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記憶

夜深,顏霁月和衣躺在床上,看着和離書上的字跡有片刻的失神,一切發生的太快,他還來不及消化這場狂喜。

不知不覺他睡了過去,細語随着風聲潛入他的夢中。

夢裏光線紛雜夢寐,顏霁月似乎看見了他和蘇慕的另一場結局。

那時他們還沒有和離,蘇慕常常來到菡萏院對他示好,知道他不能離開顏府,三天兩頭從外頭帶點新鮮玩意兒給他解悶。

可那時顏霁月讨厭蘇慕,縱容小萍對她言語相譏,蘇慕眼神失望黯淡,下一秒她強撐着露出一絲笑容,眼眸像星星似的明潤。

她雖是下人出身,但脊背永遠挺得筆直,這是顏霁月對蘇慕唯一有好感的地方。

但在小萍面前,她頭一回低下頭。

蘇慕的隐忍,屋裏的顏霁月其實都看在眼裏,可他心中有怨,看着她被小萍毫無尊嚴的诋毀,他頓了頓,什麽都不管。

但他不知道,那是蘇慕最後一次彎下腰,讨好他了。

成婚一年後,蘇慕開始經商,在外忙時多,在顏府閑時少。

再也沒人會花心思給他帶解悶便宜的小玩意兒,半年後,顏霁月玩爛了蘇慕送給他的最後一只紙鳶,想起曾經常來給他送新鮮玩意兒的蘇慕,有些懷念。

這時蘇慕經商小有成績,聽聞外界對她的風評好了不少。顏府下人更是态度大變,哪怕是他的貼身侍從小萍,态度也暧昧了許多,私下打扮也比平時妖嬈了,似乎在等待誰的出現。

可蘇慕再也沒來過菡萏院,一直待在她的落楓苑不出門,就算去給父親請安,也寧願繞過菡萏院而行。

漸漸地府中有了傳聞,蘇慕從外頭撿回了一位異族侍從,名叫謝依,寵愛甚佳。

傳聞傳到了顏霁月的耳朵裏,他心中頓時湧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

他去花園荷塘邊賞花散心,遠遠地見到了傳聞中被蘇慕寵愛有加的謝依。

他抱着一簇荷花,歡喜的跑向蘇慕,一雙綠眸比荷葉還要瑩碧。

蘇慕接過荷花,眼底笑意溫柔。

下一秒,蘇慕看見了顏霁月,笑容瞬間冷凝,疏離淡漠的向他行了一禮。

想起她從前對自己的态度,顏霁月握緊了手,半年不見,冷漠至此。

“謝依,見過哥哥。”一旁的謝依學着蘇慕的樣子向他行禮。

顏霁月眼中冷然,脫口而出:“哪裏來的下賤東西,誰是你哥哥。”

謝依綠眸慌亂,像個犯了錯的幼童看向蘇慕。

蘇慕擋在謝依身前,看向顏霁月的眼神裏再也看不見半分感情:“是我沒教好謝依,他中原話說的不好,沖撞了少爺,請恕罪。”

顏霁月心中突然覺得憋悶難受,撂下一句:“管好你的狗。”

便氣沖沖的走了。

“少爺。少爺。”天邊忽然傳來小萍熟悉的聲音,周圍的真切的景物開始變幻,顏霁月睜開了眼,看見了小萍擔憂的眼神。

“叫我做什麽?”顏霁月還沉浸在夢中,态度不好。

小萍猶豫了一下,問道:“少爺可是做噩夢了?”

“什麽意思?”

小萍咬咬唇,一副視死如歸的态度說道:“您叫了少夫人的名字一晚上。”

他昨晚一直守在屋外,被顏霁月夢中一聲聲蘇慕的呢喃吵醒。

“胡說八道。”顏霁月怒道:“我怎麽會在夢中叫她的名字。”

小萍趕忙跪下:“奴猜測也是,少爺如此讨厭蘇慕,怎麽可能夢到她,唯一的可能就是做噩夢了,蘇慕就是讓您做噩夢的那人。”

顏霁月沉默了片刻:“你起來吧。”

他捂着胸口,大抵是昨晚的夢境太真實,哪怕夢醒之後,他還能真切的感受到夢中的顏霁月在面對蘇慕驟然冷漠态度,以及她維護謝依時,那種窒息屈辱,還有一點痛。

那痛從何而來?夢中的顏霁月不知道,夢醒後的顏霁月也不知道。

小萍如釋重負般站了起來,看着顏霁月的反應,心下覺得是剛剛自己找準了話機,便繼續罵蘇慕。

“要奴說,都怪那個蘇慕,若不是蘇慕,少爺你才不會整夜整夜的做噩夢。”

“閉嘴。”顏霁月叱道。

小萍心一驚,喃喃道:“少爺,您這是怎麽了?”

顏霁月一噎,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

可能是那場夢境對他的影響太大,顏霁月忽然意識到,夢中的蘇慕之所以對他的态度轉變如此之快,小萍這張臭嘴脫不了關系。

......當然也和夢中顏霁月的縱容脫不了關系。

不過不管怎樣,他們已經和離了不是嗎?

蘇慕的态度冷不冷不再重要,這場莫名其妙的夢,也該忘了。

他定了定神,看向小萍疑惑的眼神,回道:“沒怎麽,以後不要再提蘇慕了,我和她已經和離了。”

“愚蠢!我莫恵怎麽會生出你這麽個愚蠢的兒子!”顏主君手持木棍一下一下打在顏霁月的身上。

顏霁月忍着疼,一聲不吭。

小萍躲在屋外,偷偷探出頭,看見一向高高在上的顏霁月被打的這副慘狀,戰戰兢兢的縮了回去。

木棍被打斷,顏主君的怒氣還沒有發洩完,直接抄起自己的拐杖,繼續打,顏霁月臉色蒼白,倒在地上。

淩華看不下去了,顏主君真是怒氣攻心,對自己的兒子都下了死手,他想去扶顏霁月。

“我看今天誰敢替他求情!”顏主君暴怒,戳着他的肩膀軟骨:“我這些年真是白疼你,養出你這麽個不知好歹的兒子,和蘇慕和離。”

顏霁月趴在地上,感覺骨頭被要被敲碎,他聲音有氣無力:“爹,我本就不喜歡蘇慕。”

“我管你喜不喜歡蘇慕。”顏主君脫口而出,并不在意自己兒子的婚姻能否幸福:“難道你就忍心看着你母親姐姐留下的家業被那些酒囊飯袋搶走嗎?到時候顏家還有你我立足之地嗎?你想讓你親爹流落街頭嗎?”

顏霁月沉默沒有回答。

顏主君氣得将拐杖扔到了一邊,一旁的淩華趕緊給顏主君順氣。

淩晶則将快被打殘廢的顏霁月扶了起來。

“主君消消氣,事已至此,咱們得趕緊想辦法如何挽回才是。”淩華說道。

顏主君第一時間說道:“和離的事情誰也不能走漏出去。”

淩華點點頭:“您放心,這件事只有我們幾個知道,消息也已經封鎖了。”

幸好小萍是他們安插在顏霁月身邊的人,在得知和離的消息後立馬通知了他們,不然若是顏霁月不說,他們不知道還要被瞞多久。

顏主君嘆了一聲:“可惜蘇慕已經拿了和離書,連夜出了府,我還能怎麽辦?再給霁月找個上門妻主?不是誰都想蘇慕那樣,對顏家的財富沒有貪圖,這些年上門媳婦反噬主的事情你們也而不是沒有聽過。”

淩華忽然有了主意:“既然別人不可以,那何不将蘇慕找回來?”

顏主君眼前一亮,但随後憂心道:“蘇慕若是回來那是再好不過,可是她能回來嗎?當初當然讓她做贅妻還是我拉着這張老臉去求她的,這一會,她還能同意複婚?”

顏霁月蒼白的臉色極盡失色,原來新婚之夜,她的解釋都是真的。

可他卻還了她一巴掌。

“蘇慕她一定會同意的。”淩華低聲道,用只有在場幾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您忘記了?您對蘇慕可是有救命之恩,如果不是您當年慈悲,蘇慕早就死了,哪裏會有今天。”

淩晶附和道:“是啊,救她命的人是您,賞她一口飯吃的也是您,這樣的大恩大德,讓她以做贅妻為回報,不算委屈她,她要是拒絕,那真是不知好歹,狼心狗肺。”

“我不會和她複婚的。”顏霁月眼神黯淡無光。

“那由不得你。”顏主君冷冷的掃了他一眼:“小萍,照顧好你主子。”

小萍膽戰心驚的進了屋。

顏主君在淩華的攙扶下起身:“去找蘇慕。”

蘇慕昨晚學習到深夜,這種熬夜補課的充實感已經很久沒有體會到了。

早上大約8點多的時候她才朦胧轉醒。

她一醒來,謝依就撩開簾子,替她端來洗漱的水。

“蘇慕,洗水。”謝依的中原話依然語調奇怪,但唯獨蘇慕兩個字發音格外标準。

蘇慕穿上外衫,無聲的笑了笑:“不是洗水,是洗臉。”

謝依點點頭,學着她剛剛說話的樣子,小心翼翼到:“洗臉?”

“對了,聰明。”

謝依似乎明白她是在誇獎他,雙眸一彎,濃密的長睫裏透出墨綠色的光亮,剎那間暗室都變得明亮起來。

洗漱完成之後,蘇慕想去廚房做飯。

謝依是雖然是混血,但一直生長在西域,中原人的米面,他應該不太會做。

但一秒,蘇慕就發現她的想法是錯誤的。

謝依從廚房裏端了一碗香噴噴的蔬菜粥,粥旁邊還要一個小碟,小碟裏擺着剛從泡菜壇裏撈出來切好的泡菜。

“蘇慕,吃飯。”他說。

蘇慕笑着接過,看到只要一碗粥,便問道:“你的呢?”

謝依愣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我的?”

蘇慕答:“當然,去盛一碗,給你自己。”

謝依深綠的眼眸一瞬間有暗光閃過,他聽話的從廚房裏舀了一碗粥回到堂屋,菜粥的香味滾滾的往他鼻尖裏湧。

一夜未進食,他肚子餓的難受。

“吃吧。”蘇慕說道。

謝依緊握着手裏的碗,終于拿起勺子,跪在蘇慕腳下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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