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初秋的天氣依然火辣，商瞬一身板正的西裝裏有些狼狽，汗珠沿着後頸窩落下，半途中沾濕白淨的襯衣領。
他一言不發，牽着商逍往門外走，在經過一截日光的洗禮過後，兩人坐進了車裏。
小五在駕駛室發動車輛，商瞬沉着臉，等車子駛上回家的路才開口道，
“你傻逼嗎，什麽人來你都跟着別人跑。”
“你才傻逼！”商逍頂嘴後看到商瞬黑着一張臉，也知道自己理虧，聲音漸漸小下去，
“是…因為他們說小五哥要來機場接你，所以你讓他們來接我。”
“那你怎麽不問問我啊？人家說什麽你都信嗎？！”
商瞬大聲咆哮，被商逍處于變聲期的嗓子給壓了下去，
“我有你聯系方式嗎？！你生什麽氣！”
“而且你确實是今天回來啊！”
“你怎麽知道？”商瞬記得自己沒跟商逍說自己去幹什麽，什麽時候回來。
“……小五哥給我說的。”
商瞬看一眼前頭開車的小五，嫌他多嘴，小五聽到後排提到了自己，擡眼看了看後視鏡，被大哥瞪了一眼以後谄媚地笑着。
商瞬發了一通火，這會兒聲音小了下來，他清了清嗓子，問，
“你問他的？”
“嗯。”商逍點了點頭，沒瞧商瞬。
“想我啊？”
“才沒有。”
“……”行吧，被小孩頗為傲嬌的瞥了一眼，所以脾氣還是不能太好，商瞬如是想到。
“以後沒什麽事都我來接你，別再跟着什麽奇奇怪怪的人跑了，聽到沒有！”
他重新拿出家長的威嚴來，見商逍點了點頭沒接話，想到剛才商逍騎在杜老三身上咬人的畫面，覺得不能總讓商逍用他那口剛換完的牙當成武器所向披靡，這樣一點都不潇灑了，還是得會些拳腳功夫才行。
“以後別總咬人，又不屬狗。”
“放假沒事我讓六子來教你兩招。”
商瞬安排着，見商逍沒答應，提高了聲音，
“聽到沒有？”
“……聽到了。”
車廂的密閉空間內本就會把聲音放大，商逍有些難受地揉了揉耳朵，不太愛搭理的回答。
這還差不多，商瞬終于滿意了，看到一旁的黑色書包，伸出手臂去拎了一下，
“呵，還挺重。”
書包裏就跟放着板磚似的，商瞬把書包當負重，舉了兩下，大臂肌肉充血鼓起，不知道是他這幾天忙于應酬疏于鍛煉還是年紀大了身體機能下降，商瞬覺得臂膀有酸感，沉住一口氣完成最後的動作，把包放下，
“放了些什麽啊這麽沉。”
商逍一副你明知故問的表情，簡短地答道 “書。”
“……”
“學校裏怎麽樣啊，開心嗎？”
“還行。”
商瞬沒話可說，突然想到自己在機場買的鋼筆，手提購物袋被他甩在後座，此刻卻摸不着了，他半起身回頭找了找，在椅縫裏把東西掏出來，
“諾，給你的。”
明明是好心送禮，商瞬非得在後面加上一句，
“字那麽醜好好練練。”
“說得跟你知道我字寫的怎麽樣似的。”
又沒有檢查過自己的作業簽字，都是小五和六子哥代勞的，商逍心裏嘀咕，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本來是很想見商瞬的，但見到以後心裏又委屈。
除了無理由的委屈，他還記恨面前這個吊兒郎當的男人離開家好幾天不回來也不跟自己講。
商逍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以什麽樣的心情上車的，聽說小五哥要忙着去接商瞬，心底竟然有隐隐的期待和激動，想要懂事的不給商瞬添麻煩，老老實實上了車，因為對方說他是來接自己去見商瞬的。
商逍在商瞬不在的這幾天開啓了新的人生，他體會到很多之前不曾體會過的，同學，課堂，他有些話想要和商瞬分享，比如學校裏的生活，比如老師誇他聰明，這一切，商逍都想告訴商瞬。
當他第一天放學回家發現人不在的時候，心底就被酸酸澀澀的感覺充滿了。
商瞬去哪兒了？
為什麽不跟自己說他要離開幾天，為什麽不說時候回來？
商逍坐在商瞬旁邊，眉頭微皺着，悶悶不樂，一旁的人還什麽也沒發現。
“嘿，怎麽剪頭了？！”
商瞬偏頭時看見原本軟軟的一頭中長黑發被剃成了寸頭，露出一顆圓溜溜的腦袋來。
剃禿了手感就不好了啊，商瞬伸手摸了上去，毛茸茸的發茬子紮得他手心癢癢。
“老師說學校裏男生不讓留長頭發。”
商逍答道，一邊不滿對方輕浮的摸頭動作，把頭撤開了，不讓商瞬碰，
“怎麽還不讓摸了。”
商瞬只能收回手，嘴裏念念有詞。
“給你帶了禮物怎麽不說謝謝？”
“謝謝。”
商逍還是一臉不開心的模樣，商瞬頓時有些火大，在車子被另一條道上的出租車插了隊踩下急剎以後，終于冒火了，
“操啊！有病沒病！插隊急着去投胎嗎？！”
他這下發火幹脆連着給他“臉色”看的商逍一并罵了。
“還有你，哭喪着臉給誰看啊，這車你愛坐就坐，不坐就滾！”商瞬火氣上來了不管不顧，把開車的和後面坐着的一通臭罵。
他旁邊那個小孩但凡是個軟柿子一定就皺巴着臉哭出聲了，可商逍偏沒有，他也憋着氣呢，這下轉過身子，和商瞬對吼，
“我生你氣了！你有事出差憑什麽不告訴我？！送我去學校的時候你為什麽不跟我講你這周不回來？！”
商逍到底是年紀小，差了點定力，說着說着就開始掉金豆子，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委屈些什麽，就是因為商瞬沒告訴他要去出差嗎，商逍伸手把眼淚抹掉，卻總有不長眼的淚珠子接二連三争先恐後地往外落。
這種憑什麽的問題問出來時，商逍自己都懵了，突然害怕聽到商瞬的回答。
他們不過認識月餘……自己對商瞬來說又算什麽呢。
這是商瞬第一次見商逍這樣哭，還沒想好怎麽開口，就看着眼淚撲簌着沿着下巴颏滴落，
“我以為你不管我了。”
商逍聲音沙啞，帶着濃重的鼻音，不過大腦的，喊出了他心裏的話。
我以為你不管我了。
這一句話砸進了商瞬心裏，他明白過來，大概這就是商逍長年累計下來的安全感匮乏和敏感，偏偏商瞬獨來獨往慣了，他也還沒學會怎麽和小孩相處。
商瞬的心立刻就軟了下來，看着不停滑落的眼淚，心裏簡直發毛，他左右看看沒找到抽紙，連忙伸手在嫩生生的臉蛋上把眼淚抹去，
“……算……我錯了，你先別哭了。”
商逍聽到這句話，擡起頭來，看向商瞬時眼底泛紅，一個勁的抽抽，拼不出一個完整的字來，兩個人傻傻地對望了一會，商逍才漸漸緩過勁來。
“……那你下次會和我講嗎。”
“講，第一個就給你講，行嗎？”
“嗯。”
商逍滿意的點點頭。
前面的小五默默看着熱鬧，心裏啧啧感嘆，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