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郁鈴放下手中的搜靈許可,坐在書桌前發了會兒呆。

客廳很安靜,鐘楚雲好像真在沙發上睡着了。

這樣睡覺,好像很容易着涼。

可狐貍的皮毛很暖,和一到冬日就光禿禿的大多木族是不一樣的。

再者說,那都是一只兩千年的狐貍了,總不能畏這初冬的一點寒涼吧?

郁鈴這般想着,捏了捏小拳頭,決定不去搭理。

……

幾分鐘後,穿着棉拖的少女,懷裏抱着衣櫃中翻出的一件米白色的長羽絨服,輕手輕腳走到了客廳的沙發前,将其披在了鐘楚雲的身上。

鐘楚雲睡得很輕,輕到仿佛只是在閉目養神,哪怕如此輕微的動靜,依舊讓她長睫輕顫,緩緩睜開了雙眼。

“我聽外頭風有點大。”郁鈴說着,幾步跑到窗前,關上了半敞的窗戶。

“我不冷。”鐘楚雲淡淡說道。

話音落時,窗邊的少女陷入了一陣沉默。

比起心裏那一點點好心錯付的委屈,更多的還是那份做了無用功的尴尬。

果然啊,有些擔憂只是棉花在自作多情。

明明早就料到了,為什麽偏要放心不下呢?

人家都這麽大只狐貍了,難道會需要一朵還不如她尾巴尖尖一撮毛大的小棉花照顧嗎?

郁鈴這般想着,狠狠咬了咬牙。

她沒有回頭,始終背對着鐘楚雲,一雙凍得有些紅腫的小手不自覺在身前打起了架。

一只手是小棉花,一只手是壞狐貍。

當“小棉花”狠狠拿捏住了“壞狐貍”時,這雙小手的主人心頭的不滿也稍稍褪了一些。

“對了,小棉花。”

“啊?”

忽如其來的一聲輕喚,讓郁鈴如夢初醒。

她有些緊張地将雙手捏成小拳頭,轉身、背手,睜着一雙無措的大眼睛,怯怯望向了現實中自己根本無法“拿捏”的鐘楚雲。

鐘楚雲:“這兩天你想出門嗎?”

郁鈴:“唔……如果可以的話,我明天就想出去找工作。”

“今年天涼得早,出門不能只穿毛衣。”鐘楚雲說着,拍了拍搭在腿上的羽絨服,“過來試試,穿不穿得上。”

“啊?”郁鈴聽了,下意識向前走了幾步。

客廳不大,兩人間的距離只需要這幾步,便能輕易拉得很近。

郁鈴站定在沙發邊上,愣愣望着楚雲站起身來,将那件米白色的外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鐘楚雲生得高挑,她的衣服對郁鈴而言明顯有些大了。

這是一件長羽絨服,套在少女身上,就跟包粽子似的,把那瘦瘦小小的身子整個裹在了裏頭。

不過郁鈴從能夠幻化出人形的那一日起,便一直都在撿姐姐們穿爛了的衣服,早就習慣了這種手都伸不出袖子的寬大感。

鐘楚雲的衣服很輕很暖,還攜着一縷淡淡的清香,比姐姐們穿舊的衣裳不知好了多少。

郁鈴如此想着,将小手從長了一小節的袖管裏鑽了出來,下意識伸手攏了攏衣襟,望着鐘楚雲的雙眼裏露着幾分憨澀。

“你太瘦了。”鐘楚雲說着,牽起郁鈴的手,将她帶進了卧室。

鐘楚雲從衣櫃中翻出了幾件看上去小一些的毛衣和外套,讓郁鈴一一試穿了一遍,最後挑了兩件相對合身的,挂在了衣櫃的最左側。

“這兩天先将就一下,待會兒網上買兩套合身的,等到貨了,裏裏外外都要換洗着穿。”

“哦……”郁鈴愣愣點了點頭,将剛脫下的外套抱在手裏,小聲道,“我這幾天賺了點錢,可以自己買嗎?”

“賺了多少?”鐘楚雲問。

郁鈴将衣服遞還給鐘楚雲,蹲身從床底的抽屜裏拎出了自己那破破爛爛的小包袱。

她将包袱放在地上攤開,伸手抓起了裏頭的薯片桶,擰開塑料蓋子,用手指摳了幾下,從裏頭摳出了五張五十塊,以及兩張十塊。

薯片桶裏卷起的現金皺巴巴的,似還帶着一股餃子餡兒的味道。

鐘楚雲微微揚起唇角,擡手摸了摸郁鈴的小腦袋:“這不夠的。”

郁鈴低垂下眼睫,臉頰微微泛紅,小聲嘀咕道:“這樣的衣服很貴嗎?應該也有便宜的吧?便宜點的大概要多少啊,我可以自己賺的。”

鐘楚雲:“這次我先給你買就好了,你想出去找工作,總不能一直穿不合身的衣服。”

郁鈴:“沒事啊,我從小到大都穿姐姐們扔下的衣服,合不合身都無所謂的,我早就習慣了,其實大點沒什麽不好,反正我這種身份的小妖配不上太好的東……”

“不要有這樣的習慣。”鐘楚雲打斷了郁鈴的話,淡淡道,“這裏不是淅泉山,你不用按着從前的樣子活,更不用覺得自己配不上。”她轉身關上櫃門,在郁鈴詫異的目光下,語氣平靜地繼續說道,“小棉花,你記住,不管在人類的哪一座城市,都沒有誰會在意你是什麽品種的妖精,又有多少年修為。你就是你,和任何人,任何妖站在一起,都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這樣的回答,讓郁鈴不由一愣。

這世上,從來沒有哪一個妖精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在她的認知裏,妖族一向強者為尊,天生弱小的妖精就是微不足道,就是容易受人欺淩的。

就像那只叫林雙的狐貍願意用自己強大的力量保護她,她會感到開心,也會因此滿足,卻獨獨從未想過,她們之間是可以平等的。

一個血脈萬中無一,生來便無比高貴的九尾狐族,一個修煉兩千多年,動動手指都能捏死她的大妖,怎麽可能與她這種輕飄的小妖不分高低貴賤呢?

可眼前的狐貍偏偏就是說了這樣一句令棉花無法理解的話語。

這麽說也就算了,竟還一臉認真,弄得她都不知道該要怎麽回答了。

“怎麽不說話了?”鐘楚雲低眉問道。

“我……惶恐……”郁鈴不自覺縮了縮脖子,小小的棉花眼裏,滿是大大的恐慌。

“你不用那麽怕我,我又不是什麽洪水猛獸。”鐘楚雲說着,轉身走出了卧室。

郁鈴小河豚似的鼓了鼓腮幫子,洩氣後輕咬下唇,緊緊跟在了鐘楚雲的身後,抱歉道:“對不起……我,我盡量改。”

“我沒有怪你,不用對不起。”

“哦……”

郁鈴應着,坐在了鐘楚雲的身旁。

電視被鐘楚雲打開了,臺是上周郁鈴最喜歡看的那個臺,劇也依舊是上周每天下午都會播的那部劇,就是集數跳了許多,對郁鈴而言,劇情已經有些連不上了。

沙發邊的暖風呼呼吹着,比李姐店裏那個叫“小太陽”的東西舒服不少。

郁鈴盯着電視機看了許久,心裏卻一直惦記着鐘楚雲剛才說的那番話。

電視上,身份無比平凡的女主,不卑不亢地向身處高位的男主做出了自己的訴求,男主一臉“我依你,我依你,我什麽都能依你”的反應,和一周前那像極了郁唐的高傲自大又惹人厭惡的模樣大相迳庭。

這一幕幕場景,就像剛才鐘楚雲說的那些話一樣,震驚着山中小土棉沒見過什麽世面的弱小心靈。

她深吸了一口長氣,握緊了一雙拳頭。

“那個……”

“嗯?”

“你剛才說的那些話,沒騙我吧?”

“嗯。”

“這樣的話,那……”郁鈴想了想,擡起眼來,歪着腦袋認真道,“你幫我買衣服的錢,算我欠你的,我賺到了就還給你!我住在你這裏,也不能白吃白喝,以後飯我做,地我掃,衣服我洗,所有家務我都包了,就當付你房錢,可以嗎?”

鐘楚雲不由一愣,似是沒有想到眼前的小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沉默片刻,忍不住問道:“為什麽?”

這小棉花曾經吃了那麽多苦,好不容易有人願意給她一個像樣點兒的日子過了,她為什麽還要像個丫鬟似的,主動要求勞累自己?

“因為你說了,我們是平等的呀!”郁鈴坐直了身子,一臉認真地凝視着鐘楚雲,語氣堅定道,“如果我們真是平等的,那麽你不是強大者,我也不是弱小者,我不該由你照顧,我在你這裏讨到的好處,也就應該以別的方式還給你。只有這樣,我才不算依附着你,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做到真正的平等,而不是嘴上說說而已。”

“你……”

“只有不欠你什麽,我才能理直氣壯地站在你面前啊!”

鐘楚雲張了張嘴,一時欲言又止,顯然有些無法反駁郁鈴的這一番話。

郁鈴把話說完,眼中攜着幾分期待,怯怯問道:“你現在依舊認為我們是平等嗎?”

鐘楚雲沉思片刻,似有些懵逼地點了點頭。

郁鈴見了,如釋重負。

她站起身來,幾步蹦進卧室,翻出紙筆,又興沖沖地跑到了鐘楚雲的面前。

“你這是……”鐘楚雲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我要記賬的呀!”郁鈴說着,蹲身趴在了茶幾上,“我現在身上的衣服,腳下這鞋子,還有裏屋那層床鋪,都是多少錢啊?”

郁鈴想,她可真是一朵聰明的棉花。

這狐貍忽然對她這麽好,她要真就這樣應下了,難免要欠下許多東西,将來這狐貍忽然反悔了,想要她為她做點什麽,她都沒法理直氣壯地拒絕。

但只要她現在能把什麽都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将來就算這狐貍反悔了,她也就不欠這狐貍什麽了,随時都能心安理得地選擇離開!

幾分鐘後,郁鈴在白紙上記下了自己此時此刻的負債。

棉拖是家裏本來就有的,洗漱用品也不值多少,所以最終沒能問出價格。

睡衣是樓下超市一百四十九買的,剛來時那套新衣是兩百三買的,裏屋的床花了八百多,由于只有上鋪是給她的,鐘楚雲說什麽都只肯收她四百。

七百多,不到八百。

還行,可以接受!

在算清楚現有欠賬後,郁鈴又被鐘楚雲喊着坐到了她的身旁,探着一顆小腦袋,像個真正的城裏人似的,望着鐘楚雲的手機逛了一下午的淘寶。

她挑挑選選好一陣,努力想要撿點兒便宜的随便穿穿,卻無論如何都拽不住鐘楚雲的那幾根手指,最後心痛萬分地看着她為自己買下了一個購物車的東西,從裏到外,從上到下,衣服褲子圍巾鞋襪,各個都選了兩套,件件都是全新。

這只狐貍挑的衣服很漂亮,看上去也十分暖和,可付款的時候足足花了兩千七百多。

這輩子只摸過二百七十塊錢的小棉花,望着那白紙黑字寫着的将近三千五的最終欠賬,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一時只覺眼前一黑。

她現在無比好奇,如果自己沒有做出“一定會還錢”的承諾,鐘楚雲到底還敢不敢這麽大手大腳地花掉這筆錢。

中計了啊,本來只想早點還清人情的,結果反倒欠下了一屁股的大債。

想着想着,小棉花不禁發出了一聲哀嚎。

“這我得還多久啊!”

“不急,慢慢來。”

應該不是錯覺,那只狐貍說這句話的時候,眼裏絕對閃過了一絲笑意。

果然,狐貍都是狡猾的,棉花根本鬥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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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狐貍:想和我撇清關系?

棉花:嗚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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