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沈尋接到電話的時候，正跟松哥讨論新劇本，合作多年的導演打磨了三年的劇本，确實很不錯。

随手将手機擱在一邊，他開了免提：“沈哥哥～”

嗲嗲的女聲一出場，松哥面部表情瞬間管理失控，又是錯愕又是譴責。

“沈……”他顫悠悠指過去。

沈尋已經拎着手機背過身：“蔣小姐？”

蔣舒藝費了多大勁才能憋出這一聲“沈哥哥”，結果，她叫“沈哥哥”，他卻是“蔣小姐”，像話嗎？

她委屈的戳了戳手機，又趕緊捏住自己嘴。

就怕自己這張嘴瞎叭叭，人設破滅。

“是的呢。”蔣舒藝平複情緒，繼續捏着嗓子用膩死人不償命的聲音，“是我，沈哥哥。”

沈尋愣了愣，回頭瞅一眼虎視眈眈的松哥，到客廳倒了杯水，“有事嗎？”

蔣舒藝笑：“沈哥哥，真不好意思呢，前兩天撞了你的車。”

“沒事。”

“怎麽沒事？”

沈尋灌下半杯水：“不要緊。”

蔣舒藝不依不饒：“要緊的，我哥剛給我發了維修單。”她頓了頓，換上可憐巴巴的語氣，“我的錯，可我真不是故意的，所以……”

“嗯。”沈尋配合的應了一聲。

蔣舒藝笑眯眯：“所以，我們能加個微信嗎？我把單子發給你，沈哥哥。”

一口一個沈哥哥，還是這麽蹩腳的理由，真是夠了。

蔣舒藝自己都唾棄自己。

沈尋輕輕笑了笑。

電話裏誰都沒有說話。

蔣舒藝饒是再沒臉沒皮也緊張了，她這輩子就沒這麽惡心又心虛過。

窗外忽然“吧嗒吧嗒”的聲響，她心一抽，往外看，是下雨了。

她拉上窗簾，斟酌措辭，嗯，要是不答應，那就讓蔣銘洲把他名片推過來呗。

“好。”她ABC方案都過了一遍，隔着手機，好聽的聲音在耳邊流淌而過。

好？

蔣舒藝心裏頭跟個小爪子撓了一下似的。

“好的，沈哥哥，我馬上就把我二維碼發給你！”說完，挂了電話。

呼……

不給他反悔的機會。

沈尋看着手機自動鎖屏，他一口喝完杯裏剩下的水，又去微信點到幾分鐘前跟蔣銘洲的對話框。他想了想，選中蔣銘洲發來的維修單全部删除。

轉過身，松哥不知道什麽時候追了過來，悄無聲息。

見他挂了電話，松哥眼神裏都是質問，大約還有那麽點八卦。

沒想到沈尋喜歡這個調調的？

他挑挑眉：“不解釋解釋？”

沈尋繞過他，沒吭聲。

松哥追上：“瞞着我談戀愛？”

沈尋腳步一頓，依然不肯說半個字。

松哥越說越離譜，将他近兩年身邊出現過的所有女性說了個遍，更是胡亂猜到了他幾年前的合作對象身上，但凡性別是個女的，都能往上掰扯。

沈尋無奈：“銘洲的妹妹。”

松哥驚訝，眉毛擰緊，想起拿到的綜藝臺本，“硬塞進來的素人？”

蔣銘洲跟沈尋關系近，連帶着松哥也知道了蔣舒藝是蔣家的大小姐。

但這并不妨礙他表達自己的不滿：“就為了塞她一個，所有流程為她改變，蔣氏娛樂還找了打算簽約的新人當男素人轉移視線，資本牛逼。”

松哥本就對沈尋參加綜藝不甘願，這下更是不滿，豪門圈裏的小公主來娛樂圈能幹嘛的？不就是玩票性質的體驗生活。

“你說你真是沒事找事，就憑你跟蔣總的關系，這還不得跟在小公主身後操碎了心，最後人大小姐拍拍屁股一走，你倒是麻煩上身。”松哥越想越氣。

沒辦法，資本的世界，明星說是明星，遠沒有到說一不二的地步。至于沈尋，憑他在電影圈裏剛出天際的人設，這回的綜藝項目真是離了個大譜了。

他說了半天，沒得到沈尋一句回應，忍不住擡頭看去。

好家夥，合着他說了半天，人家壓根一句沒聽？

瞧瞧，這是什麽樣子？劇本不看了，只顧着低頭看手機，腦袋就沒挪動過。

松哥想起剛才嗲得雞皮疙瘩滿身爬的“沈哥哥”，頓時醍醐灌頂，“沈尋。”他強勢伸手擋在沈尋和手機之間，“所以，你非要參加綜藝跟她有關？”

沈尋直起身，手機從下繞過，只掀了掀眼皮，淡淡一眼掃過，他繼續低頭盯着手機。

沒承認，但也沒否認。

松哥很絕望，沈尋确實到了談戀愛結婚的年紀，可是……

就這麽個嗲妹妹，真牛。

松哥自閉了，只好管自己看劇本，書房安靜得掉根針都能叮當響。

【蔣舒藝：圖片】

蔣舒藝的微信二維碼随着短信來了，沈尋往後一靠，打開保存，緊跟着是條文字消息：沈哥哥，微信是我在國外的時候用國外手機注冊的，所以發你二維碼比較方便。

配了個笑臉表情。

沈尋勾了勾唇，微信掃碼。

結果，跳出支付界面。

沈尋頓了頓，不覺失笑。手指輕點，順勢轉賬過去。

捧着手機在房間裏亂跑亂跳的蔣舒藝只聽到微信一聲響，以為是沈尋的好友添加提示，她對着右手食指哈了口氣，興沖沖點進去一看，傻眼。

收入轉賬41。

備注：初次合作，請多指教。

蔣舒藝躺平哭唧唧，真是蠢哭了，怎麽就給了收款碼？好不容易才用了小聰明讓他主動掃碼加她的，現在她再發過去，他會不會反悔啊！

一個鯉魚打挺，她趕忙又截了自己的二維碼發過去，繼續發短信：謝謝沈哥哥，我晚上就去買咖啡。

這下總算順利加上，沈尋的頭像竟然是只美短，蔣舒藝又去刷他朋友圈，再一次傻眼了。他這朋友圈實在少得可憐，不像她幾乎每天都發，他最近一條圈還是除夕跨年，簡簡單單一句：牛年快樂。

就還……挺無趣的。

她回到對話框，發了個可可愛愛的表情打招呼。

說些什麽？好難。

沈尋加上好友，改了正正經經的“蔣舒藝”備注，手指落在她的頭像，是她的自拍照，很漂亮。

想看她朋友圈，順手點下去。

一不留神點了兩下，屏幕上大大咧咧一行：我拍了拍“蔣舒藝”的jiojio叫了聲“爸爸”

沈尋：……

蔣舒藝看到表情後頭緊跟着的加粗字幕，只覺得自己要被掏空了，完了完了，形象啊。

乖巧溫柔小鳥依人，可鹽可甜。

哭着删掉拍一拍，還來得及嗎？

對話框安靜如雞。

【蔣舒藝：被叫爸爸怎麽破？在線等！】

她問向茗茗，把事情說了一遍。

向茗茗回得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蔣舒藝：……】

蔣舒藝回到跟沈尋的對話框，弱弱打字：爸爸！

叫回去，好不好？

不行，人設要倒。

她又删了，再打字：我錯了。

不行，沒誠意。

繼續删。

蔣舒藝咬着手指，見到沈尋的第一天，晚上她就把自己的大亮片美甲給卸了，蔣銘洲說他不喜歡她這樣的，那她全換了。沒有美甲的手，怪不習慣的。

對話框始終沒有對方正輸入的字樣，她愁了，在起跑線就摔了個狗吃屎，真難。

【向茗茗：哈哈，那你拍回去！】

好主意！

蔣舒藝盯着那只萌萌的美短，伸出躍躍欲試的小手手。

【我拍了拍“沈尋”的頭表示很喜歡】

蔣舒藝：……

玄幻！影帝這麽自戀的嗎？

蔣舒藝心裏雀躍了，這下算是扯平了吧？

【向茗茗：我瞎說的！】

她都拍了呀！

蔣舒藝沒理，鬥志昂揚：沈哥哥，你的電影太好看了！我每部都看的呢！

她回憶向茗茗那堆資料裏的影評，唯一有印象的是部諜戰電影，劇照很帥，是他跟一個女人的雙人照，兩個人都穿着軍裝，很酷。

【蔣舒藝：沈哥哥，我超喜歡你那部諜戰電影的！】

至于名字，她不記得了，那天看資料光顧着看臉了，更別說劇情，她一點都沒看過。

蔣舒藝憑着回憶現編：你演的溫從容超級無敵帥的，穿上軍裝又酷又飒，我超喜歡的！

【蔣舒藝：沈哥哥，不僅帥，名字也好好聽呢！】

【蔣舒藝：沈哥哥，我最喜歡你演的溫從容了～～～】

【蔣舒藝：沈哥哥真棒！！！！】

蔣舒藝看着被她刷屏的對話框，一聲接一聲的沈哥哥，還有無腦的彩虹屁。

噫！雞皮疙瘩！

但是，夠不夠迷妹？夠不夠天真乖巧？

蔣舒藝美滋滋等着沈尋回話，話題不就是這麽開始聊起來麽，她都準備好下一輪要吹的彩虹屁了！

結果，她等了半天，眼睛都瞪酸了，對話框安安靜靜。

沈尋連個标點符號都沒有回。

蔣舒藝不開心了，想她從小到大什麽時候這麽捧着一個人過？誰還不是小公舉呢！

她點了點屏幕，沈尋還是不回。

有點不對勁啊。

蔣舒藝将她的彩虹屁截圖，全部發給向茗茗，這才發現在她給沈尋吹彩虹屁的時候，向茗茗給她發了條消息。

【向茗茗：不對啊，沈尋為什麽要拍拍你？】

蔣舒藝直接忽視，注意力都在沈尋不回她微信上。

【蔣舒藝：你說他什麽意思？我說錯話了？】

她又看了一遍，不能吧，都是彩虹屁。

很快，向茗茗發來一串省略號。

【蔣舒藝：？？？？】

【向茗茗：第一，不是溫從容，是顧從容。】

【蔣舒藝：……】

向茗茗的打擊這才剛開始：第二，顧從容性別女，是沈尋他姐。

蔣舒藝“啊”一聲丢了手機。

完了完了完了，真完了。

被丢在地毯上的手機又響了，蔣舒藝一邊心裏滴着血，一邊拿回手機。

【向茗茗：第三，沈尋的角色叫顧從卿。】

蔣舒藝：……

隔着屏幕都能聞到向茗茗的嫌棄。

她人沒了。

【向茗茗：舒姐，您可長點心吧！】

向茗茗只有在極度無語時，才會這麽叫她。

蔣舒藝欲哭無淚，捧着臉哇哇叫。

蠢，真蠢，又蠢又不好學。

人設沒了。

這彩虹屁還不如不吹呢！

這下沈尋別說回她了，不把她拉黑就不錯了。

蔣舒藝哭唧唧半天，手機微信提示音接連響了兩下。她以為是來自向茗茗的打擊，一點都不想看。

一個人哼唧哼唧做足了心理建設，她破罐子破摔抄起手機。兩條微信，一條來自暴擊王向茗茗，一條……

蔣舒藝眼睛一亮。

【沈尋：從容确實很帥。】

沒有表情，就這一句話。

沈尋沒有發脾氣，沒有說破，甚至給了她一個溫柔的臺階。

蔣舒藝仿佛聽到了自己心底花開的聲音。

沈尋……其實真是個好人。

她忽然間猶豫了。

他是最無辜的人，本不該入局。他越是善解人意，越發顯出了她的卑劣。

就像向茗茗說的，也許還有別的方式。

停止吧，蔣舒藝耳邊有道聲音在說。

心亂如麻，久久不能平靜。

她沒有再回沈尋。

外邊雨停了，反倒是出了太陽，蔣舒藝拉開窗簾，目不轉睛望着窗外。雨後的天格外藍，是純粹的藍，不帶絲毫雜質。

又是個好天氣了。

蔣舒藝下了決心，重新拿起手機，她要給向茗茗發消息說放棄沈尋這條路。

微信群聊先她一步進來，雷打不動的：ICU，未醒。

她翻了翻聊天記錄，每天上午下午晚上三條消息，全部都是這一句。

ICU，醒不過來，也許再也不會醒。

蔣舒藝煩躁，心頭無名火。她點開朋友圈，巧得很，一刷新就是條特別快樂的圈。

九宮格，定位巴黎街頭，女人盡情購着物。九張照片裏四張是她買的限量版包和米其林餐廳的美食，剩下五張都是她矯情又做作的街拍，說是街拍，分明是刻意的擺拍。

蔣舒藝神色冷了下來。

憑什麽有的人躺在ICU看不見希望，有的人犯了錯卻仍能潇灑狂歡？

沈尋的确不是唯一的出路，卻是最快的捷徑。

蔣舒藝丢開手機，回憶遇到他那天自己背的包，趕緊去衣帽間翻找。還好，家裏阿姨定期給她整理，她沒費多少功夫就找出那天的包，也找到了随手放在包裏的沈尋資料。

她抱着資料去家裏的地下影院，翻開關于顧從卿的那一篇，老老實實看電影。就着影評和角色分析，她不肯錯過任何有沈尋的鏡頭。

不得不說，難怪沈尋在電影圈地位高，大屏幕裏的影帝一颦一笑都仿佛是那個時代裏走出來的。他眼睛裏有戲，或者說，眼睛裏有光。

電影最後一幕定格在顧從卿身上，他一身軍裝望着遠方，眼神清澈又堅毅，留在畫面裏的笑容幹淨明朗。

完美诠釋了戰火年代裏擁有堅定信仰的紅色戰士。

他叫顧從卿。

直到唇邊嘗到了澀澀的味道，蔣舒藝才驚覺自己居然看哭了。

說出去，她那幾個發小鐵定得笑話她。

蔣舒藝去洗了把臉，回到房間，地上的手機叮叮咚咚一點不消停。

【向茗茗：別上微博。】

發消息的人很多，大部分是蔣銘洲和向茗茗，居然還有沈尋。她先看了向茗茗的，第一條發送時間是一個半小時前。

【向茗茗：粉圈太可怕。】

向茗茗一直在給她直播。

不知道誰在微博爆料“益路同行”會有素人嘉賓全程參與，好死不死，還爆料出是資本運作，空降的女素人。粉絲就炸了，不是飛行嘉賓，是全程參與的主嘉賓。

憑什麽？

網上罵得特別難聽。

【哪個素人，給姐人.肉】

【素人？可得了吧，也不知道幹不幹淨。】

【都能空降了，幹不幹淨還需要問？】

【我就想知道，嘉賓不是老戲骨就是當紅小紅，最關鍵還有影帝沈尋，這女的到底多大來路！】

網上一路倒全是罵還沒露臉曝名字的蔣舒藝。

【難怪我沁沁之前發了條失落難過的微博，本來就聽說沁沁女神會上“益路同行”，結果，呵呵了，被不要臉的小婊砸搶了。】

【“益路同行”一生黑，播一期我就刷低分】

【姐妹們，聯名抵制“益路同行”，抵制不要臉的素人xxx】

還有粉絲嘴臭得直接被微博自動屏蔽。

蔣舒藝只看了幾條，哪怕她壓根不是玻璃心，也看得心塞塞，怪不得向茗茗要她別上微博。

但已經過去了一個半小時。

在她沉浸在電影裏時，蔣氏娛樂官博迅速放出兩張背影圖，一男一女，沒有多加解釋，只确認确實有素人嘉賓。微博剛發送成功，底下就是一片罵聲，連幾個嘉賓也沒有貿然轉發支持。

【蔣銘洲：不再考慮考慮？】

這是蔣銘洲最後發給她的消息。

至于沈尋……

蔣舒藝用ipad登錄微博，她之前關注了沈尋，上去就看到他轉發了蔣氏娛樂的微博。

沈尋頂着大V的頭像說：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