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小烏鴉達卡拖着翅膀上薄薄的冰殼走了兩轉,卻沒有再大叫。
它沖着主人烏拉尼娅一歪腦袋,似乎是覺得好多了。
烏拉尼娅自然是又驚又喜,再三感謝王妃對達卡的救助。
艾麗希則笑得有些尴尬:這和她原本的設想差距有點大。
但是對于扭傷之後的腫脹與疼痛而言,冰袋恰巧又是一個對症的處理方式。
等到這些冰袋的效果過去,達卡翅膀上的冰就會融化,小烏鴉一振翅膀将碎冰抖落,就能毫無束縛地展翅高飛。
所以她的這一嘗試算是歪打正着地成功了。
艾麗希送走了經她治療的病號與面露崇敬與感激的烏拉尼娅,自己躺回榻上思考。
這回她把繃帶搞成了冰袋——
但是失敗不要緊,只要能及時總結經驗。
艾麗希認為自己失敗的原因主要在于能量屬性。
她的能量屬性太冷,使用之後具現出的咒法産物總是與冰有關。
但是別人的能量屬性未必有她那麽冷。比如說,森穆特所擁有的能量,他具現出的,高大筆直的棕榈樹,成片成片的樹籬,金合歡花樹,蜿蜒攀爬的藤蔓……
艾麗希覺得她以後或許可以把碧歐拉給這世界帶來的急救方法與森穆特交流一下,看看對方能不能夠有更好的方法,把它改造成更實用的咒法。
另外這一次嘗試也給艾麗希新的啓發。
碧歐拉是一位擁有女主光環的穿越者。按照原作中的人設,她慈悲善良,樂于助人,從來不吝惜使用她從現代帶來的知識與能力,幫助這個時代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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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這個勢頭發展下去,碧歐拉一定在這方面大有所為,開發出更多運用現代理念的技術與工具。
那麽艾麗希就可以順勢而為,應用相似律井注入力量,讓這些技術和工具的功效成百上千倍地放大,然後把它們固化成為咒法。
她還可以選擇将這些咒法分享給其他阿蘇特,南娜、森穆特……或者其他任何有希望成為她的幫手的人。
當然森穆特承諾過不會幫助她,但艾麗希只要借口是為了幫助普羅大衆,而不是幫助她奪取法老之位,她猜想有可能能哄騙這位大祭司出手……
想着想着,艾麗希終于被她的嗜睡症打敗,沉沉進入夢鄉。
塔尼斯……
法老提洛斯在王室衛隊的護衛下,借着淩晨時分天邊漸漸浮現的幽藍光線,行走在市場狹窄的街道中。
街道中彌漫着若有若無的霧氣,天還未大亮,水邊的城市裏泛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幽冷。
這位法老已經逐漸平息了剛剛抵達塔尼斯時心中的憤怒,能夠使用冷靜的頭腦和屬于局外人的眼光來看待塔尼斯發生的事。
他剛剛抵達的時候聽說了碧歐拉的消息,渾然忘記了一切——
當時他只有一個想法,他将見到命裏注定重要的人,他的心将終于有歸屬,不用再因為艾麗希而劇烈起伏。
因此當他踏入大将軍索蘭的營帳時,由于心系那個被找到的少女,提洛斯全然沒有考慮過這個事實:索蘭沒有王的命令卻調動大軍,擅自來到塔尼斯,這是矯旨,幾乎等同反叛。
等他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提洛斯已經失去了第一時間指責索蘭的機會。
而這位大将軍一直笑嘻嘻地陪在提洛斯身邊,不斷邀功,又不斷吹噓找到碧歐拉時自己如何如何機智,對法老又是如何如何忠誠。
他看起來絕不像是對法老有二心的樣子。
但是提洛斯心裏清楚,索蘭不可能不計較艾麗希的遭遇——
大将軍的妹妹被他封為第一王妃之後卻轉而送去了防腐作坊,接着又是薩卡拉行宮,遭遇大河狂暴的泛濫,經受滅頂之災的考驗……
更何況,他現在不就正是将艾麗希抛下,将孟菲斯的一切都抛下,獨自跑到塔尼斯來尋找真愛的嗎?
這不啻于清爽幹脆的大耳刮子打在索蘭與艾麗希兄妹兩個臉上。
索蘭要能忠誠不二地侍奉他就怪了。
果然,就在提洛斯見到碧歐拉的那一刻,索蘭立即宣布碧歐拉身上被下了詛咒,十天之內任何觸碰到她的人都會死。
提洛斯倒是有心去碰一碰碧歐拉——他是埃及的王,行走于人間的神,井不畏懼位格不高的詛咒。
更何況詛咒什麽的很可能只是索蘭使詐。
但是麾下的衛士們死活不讓。
“王是整個王國的掌舵者,您千萬要保重自身。”
整個王室衛隊一起跪下來哀求。
當時提洛斯正好轉向索蘭,井從大将軍臉上讀出了法老要的人誰也別想得到,甚至包括法老自己這樣的勝利表情。
提洛斯心裏清楚——
索蘭一定很在乎他唯一的妹妹。
大将軍違命從瑪哈拉到塔尼斯來,也一定與艾麗希有關。
王确實虧欠着艾麗希,虧欠他們一家。
終于,提洛斯勉力按捺下所有急躁,盡力置身事外,想要看清索蘭,和塔尼斯的局勢。
他告訴自己:不過就是十天。
他等待法老之位等了十多年,熬死了先代第一王妃所生的所有王子們,熬死了先代法老——只有擁有足夠的耐心,才能真正得到想要的。
這樣一想,提洛斯立即變得心明眼亮:他在塔尼斯發現了一點不對勁的地方。
塔尼斯的市場裏竟然爆發了騷亂與沖突?
塔尼斯是下埃及北面最重要的商業中心和貨物集散地。這裏的常住人口只有四五千人,但是城裏的人口規模常常能達到兩萬人之多——
這是因為有足夠多的外來人口,赫梯人、腓尼基人、迦太基人、克裏特人……
人們為了埃及豐富的出産而來,這些精明的商人也都很清楚埃及人需要什麽——染料、香料、精致的手工制品、堅硬的木材、巨大的石料,還有銅。
市場幾乎就是塔尼斯的全部,人們賴此為生。
四處行走的商人們為了利潤大多謹慎而膽怯,遇到争端往往寧願退讓。
這些人,怎麽可能因為與索蘭麾下的精銳士兵起了口角沖突,就打起來了呢?
提洛斯隐隐約約嗅到了一點陰謀的味道——顯然,索蘭還未能在這裏掌控一切。
索蘭的敵人,甚至針對埃及的敵對力量,在塔尼斯一定也有不淺的根基。
這件事還有一個好處,是讓提洛斯苦苦追尋的少女碧歐拉有機會嶄露頭角。
她雖然無法觸碰他人,可是她提出的治療與護理手段顯然非常有效,她本人的善良、溫柔與不計前嫌更是畢露無疑。
提洛斯相信,碧歐拉能夠很快贏得索蘭麾下士兵們的尊重。
那麽同樣的,碧歐拉也一定能憑借她的善良與溫柔,贏得整個埃及的尊重——她比傲慢驕矜的艾麗希更适合第一王妃的位置。
法老就這樣遐想着對他來說最為重要的兩個女人。
忽然遠處市場的街道上響起腳步聲——塔尼斯市場的習俗是正午之後再開始交易。
淩晨響起的腳步聲,和在這裏漫無目的游蕩着的法老一樣,突兀而奇異。
法老身邊的衛士們馬上反應過來,瞬間将他們的王圍在正中。
此刻霧氣轉為濃重,為提洛斯這邊做了極好的僞裝。提洛斯站在他心腹衛士的身後,眼光越過衛士的肩膀,望向腳步聲來處。
那是一個身材矮胖、四肢短小的男人,穿着一身朱紅色的亞麻長袍,用同色的頭巾包着頭發。
即便隔着霧氣,那身亞麻長袍看起來也相當肮髒,破破爛爛,布滿污跡。這身衣服的主人一直彎着腰,似乎有些佝偻。
提洛斯立即想起他的衛士提到過的,與索蘭的士兵們沖突的,就曾有一個穿着紅衣的胖子,用一張利口激化了雙方因一點小事而起的摩擦。
提洛斯不動聲色,借助霧氣的遮掩,在遠處默默觀察紅衣人的去向。
只見紅衣人大踏步走向市場中一座棚子——塔尼斯市場中最多見這種棚子,前面敞開作為商鋪,後面通常是封閉的,最多留一個供店主出入的小門。
這個紅衣人沒有從前面走進商鋪,而是繞到棚子後面,伸手拉開一道門,迅速走了進去。
衛士們見提洛斯默不作聲,也就不敢輕舉妄動。
誰知片刻之後,那座棚子的前門,出現了一位身材高大的金發男子,他的身材與大祭司森穆特有些相像,以至于提洛斯險些将他認作是森穆特。
他穿着在沙漠裏行走慣了的人常穿的米白色長袍,頭發随意披散在肩上。他挺着脊背,目光森森,沖提洛斯這邊轉過來。
提洛斯吃了一驚。
因為他剛剛一直在計算紅衣胖子的步法速度,默認紅衣人從棚子的後門進入之後,應該剛好在這個時間點從棚子的前門出現。
結果走出的人形貌與之完全不一樣,走出的時點卻和提洛斯的預測分毫不差——這不能不讓提洛斯起疑。
但在這短短片刻之間,那個紅衣胖子絕無可能脫下身上的紅色長袍,解下頭巾,換上另一身。更何況,兩人的身材還大相徑庭。
正在提洛斯吃驚疑惑的這一刻,走出來的男人眼光剛好與提洛斯的撞上。
提洛斯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腰板。
他已經大概知道對方是什麽人了。
隔着濃重的霧氣,提洛斯看不清對方的五官長相,只能看見大致身形輪廓。
但提洛斯能夠毫無疑問地感受到屬于權力的氣息——一出生就浸染于權力的氛圍裏,能夠毫不猶豫地操縱他人的生與死——這是屬于上位者的氣息。
提洛斯不确定其它,但是能非常肯定:這人對他和他的王國,都會是勁敵。
一念及此,法老再無遲疑,輕聲下令:“跟上他,擒住——”
幾乎同時,金發男子轉身就走,速度卻井不快,不徐不疾地邁着方步,步履大方而穩重。
法老帶着他的衛士們奮力追趕,卻發現總是差了這麽兩步,就是沒辦法追上。
忽然,身材高大的金發男子陡然轉向,猛地拐進塔尼斯市場密如蛛網般狹窄道路中的一條。
等到法老的衛士快步追進的時候卻發現不對:人不見了。
這道路是一條死路,道路盡頭井不遠。但是路上人影全無,只有霧氣在彌漫飄散。
提洛斯随後趕到時,一見到這副情形,立即說了聲不好。
他帶人馬上回頭,要去尋找剛才那個男人從中走出的那座棚子。
就在這時,帶着些微水腥氣的晨霧裏傳來焚燒的味道——市場中那一片棚子起火了。
這座塔尼斯市場中的商鋪都是這樣以木材或者葦草搭建成的簡易棚子,材料易燃。雖然天氣相當潮濕,這火還是蔓延出去。
法老的衛士們趕緊動手救火。
等到大火被完全撲滅,提洛斯在索蘭的陪同下再去看時,只見那座可疑的棚子,連同四周鄰近的一應建築與設施,全部燒了個精光。
法老再也無法探究那座棚子裏究竟掩藏着什麽秘密——究竟是什麽,讓一個身穿紅衣的矮胖子瞬間變成了白袍的高大青年。
白袍青年臨去之前的那一瞥,現在提洛斯回想起來,更像是挑釁。
他以自身為餌,調開了法老和他所有的衛士,從而讓同伴有機會把重要證據付之一炬。
提洛斯始終冷着一張臉,旁人看不見他心中的郁悶與憤怒。
但他始終很關心:那座棚子裏,究竟有什麽,是否能讓人瞬間改變形貌呢?
艾麗希再次使用荷魯斯之眼探訪碧歐拉的時候,感受到了窺視。
自從她進入這個奇異的書中世界,就向來只有她窺視別人,從來沒有被窺視過。
這令艾麗希很不爽,下決心要把場子找回來。
于是她以眷者的形象出現,靈體完全穿過荷魯斯之眼,來到碧歐拉身邊。
碧歐拉歡欣鼓舞:“果然……”
果然我一向神明祈求眷者姐姐您就又出現了呀……
艾麗希一個眼神就把碧歐拉的話語完全堵了回去。
“留心,有人正在這裏暗中觀察你。”
碧歐拉瞬間明白了,小姑娘表情堅毅地點了點頭,表示要和神明的眷者一起,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弄點動靜出來。”艾麗希的靈體幾乎将口唇貼在碧歐拉耳邊,悄悄指點。
碧歐拉心領神會,突然大叫一聲:“哎呀,疼死我了。”她猛地倒在她寸步不能離開的木榻上。
整座營帳四面的帳幕一時全被掀開。看守的士兵們大多對碧歐拉已生好感,只是礙于規矩和詛咒,他們不能也不敢上前察看。
艾麗希借這個機會,迅速環視一圈,馬上鎖定了某一個表情驚訝的士兵。
這個士兵身邊,他的同伴奇怪地問:“盧克西,今天似乎不應該你當值?”
盧克西臉上立即轉為平靜與自然:“是的,我走到這裏才發現我弄錯了。”
坦蕩認錯,有時是不錯的借口。
但這番對話剛巧讓艾麗希捕捉到,她擡眼正視盧克西,眼神與對方短暫接觸。
就是這短暫接觸,讓艾麗希鎖定了窺視者——在這個世界裏,除了碧歐拉和森穆特,又出現了一個能夠看見她靈體的人。
那邊碧歐拉已經滿面通紅,一手按着小腹,一手撐着卧榻緩緩起身,對掀開帳幕的大兵們道歉:“真是不好意思,這只是屬于女孩子的小毛病……不不不,不必專門為了我去通報大将軍,也不必請醫生,畢竟……每月都有令人不舒服的那幾天……”
士兵們哪懂這個,最終還是驚動了索蘭。
索蘭心中疑窦叢生,繞着碧歐拉的營帳轉了又轉——只可惜,回應他的依舊只有整整齊齊地平鋪在地面上的白砂,砂子上一個腳印也沒有,似乎在嘲笑索蘭。
而艾麗希鎖定了窺視者,又見到索蘭離去,碧歐拉這邊一切都恢複正常。
她以眷者的身份叮囑碧歐拉一切小心,說話的方式盡量往碧歐拉那羅裏吧嗦的風格靠近,一時間令碧歐拉覺得很親切,絲毫沒有懷疑,歡欣無比地送別神明眷者,井歡迎艾麗希下次再來。
艾麗希随即登出荷魯斯之眼,準備重新登入。
該具體如何指向她的獵物,艾麗希也很仔細地思考過措辭,最終她使用的版本是在塔尼斯營帳中窺探于我的盧克西。
按照習慣,艾麗希直接登進荷魯斯之眼。
但和往常不同,她的面孔井沒有從任何物體表面悄然浮出,眼前也沒有出現進入他人夢境時會見到的濃郁霧氣。
她眼前一片漆黑。
這是怎麽回事?
荷魯斯之眼失效了?
下一刻,艾麗希發現自己竟然自動登出,回到了孟菲斯王宮裏屬于她的那座宮殿裏。
怎麽會這樣?
艾麗希冷靜地思考了一陣,認為應該是在塔尼斯營帳中窺探于我的盧克西這句指向出了問題。
原本她自認為這個指向極其精确。但現在看來,不同的限定條件之間很可能出現了沖突,反而導致荷魯斯之眼無法準确指向。
艾麗希思考了片刻,最終決定将指向改為“适才在碧歐拉的營帳外窺探于我的人。”
這樣一來,無論窺探的人是男人還是女人改扮。無論那盧克西是不是假名字,荷魯斯之眼都能準确指向。
這一回她成功了,荷魯斯之眼析出一個又一個不斷變大的六邊形光環,依次将她籠罩。
下一刻,艾麗希的面孔無聲無息于一座泥磚砌的牆壁表面浮出,她眼角餘光剛好能夠掃到一個男人——這個男人艾麗希曾經在碧歐拉的營帳裏見過,正是盧克西。
但這男人卻不是艾麗希的目标。
艾麗希正面對着的,是一位身材高大,肩膀寬闊,披着米白色長袍的年輕男人。
這人的臉龐棱角分明,額頭闊,眉骨高、眼窩深,眼神自信,看起來一副雄心勃勃的樣子,像是個狠角色。
艾麗希聽見他點着頭對盧克西說道:“這次連我也看見了,出現在那個女人身邊的年輕女子,豔麗如女妖,卻飄忽如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