胡同，才會找不到棋可下，最後不得不認輸了。
父親說的果然都是對的，自己居然沒有一點堅持的就投降了，甚至沒有去找一條活路，只是在一步棋走不通之後就放棄了，這實在是太大意了。今天回去一定要告訴父親，他找到了，找到了一條可以走通的活路，他還是可以贏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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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自己找到的？
塔矢亮驀的回過神來，剛才是誰在說話，提醒了自己十之三這個棋步的。他擡頭尋找，眼前卻空無一人。只有不遠處的地方，那些棋會所的客人圍在一起讨論着什麽。
會是這些客人中的一位嗎？塔矢亮用眼睛在這些人中間尋找着，希望能夠發現那個出聲點醒了他的人。但是，不對，應該不會是這些人，他記得那是一個清亮的童音，還帶着微微上揚的語氣，這絕不是這些年紀這麽大的客人可以發出來的聲音。
那人雖然只說了一句話，但是卻是直指要害，給了自己最好的提示，讓自己能夠順利地解開了今天的這個謎局。事實上，他已經在十六之七這步棋上糾結良久了，思路都被桎梏在這步棋上，根本沒有考慮其他的活路。如果不是有人過來點醒的話，說不定永遠都發現不了十之三這步棋。
但是怎麽會沒有人呢？剛才得聲音真的只是自己的幻覺嗎？塔矢亮疑惑着。難道是因為自己對于這局棋臆想的過于深刻了，才會在自己腦中生成幻覺，潛意識的提醒自己接下來的棋步嗎？
塔矢亮搖搖頭，否定了這種荒謬的推測。他可以确定剛才這邊确實是來過這麽一個人的，就站在他的前面，看着他排譜，并且還給了他最好的意見，只是他現在找不到這個人了。
“市河小姐，你剛才.....有看到什麽人來過我這邊嗎？”塔矢亮叫住正在給客人送飲料的市河晴美，問道。
“啊？小亮啊。”市河見塔矢亮叫住了自己，有點吃驚，平時小亮一個人排譜的時候，可是最不喜歡別人打擾了。尤其是今天他進來的時候，那低氣壓的樣子，自己剛才都沒有敢大聲地跟他打招呼，現在居然叫住了自己，市河晴美真的是有點受寵若驚了。
不過她還是很快恢複了鎮定，回答了塔矢亮的問題，“沒有啊，客人們都在那邊看棋，沒有人來過你旁邊哦。你剛才一個人打譜很認真的樣子，大家都不好意思打擾你呢。不過高村先生剛才來過，說想找你下盤指導棋的，這會兒也不知道他去哪裏了，大概是看你太忙，所以自己先回去了吧。”
“真的沒有其他人了嗎？”塔矢亮再次确認到，難道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嗎？
“肯定沒人來過這邊啦，我都看着呢。”市河很确定的答道。她今天可是特意關照過那些遲來的客人，讓他們不要打擾小亮下棋的，指導棋什麽的，都讓他們挑個小亮心情好的時候再來了。
“嗯，好的，謝謝市河小姐了。”塔矢亮頹然的坐回位置上，靠着椅背，用手捂住了眼睛。
沒有人！根本就不曾出現過這麽一個人！那麽果真是自己的幻覺了嗎？幻想着有一個人會出現，指點自己的棋藝，甚至這個被他臆想出來的人還是一個孩子！果然是他孤獨的太久了吧，父親、桑原本因坊、緒方等等，這些高段棋士，雖然自己把他們作為了要超越的目标，但是同齡的人中卻再找不到這樣的一個人，一個可以與他并肩同行的，相互超越的人。
但是只有一個人的圍棋道路又可以走多遠呢？等他十幾年後超越了父親這些人，他又該何去何從呢？沒有人陪伴，沒有人可以競争，他會孤獨的瘋掉的吧。說不定他現在就已經瘋掉了，居然會覺得自己剛才看到了一個孩子出現，并解開了父親給自己留下的迷局，想想确實有點荒謬了。
“市河小姐，我先回去了。”塔矢亮想不通今天發生的一切，只得央央的回家了。
“給，你的書包。”市河從櫃臺後把塔矢的書包拿出來，遞給他，道：“小亮，今天是心情不好嗎？看你都沒有什麽精神的樣子。”
“嗯？沒什麽，就是下棋的時候遇到點難題。”塔矢亮有點失落地答道。不過他想了想，又擡頭問道：“真的很明顯嗎？市河小姐，我不高興得樣子。”
“是啊，是啊！眉頭都皺起來了。你才幾歲啊，下棋有什麽不懂的話，就去問問名人嘛，不要一個人悶着啦。”市河晴美見塔矢亮問到自己了，便安慰他道。小亮這個孩子就是心事太重了，明明很可愛的，卻要板着個小臉。像剛才那個叫藤原佐為的孩子就很好，不僅喜歡圍棋，還超級愛笑，萌萌噠的，好可愛的樣子。不過就是看着身體不太好，也不知道現在到家了沒有。不知道他以後還來不來棋會所了，自己真的蠻喜歡他的，這邊的客人感覺也都心疼這個漂亮卻身體不好的孩子吧。
而被市河晴美惦記着的佐為，此時正因為離家出走，而受着殘酷的懲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