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你永遠十八
第十四章你永遠十八
“你這是在變相詛咒我活不到三十歲嗎?”
我使出了拿手絕活:用玩笑掩飾內心的動搖。
許目遠是個不會深想的人,就像王昊和劉凱張口閉口喊我嫂子他懶得糾正,會讓我躺在他肩膀上睡覺,還有說什麽一輩子。
在他眼裏,我和他的那幫子狐朋狗友沒有任何區別,兄弟間誰會考慮這些有的沒的?
盡管我的性別和他不同。
我曾無數次産生過錯覺,可得到的無一不是失望。結論如此明顯,又何必自欺欺人。
可我現在望着他明亮又真摯的眼眸,內心從波濤洶湧慢慢熬成一片死寂的湖面,卻又和趵突泉一般向上噴湧着。
“......你的理解能力太厲害了,我該說什麽呢?”許目遠黑人問號的表情滑稽得很,“還有你不是永遠十八歲嗎??”
“哦對哦。”我皺着眉頭,恍然大悟般點點頭,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
這麽一來一回,我沖天的怒火也不見了蹤影。
“去多媒體教室看看?以前要表演什麽節目的時候你都在那裏練琴來着。”
我們學校有兩架鋼琴,一臺三角的在大禮堂,一臺立式的放在多媒體教室。
從前文藝彙演啊,晚會啊,合唱啊,只要需要彈鋼琴的,那就是我的工作。
大禮堂平時不開放,不能随便進。
最開始只是正式上臺前幾天會把多媒體教室的鑰匙給我進去練習,後來幹脆又配了一把交給我保管了,高考結束後才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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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着的吧。”我回了一句。
許目遠堅持要去看看,結果巧了,門還真沒上鎖,不知道是不是負責的老師忘記了。
多媒體教室是個階梯式的,我順着樓梯走下去,走上了講臺,那臺熟悉的雅馬哈鋼琴還靜靜躺在那裏。
我把上面一層紅色的罩子取下來,沾了一手的灰。
這臺鋼琴幾乎成了我的專用後,這個喜慶的紅色罩子我還帶回去洗過好幾次。
我有段時間沒有碰琴了,國外的房子是租的,彈出聲會擾民,租房合同裏明文規定了不允許。但音樂幾乎就是我的人生,我便買了雅馬哈的一款真鋼和電子結合的Hybrid電鋼。
音錘敲擊的構造和真鋼琴一樣,觸感是真實的,不像普通的電鋼,彈上去軟綿綿的像是玩具。
不過還是只能帶着耳機,偶爾忍不住了實在想聽聽外放的聲音會在周末的中午破戒,戰戰兢兢彈個十來分鐘。
不得不說,科技真的能改變很多東西。
我在樂器店把從幾百萬的grand piano到幾千的電鋼從頭到尾都摸了一遍。
得出一個結論:人啊,還是要努力,萬一哪天就買得起施坦威了呢?
我把琴凳拖出來,坐下深吸了一口氣,活動了下手指,把琴蓋擡上去,用音階把八十八個鍵過了一遍。
有段時間沒調音了,好些音不準。
“你給我來個那個什麽,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許目遠往我旁邊一站,也不把自己當外人,張口就來。
“???我是農村結婚請來的站臺歌手嗎??”
我老家農村裏從前結婚為了熱鬧,都會請個樂隊,姑且讓我把它稱為樂隊吧,我實在想不出別的詞了。
他們自己搭個和劉老根大舞臺差不多的草臺子,擺好設備,有張點歌單,來吃酒席的人誰都可以花上十元點上一首。
歌曲都是土到掉渣的那些,不過此番場景下深情演唱一首《千裏之外》也确實不合适。
“好長時間沒聽你彈過琴了,來一首呗。”
許目遠就和逢年過節來我家的長輩親戚一樣。
我是從小學的鋼琴,初中學的古筝,這兩個大物件擺在家裏過于顯眼。
所有人,沒錯,是所有來我家的人,都會說,“江語,來彈一個呗。”
我以前老實,總是現在在學什麽就彈什麽。
外行人哪裏聽得出什麽錯音或者感情豐滿,他們只管你有沒有停下來。
正在練的曲子當然手生,我又傻,一彈錯就從上個小結重新開始,往往大家都會報以我尴尬卻不失禮貌的微笑,最後來句:“彈得不錯!”
後來我終于學聰明了,管他誰來,統一曲目。
鋼琴就是理查德克萊德曼三部曲:《夢中的婚禮》,《童年的回憶》,《水邊的阿狄麗娜》。
古筝就是:《漁舟唱晚》,《高山流水》。
叫好又叫座,實現了我,我爸媽,親戚的win-win-win三贏。
“你要聽啥來着??”
許目遠剛才的那一串“噔”我是真的沒聽出來是個啥。
“就是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啊!”
“????”
聽了有個五六遍,我終于知道他“噔”的是什麽了:《幻想即興曲》。
好家夥,肖邦聽了許目遠的“噔”都得揭棺而起。
“這個我真的不太記得了......”
曲子本身不記得多少了,當年被左右手四對三支配的恐懼倒是歷歷在目。
我把手放到琴鍵上,試了試,只能靠着肌肉記憶勉強彈了最開頭的部分。
掙紮着嘗試了幾次後,我還是放棄了,放飛自我,随便彈了幾首。
塞爾達,加勒比海盜,權力游戲啥的,許目遠也耳熟能詳,突然我來了個不同的,就發生了如下的對話。
許目遠:“這啥?”
我:“《戀與制作人》。”
許目遠:“......你別跟我說你還給它氪金了。”
我:“當然,給老公氪金不是正常的嗎??”
許目遠:“......”
他扶着額頭,眼神裏透露着對我的鄙夷,連連搖着頭,送了我兩個字:“離譜!”
說着說着,我想起以前體育課自由活動的時間,我若不回教室自習,便會來這個階梯教室彈鋼琴。
許目遠是雷打不動要打籃球的,不存在第二個選項。
有一次體育課,我一如往常彈着琴,多媒體教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了。
許目遠從門外探出腦袋,興沖沖跑到第一排坐下,滿頭大汗,校服也都被打濕了,手裏拿了一瓶冰可樂,一飲而盡後發出一聲享受的“啊~~”。
“幹嘛?籃球不打了?”我停下手裏的動作,側過頭問他。
“累了。”他癱坐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有氣無力地回我。
“不是主力隊員啊?怎麽能喊累呢?”
“什麽主力隊員,你不是一直嘲笑我是阻力隊員嗎?”
許目遠坐直了身子,看着我,用手背抹了把額間殘留的汗珠。
少年的劉海已經汗濕,黏貼在了一起,喘氣聲有些重,卻還是好看得讓人抑制不住心動。
“我在這睡會兒,昨天晚上熬夜看小說到天亮,确實有些頂不住了。”許目遠沒等來我的回答就“咚”一聲趴到了桌子上。
“好哦,那我不彈了。”說着我就準備把琴蓋放下來了。
“別啊,你彈你彈。”許目遠把頭墊在胳膊上,眼珠子呲溜轉了轉,看向我說。
“你不是要睡覺嗎?”
“這有啥,你彈呗。”
他如此說,我也就重新把手放回了琴鍵。
《For The Love Of A Princess》,電影配樂史上無論時間如何流逝都永遠不會被抹去星光的一首史詩絕唱。
鋼琴沒辦法還原交響樂恢弘氣勢的哪怕萬分之一,只是彈個音罷了。
我彈完的時候,許目遠猛地跳了起來,臉上寫滿了欽佩和震驚,直愣愣看着我說:
“卧槽,這是你寫的?????這也太牛逼了吧????”
我先是愣了幾秒,然後爆發出了哄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要有這個本事,我還坐在這裏????你是不是傻!!”
許目遠疑惑地摸了摸後腦勺,嘟囔着說:“我還以為這是你寫的呢,實在太厲害了。”
即便藝術有陽春白雪和下裏巴人之分,欣賞的人也分內行與外行。
但經典之所以為經典,的确是有原因的。
《For The Love Of A Princess》主和弦走向不過是最簡單456,我的鋼琴改編也談不上有多華麗,可即便不加以說明,也能聽出來這是什麽級別的作品。
不少自诩清高的人常說藝術是有欣賞門檻的,這句話我不敢茍同,有門檻的從來都只有創作者的才華而已。
回憶夾雜着刺眼的陽光和燥熱的夏風一層一層湧了上來。
“你想什麽呢?”許目遠看我盯着他發起了呆,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問。
我收回飄遠的思緒笑笑,“想起了些以前的事情。”
“這不就是想起我的意思嗎?”
面對着他得意的神情,我迷惑到無語凝噎,“你是不是對自己過于自信了??”
許目遠摸摸下巴,還給了我個不解的眼神,“還好吧,我難道不是一直這麽優秀嗎??”
“哎。”
你說我跟傻子叫什麽勁呢,他說是那就是吧。
我最後彈了《Legends Never Die》和《RISE》,英雄聯盟S7和S8的全球總決賽主題曲。
S8LPL首次奪冠的時候,連基本從不發朋友圈的許目遠都發了一條:【IG牛逼!我們是冠軍!】。
我不記得有沒有點贊了。
我突然又想起我給他寫的那首元旦晚會的歌,旋律爛熟于心,卻不适合在此時彈起了。
估計他早就忘記了吧。
我們兩個從多媒體教室出去的時候,正好趕上學生放學了。
周六可以不上晚自習,學弟學妹一個個臉上都洋溢着抑制不住的興奮。
我們學校的校服主色調是白色,但是裝飾的部分有三個顏色,藍,綠和紅,用來區分三個年級。
望着擦肩而過的稚嫩面龐,關于明星八卦,街邊小吃,新上映電影的議論聲聲聲入耳。
曾經我也無數次穿行在這條香樟路上,和朋友嬉笑打鬧,說着無關緊要的話。
我有種真的老去了的無力和蒼涼感,還有由衷的羨慕。
沒有人永遠十八歲,但永遠有人十八歲。
望着晃神的我,在我內心裝了雷達的許目遠來了句:
“你永遠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