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佛珠
一夜之間, 大公主上門求娶遭城主拒絕的消息傳遍整個涼朔,成為人們茶前飯後的談資。
有人同情她一往情深飛蛾撲火,有人嘲笑她不自量力自作多情。
按他們的話說, 如此恨嫁的話, 還不如遠嫁北疆, 至少北疆忌憚西厥強盛,不敢不娶。
杵濟如實将這些話禀告淩曲的時候, 淩曲正在低頭研墨。柔軟綿長的水石墨在池硯上延展開來,散發出淡淡清香。
“主子你在寫什麽?”杵濟好奇地問。他背着手,手裏攥着兩個小糖人。糖人是他出門前寺裏的思湛小師父托他捎的, 只是近幾日天熱, 現在都快融化了。
“訃文。”淩曲回答。軟毫觸水,映出杵濟疑惑的表情。
“誰死了?”杵濟下意識就問,問完才覺得唐突, 忙抿住嘴唇。
淩曲擡眸不鹹不淡地盯了他一眼,道:“大公主。”
杵濟還沒來得及吃驚,西邊便傳來敲鐘的聲音,低低沉沉地敲了三下, 正是喪鐘。
杵濟啞然。主子怎麽料事如神?
待鐘聲完全消逝下去,淩曲的訃文已經寫好折入信封。
“找個腿腳快的人, 連夜送進宮裏, 記住, 連夜。”
杵濟接過信塞進領口, 試探着問:“杵濟親自給主子送,主子意下如何?”
畢竟論功夫杵濟不敢多說, 但論腳程還是沒人能比得上他的。
淩曲卻道:“當心死在路上, 誤我大事。”
不許去就算了, 怎麽能這麽咒他呢?杵濟撇撇嘴,不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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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後還有機會。但今日不行。”見他不開心,淩曲說,“今夜還有個麻煩。”
聽到這個,杵濟重振了精神,嚴肅起來。
剪了燭,思衿躺在榻上仔細鑽研菜譜。若說佛經,只要能做到心如止水,不論時間長短終能參透,可若換成菜譜,則不是心如止水就能參透得了的。
他身邊沒有任何食材讓他實踐,只能看幹巴巴的文字,懵懵懂懂雲裏霧裏。
這本《百年食材錄》寫得好歸好,只是步驟太過複雜反而不知所雲了。一個簡簡單單的涼拌瓜絲就足足寫了兩頁紙,思衿一個晚上翻來覆去都沒搞懂涼拌菜為何還要講究“火候”。
“難得。”一個影子伸過來,直接将他手裏的《百年食材錄》拿過去看。
思衿只好翻了個身,坐起來搶他手裏的菜譜。
淩曲今日一改往日的孔雀風格,外面披着翡翠色的袍子,露出一道鮮豔的朱砂色裏衣,蜿蜒的長發披散下來,整個人就像一只還未從藤上摘下來就已經開了口的西瓜。
開了口的西瓜擡起纖長的手翻了兩章菜譜,言簡意赅地點菜:“我想吃這個,還有這個。”
思衿只好拿出紙筆寫下來,妥善保管好。
淩曲眉目一挑,顯然是有些意外:“這些你都會做?”
如果他沒猜錯,剛才點的那兩樣難度都不小,沒有一兩年是做不好的。
思衿誠實得不像話:“一個都不會。不過既然你愛吃,我就先學這兩樣。”
很認真的樣子。淩曲差點被感動到了。
“你的手怎麽了?”忽然,淩曲問。剛才思衿寫字的時候,能看見很明顯的痂。
思衿聞言,難以啓齒地搖了搖頭,不說話。
這讓他怎麽好意思說?難道讓他承認是今天跟着典座學颠勺的時候,被鍋裏灑出來的菜給燙傷的嗎?旁人初學颠勺會嫌鍋太重手太抖,他倒好,一颠勺鍋裏的白菜天女散花,不該灑的全灑了。
“看樣子我是難為你了。”
他不說話,淩曲也知道發生了什麽。這疤形狀不規則,很明顯是燙傷,一看就是颠勺颠出來的傑作。
“一個簡簡單單的菜都不會做,還慣會添堵。”
淩曲垂眸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思衿只能感覺到手背一股冰涼,待冰涼過後,傷疤已然好了大半,也沒有先前那種火辣辣的疼痛了。
“你給我敷了什麽?”思衿好奇地問。冰冰涼涼的東西不僅效果顯著,還有股淡淡的香氣,實在是神奇。
“一種能讓你渾身長瘡流膿的毒/藥。”淩曲眼睛都不眨一下。
思衿才不信淩曲的鬼話。他發現了,淩曲有時候刀子嘴豆腐心,其實是個內心很溫柔的人。從他對杵濟的态度就能看出來了。
“我會好好學做菜的。”思衿認認真真地說。
他從不诓騙人,說到的,就一定會做到。
一句話,他想把淩曲照顧好。
“那我就姑且信你。”淩曲撇了他一眼,竟寬衣解帶,想上他的床榻。
思衿按住他,怔怔地問:“城主為何……”
淩曲拂掉散落在肩膀上的頭發俯下身來,笑得妖嬈又妩媚:“有什麽不妥嗎?”
思衿噎了一下,情不自禁地俯下頭,乖乖地答:“沒有不妥。”
他的确已經和淩曲同床共枕許多次了,按理來說不該像前幾次那樣局促的。
可是淩曲一到床上就仿佛變了個人似的,這讓他招架不住。無論淩曲做什麽,思衿腦子裏都能浮現出一些話本裏白淨書生和狐妖的片段。
話本內容百轉千回各不相同,但結局都驚人得相似——狐妖會将書生拆吃入腹。
所以思衿總感覺淩曲要吃了他。
想到這裏,思衿撐起身子向後退了退。
淩曲将他的動作看在眼裏卻無動于衷,只是一言不發地将衣裳扔在地上。淩曲頭發長,又帶有弧度,稍微動一下就如同睡蓮在水中漂浮。
思衿看着看着就愣神了,然後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了摸淩曲的頭發。
小和尚喜歡自己的頭發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淩曲見狀溫柔地笑了笑,也不躲開,反而湊近了任他摸。
思衿摸着摸着就摸到了淩曲的臉,反應過來,被燙似的收回手。
修行之人怎麽能如此沒有定力呢?
“不摸了?”淩曲順勢倚在小和尚的肩膀上。
思衿“嗯”了一聲,神情有些不自在。此刻他跟淩曲并排躺在一塊兒,太過親近了。
“既然你不摸,那就換我摸你吧。”淩曲一笑,竟翻身直接覆在他身上。
這……這是要幹什麽?!
思衿臉一紅,舌頭差點打結:“別……下、下來。”
“都這樣了,還忍什麽?”淩曲叼住他胸前的佛珠,笑得張揚,“你們修行者從來都不解決問題的嗎?”
意識到他在說什麽鬼話的思衿臉紅得都快炸了。
這孔雀怎麽做到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出這種話來的?
“要不,我來幫幫你吧?”淩曲的舌尖轉動着溫潤的佛珠。本就通透的佛珠被他舔得發亮,“幫你解決問題,是不是等于造浮屠了?”
淩曲說完手就要往下伸。
思衿吓得趕緊翻身把他的手截住。他力氣比淩曲大,稍微一用力就将淩曲壓得死死的。
“別亂動。”思衿警告他。說完思衿驚覺自己的聲音好像和以往不一樣了,像是野獸在低喘。
“好的呢。”兩只手都被小和尚按在頭頂,淩曲仰首迎上思衿的眼神,笑眯眯地說,“我喜歡這個姿勢。”
“啪”的一聲,思衿松開對他的桎梏,撿起挂鈎上的衣裳踉踉跄跄跑出去了。
待他跑遠了淩曲才想起來:剛才光顧着玩,自己其實是有事要找小和尚說的。
孔雀真是越來越過分了。
披上衣裳跑出來後,思衿混亂地心想。
自己只是個小和尚,怎麽能招架得住孔雀百般的撩撥呢?估計那天夜晚,孔雀也是這樣撩撥他的。只是那時自己神智不清醒,一不留神就着了他的道。
太過分了。孔雀真是太過分了。
思衿這樣胡思亂想着,偏偏在游廊拐角處撞到一個人。那人也是着急忙慌地走,被撞了一下差點跌在地上。思衿反應快,在她倒地之前扶了她一把。
是個女人。且有些面熟。
太和寺裏只有一座院子供女人居住,且這女子穿着講究,像是有些身份的,不出意外便是城主夫人身邊的大侍女柳昭了。
柳昭被扶了一把還沒站穩,看見來者是誰之後,一時情急竟抓住思衿的衣袖,狠狠地卡出一口血。
思衿被吓了一跳,趕忙問:“你還好麽?”
“救……”柳昭被血堵住喉嚨,口齒不清地說,“救救夫人……夫人她……”
思衿還沒來得及開口,就有人問:“城主夫人發生了什麽?”
思衿擡頭看見來人,緊張的神情舒展開來:“師兄……”
淩凇按住思衿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多說,轉身将柳昭平放在地面上。這女子眼神渙散,喉嚨發不出聲,顯然快不行了。
“有人要殺……殺……”柳昭忽然聲嘶力竭,卻在吐出一口黑血之後倒在地面,再也沒起來。
淩凇探了探她的鼻息,沉默些許,道:“無救了。”
思衿愧疚到不行:“若不是我撞了她……”
“與你無關。”閡上柳昭雙眼,淩凇摸了一把地上的血。血液濃稠發黑,可見她是中/毒身亡。
“她剛才說救救夫人,有人要殺夫人。”思衿。
淩凇起身:“你去轉告主持他們,我去邵夫人院中看看。”
“師兄,我跟你一塊兒去。”思衿上前一步。
太和寺對外封閉,能在太和寺眼皮子底下殺人,這事非同小可。
淩凇見他堅持,便不多說。兩人去凝心堂。
已是半夜,凝心堂一片靜谧,堂前的睡蓮在月色下散發着淡淡光澤。
思衿同師兄後腳還未跨進院中,便看見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從屋檐底下掠過。
對視一眼,淩凇吩咐道:“我去追,你進屋看看夫人的情況。”
思衿點頭。
見屋門緊鎖,裏面漆黑一片,思衿深吸一口氣,翻窗而入。
窗戶離地面将近三尺,思衿剛落地便聽到暗中一個“噓”的聲音。
借着微弱的月光,思衿看見淩曲藏在暗中,面無表情。
他剛想問淩曲怎麽也在這兒,淩曲卻捂住他的口鼻。
“梓藤香。”淩曲道。
被他這麽一說,思衿才發覺這間屋子霧蒙蒙的。梓藤香這種東西思衿似乎聽說過,吸入少許都會使人陷入昏迷。滿屋子都是梓藤香的話,人少有機會能夠活下來。
“邵夫人她……”思衿艱難地說。
淩曲既然在這兒,那便說明邵溫香是真的出事了。
“她不識此物藥性,兇多吉少。”淩曲将濕帕交與小和尚自己捂着,冷靜地說。
窗外忽然傳來動靜。應該是主持聽到風聲,帶着寺院僧人一塊兒趕來了。
“此事必然會鬧大。不論此事是否與太和寺有關,太和寺都脫不了幹系。”淩曲瞥了思衿一眼,後者眉頭緊皺,好在依然冷靜。
“如今只有你知曉我真實身份不是巫馬真,你我一丘之貉。”
“你想說什麽?”思衿強迫自己冷靜。
“保住我,才能保住太和寺。明白嗎?”淩曲說。
作者有話要說:
淩曲:你只能加入我的戰隊:)
遲來許多天的更新~
近期暫時不能日更啦,等恢複日更的時候會說明哦~
感謝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