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離家出走的人,總是要收拾行李的。
可剛從家中離家出走到大城市的棉花卻沒有任何行李可以收拾。
周一的白天,郁鈴将鐘楚雲的家上上下下尋了一圈,最終也只是往自己那個破布裹的小包袱裏裝了幾個不起眼的小物件。
畢竟偷人錢財是不對的,身為一朵厚道的棉花,郁鈴知道自己絕對不能那麽做。
她對天發誓,自己最終帶走的東西裏沒一樣是值錢的。
她堅信那些東西就算是被丢進了垃圾桶裏,鐘楚雲也不會發現,哪怕真發現了,那也一定不會心痛。
比如……
平日裏用來套垃圾桶的塑料袋兒,郁鈴悄悄摸走了三個。
擺放在廚房裏幾乎沒人會用的牙簽,郁鈴悄悄摸走了十來根。
還有客廳茶幾下過期了得有兩年多,鐘楚雲從來不會用的濕紙巾,她悄悄摸走了一小疊。
對了,昨晚剛吃完的薯片盒,今早鐘楚雲出門時忘了扔,郁鈴也順手給洗了洗,小心翼翼藏進了自己那個破布裹的小包袱。
郁鈴想,她準備帶走的東西已經非常少了,近日她每天幫鐘楚雲洗衣做飯打掃衛生,怎麽也該抵得上這些日子的食宿費和這些小破爛了。
收拾好東西後,郁鈴将家門虛掩着,順着電梯來到地下車庫,把自己的小破包袱藏到了一個十分不起眼的小角落。
那個角落裏停着一輛紅色的小轎車,車子已經積了一層厚厚的灰,明顯很久沒有動過了。
包裹藏在車子底下,肯定沒人能看見。
聰明的小棉花這般想着,轉身蹦蹦跶跶回到家中,開始研究起了逃跑路線。
客廳的門有些老舊了,開門的聲音比較大,容易驚醒鐘楚雲。
卧室的窗子雖然開起來沒多大聲音,但是夜晚的風一旦順着窗縫灌進來,沒準會擾人安眠。
客廳的窗子不錯,聲音小,也不會把風吹進卧室。
就是等到了地面後,她還得繞回地下車庫拿行李,不過這都不算什麽事兒。
能在山裏四處跑的棉花,才不會在意這幾步路呢。
中午,郁鈴像往常那樣,用昨天下午的剩菜煮了一碗面條。
午飯過後,郁鈴将這個小家又認真打掃了一通,順帶把鐘楚雲的鞋子都給刷了一遍。
她想,不管出于怎樣的動機,鐘楚雲近日對她一直很好都是真的,如今她就要走了,沒什麽可以報答,只能再為鐘楚雲收拾一下這個本就挺幹淨的屋子了。
收拾完屋子後,郁鈴翻出一頁白紙,攥着一支水筆,準備在離開給鐘楚雲留書一封,以表歉意。
一小時後,原本潔白的紙張已塗滿了數不清的墨疤。
郁鈴感覺自己話有點太多了,而鐘楚雲應該是不在意也不想聽的。
所以到最後,她只撕下了底部還算幹淨的那一小條,在上面寫下了最最簡單的一句道歉。
四點半左右,窗外天色一下就暗沉了下來,明明還是下午,卻和快入夜了似的。
看起來,外頭要下雨了。
郁鈴不喜歡下雨,每一朵棉花都不太喜歡下雨,特別是盛花期,雨天會讓棉花長不好。
雖然她已經不是一朵普通的棉花了,但這并不妨礙她讨厭雨天。
更何況,她之所以會和林雙分開,就是因為一場莫名其妙的雷雨。
愈發陰沉的天色,讓郁鈴不由得焦慮起來。
約莫是在五點,随着一聲雷響,窗外大雨簌簌落下,狂風吹得呼呼作響。
郁鈴呆愣了一會兒,連忙站起身來,頂着忽如其來的暴雨關上了客廳卧室與廚房的窗子。
窗戶關好時,只見客廳靠窗的地磚,廚房的櫥櫃,以及卧室的書桌全都濕了一大片。
郁鈴拿着抹布把這幾處認真擦了個幹淨,忙完後不自覺走到客廳的窗邊,雙手扶着那層厚厚的玻璃窗,若有所思地向樓下看去。
這場雨來得十分大,雨水傾盆而降,時不時響起一聲悶雷,整座城市都變得朦朦胧胧的。
路上的行人不多,有的躲進沿街小店,有的遮着前額一路小跑,有的撐着雨傘也濕了半個身子,腳下步子急得不行。
遠處的大馬路已然開始緩行,路上的車子早早打起了燈。
郁鈴站在窗邊發呆了好久,一道閃電劃過暗沉的天際,轟隆一聲雷響緊随其後,瞬間吓得她一個激靈,轉身跑回了沙發邊上。
她抱着雙膝坐在沙發上,第一次有些希望鐘楚雲那只壞狐貍能在自己身旁。
郁鈴瑟縮了好一會兒,回過神時,發現時間已經不早了,便又連忙跑進廚房準備起了晚飯。
那個下午,鐘楚雲回家的時間相較平日晚了半個小時。
做好飯菜後,郁鈴一直蹲在門邊,剛一聽見熟悉的腳步聲,便連忙起身拉開了房門,向外探着腦袋,沖還未走到門前的鐘楚雲眨了眨眼。
郁鈴:“今天怎麽那麽晚?”
鐘楚雲微微愣了下神,解釋道:“雨有點大,路上堵了車。”
郁鈴點了點頭,連忙為鐘楚雲讓開了門。
她說:“這雨好吓人,外面一直在打雷……”
鐘楚雲俯身脫下高跟鞋,擡眼問道:“你怕這個?”
郁鈴咬了咬下唇,道:“我們住那麽高,會被劈到嗎?”
“五樓不高,而且城裏的建築都有避雷針。”鐘楚雲說着,微微勾起唇角,自郁鈴身側走過,淡淡說道,“別說只是一場尋常的雷雨了,就是哪只妖精想要渡劫,都得提前去往山裏。”
“雷劫這種東西,不接不行嗎?”
“你說呢?”
“應該是不行的……”
“嗯。”
郁鈴癟了癟嘴,進廚房添好兩碗飯,拿着筷子坐在了桌前。
很快,鐘楚雲換好睡衣,用一根頭繩紮起長發,坐到郁鈴身旁,接過了她手中的筷子。
郁鈴剛要開吃,便聽得鐘楚雲在身側向她幽幽問了一句話。
“你的包袱呢?”
“嗯……扔了。”
“怎麽忽然扔了?”鐘楚雲淡淡問道。
“這雨來得太突然,把家裏打濕了,我想着反正都髒了,幹脆把家裏都打掃一遍得了。”郁鈴說着,埋頭扒了一口飯,嚼了幾口,繼續道,“打掃的時候,我看那包裏東西破破爛爛的,就順手扔了。”
“哦。”鐘楚雲應着,不再多問什麽。
郁鈴埋頭吃了好一會兒,忽然忍不住擡頭望了一眼鐘楚雲。
鐘楚雲察覺到了她的目光,擡眉問道:“怎麽了?”
郁鈴抿了抿唇,小聲問道:“今天的菜還可以嗎?”
鐘楚雲“嗯”了一聲。
沒有多餘的反應,僅僅只是“嗯”了一聲。
郁鈴不禁想,如果今晚,窗外的雨能停下,她就要走了。
說點老實話,她多少有那麽一點點的舍不得。
不是舍不得這些日子的安逸生活,而是舍不得這只和林雙長得一模一樣,但永遠擺着一副冰塊臉的壞狐貍。
郁鈴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舍不得。
分明這只壞狐貍除了一張臉,就沒有任何地方像林雙了。
分明這只壞狐貍冷冰冰的,不愛聽人說話,也不愛與人說話。
分明這只壞狐貍一定什麽好東西都吃過,根本不會在意她每天用心做的飯菜。
可她就是挺舍不得的。
也許……
也許是因為,這個世上照顧過她的人不多,這只壞狐貍算是一個吧。
可不管怎麽樣,她都是要走的,不走就會成為別人的媳婦。
她這輩子,就算要嫁人,也必須是自己喜歡的。
所以她要和這壞狐貍永別了。
郁鈴這般想着,沉默地吃完晚餐。
她像平日裏一樣,主動且自覺地洗好了鍋與碗筷,又一聲不吭拎起鐘楚雲今天穿的高跟鞋,走進衛生間清洗了起來。
“那個不用你……”
“不麻煩的!”郁鈴說着,彎眉沖鐘楚雲笑了笑。
鐘楚雲見了,進廚房端了個盤子,回到茶幾邊,拿起水果刀削起了水果。
郁鈴擦幹雙手走到沙發前,只見茶幾上擺着一盤被切成了一小塊一小塊的蘋果,蘋果上插着幾根牙簽。
鐘楚雲靠坐在沙發上,并沒有要吃的意思。
郁鈴坐到沙發邊看了會兒電視,看着看着便見鐘楚雲起身回了卧室。
她歪了歪頭,目光不自覺望向了茶幾上那盤已然有些泛黃的蘋果,短暫沉思後,心頭不由一暖,俯身将盤子端入手中,一丫一丫吃了起來。
那一夜,郁鈴躺在地鋪上裝睡了很久。
窗外電閃雷鳴,她裝得不安穩,鐘楚雲好像也睡得并不安穩。
大雨約莫停在了淩晨三點過。
郁鈴豎着耳朵聽了一會兒,床上的鐘楚雲呼吸漸漸變勻,想來應是睡熟了。
她小心翼翼從地鋪上爬了起來,光溜溜的腳掌化作了柔軟的棉絲,踩在地上發不出半點兒聲音。
準備出逃的小棉花,悄悄走到了卧室角落鐘楚雲用來挂包的衣架邊,飛速摸出提包裏的錢包,又在錢包裏翻到了自己的身份證。
就在她準備把錢包物歸原處時,一晃眼竟是望見了鐘楚雲的身份證。
身份證上的鐘楚雲一頭墨發披在身後,嘴角微微向上揚起,好似故人模樣……
片刻恍惚後,郁鈴默默将那身份證放回了包中。
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沉思了好一會兒,最終晃了晃腦袋,将睡衣包包裏的那張字條取了出來,用水杯輕輕壓在了茶幾上。
郁鈴站起身來,深吸了一口氣,化作一團棉花,自那剛剛推開的窗縫中鑽出,朝着樓下随風飄落。
永別了,被她認錯的狐貍。
自由了,勇敢的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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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衆所周知,證件照不準染發,某狐貍卻只有染發才能拍出合格的證件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