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那就是初戀了

陸霄遠氣定神閑,舉手投足間仿佛掌控全局的樣子,看在孫睿眼裏就是擺譜,純純的擺譜。

這世上大概也只有他孫睿和這22層樓外的夜空知道——昨天連續三個緊急會議後,某位大明星有家不回,一個人坐在會議室的長桌前思考了一整晚,大清早啞着嗓子給他去了個電話,告訴他協議上還要加個同居。

孫睿等了一會兒,确認陸霄遠擺譜擺完了,正要開口,陸霄遠突然又道:“加一條,合約期間,不能在外面和其他人亂來。”

此話一出,全場安靜了幾秒。

容鶴拿着紙杯的手一抖,羞惱從臉頰迸發,火燎般一路紅到耳廓——

在陸霄遠的心裏,他居然是這種人!

但很快,他又冷靜了下來。

陸霄遠這句話應該是不帶任何主觀色彩的未雨綢缪,畢竟事關兩個人的共同利益,提前定好規則也是對的。

陸霄遠對他又不熟,怎麽可能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平時又會做些什麽,有沒有什麽不良嗜好,何況還是在娛樂圈這種聲色犬馬的地方。

付苗反應挺快,笑着擺手道:“不會不會,容鶴事業心還是挺強的。”

她着重了“事業心”三字,意在提醒對方,這個假戀愛也是事業的一部分,日後該共享的資源一定都要給到。

在座都是老江湖了,有些潛臺詞一點就透。

容鶴雙手不停地将紙杯捏扁揉圓,原本還算冷靜的心态突然有點如坐針氈。

陸霄遠擱在桌上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

孫睿立刻出聲:“那戀愛談過嗎?有沒有什麽潛在隐患?”

付苗道:“一次都沒有,是吧容鶴?”

容鶴喉結動了動,誠實地“嗯”了一聲。

“哦~那就是初戀了。”孫睿半開玩笑地點點頭,故意看了一眼陸霄遠。

陸霄遠依舊是那副冷冷清清的面癱表情。

孫睿笑道:“正好嘛,霄遠也是初戀。”

初戀?

容鶴聞言愣住,在心頭的輕顫中一字一字地重複孫睿這句話,很快又催生出更大的震驚來。

以陸霄遠的魅力,追他的人怎麽着都能從市中心排去郊區了吧,怎麽會二十八歲了還沒談過戀愛?

但他轉念又想,陸霄遠大一就演電影出道了,能有如今的成就,想必這些年全身心都撲在了事業上,戀愛确實挺耽誤事兒的。

容鶴兀自想着,胸口升起了丁點別樣的情緒,好像有彎清潤的溪水汩汩淌過,帶走了剛才那幾分沒來由的煩亂。

他擡起眼,主動用臉頰接觸天花板傾斜下來的亮白燈光,而非頭頂。

初步讨論結束後,孫睿提醒道:“明天的官宣勢必會伴随輿論浪潮,內容肯定有好有壞,容鶴你考慮好了嗎?”

孫睿始終很和氣,充分給予了容鶴選擇的空間,絲毫沒有容鶴想象中那種著名經紀人獨斷專行、咄咄逼人的架子。

“考慮好了。”容鶴點點頭道,“收益和風險總是相伴相生的嘛,有付出才有回報。”

會議進行了三個小時,許多細節都敲定好了,但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還有些遺漏的,也只能在之後實施過程中再随機應變。

正式達成合作,兩邊交換了聯系方式。

陸霄遠的微信頭像是一片蔚藍的晴空,和他的名字是一個意思。

對方同意申請之後,容鶴在備注的地方下意識地打上了“霄遠哥”三字,幾秒後反應過來,趕緊删掉,改成“陸老師”。

會議結束,一行人往會議室外面走去。

付苗對孫睿說:“剛才喝的茶真不錯,入口醇香,完全不澀口。”

孫睿道:“哦你說那個茶啊,那是霄遠去南方一個茶園取景帶回來的,大家都挺愛喝,你要是喜歡,可以帶兩罐走。”

容鶴聞言回過頭,從即将關閉的門縫中看了眼長桌上留下的一圈紙杯。

原來剛才大家喝的都是茶,只有他一個人喝的是清水。

可能是那個倒茶的小助理不小心弄錯了。

不過也算是歪打正着,因為他只要一喝茶葉就反胃,尤其是高中學習緊張的那段時間。有一次還因為誤喝烏龍茶在學校吐了陸霄遠一身,害得陸霄遠大白天請假回家換衣服。好在陸霄遠知道原因後,并沒有生他氣,課間的時候還來他教室門口給他遞了充好電的暖手寶,讓他用來暖胃。

一行人走到電梯門口,門恰好打開,陸霄遠率先走進去,付苗和容鶴也跟着進去。

陸霄遠轉過身道:“我要去樓上。”

“哦哦好,我們坐隔壁那部。”付苗一邊拉着容鶴退出來,一邊問門口的孫睿,“對了,容鶴什麽時候去陸老師家比較好?”

孫睿道:“霄遠說今晚就可以。”

容鶴有些為難道:“今晚啊……今晚我要見一個人,還挺重要的,明天可以嗎?”

容鶴話音未落,自動關上電梯門突然被打開。

剛才說好要去樓上的陸霄遠從裏面走出來,面癱又嚴肅地問:“見誰?”

容鶴眨眨眼,一五一十道:“親戚。”

容鶴要見的是他一個遠房堂哥。

堂哥今年三十歲,突然不想啃老了,嚷嚷着要進城打拼,遠房叔叔拜托他給堂哥介紹一份工作。

容鶴趕到約好的飯店包間的時候,裏面坐着一個皮膚黝黑、身材微微發福、頂着一頭枯黃色精神小夥發型的男人。

他回憶了幾秒,才把這人和他記憶中的堂哥對上號。

堂哥摸着圓潤的下巴,上下打量了一遍容鶴,道:“可以啊,挺有明星範兒啊。”

容鶴取下口罩和帽子,糾正道:“我不是明星。”

堂哥哼哼了兩聲,直奔主題:“工作找好了嗎?”

“今天就是來說這個的。”容鶴從包裏拿出一份材料,遞過去,“你看一下,是我經紀公司樓下快遞收發室的職位,平時就負責整理公司內部的快件。”

堂哥拿起來看了兩眼,嫌棄道:“怎麽找了個這種工作?”

容鶴坦白:“這個對專業沒要求,你是學廚師的,堂叔說你嫌累不想幹,所以目前只能找到這個。”

堂哥吊兒郎當地笑:“你不也是個搞法的嗎?還不是沒像你爸那樣做大律師,跑去争搶明星飯。”

容鶴聞言,抿了下唇。

堂哥前半句說得沒錯。當初他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全國最著名的法學院,但由于無法兼顧專業學習和賺錢還債,最終只好放棄自己最熱愛的法律事業。

但他還是再次強調:“我真的不是明星,我就是個普通演員,明星不是誰都能當的。”

堂哥不以為意道:“當明星能有多難?明星要的不就是顏值嗎?我呢,也算是有點小帥吧,你知道的,平時追我的女的能排到村口去,她們雖然沒有城裏女人見識廣,但女的嘛,那點小心思都是相通的……”

容鶴默默聽着,沒打斷堂哥,他也不知道堂哥說的是哪種“追”,他小時候倒是見過堂哥村裏的幾個大媽拿笤帚一路追堂哥追到村口,好像是因為堂哥調戲了某位大媽家的黃花閨女。

“我還以為你給我找的是和你一樣的工作,沒想到就這。”堂哥脫了一只鞋,翹起二郎腿,上下打量着容鶴道,“現在的男明星啊,都娘們兒唧唧的,沒幾個能看,讓我去當演員,正好給娛樂圈輸送一點陽剛之氣。”

容鶴聽出了堂哥言外之意。

他天生皮膚白皙,五官精致,有點男生女相的意思,平時從粉絲嘴裏聽到最多的外貌形容就是“漂亮”,八成是沒有堂哥所謂的“陽剛之氣”的。

他起身推開窗,忍着對面撲鼻而來的汗腳異味,依舊耐煩道:“如果你真的對演戲感興趣,我可以先幫你聯系群演的工作,不過挺累的,對體力和耐力要求比較高,經常淩晨就要集合,等戲的時間也比較長,有時候夏拍冬戲,三十多度的高溫要裹着厚衣服好幾個小時。”

堂哥一聽這麽辛苦,立刻擺擺手道:“算了算了,我還是先勉強幹下你找的這個收快遞的活兒吧。”

容鶴點點頭:“都看你意願。”

“行了,點菜吧。把這家店的招牌菜都來一遍。”堂哥嘬了一口桌上的大麥茶,晃着腳丫子哼哼道,“怪就怪你媽走太早,想當年你爸去世那會兒,要不是我家出錢,你爸怕是連個葬禮都沒有,骨灰盒子直接丢墓裏,去了那邊都擡不起頭來,唉。”

容鶴拿菜單筆的手頓了頓,沒說話,往幾個最貴的菜上打了勾。

一頓豐盛的晚餐,容鶴沒吃幾口。堂哥全程在那兒自顧自地大聲吹牛,還時不時提一嘴容鶴父親當年自殺的事。

飯後,容鶴帶堂哥逛了商場,在他的指示下給他置辦了一身行頭,又替他安排好下榻的酒店。

周旋完堂哥回到住處,擺鐘正好指到十二點。

容鶴像了卻了一樁大事般癱倒在沙發上,行李也懶得收拾了,甚至都沒心情去想明天即将席卷全網的暴風雨。

嗡。

耳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堂哥發來的消息:「明天記得再幫我跟領導打個招呼哈,可別忘了你爸死的時候我家是怎麽幫你的。」

容鶴看了眼,有些煩躁地扔了手機,沒回複。

深夜的氣溫跌破零度,窗外紛紛揚揚地下起了雪。

容鶴偏頭看了一會兒,突然起意,起身翻出張彥前幾天留在他這的朗姆酒,又從網上搜來配方,手忙腳亂地調了杯莫吉托,然後打開一部名為《遇你》的姐弟戀電影,抱着雙膝看了起來。

這是陸霄遠的出道電影,他在裏面飾演男主角李初的少年時期。

十年前的初夏,大學畢業錯失分配名額的女主來到小鎮散心,透過工廠重重疊疊的鐵栅欄,偶然見到了那個被生活囚禁在藩籬中的困頓男孩。

鏡頭是由下往上運的。

筆直有力的小腿、沾滿灰塵的黑色長褲、微微弓起的脊背,最後定格在側臉幾秒。一滴汗從鬓邊淌落,又被戴着手套的手背随意揩了一下,留了點油污在臉上。

鏡頭拉遠,屏幕中的陸霄遠身着黑色工字背心,露出寬闊緊實的肩背。夕陽在他麥色的皮膚上鍍了一層铠甲般冷硬的金色。

盡管他眼角眉梢還帶着幾分少年氣,但修車的熟練度卻絲毫不遜于隔壁的老師傅。

女主偷看了許久,突然聽見身後有人叫他“小李師傅”。

他回頭,隔着鐵栅欄和女主遙遙相撞。

二人不完美的人生自此被命運打了個死結,糾纏在一起,就連生命中最大的變故都沒能将它們解開。

或許是李初的過去和陸霄遠有太多相似之處,才讓他和李初産生了近乎靈魂融合般的奇妙化學反應。

電影上映後,陸霄遠的光彩甚至一度蓋過了男主演,一躍成為這部電影的最大賣點,被資方争相追捧。

這個故事采用的是現實與過去交織的手法。年輕的兩人共同度過了漫長的夏季,臨別前那晚,恰逢李初十八歲生日,兩人喝得得爛醉,他被比他大三歲的女主誘惑,差點在浴室初嘗禁果。

水汽彌漫間,他膽怯又渴望地擁着女主,重重喘息着,不知該如何是好。

頭頂電燈泡燒得火熱,燈光恰好抖落在肩頭,那塊麥色肌膚仿佛被燙紅了一般,豔的刺眼。

那時的陸霄遠相貌還有些青澀,配上輕顫的喉結、濕漉漉的眼神,還有那雙不敢用力的雙手臂,簡直如同白紙一張,全然跟随着對方的牽引,卻成功勾得戲外人呼吸急促。

太性感了,是性感而不自知的性感。

這一段暧昧鏡頭被處理得十分巧妙,仿佛一曲天旋地轉的華爾茲,欲而不俗。

随着鏡頭移動,容鶴屏息盯着陸霄遠骨節分明的大手,以及被對方咬出深紅牙印的虎口,無法克制地起了一點生理性燥熱,喝了幾口加冰的酒才壓下去。

和領銜主演比起來,陸霄遠的戲份其實并不算太多,這個影片主要講述的還是兩位主人公十年後再度相遇的故事,往事穿插期間。

但他沒有快進,讓少年李初的每一次出現都好似一個午夜的驚喜。

盡管他記得每一個場景分別在第幾分第幾秒。

容鶴放下酒杯,留了最後一點清澈的酒液薄薄鋪在杯底。

電影終于迎來了最後十秒——

“假如時光倒流十年。”

“你還願意遇見我嗎?”

前半句話是成年李初說的,後半句話變成了少年李初,屏幕上的面部特寫同時也切換成陸霄遠——

眼神純淨,空空如也,卻又寫滿了歲月空濛。

所有臺詞到此說完。

在突然失聲的萬籁俱寂中,陸霄遠沉默又長久地注視着鏡頭,修長的睫毛随着眨眼的動作,一下一下拍打眼睑,和着屏幕外的心跳,直到畫面戛然變黑,主題曲響起。

容鶴還記得七年前在電影院,電影放到結尾,周圍觀衆都哭了,只有他一個人不由自主彎起嘴角。

所有人都在看李初,看那個同命運搏鬥又千帆過盡的少年,只有他,看的是陸霄遠。

走進影院之前,他剛被人動用關系截胡了準備已久的角色,走出影院後,是陸霄遠眼中的溫柔治愈了他。

後來他又試了幾次發現:未經允許,偷偷隔着屏幕和這雙眼睛對視,竟然能讓他的心緒瞬間平複,無論是煩躁、緊張,亦或是欣喜到忘形。

這些年來,他一直在用這個方法調整自己。

不擅長喝酒的人,最終還是醉了。

臨時起意的微醺化作沉沉的睡意。

窗外大雪依舊,容鶴單手枕住低垂的腦袋,裹着毯子慢慢靠在了沙發扶手上,睡着的那一刻,說了句囫囵呓語。

我願意。

---

(這個堂哥只是極品,但不會搞事情,放寬心~)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