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荷魯斯之眼?”
“可以嘗試使用?”
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那邊神使阿努比斯拖着沉重的腳步離開,這邊艾麗希低頭凝神思索。
石室的門板已經再次關上,門外傳來防腐者師徒誠惶誠恐送神使離去的聲音。
而艾麗希面對驟然幽暗的石室,揚起頭,将眼光投向上方夾角處的六邊形,投向那線條彙聚的最深處,那只仿佛眼睛的圖案——
這就是荷魯斯之眼?
艾麗希凝神盯着那個圖案,心中默念:如果這就是荷魯斯之眼……那麽它該如何使用?
念頭一動,艾麗希感到自己的右前臂開始發熱,象征她所擁有的巴的那一段短光柱突然開始發亮。
在艾麗希眼裏,牆壁上的那枚六邊形突然開始放大,漸漸化成一枚又一枚不斷擴大的六邊形,瞬間将艾麗希身周籠罩。
艾麗希覺得自己的身體不再受制于地心引力。相反,她像是一枚羽毛般地浮起,慢慢地向那些六邊形的中心處飄去。
眼睛似的圖案在她眼前慢慢放大。
它逐漸龐大到,不再像一枚眼睛,更像是一枚太陽。
艾麗希感到自己正向太陽的中心飛去,速度越來越快。
突然,這枚太陽綻放出無比明亮的光線,艾麗希下意識地緊緊閉上了眼睛。
等到再睜開的時候,她眼前已經是一片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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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逃脫了屬于防腐者的囚室?
不,艾麗希發現,她身體的一部分……只是一小部分,似乎穿過了牆。
她的臉孔,此刻就像是牆壁上懸挂着的一枚浮雕。
她大約只有面龐五官無聲無息地浮出了不知是哪裏的牆壁,而且被固定在牆壁之中,她既不能左右轉頭,也無法繼續探頭出去,只有一對眼珠可以左右轉動。
如果想縮回去,大約也是可以,但是艾麗希不打算這麽做。
如果這就是荷魯斯之眼的妙用,那她要好好體驗一下才行。
出現在艾麗希眼前的,是原身記憶中熟悉的場景,法老提洛斯的宮殿。
這是一座宏大的建築,地面上鋪滿了純白色的雪花石膏板,柱基上矗立着朱紅砂岩石柱,殿內四壁上挂着明亮的松枝火把,将石柱上整齊地雕刻着的繁複花紋盡數照亮。
皎潔的月光則正由大殿外照進來。以艾麗希現在的位置,剛好可以看見宮殿外面的一池清泉,池畔遍植着金合歡,池上有藍紫色的蓮花在月色中靜靜開放。
腳步聲傳來,有個男人正背着手,在艾麗希面前來來回回,反複踱步。
他表情淡漠,深沉而內斂,唯有那略顯煩躁的腳步将他的情緒洩露幾分。
但無論他在艾麗希面前經過多少次,他都不曾注意到牆壁上像浮雕一樣微微凸出的艾麗希。
“難道我現在是隐形的?”
艾麗希好像有點明白了那枚荷魯斯之眼的功用——這與其說是一枚神奇的眼睛,倒不如說這枚神奇的記號,能夠将她隔空傳送去其他地點,讓她自己親眼看,親耳聽。
而且完全不用擔心被發覺。
在艾麗希眼前反複踱步的這個男人,年紀大約二十歲上下,頭上戴着象征下埃及的紅色王冠,手裏随意把玩着一枚金光燦燦的短權杖。
這兩件物品昭示了這是整個下埃及絕無僅有的男人,地位崇高的王,執掌權柄的法老提洛斯。
擁有原身的回憶,艾麗希能夠毫不費力地認出法老本人。
但她也不得不承認:親眼所見,提洛斯确實是一個英俊到了極點的男人,他的顏值,配得上他作為小說男主的身份。
他擁有一頭烏黑的直發,多半順垂在腦後,偶有幾縷落在肩上。他膚色呈健康的小麥色,面龐線條英挺,五官俊美,身軀偉岸挺拔。
和這個時代的大多數男人一樣,他袒露着上半身,腰部以下穿着類似現代半身裙、一步裙式樣的腰衣,用一條炫麗華彩的腰帶束縛;
足上則踏着麻鞋,用皮制的綁帶綁着,左右鞋面上各鑲嵌着一枚綠松石。
法老佩戴着極其繁複的頸飾、臂環、手環與足環,全部用黃金打造而成,周身金光璀璨。
以至于艾麗希覺得這一位簡直就是一枚行走的小金庫。
提洛斯絲毫不知艾麗希正在窺視。他來回踱步,偶爾駐足,望着宮殿外的一池碧水。
那是他和艾麗希擁有共同回憶的地方。他們曾經并肩在庭前賞花,吟風弄月,也曾一起在星空下度過不少甜蜜的夜晚。
現在法老面上卻始終沒有什麽表情,那張冷硬的臉、略顯陰鸷的神情,令艾麗希覺得:法老對他那位寵妃,沒有半分同情。
“大祭司森穆特大人到了。”
外面有侍從通報。
“森穆特,王的友人,你總算趕回來了。”
宮殿門口出腳步聲響起,法老提洛斯背着手上前兩步,沉聲打了招呼。
聽見大祭司這個稱呼,艾麗希在原身和對小說的回憶裏搜索一番,很快鎖定了目标:
這是整個下埃及的神廟首席大祭司,森穆特。
森穆特走近,艾麗希只覺眼前一亮。
大概是因為她穿入了一本瑪麗蘇言情小說,書裏但凡會與女主有點關系的男性角色,都十分出色。
森穆特也不例外。
他的穿着與提洛斯略有區別,他穿了一件寬大的亞麻布長袍,袒露着左肩。
袍子将他身體的大部分都遮住,只露出象牙膚色的肩膀。他周身沒有一件飾物,然而和渾身金燦燦的法老比起來,他同樣像是一枚完美無瑕的玉雕。
這位森穆特大祭司,是在整個埃及都極為難得的,平民出身的大祭司。
年紀輕輕就展露頭角,地位無人能及。就連艾麗希的父親達霍爾這樣大神官,見到森穆特也要禮敬三分。
這是因為,傳說中,森穆特是整個下埃及,位格最接近神的人。
竟然是最接近神的人類啊!
艾麗希心想:竟然還完好維持着人的形象,沒有多個獸頭鳥頭什麽的……差評!
但也許是穿衣風格與法老迥異,森穆特給人的感覺格外清新和煦。
他的發色和瞳色與埃及本地的人物都有所區別。他擁有一頭棕色的長卷發,眸色則接近淺金色。
為此有人說他根本不是本土埃及人,也有人說,森穆特是土生土長的埃及人。因為受神明眷顧,才會生就異狀。
他的金瞳,據說正是神眷的結果。
據艾麗希所知,森穆特在小說裏是女主碧歐拉身邊的深情男配,每當碧歐拉需要他的時候,他無論置身何處,面對任何危難,都會趕來施以援手。
但碧歐拉對他雖然感激,卻始終不曾愛他。
一生舔狗,一無所有——就是對森穆特這個老實人的真實寫照。
此刻森穆特走到法老提洛斯身邊,深深躬身行禮:“吾王,您忠實的臣子森穆特,遵從王诏,從第四十諾姆趕回孟菲斯。”
“森穆特!”
提洛斯來到森穆特面前,将對方虛扶一把,欣慰地說:“你回來得倒快。”
看來法老對這位大祭司十分熟稔,甚至将他視為友人。
年輕的大祭司卻沖法老躬身:“臣已經聽聞了您對艾麗希王妃的安排。”
艾麗希聽見兩人的話題逐漸聚集到了自己身上,趕緊全神貫注地傾聽。
“嗯……昨天我口頭冊封她做第一王妃了。”
法老提洛斯重新開口,與森穆特重逢的喜悅漸去,聲音恢複為淡漠。
“這本來就是她一生所願,因此我成全她。”
“希望她前往冥界之後,安享永恒。”
艾麗希心裏頓時只有兩個字評價:呵呵。
“可是……”
森穆特揚起臉,正視提洛斯的雙眼,極其正直地追問:“但這樣對王妃并不公平。沒有人願意獨自一人到冥界去做第一王妃。”
提洛斯卻回答:“只有封她做第一王妃,她才有資格成為王的代表,前往冥界。”
這個堂而皇之的理由,根本無法反駁。
森穆特頓了頓,才小聲問:“偉大的王啊,臣下在進城的時候,聽說了那名異邦女子……”
異邦女子,指的正是原書女主碧歐拉。她金發碧眼,相貌有異,讓人一看見就知道是外族人。
剛剛穿越的時候,碧歐拉應當是被當做間諜或者俘虜被送到法老身邊去的。
“王的決定與那異邦女子無關……”
提洛斯揮揮手,語氣僵硬地回答。
艾麗希:哦豁?
難道提洛斯不是小說裏的戀愛腦啦?
而只單純地是個渣?
“好吧……與那異邦女子多少有點關系。”
片刻後,提洛斯吐了口氣,補充了一句。
艾麗希:果然!
看起來,這個世界與原作多少有點區別。但瑪麗蘇小言對提洛斯的負面影響依舊存在,就算是疊加世界觀也沒把這家夥所背負的言情戲份扭轉過來。
艾麗希在心裏為提洛斯默默點蠟……這位看起來沒救了。
“偉大的埃及之主,尊敬的王啊,您一定還沒有最終下令送王妃上路吧,我從您心裏感受到了些許傷感與不确定,您是否還沒有完全拿定主意?”森穆特突然開口。
此刻的森穆特,眉心蹙起,雙眼微紅,表現出真摯的哀傷,看起來快要哭出來了。
對于艾麗希的命運,這位大祭司似乎比冷硬的法老提洛斯更難過。
從法老心裏感受到了傷感與不确定……偷偷旁聽着的艾麗希幾乎挑起眉毛。
原來森穆特還能幹這個?他能感應到他人的內心?真的假的?
可不然的話大祭司又為什麽要傷感?
連她自己都還沒掉過一滴眼淚呢。
“沒有的事——”
提洛斯一張臉微微漲紅,惱羞成怒地矢口否認。
“王不可能為那樣的女人而傷感。”
他擡起頭,緊緊盯住森穆特:“她那樣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你的憐憫。”
“森穆特,王知道你一向能夠感應人心,但你必須記住——法老是行走在人間的神,神的心意,不可窺視。”
雖然提洛斯的威脅有些色厲內荏,森穆特卻立即低下了頭,柔和地應了聲是,并且飛快地從袍袖中取出一枚綠松石雕刻成的護身符,當着法老的面佩戴在頸中。
艾麗希從她所在的角度看過去,依稀能看見,那枚護身符上,雕刻着的是一枚伸手捂着雙耳的狒狒形象。
說來也怪,一旦森穆特戴上了這枚護身符,低下頭默不做聲,整個人看起來立即多了一種冷漠與疏離的氣質。
提洛斯眼看着森穆特戴上了護身符,臉色依舊難看,但終于沒再追究。
“至于艾麗希王妃……畢竟事涉大神官和索蘭将軍,王确實還未能下定最後的決心……”
“森穆特,王命你連夜返回孟菲斯,正是要你以神靈之名進行占蔔,祈求神谕,給王一個答案。”
“是!”
森穆特立即答道,手撫心口,再次行禮,随後徐徐起身。
這時,他的視線剛好越過法老提洛斯的肩膀,正正地對上了艾麗希的眼神。
森穆特一對俊眉微微一挑,立即雙拳虛握,在胸前交錯,向艾麗希略微颔首,似乎是見面打了個招呼。
艾麗希卻大吃一驚,以至于她瞬間從荷魯斯之眼裏退了出來。
這個森穆特——竟然能看見她借助荷魯斯之眼窺伺法老的行徑。
此前法老提洛斯明明完全沒有反應的。
她突然想起了此前阿努比斯神使對這個世界的描述。
擁有神眷的阿蘇特中,起始是神之眷者,然後是神之使者,接着是神之祭司——
森穆特,大祭司,最接近神的人?其實也是一個阿蘇特?
艾麗希瞬間有了靈感:這一位原小說中的癡情男配,在現在這個疊加的世界裏很可能多了一個身份:
神之祭司。
法老的王庭裏,提洛斯轉過頭看看自己身後,一臉茫然。
他身後是表面空無一物的牆壁。
“森穆特,你又看見了什麽?”
森穆特微微躬身回應法老的提問:“與路過的神明打了個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