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耀我峨眉
更新時間2013-4-2 8:29:33 字數:3555
龍吟月回到峨眉地界的時候,并沒有立即沖上山去,而是站在峨眉山腳下,凝視着那塊頂着峨眉山三個字的石牌,靜望了許久。
初春轉暖的微風裏,萬物皆悄然複蘇,山路旁的樹枝綠葉也多了幾分生意。只是長長的白綢從山上延緩而下,系過綠枝,結在石碑,這一條白色的雪緞仿佛就像是蒼穹鋪下的一條天路,盡頭的蔚藍天空,茫茫萬裏無垠。
師傅,您已經走上這條天梯了嗎?
拂面的烏絲冰涼涼地掃過龍吟月的面頰,身側的徐風似乎也在催促她前行。她靜靜地凝望石階的頂端,不眠不休地趕了兩天的路,終于回到師門的她,這一刻卻突然心生膽怯。她害怕見到師傅,害怕跋山涉水的趕來,卻只能為師傅上一柱清香。
猝然,石階上黑影一顯,一抹白衣形似鬼魅地出現在她的眼前,飄然絕塵,衣袂紛飛。只因背着光,白晝的光亮只能照出男子的輪廓,獨将他的容貌隐秘在一片陰影中。只是這樣熟悉的感覺,宛若少林山下彌漫在朦胧白雪中的溫和公子,嘴角噙着沐如春風的微笑,既是整個人也是淡然如水的。
龍吟月至今還記得那一刻,他微冷的指尖輕柔地掃去她發間的碎雪,眉目寧靜安谧,她半點都沒有發現這個男人竟會不是止哥哥,他們是如此得相似,無論是外在的容貌還是內在的氣韻。
然而此刻,走出陰影的男子臉上,卻是面無表情,冷若寒霜,仿佛是在用這種方式告訴龍吟月,站在她面前的人已不是慕容止。
“月兒,音信全無的這一個月,你過得可好?”
還是那個怡聲悅耳的聲調,細潤地如同春雨,即使龍吟月再如何辨析,也尋不到他和止哥哥有絲毫的區別。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峨眉來的,我已在這裏等你三天了,月兒。”
春色青色中,女子輕嘆了一口氣,緋色的身影徐徐踏上嶙峋的石階,在男子的眼中産生一種錯覺,仿佛她走過的地面都會渲染成一片落日朝陽,緋衣虹影,步步生蓮。而女子清澈如水的眼眸始終盯着眼前的男子,也似是在告訴他,她無可動搖的決心。
“曾幾何時,我也曾這樣和止哥哥說着話,我永遠都不能忘記他翩然淡雅的身影,也不能忘懷他平靜而苦澀的眼神,那時候他問我是不是聽過龍吟月這個名字,盡管知道他會落寞會失望,我卻仍是撒了謊。”龍吟月的腳步停在男子的三層石階下,微仰着頭,靜靜地望進他的瞳眸,“慕言也曾經對我說過謊,那時我氣急了,便決定和他一刀兩斷。當時我總以為是門派之別令我離開了他,如今想來,我更氣的是自己心愛之人對我的欺騙。”
“欺騙或許可以得到一時的風平浪靜,可是等到事實真相曝于世間的時候,世人所要承受的痛苦并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減損,甚至只會因為欺騙之人與自己的親近而越發感到悲涼和痛苦。”
慕容休怔怔地看着她,清風搖曳中,他始終沉默不語。
“人死終是不能複生,像止哥哥那樣的人,總是為別人默默付出,不索取半點回報,即是離別的那一刻,他也要我好好得活下去,甚至讓我忘記所有的悲戚。你是他的親人,我想若是他得知你如今的作為,定然也會勸你放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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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試圖來說服我!”
一直平靜的男子拂袖一揮,豁然出手女子纖細的手腕,劍眉橫掃,眼神冷冽。
“既然你知道我和他是不同的人,就要明白,我沒有他那麽心善!也沒有他那麽笨!對于自己喜歡的女人,我不會傻乎乎地豐其羽翼,任其高飛!我只會将她拷上鎖鏈,關進牢籠,将她的一生都刻上只屬于我的烙印!”
“你,這是何苦?”
“代、代掌門?!”
慕容休的身後傳來一聲驚呼,步履匆匆地行來幾名峨眉巡山弟子,她們退去了平日粉衣弟子的裝束,皆素衣白花,誠然是門中戴孝的樣子,龍吟月心中一頓,也不管自己的手腕仍被慕容休緊緊抓着,傾身向前,薄唇微啓。
“師傅她,她在哪裏?”
峨眉女弟子眼眸悲涼,聲音孱弱,“掌門的靈柩仍置放在金頂之上。”
師傅,這一次真得要徒兒來為您送終了麽……
龍吟月一愣,微微颔首,側目瞧着仍然握住她的手,“難得慕容世家惦記峨眉派,還請慕容公子同我一起上山,祭拜為師吧。”
三月煙雨飄渺峰,春意寒涼更勝冬。
當龍吟月重新踏入熟悉的峨眉,走進熟悉的七秀坪,她仿佛能在正對的光暈中,瞧見左右二樓的回廊上,站着七位絕然出塵的仙子,倚欄靜立,對着她淡淡一笑。
峨眉七秀……龍吟月的眼眸緩緩轉動,劃過熟悉的瓊銮寶殿時,曾經生活在這裏的三年記憶恍若峨眉飛流直下的瀑布在她的腦中簌簌回轉。印象裏毓秀清雅的峨眉山素來是怡人安寧的,直到那一夜相繼而來的連環血案,讓記憶中的師門憑添了黯然蕭索,絕情陰寒。
如今曙光下的峨眉,似乎依舊如斯,只是年輪更替,曾經的那些故人已不知是身在忘川,還是已入輪回。
一路步行在峨眉派裏,聞訊趕來的兩位長老及一些弟子都圍攏至龍吟月的身邊,緋衣女子只是淡淡點頭示意,腳下仍舊疾步趕向峨眉高處的金頂。直到瞧見玄機殿中冰冷的黑棺出現在自己的面前,瞧着靜塵師傅一身幹淨的缁衣仿佛睡着一般躺在其中,面色蒼白無色,眼眸緊閉無息,這一刻,龍吟月方真得相信,她最敬愛的師傅當真已與她陰陽相隔。
“師傅,徒兒回來晚了。”
一路上,她多麽希望自己所聽到的傳聞只是一個謊話,多希望師傅能如同當年峨眉遭難那般逢兇化吉,可是一個人的遺骸卻是不會有半分作假的。
“代掌門能在此刻趕回,執掌峨眉,想必掌門地下得知,也頗感欣慰。”
“我在路上,聽說師傅是被人暗殺的?”
衛長老低頭一嘆,“一日清晨,一弟子給掌門送早膳,發現掌門已殁于房中,死去多時。”
“可有兇手的頭緒?”
“雖有派弟子調查,但未有所獲。”
龍吟月靜靜地伫立在棺木旁,替師傅攏了攏衣領,理了理鬓角,道:“知道了。師傅的喪函發出去了麽?”
“發了,只是五日後便是武林大會,只怕祭祀的人要過了這個日子才會陸續前來。”
“來與不來,終究只是虛禮,心裏記挂才是真心實意。新一屆的峨眉七秀可選拔出來了?”
“已有了。”
“那麽請長老即刻替我召集所有峨眉弟子于大殿前,還有,給我準備一身孝服。”
衛長老領命帶着弟子退下,玄機殿一時變得有些空落落地,獨留下悲戚淡漠的龍吟月同無聲靜谧的慕容休。而後者的目光始終只停留在龍吟月的身上,一雙深邃的眼眸說不出是眷戀還是怒恨,可無論是哪一種感情,那都是缱绻流長的思緒,絲絲不可斷。
人在大悲之後,往往并不是沉浸于無盡的痛苦之中,或許是因為席卷而來的悲傷非常人所能承受,所以大多這個時候,人出于本能地變得會保護自己,于是頭腦往往冷靜得更為容易思考。
而龍吟月感覺自己下一刻要做的事,便是出于這樣的本能。她替慕容休安排完住所後,脫下了曾經立誓不換的紅衫,換上了孝服。她想,唯獨這一刻,那位逝去的故人是必然不會與她計較的。
峨眉正殿前,數百名黑發白衣的女子靜靜簇擁在青磚上,原本衆多妙齡女子聚在一處是一道極美的風景,偏生這些女子身上所攜的兵器,令這白衣下的悲恸中也豁然多了一股巾帼之氣,仿佛是天空落下的白色花瓣,徐徐落在這一處,彙成一片汪洋花海。
“今日我以峨眉代掌門的身份站在這裏,亦将正式接過靜塵師傅的掌門之位,統領峨眉。若此刻有弟子不服,便站出來,若是文武雙全,品德高尚而得門中弟子信服者,我願意退位讓賢。”
女子的身型眼眸氣勢如虹,語氣铿锵有力,底下的弟子只是相互對望靜默。峨眉弟子們都知道,眼前這個曾經的峨眉忘焉即是現下武林中傳聞頗多的緋影紅蓮,單憑她手刃醒魂樓的暗人,于武當揭破崔雪屏的陰謀之後,峨眉現下的弟子之中便已無人能追上她的名望及武學。
臺階左側,衛長老向女子拱手道:“我等皆願奉靜塵掌門遺願,迎代掌門為峨眉第十九任掌門人。”
右側,韓長老也率先拱手施禮,“弟子參見掌門。”
衛長老、韓長老是峨眉最德高望重的老人,也是師傅一輩中僅剩的兩位長者,龍吟月知道他們如此帶頭稱服,顯然是為了替她穩住峨眉的人心,畢竟她雖然名聲在外,可是卻未曾在峨眉立下威信,往後的路還要一步步穩紮穩打地奠好基石。
果不其然,在兩位長輩的帶領下,大殿下,片片花朵皆單膝跪下,衆多女子的清靈之聲蕩漾在峨眉的大殿之上,徘徊飄渺。
“弟子參見掌門!”
屈膝禮,這是只有新掌門接任時,峨眉弟子才會行的大禮。
龍吟月突然覺得四周的空氣仿佛寒雪冬日,冰涼透徹,又仿佛六月夏日,悶熱難解,令人的全身都要氣血沸騰起來。
“好!今日我峨眉弟子便一同向前掌門起誓!”
龍吟月信步向前,清冷之音字字洪鐘,穿雲裂石。
“犯我峨眉者,雖遠必誅!江湖若論女子天下者,獨我泱泱峨眉!”
逝者的靈魂是偉大的,他可以激勵起生者的毅力和撼動天地的決心。
即是很多年過去,對于這一日,數百名峨眉弟子同時跪在大殿前,浩浩蕩蕩地宣誓着心如磐石、眸定乾坤的決心盛況,仍是記憶猶新。直到日暮垂西,晚年垂暮的峨眉弟子回想起那年的雷霆之勢,亦頗為動容,想及一生宿住的峨眉山,怕也只有那一日令所有女弟子們心堅不移,心中亦對新一任的掌門産生了由衷的動容和傾慕。
而那位年輕的掌門也遵守她所立下的諾言,蒼茫百年,再無一女子門派能出峨眉其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