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傅嬈就是朕的底線 (1)
傅嬈額頭撞在他堅實的胸膛, 原本略有些暈沉的腦筋越發一晃。
“嬈嬈....”
男人聲線清潤,在她耳畔拉得老長,仿佛蠱惑的鈎子, 一點點吞噬她的意識。
晨起她吃下的膳食悉數吐盡, 又匆匆趕去皇後宮中, 皇後雖給她準備了點心, 她卻不敢吃, 怕萬一孕吐引起周行春的懷疑, 是以一直忍着。
剛剛給皇帝看診, 跪了片刻, 已是強弩之末。
眼下,她極力壓下胸口不适,怕被他看出端倪,強拽着他胸膛的衣角, 埋首在他懷裏,胸口那股惡心強勁地往上竄, 逼得她眼眶滲出些許淚來。
“嬈嬈, 你怎麽了?”
皇帝注意到她剛剛是腳下踩空, 也已察覺她神色不對勁, 低頭去瞧她,卻見她罕見藏首在他懷裏, 只費勁搖頭,不肯吱聲。
皇帝心中起疑,扶着她的肩, 欲将她小臉掰開一些。
傅嬈用極大的毅力壓下不适,在他懷疑的檔口,擡起濕漉漉的眸眼, 無力道,“陛下,我只是餓了...我起得晚,耽擱了早膳,又去了皇後娘娘宮中,至今不曾進食....”
她聲音太柔,纖弱無力,眼巴巴的,皇帝瞧着心都軟了,“難怪....”凝眉朝外吩咐道,“冷懷安,擺膳!”
傅嬈聽見腳步聲,垂下眸,身子恢複了些許力氣,便不着痕跡從他懷裏起身,挪着腰身往下跪去,擡袖悄悄擦拭了唇角溢出的口水,将臉埋得很低,暗自喘氣。
冷懷安揮手,帶着一衆內侍上前擺膳,又親自在一旁試菜驗毒,确認無誤方侍立。
皇帝端坐在塌上,定定望着傅嬈沒動,擡眸瞅了一眼冷懷安,道,“傳一盅燕窩上來。”
“是。”冷懷安退下去吩咐。
傅嬈不由望了皇帝一眼,皇帝抖了抖衣袖,接過內侍遞來的濕巾淨了手,又接了一塊遞給傅嬈,傅嬈連忙雙手接過,擦拭完遞給內侍,望了一眼桌案,挪着膝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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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瞧了一眼她膝蓋,溫聲道,“坐起來用膳。”
傅嬈猶豫了一下,“陛下,這不妥....”
皇帝淡笑,“你做的不妥的事還少嗎?”
傅嬈語塞,耳根微微泛了些紅色,她身上背着幾條欺君大罪呢,幹脆扶着桌案小心翼翼起身,挨着錦杌坐下。
皇帝先動了下筷子,示意她開吃。
傅嬈立即抱着釉裏紅的小碗往嘴裏扒了幾口飯,吞了幾口米飯,人舒服不少,立即有內侍上前欲幫傅嬈布菜,皇帝擡手,示意人下去,自己攬袖替傅嬈夾了幾樣菜,
“司農監前段時間在萬壽山下種了一塊地,說是南洋那邊傳來的食物,叫洋芋,禦廚将它油煎,灑些蔥花佐料,味道不錯,你嘗嘗。”
“這是一品羅漢面筋,一品油碟果火燒,還有素脍三鮮.....”皇帝将內侍布在自己面前的幾樣小碟悉數推到傅嬈跟前。
傅嬈咬了幾口那洋芋,軟糯不膩,連連點頭,“陛下,味道不錯。”見皇帝沒動筷子,她含糊道,“陛下,您也吃呀。”
皇帝笑了笑,又親自給她盛了一碗蘑菇人參炖豆腐。
清香四溢,極有食欲。
只是聞着似有山楂味,些許是皇帝胃口不佳,禦廚添了山楂開胃,可懷了身子的人卻是不宜吃山楂,尤其是孩子剛上身,吃山楂容易落胎。
可是聖上所賜,論理是不能推辭的。
傅嬈猶豫了一下,接了過來,輕輕小抿一口,便置于一旁,繼續抱着飯碗扒飯。
皇帝注意到她的動作,“你不喜歡喝?”
“倒也不是,我餓了,先吃飯....”傅嬈錯開他的視線,低眉順眼答着。
皇帝失笑,他頭疼,确實沒什麽胃口,不過為了陪傅嬈,還是用了一些,後來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小酒,猶豫了一下,又替傅嬈斟了一小杯,
“喝點酒,暖暖身子。”
他緩緩将酒盞往她跟前一推,目光注視着她一動未動。
傅嬈輕輕瞥了一眼那酒盞,緊張得額尖滲出細汗來....
懷孕不宜飲酒。
這是人人皆知的事,皇帝這是在試探她。
傅嬈将嘴角的油光一抹,接過他遞來的酒,柔聲道,“謝陛下。”舉盞欲飲,卻被皇帝驟然按住,他神色辨不清喜怒,只嘆聲道,“朕忘了你不舒服,還是喝茶吧。”
“無礙的....”垂眸瞥了一眼那濃烈的酒液,橙黃,清透,當是橘子釀,不多飲便是。
她擡着酒盞欲喝,手臂卻依然被皇帝箍着,
這回臉色不那般好看,只将她酒盞奪過來,自個兒飲盡,淡聲道,“待會還要喝燕窩,燕窩不宜與酒同飲。”
傅嬈笑了笑,“也罷,待過幾日周太醫與我把了脈,再喝不遲。”
神情極是坦蕩。
皇帝觑着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
“陛下,臣女去給您開方子,你先歇着,再過一刻,将那藥貼撕下便可。”傅嬈吃飽喝足,将醫囊背起,小心翼翼往後退離。
傅嬈用了午膳,人精神不少,去到側殿開了方子,着人去抓藥。
等待的空隙,她出了奉天殿,來到殿外白玉石欄,迎面是密布的涼風,驅散她心頭的躁意,她扶着那祥雲紋望柱遠眺,遠處層樓疊榭,紅牆琉瓦,金碧輝煌。
這個季節并無什麽新色,唯有少數枝葉掙紮出些許翠色,虬枝枯幹被紅牆映襯,別有一番蕭肅之氣。
藥煎好後,送與皇帝服下,傅嬈便要離開,怎知冷懷安笑眯眯攔住她,
“縣主,陛下用藥後向來得有太醫守着,萬一有個狀況,誰也不好交代。”
傅嬈忍了忍,只得折回廂房,她累極,幹脆合衣躺下午歇。
她這一覺睡得沉,直到有人拍門方迷迷糊糊睜開了眼。
“何人?”她趿鞋下榻,披上外衫,匆匆穿戴開門,
暮色氤氲,廂房外的宮道已點上一排八角琉璃美人宮燈。
暈黃的燈芒下,現出賀攸一張怒極的臉。
“傅嬈,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給陛下開這等虎狼之藥!”賀攸手捏藥方,指着上頭一方‘海茵草’,牙呲目裂喝了一句。
他也是今日申時末方知皇帝病下,匆匆趕來奉天殿,來時皇帝已服藥睡下,他悄悄給皇帝把了脈,尋到傅嬈給開得方子,一眼瞧見海茵草,氣得額頭青筋暴跳,他是個急性子,當即便來拍傅嬈的門。
“陛下睡了整整兩個半時辰還未醒,全是因你這海茵草之故!”
傅嬈被他驚怒的神色吓到,一時未回神,待細看方子,方整理思緒,回道,“賀太醫,我知海茵草之效用,陛下先感風涼,引起偏頭痛,他又睡眠不好,再加之鼻堵嚴重,是以我加了一味海茵草,此藥可以....”
“我懂!”賀攸急忙喝住她,四下瞧了一眼,見小黃門均遠遠退開,賀攸不由放低語氣,暗怒道,“你确實是在治病,你的藥方也無礙,可你知那裏躺着的是何人?是當今聖上啊,外頭有多少大臣等他示下,你一記海茵草将他放倒,萬一內閣大臣責備起來,你我腦袋不保!”
傅嬈聞言,登時冷汗涔涔,立即明悟道,“我明白了,賀太醫,我錯了,我以後定不會這樣....”
賀攸氣得咬牙,眼睑血色彌漫,跺着腳低斥道,“你最好祈禱陛下醒來,不治你的罪。”
見傅嬈被他吓得面色發白,搖搖欲墜,賀攸一時不忍,又放緩了語氣,“你呀,像極了我年輕時,你剛任太醫,莽撞了些也是人之常情。”
皇帝這一覺睡到戌時末方醒,睜眼後,頭已不痛,神色清明,身子更是清爽得很,已無晨起那般頭重腳輕,正要問什麽時辰了,起身瞧見兩人跪在自己塌前。
正是傅嬈與賀攸。
傅嬈神色倦怠,瞧着像要睡着,發覺他醒來,頓時滿臉愧色,伏地哭道,“請陛下治罪。”
皇帝疑惑地将目光挪至賀攸身上,賀攸早已是滿頭大汗,戰戰兢兢道,“陛下,是臣管教不當,以至傅嬈給您下了些虎狼之藥,才致您昏睡這般久,傅嬈年紀輕,她不懂事,又是初為太醫,下手沒輕沒重,一切皆是臣的錯,是臣沒教好規矩,臣一力承擔罪責。”
皇帝笑了笑,坐起身,口中幹癢,接過冷懷安遞來的茶,抿了幾口,清了清嗓子道,
“朕當是什麽事,先起來。”
賀攸先起身,轉眼見傅嬈跪着沒動,一時膝蓋也有些打軟,一五一十将事情道出。
皇帝思忖片刻,神色凝然,“這次不怪她,是奉天殿未按太醫院規矩行事,請了她一人來此。”
冷懷安聞言立即跪地不起,“都是老奴的錯。”
皇帝涼涼瞥了他一眼,語氣沉下,“來人,冷懷安枉顧聖意拖下去杖責二十板。”
“老奴謝恩,老奴這就去領板子。”冷懷安不敢有絲毫辯解,匆匆領板子去了。
賀攸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怎麽打了司禮監提督?
他回眸去瞧傅嬈,傅嬈卻将頭埋得低低的,心中泛虛,并不吱聲。
賀攸也不敢問,只得回禀道,“陛下,不知您身子如何了?”
皇帝神情通泰笑道,“實話說來,傅嬈的藥極好,朕已不頭痛,以往你們下藥,可沒她沒麽精準,稱得上藥到病除。功過相抵,朕就不賞也不罰了。”
賀攸心中松氣,面上卻請罪道,“她那是膽子大,您能寬恕她,是她的福分。不過換做是臣,實在沒膽子開這等藥,您不追究,怕內閣那幫老夫子追究!”
“哈哈哈!”皇帝颔首,“朕明白,你是老太醫了,妥當點好。”
賀攸連連點頭,将額尖汗水擦拭,問道,“陛下,你看,今夜可否準許臣守在這裏,以防您有不适....”
皇帝沉潤的眸間不曾顯山露水,淡聲道,“不必了,你執掌太醫院,瑣事不少,回去當值吧,朕需要你,自會傳你。”
賀攸不放心,卻又不敢置喙,側身吩咐傅嬈,“傅嬈,今日是你闖的禍,你留下來。”
帶着命令的口吻。
傅嬈自是不情願,她暗暗朝皇帝瞥了一眼,皇帝無視她求救的目光,自顧自喝茶。
傅嬈退而求其次,小聲懇求道,“那我可以先回一趟太醫院嗎?我想取些東西。”
賀攸拼命給她使眼色,“你糊塗了,還有什麽事比陛下安危重要?你需要什麽,說出來,我待會着人送給你。”
她想要安胎藥。
傅嬈暗暗咬牙,不情不願點了頭,“我知道了....”
皇帝抿嘴一笑,扶着茶盞正色道,“賀攸,你退下....”
賀攸只當叫他與傅嬈一道退出暖閣,于是将傅嬈也扯走了。
皇帝:“........”
他當初為何要提拔這個缺心眼的人當院正,那譚正林就比他激靈多了。
罷了,太醫人品為上。
皇帝也沒再傳傅嬈,他一整日未視朝,大臣該等急了,于是着侍衛去前廷宣當值大臣入奉天殿議事。
忙到子時結束方回房,他未急着就寝,而是來到了傅嬈的廂房。
夤夜,房內點了一盞銀釭,他輕輕推門而入,燭火被風一裹,忽明忽暗。
他來到塌旁,掀開簾帳,瞧見她瘦小的身子窩在那鴛鴦衾被裏,小臉被那殷紅映得越發白淨,他探身過去,将她額前的碎發別開,指腹輕輕摩挲她滑嫩的臉頰。
好像瘦了些。
睡夢裏的傅嬈觸到溫暖所在,下意識朝他手掌靠來。
皇帝幹脆褪鞋上榻,挨着她側躺,将一只手擱在她臉頰下,傅嬈極是滿意,閉目嘤咛了一聲,巴掌大的小臉悉數落在他掌心。
他手掌被她壓下,拇指指腹勾了勾她鼻梁,傅嬈頓覺酥癢,皺着眉蹙了蹙鼻尖,小嘴跟着一癟,模樣十分俏皮。
傅嬈感覺到一絲吐息,下意識往他的方向挪動。
她只着一身雪白的中衣,領口微亂,露出一截皙白的頸子來,軟軟的一團拱着被褥,一點點蹭到他懷裏。皇帝幽黯的目光沉了沉,任由她往他懷裏拱,眼見那細白的小手已探出被褥,擔心她凍着,只得将那被褥往自己身上扯了扯。
不可避免的想起那個晚上的她,瑟縮在他腋下,像受驚的貓兒,楚楚可憐,顫抖着吸取他的溫暖。
密密麻麻的脹感似蜘蛛網一點點往四肢五骸蔓延。
修長的手指握着她的柔荑,緩緩收緊,終是嘆息一聲,将她往懷裏一帶,擁着她入睡。
皇帝這一覺睡得好,睜眼迷迷糊糊聽到有人傾吐的聲響,他倏忽睜開眼,卻見傅嬈撥弄着耳鬓的發絲,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隔着簾帳,二人瞧見了彼此,皆是一愣。
傅嬈執帕輕輕擦了擦唇角的水,略有些局促朝他走來,也不瞧他,俏臉微的一紅,屈膝道,“給陛下請安。”
怎麽不聲不響往她房裏來了。
皇帝也瞧出她不快,稍稍有些尴尬,他坐在床榻上未動。
傅嬈怎麽可能去責怪一位帝王,只得伏低身子,挨着腳踏跪下,去給他探脈,默了一會,起身道,
“陛下,您身子已無大礙.....”傅嬈垂眸立在一旁欲言又止。
皇帝曉得她這是想離開。
他将門口的小金子喚了進來,平靜問道,“周行春何時當值?”
傅嬈心募的一慌,這是聽到她嘔吐了嗎?
心砰砰亂跳,眼神也空空落落的。
小金子悄悄往傅嬈瞄了一眼,會意,回道,“奴婢問過,周太醫連着當值了七日,賀太醫給他準了兩日假,論理得後日來,您若要傳他,奴婢這就派人去接他入宮。”
皇帝默算,離上回給她把脈只過去了不到四日,他擡眸朝傅嬈望了一眼,見傅嬈眼皮耷拉着,神色恹恹的,沒什麽表情,他默了片刻,道:“無礙,等兩日更好。”
等兩日脈象更為準确。
他不想再聽到模棱兩可的結果。
雖然,已不敢抱什麽希望。
“朕要去朝堂,你回太醫院歇着吧。”
傅嬈如釋重負,屈膝道,“謝陛下。”
趁着兩日的光景,她得想個萬全的法子,蒙騙過關。
偷偷紮針終究是冒險了些,過了數日,孩子脈象更加明晰,她要弄些藥灸,貼着幾處緊要穴位,避過周行春切脈。
翡翠宮內,淑妃被宮人簇擁着坐在妝臺前梳妝。
自昨夜聽到那個消息,她一夜未眠,晨起眼下一片烏青,宮人遂費力遮掩,可淑妃瞧見銅鏡內如同女鬼般的自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青芹怎麽還沒回來?”
言罷,只見門口閃入一道匆匆的身影,
那名換做青芹的心腹宮女疾步進來,朝淑妃身旁其他宮人使了個眼色,衆人悉數退下。
她親自上前,捧着淑妃一頭秀發,望着鏡子裏的她,眉心緊蹙道,
“娘娘,昨日聽到的那個消息,該是屬實了,奴婢今日晨起悄悄去探聽,得知那傅嬈昨夜便在奉天殿給陛下看診,論理陛下的病,她哪夠格瞧,定是陛下對她有旁的心思....”
“胡說!”淑妃怒喝了一句,氣得胸膛起伏,“她算個什麽東西,不過是別人不要的破鞋,陛下怎麽會看得上她?她借禦醫之名看診是假,伺機勾引陛下是真!”
“我就料到,她不是個好東西,定是記恨平康與本宮,想一步登天對付我們!”
昨夜青芹去尚宮局領時新的果子回宮,途徑一花園,聽見一掃地的小宮女與另外一人竊竊私語,說是随駕去燕山行宮時,偷偷聽見陛下與傅嬈私語。
青芹當時吓了一跳,回來連忙禀報淑妃,淑妃豈能信,發了好大一通火,定要人去抓那小宮女來,撕爛她的嘴,還是青芹一再阻止,勸她別弄巧成拙。
淑妃一夜輾轉反側,天蒙蒙亮就遣她去打聽。
淑妃心裏一直抱着那是謠言的念頭,可此時此刻聽到青芹親口所言,她不得不承認,這或許不是空穴來風。
遑論是陛下看上傅嬈,還是傅嬈勾引陛下,總之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傅嬈年輕,漂亮,會醫術,遲早能誕下皇子,偏偏還跟她有過節。
每一樁都踩在淑妃的尾巴上。
等傅嬈入了宮,哪還有她的地兒,皇後也定會借着傅嬈來打擊她。
淑妃心中惴惴不安,一種強烈的危險感撲面而來,
“不行,趁着陛下還未對她動心,必須立即除掉她!”淑妃扶案而起。
青芹慌忙攙住她,憂心忡忡道,“娘娘,如今局勢于咱們不利,若您輕舉妄動,陛下只會對您更加.....”
後面的話青芹不敢說,淑妃卻聽得明白。
淑妃視線怔忪,神色猙獰地如同野鬼,默了片刻,她斬釘截鐵道,
“我絕不信陛下會喜歡一個別人不要的女人,你瞧瞧她,醫女出身,抛頭露面,還與人和離過,陛下想納她,也要問百官應不應?不可能的,陛下一向聖明,絕不可能做有損他名聲的事,一定是這個傅嬈意圖勾引,我今日對付了她,陛下最多訓斥我幾句,罰個俸祿而已,若真等她成功上位,我便沒好日子過了。”
尤其淑妃昨夜一夜未睡,腦海如同一團亂麻,此事給她帶來的緊迫及震動,遠遠超過一切,她迫不及待想把這顆眼中釘除掉。
青芹知淑妃一旦下了決心,那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那娘娘打算怎麽辦?”
淑妃扶額跌坐在竹紋酸枝圈椅裏,閉目思忖道,“你拿我的腰牌,親自去太醫院,說我小腹墜痛,着傅嬈看診。”
“陛下眼下正在朝堂,事不宜遲,你現在去将傅嬈給叫來!”
青芹不多時抵達太醫院,便裝作一副十萬火急的模樣,說淑妃小腹墜痛,似有流血之症。
賀攸聞訊吓了一大跳。
宮妃小腹墜痛,極有可能是流産,賀攸不知皇帝近來不曾臨幸後妃,是以神情極是凝重。
“稍後,我就這與唐太醫入宮給娘娘看診。”
唐旭是太醫院副正,善婦科千金。
青芹卻急得眼淚直掉,“賀太醫,我們娘娘想讓傅姑娘去,說是待會看診,或許方便些....”
賀攸略一思忖,傅嬈善疑難雜症,又是女醫,确實是方便些。
可傅嬈與淑妃有過節呀,萬一淑妃刁難傅嬈呢。
“傅太醫昨日給陛下看診,累了一宿,正在歇着,怕是精力不濟。”
青芹不敢露出非傅嬈不可的架勢,她撲跪在地,哭着道,“賀太醫,上次傅姑娘妙手回春救了大殿下,我娘娘雖曾與傅姑娘有些過節,可也是過去的事了,眼下娘娘命在旦夕,您難道見死不救嗎?”
賀攸被架在火上,十分為難。
這時,唐旭整理官帽踏出門檻,淡聲道,“便叫她一起去吧,在一旁看着也無礙,我們倆在,娘娘怎會刁難她?”
賀攸只得應下,喚來傅嬈,言及此事。
傅嬈身子不适實在不想出診,怎料這時,皇後宮中的韓嬷嬷也來了太醫院,瞧見傅嬈當即一笑,
“傅太醫在呀,甚好,昨日周太醫與您開了藥後,娘娘服用有所好轉,怎知今日晨起不甚吃了一顆烏雞丸,腹中疼痛難忍,想請姑娘去瞧一瞧。”
傅嬈無奈,只得随同賀攸與唐旭前往後宮。
她先去了皇後宮中,一問才知皇後同時服用了兩種藥,先後相隔不過半個時辰,腸胃消受不了,是以不适,讓皇後停烏雞丸兩日,皇後應下,待她從坤寧宮出來,賀攸身旁的藥童匆匆尋到她,叫她急忙趕往翡翠宮,說淑妃痛得在床榻打滾,兩名男太醫實在不好診病,只能請她去。
傅嬈職責所在,不得不從。
她離去不久,皇後身旁那名女婢悄悄入殿,回禀皇後,“娘娘,傅嬈去了翡翠宮。”
皇後勾唇一笑,“我若不想個法子引她入宮,她如何能掉入淑妃的陷阱呢?等着看好戲吧。”
“我逼着淑妃對傅嬈下手,既能讓陛下痛恨淑妃,又給陛下納傅嬈入宮的機會,這不是一舉兩得?”
傅嬈抵達翡翠宮,淑妃已是面色煞白,氣若游絲,三位太醫看診,只道是着了涼,并無大礙,賀攸與唐旭負責開藥煎藥,傅嬈則将止痛貼給淑妃貼上。
事畢,傅嬈面無表情合上醫囊要走,怎料淑妃倚着引枕,冷聲喚住了她,
“傅嬈,你想入宮為妃嗎?”
傅嬈身子一震,扭頭愕然掃了她一眼,旋即面色冷淡道,
“娘娘此話荒誕至極,我從未想過入宮為妃。”
淑妃微愣,卻不信,“那你昨夜如何夜宿奉天殿?”
傅嬈默然看了她一眼,冷聲道,“陛下昨夜睡得沉,賀太醫有事,着我守夜,娘娘切莫多想,過去的事已過去,娘娘若再三刁難于我,對您和平康公主都不利。”
語畢,她躬身欲退,怎料兩名宮人将門一關,攔住了她的去路。
傅嬈臉色一變,輕輕松開醫囊,将醫囊抱在懷裏,一邊暗暗去探裏頭的銀針,一邊與淑妃周旋,
“娘娘這是何意?”她特地拔高了些語調,好引起外頭賀攸與唐旭的注意。
淑妃有恃無恐地笑了笑,懶懶從塌上起身,一改先前的病态,踱至傅嬈跟前,
“傅嬈啊,本宮給你分析下你未來的路,倘若你入宮,皇後定會拉攏你,着你與我為對。當然了,你肯定以為皇後會成為你的靠山,那就錯了,皇後會利用你,等你生下孩子,立即除掉你,随後她撫養你的孩子,與本宮的三皇子争奪太子之位,你呢,最後怕是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珍妃與大皇子的事,想必你聽說過吧?”
傅嬈神色木然,驀地想起昨日皇後對她的種種,一點都不懷疑淑妃所言。
所以,皇後與淑妃是已發現她與皇帝那檔子事了嗎?
傅嬈身軀一晃,手不自禁覆在了小腹。
“娘娘多慮,我不會入宮,若是娘娘不信,再過幾日,我離開京城便是。”
淑妃挑眉觑着她,見她神情不似作僞,笑了笑,
“你以為我會信你,你現在可是我們母女的心腹大患。”
淑妃驟然臉色一沉,驀然拔高嗓音,
“傅嬈意圖行刺本宮,來人,将她拖去後院,杖責二十板!”
傅嬈眉尖一跳,欲要掙紮,思及肚子裏的孩兒,她冷靜下來,任由淑妃的人架住她,往後院帶去。
外頭的賀攸與唐旭果然聽到動靜,連忙過來拍門,
“娘娘,出了什麽事?”
“娘娘,傅嬈不可能行刺您,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淑妃立在廳中,隔着門窗,朝外喝去,
“笑話,她拿針欲刺本宮,好在本宮閃躲及時,不曾叫她得手,本宮現在衣衫不整,難道叫你兩名外臣入內?”
賀攸沒料到淑妃明目張膽誣陷人,一邊着人去給皇帝報信,一邊派人請皇後。
“娘娘,她可是二品縣主,于國有功之人,您為了給平康公主出出氣,便置自己與三皇子于不義之地嗎?您可要想想,一旦此事傳出,人人會怎麽想淑妃您,将來朝臣會不會擁立三皇子為太子?”
情急之下,賀攸也顧不上君臣禮節,三皇子是淑妃軟肋,唯有此或許能拖住她半刻。
怎料淑妃聞言不怒反笑,“本宮就是為三皇子計,今日才不得不懲治傅嬈。”
賀攸不知皇帝與傅嬈之事,是以對這話十分不解。
傅嬈被帶來了翡翠宮後殿一行刑的偏院當中,院中擺着一條長凳,已有兩名太監執棍侯在此處。
她一路觀察下來,淑妃在後殿布了不少人手,想是打算冒天下之大不韪,今日要将她打個半死不活,女子身子一旦受損,便不能入宮為妃。
不用說,淑妃定是知道她與皇帝之事,否則不會冒這麽大風險。
逃是逃不掉的,越折騰反而越害了孩子。
她只能拖延,拖到有人來救她。
傅嬈身子已是極虛,受了這番驚吓,精神高度緊張,額尖冒出細細密密的汗珠兒,她膝蓋一軟,往地上跌去。
宮人始料不及,上前瞧她,見她面色慘白如雪,已是吓到,連忙去回禀淑妃。
淑妃聞訊留下兩名嬷嬷擋住外頭的壓力,大步朝後院奔來,見傅嬈躺在地上氣若游絲,不由愣神,
“你這是怎麽了?難道想裝暈躲過一劫?沒用的,來人,将她拖上去,打了再說。”
兩名內侍欲來掀傅嬈的胳膊,怎料,驟然間,眼前銀光一閃,二人被兩枚銀針給射中瞳仁,嗚呼一聲痛倒在地。
與此同時,傅嬈手中最後一枚銀針朝淑妃面門射去,淑妃恰恰身子一偏,那枚銀針射到她耳下。
“啊!”
她痛得尖叫一聲,往後跌去,連帶身後那名宮女雙雙跌落。
傅嬈趁機躲至一側牆角,氣喘籲籲道,“淑妃已中毒,你們若不救她,一個時辰後她必死無疑。”
傅嬈只得以此計唬住她們。
剩下的宮人果然面面相觑,傅嬈乃名極一時的女醫,她們不敢不信。
淑妃卻是惱怒之至,将耳側的銀針給抽掉,指着傅嬈目光淬毒似的咆哮,“別管我,把她給我打死,否則死的就是你們!”
幾名宮女猶豫一陣,相繼勸了一番,耽擱了不少時辰,可最終還是被淑妃猙獰的模樣給喝住,手忙腳亂,蜂擁朝傅嬈湧來。
兩個宮人同時撲上來拽住她的胳膊,她費勁甩開,一口酸水吐出,扶牆而立,她打小吃苦長大,身子一向康健,不曾想,懷了孕身子這般虛弱,眼下已是心有餘而力不殆。
須臾,腹部湧上一股惡心,渾身軟綿無力,如同枯葉般往地上栽去,她閉上了眼,腦海裏閃過一個絕望的念頭。
孩子可能保不住了。
一想起孩子要離她而去,心口終是墜墜的疼,疼的她眼眶湧上細密的淚,額尖虛汗縱橫,與眼角溢出的淚珠兒,一同跌落塵埃,無聲無息。
淑妃那惡魔一樣的咆哮,依然在她耳邊回蕩,
“打死她,她不過是一醫女,本宮今日以她行刺為名治她,便是陛下也尋不到錯處...”
傅嬈諷刺地笑了笑,意識已漸漸模糊,任由宮女将她拖着往長凳滑去。
就在這時,一道洪鐘之音破門而入,
“朕看誰敢動她!”
緊接着後院大門被人一腳踹開,十幾名黑甲侍衛魚貫而入。
餘光裏,那道明黃的身影逆着光,踏着萬道金芒闊步而入,
“嬈嬈!”
在她眼前驟黑的那瞬,她被一強有力的手臂圈入懷中。
皇帝從未見過傅嬈如此虛弱,像是匍匐在地上的枯葉,下一瞬便要被風掀走,那種後怕與惱怒在他心頭交織,他手臂幾乎是繃成長弓,小心翼翼将她抱在了懷裏。
羽林衛迅速控制住所有宮人,唯剩下淑妃跌坐在地,茫然望着面前的一幕,瑟瑟發抖,她拽着裙角,緊慢緊慢往後瑟縮着。
她強自鎮定下來,生澀地為自己辯說,
“陛下,陛下,是那傅嬈今日借看診之機,意圖行刺臣妾,您瞧,臣妾這裏被她插了一根銀針.....”
語未罷,淚水盈睫,顫顫巍巍往皇帝的方向爬來,哭得梨花帶雨道,
“陛下,臣妾一再聽您的,不與她計較,怎知她卻懷恨在心....您不信,可以問臣妾身邊的宮女,臣妾明明只是着了涼,她偏偏要說臣妾中毒,非要臣妾脫衣裳給她紮針.....”
皇帝并不曾瞧她,只是将傅嬈額前散落的秀發給撥開,露出一張薄如蟬翼的臉,她眼神呆滞虛晃,怔忪着,不知落在何處,小嘴已是凍得又紅又僵......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她,仿佛是沒了生氣。
回想昨日,她眉眼鮮活,自信大方....
皇帝心頭鈍痛,緩緩将她打橫抱起,仿佛是怕污了她眼般,将她身子輕輕往懷裏按了按。
傅嬈下意識圈住他脖頸,在他懷裏疲憊地閉上了眼。
冬陽被院頭密密麻麻的枯枝切割,光線七零八落。
皇帝這才朝淑妃看來,神情極淡,仿佛是看一個陌生至極的人。
淑妃瞧見這一幕,整個人已是呆住。
她之所以敢下狠手,便是篤定皇帝沒太把傅嬈放在心上,傅嬈對她動了手腳,她有足夠的理由以一品宮妃之尊,來處置一個意圖行刺的太醫。
她早先算好這是皇帝視朝的時辰,她最受寵的時候,皇帝都不曾為她耽擱半日朝政。
她從不認為,一貫冷峻自持的皇帝,會為了個女人撂下滿殿朝臣。
可眼下,皇帝不但及時趕到,還将傅嬈護得很緊。
這就說明,他對傅嬈很不一樣。
淑妃猶如被澆了一盆冷水,渾身血液結了冰,
皇帝不欲多看她一眼,視線從她身上挪開,望向門外,平靜開口,
“将翡翠宮涉案之人處死,其他人等罰入掖廷為奴,淑妃重責二十大板,降為嫔。”
淑妃聞言,眼珠驀地瞪大,血芒迸現,猛地往前一爬,抱住了皇帝往外邁的腿,
“陛下,您怎麽不問是非曲直呢,是那傅嬈要行刺臣妾啊,陛下,臣妾這麽多年侍奉您,替你生下大公主,誕下唯一康健的皇子,您怎麽能這麽對臣妾呢,臣妾與您十幾年的情分,難道比不上一個無德無才的醫女?”
皇帝聞言一口淤血湧上心間,一腳将淑妃給踢開,惱羞成怒喝道,
“你還有臉提十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