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艾麗希循着記憶,在南娜的陪伴下,回到了大神官達霍爾的宅邸,“她”以前的家。

一路上艾麗希總算有機會見識到孟菲斯一帶的自然景觀。

她腳下的道路是在礫石地面上加鋪一層砂土堆成,應當用磙子壓過,路面堅硬平整。

道路兩邊種植着高大的棕榈樹,為行人多少遮蔽了些強烈的日光。

有兩個埃及少年正赤着腳爬到樹頂端,徒手将巨大的棕榈葉片掰下,抛在地面上——

埃及缺少堅硬的木材,這些棕榈葉片在很多時候是埃及人家中各種必備用品的材料。

不遠處偶然能夠見到用土磚砌起的房舍,和用草席木枝搭起的棚子。

有些大戶人家的房舍綿延一大片,甚至還用石塊精心壘起了外牆。

再遠處便是埃及奔流不息的母親河,河風徐徐,水汽充盈,鷺鳥的叫聲時不時傳來。

這是孟菲斯城郊,正午時分,日光灼灼,天氣炎熱,附近的村落和大河顯得十分寧谧。

艾麗希很快找到了大神官的家。她進門的時候,聽到一個婦人聲音正在指揮仆從們收拾東西——

“快,天狼星升起,大河很快就要泛濫,糧食和所有貴重物品要搶在今天和明天都收拾起來……”

那個聲音在艾麗希踏進院門的那一刻,徹底啞了。

艾麗希正面對上了一位三四十歲的富态女士。

這位女士穿着用各種染料染成的彩色長裙,頸中和手腕上,滿滿當當地戴着各色寶石雕琢而成的首飾。

她站在仆役們身邊,指揮着他們幹活,另有兩名侍女在她背後舉着棕榈葉編的蒲扇替她扇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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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女士自從一眼看見了艾麗希,張着的嘴就再也沒能發出聲音來,眼裏迅速浮上霧氣,眼眶立刻就紅了。

仆人們很快都看見了艾麗希與南娜,也都怔在原地,不知是該先行禮,還是該先招呼他們昔日的少主人進屋休息。

艾麗希心中同一時間感受到了酸楚,眼前這位正是原身的母親,大神官的夫人。

這位夫人膝下有過五個孩子,最後長大成人的卻只有哥哥索蘭和她艾麗希,因此将他倆愛如珍寶。乍逢巨變之後再次遇到,原身百感交集是正常反應。

但艾麗希現在名義上是被法老派去冥界的使者,身後甚至還跟着一隊奉命看守她的法老衛士。

艾麗希無法預料大神官夫人見到她之後會是什麽反應。因此她扭頭看了南娜一眼,後者一手握緊硬弓,另一只手去按腰側的箭袋。

“這個箱子專門用來裝陶杯陶盤和陶罐,那個用來裝油膏瓶……”

大神官夫人突然扭過臉,一口氣不停地繼續吩咐下去。

就好像剛才瞬間安靜的那一刻裏,什麽都沒發生,大神官夫人什麽都沒看見,世界被剪裁了一道似的。

仆人們疑惑不已,但主人已經吩咐了,他們就算是心存疑惑,也誰都不敢說什麽,只能低頭繼續幹活。

艾麗希知道母親的心還是向着她的。但大約是大神官有言在先,如果她逃回家來,一定要報給法老。

大神官夫人縱使愛女如命,此刻也只能放下所有未敘的親情,忍痛裝作根本沒有看見艾麗希,希望艾麗希能夠自行逃出一條生路。

艾麗希站在院子門口,阻住了南娜發話。

她伸手撫住心口,向大神官夫人微微颔首。

大神官夫人依舊裝作看不見,但是雙眼淚水已經不受控制地滾落。

艾麗希給南娜使了一個眼色,後者立即守在門外,攔住了跟蹤到此的法老衛士們。艾麗希則輕車熟路地回到原身自己的屋子裏。

這是一個裝飾得極其雅致的房間。

平整的地面上鋪着羊毛織成的地毯,屋內桌椅床榻俱全。

沿着四面牆整齊地放置着一排木箱,這些木箱裏存儲着艾麗希昔日用慣了的物品:盛放着油膏的罐子,用來化妝的各種化妝品和調色板,各色華麗的衣物、用黃金和珍貴寶石制成的首飾……

最出奇的是,門口處的木箱上,還放着一只陶制的花瓶,瓶裏插着一朵藍紫色的蓮花,正含苞欲放。

艾麗希昔日居住的房間,并不曾因為她嫁給了法老,離開了家,而有絲毫的改變。

做母親的精心保持着愛女居所的原樣。

可就是這樣,胳膊也擰不過大腿,大神官夫人在艾麗希的這件事上沒有任何發言權,唯一能做的,就是裝聾作啞,和向神明祈禱,祈盼奇跡能夠出現,她心愛的女兒能夠逃出生天。

“尤米爾,讓我看看你的本事。”

艾麗希提醒佩戴在她胸前的神符。

她需要的東西尤米爾知道的很清楚:擁有神力的護身符,和能派得上用場的特殊材料。

“急什麽,我這不正在感應麽……”

“您右手邊的木箱——裏面有兩枚綠松石的護身符。唉喲,它們蘊含的神力原本十分充盈。但是卻被工匠錯誤地做成了其它神明的護身符,可惜了……”

“左手邊第二個木箱裏還有些特殊材料,被做成了首飾的樣子,還需要工匠之神眷者的加工,否則是沒用的……”

艾麗希不管三七二十一,被尤米爾點名的物品都被她裝進了一個皮制的袋子裏,她還順手抄了幾件以黃金為材料的飾品:畢竟這些都是硬通貨,帶着總沒錯。

她回家一趟的打算,就是為了這個——

大神官好賴也是整個下埃及最位高權重的神職人員。家裏應當有些珍藏,是她能夠派得上用場的東西。

屋外,南娜粗豪的嗓音響起:“小姐,大神官大人到了。”

“他有什麽反應?”艾麗希漠然問。

她不打算把那個涼薄算計的大神官稱作父親。

南娜回答時的表情頗為奇特,她似乎摸不着頭腦地回答:“大神官大人見到夫人,才剛說了兩句話,夫人就哭了。兩人一起跪下來感謝神明……”

艾麗希知道她的命運已經出現了轉機。但是不知道具體變成了什麽樣子。

從現在大神官的反應來看,她是暫時不會被法老送往冥界去了嗎?

“然後那兩位就一起過來找您了。”

南娜話音剛落,艾麗希的房間外已經傳來人聲。

“尊貴的王妃,我的女兒,我最耀眼的明珠……”

大神官一聲高呼,接着門外傳來上了年紀男人的哭聲,像是喜極而泣。

艾麗希無動于衷地立在房間裏,背對着房門。

如果當初沒有荷魯斯之眼,她恐怕也無法準确判斷大神官究竟是怎樣一個父親。

轉眼大神官夫人的哭聲也傳進屋,這位夫人卻是發自內心的喜悅:“艾麗希,乖女到阿媽這兒來,你不用再怕,不用再害怕了……”

艾麗希遂做出一副逐漸動容的模樣,邁步走向大神官夫人。

這位母親連忙和大神官一道,跪倒在地面上,兩人一起伸手,打算觸碰艾麗希的腳。

這将艾麗希吓了一大跳,她連忙退開,這才反應過來:這是埃及人的捧腳禮,和見到法老時的吻腳禮多少還有點區別。

她身為法老的寵妃,地位高于大神官夫婦,以至于她的親生父母見到她,也需要行這樣隆重的禮節。原身其實也不大習慣,當了将近一年的王妃之後才勉強接受的。

大神官見到艾麗希避開了行禮,臉色陡然沉了沉,立刻又轉回那副喜極而泣的模樣。

但下一刻,艾麗希走向大神官夫人,将她從地面上扶起,然後投進大神官夫人的懷抱中——

這副情景令大神官打消了餘地,在夫人的痛哭聲中,搓了搓手,說:“這明明應該是喜事啊!”

“陛下命森穆特大人占蔔了王妃的命運,大祭司進行了兩次占蔔,排除了一些可怕的幹擾,才終于得出結論——”

“王妃,您是命中注定的第一王妃。”

大神官達霍爾顫聲解釋,“您的命運是為法老誕育下一代法老。”

聽見這句話,艾麗希差點兒沒呸出聲。

她的命運只是為法老生出下一代法老?

難道她就只是一枚容納法老血脈的容器?

但艾麗希沒做聲,靜立了片刻,才從大神官夫人懷裏揚起頭,傲慢地轉向大神官:“森穆特大人得到的占蔔結果究竟是什麽?”

大神官似乎早已習慣了女兒的傲慢與專橫,絲毫不以為忤,趕緊把森穆特在河畔大神壇上得到的占蔔結果又說了一遍。

艾麗希微微眯起眼,望着大神官,心裏轉起念頭——

原來,神明賜予她氣運的結果,竟然只是在占蔔結果上多加兩個字而已。

就這麽簡單?

這神明真是好當啊。

但即便如此,這種氣運确實瓦解了她的危機。因此她需要完成對阿蒙神的承諾,成為法老。

她的初步判斷是——這個占蔔結果,和她打算成為法老的目标并不沖突。沒有誰規定法老之母就不能成為法老,君臨天下。

但問題是:如果她真的将誕下法老的子女,那她豈不是還得保持和法老的密切關系,繼續和他卿卿我我,與他共枕同衾?

自她從荷魯斯之眼裏看到了屬于提洛斯的回憶,艾麗希就徹底絕了對這個男人的任何一點好感。

在她看來,提洛斯是個陰郁而偏執的人物,就算不完全是戀愛腦,他對艾麗希的看法也已經很難改善。

同樣的,她不愛提洛斯——因而不可能為提洛斯這樣的男人生兒育女。

在大神官面前,艾麗希只是略略點頭,嗯了一聲。

大神官頓時大喜,連忙轉告:“禀告王妃,法老正在王宮中等候您的回歸。”

“老臣一得到王命,就立即趕去了防腐者的地方,見到了留在那裏的衛士,才趕回家來,恭送您返回王的宮殿的……”

大神官夫人原本笑容滿面,可一聽見丈夫馬上又要把女兒送回法老的宮殿,笑容頓時僵在臉上,淚水在眼眶中滾來滾去。

艾麗希看了母親一眼,用命令的口氣對大神官說:“稍等一會兒,我要梳妝。”

大神官達霍爾覺得十分不悅,但他一想,女兒既然要梳妝打扮再回到法老身邊去,那必然是拿定主意,要留在法老身邊好好履行職責了。他頓時歡天喜地地囑咐妻子,要不惜一切,為艾麗希好好妝扮。

不久,沐浴一新的艾麗希坐在昔日閨中,任由大神官夫人為她周身的皮膚塗抹上珍貴的油膏,為她繪上妩媚豔麗的眼線,佩戴上珍貴的首飾,換上窈窕的裙裝……

妝扮妥當的艾麗希,便徹底告別了她在木乃伊作坊裏那副疲敝模樣。

艾麗希由大神官夫人扶着起身——她忽然覺得自己返回父母家中的舊居也有些好處:

着我舊時裳,點我舊時妝,靓靓麗麗地返回法老的王宮去——從法老的眼皮子底下薅一些有用的護身符和特殊材料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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