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帝國之雀
“在看什麽?”年邁卻精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凱因收回看着謝朗側臉的專注目光,望向門口。來的是塞克和奧菲莉亞。
凱因下意識上前跨步不着痕跡擋在了謝朗的面前。雖然不知他這般動作是為何,謝朗還是伸手拽了拽凱因的軍裝校服的下擺,金色的繡線和銀底交相呼應。凱因低頭藏起自己有些陰鹜的眼,讓謝朗和塞克以及奧菲莉亞打上照面。
謝朗輕輕咳嗽了下,良好的家教讓他保持禮儀,“老師好。”他見過塞克,這個人正是他的祖父的朋友。他在這學校找的後門。他愣了愣,喊,“院長好。”
凱因本來一句話也不想說,哪知道謝朗伸手拍了下凱因大腿。觸電般上竄的感覺讓凱因渾身繃緊,他不情不願別着頭,跟着喊,老師好,院長好。
塞克揪了把不存在的胡子,笑呵呵。奧菲莉亞溫柔地颔首,詢問謝朗的身體狀況。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他倆一起出現,謝朗勉強應付着。他還有些沒有明白此時的狀況。
凱因的目光在謝朗和塞克之間游移了下,如同蜻蜓在兩片湖水之間來回輕,于空氣中蕩出微微波紋。
塞克看上去就是個普通的老人,任誰也想不到當年他在戰場上屠殺了多少敵人。他此刻和藹固執,豆大的眼奕奕着,塞克又問了一次,“在看什麽?”
謝朗和塞克的目光在空氣中交彙。冰原的崖隙生出一株在北風中搖擺的野草,萬年不開花的鐵樹有了一片丹紅。謝朗是那草,那花。塞克變成了看透變化的人。在謝朗都還未徹底明白,自己大腦中忽然多出來的天地海洋蒼穹無垠是什麽的時候,塞克已經在這目光中了解到了一切。
謝朗緩聲說,“星辰。”
“看到了什麽?”塞克山川般的面部溝壑中流淌着汩汩溫和泉水。
謝朗平和,“起源與終結。”
夜空沉默,高腳鳥雀站在校園後山的溪流邊用喙啄洗着羽毛,一下一下,輕柔緩怡。
“凱因,跟我出來下。”奧菲莉亞見狀,對着凱因說。
凱因沒立刻動作,而是去看謝朗。在他點頭之後,才漠然地垂首插兜走了出去。他将這空白的,冰冷的,唯有一窗月色可貪的屋子,留給了對話的一老一少。
謝朗像是一夜成長,又好似被塑料或濃霧遮擋了好些年的冰山全貌終于展露。在當了20年零精神力的廢物之後,他現在擁有的敏銳度堪稱一絕。僅僅是略微一思索,他就稍微猜出了這些天發生的事大概的脈絡。
“49區是特別安排給我的?”他坐在窗前的白色靠椅上,看着塞克望向窗外的身影,說。
塞克沒有否認。
“試煉遭受的一切都是你們有所預料的?”謝朗步步緊逼。
塞克負手而立,“如果你指的是最後出現的那個人的話,是的。”
謝朗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那麽潔白幹淨,卻像是流淌着污血。最讓他感到有些恐慌的是,他對此毫無愧疚。
“我殺了他。”他說。
“他要殺你。” 塞克終于轉頭和謝朗再次對視,“如果我告訴你,是我讓他來殺你的呢。”
謝朗終于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整個人臉上的神情就明晃晃地寫着:你他媽腦子沒問題吧?
塞克空空捋了把胡須,事實上只有那微小的一撮。他眼尾的笑紋都濃重,和那些坐在河邊下棋于公園蹒跚散步的老人無差。可謝朗知道了,這個人絕對和他們不同。
塞克假意清了清嗓子:“我和你祖父是故交。”
謝朗當然知道這個事。他明白塞克院長如果以這句話作開頭,那麽他接下來想講的東西絕不會那麽簡單。
果不其然,塞克精明的眼悠哉地盯着他,問出了一個問題。
“你知道自己為什麽從來都沒有精神力嗎?”
謝朗張握了下拳,搖了搖頭。
“謝·奧休斯。”塞克語意深深,直直看進謝朗那片黑海,“回家問問你的父親,他會告訴你答案。”
“你肯定比我更清楚,現在發生在你身體和腦海中的變化。這是我和你祖父的主意。”塞克嘆了口氣,“謝,你注定不平凡。”
難道我就不能自己做出選擇嗎?謝朗心中沒有絲毫成為“命運之子”或者什麽主角的快樂欣喜,只有出離的不解,些許憤怒和無力。塞克說父親會告訴他答案。難道是父親封印了他?現在的變化,是祖父的決定?他們從來都在選擇他的人生,而沒有問一句,他願不願意。
謝朗藏在桌下的手攥緊了拳頭。
結婚也是,任何都是。
他是他們所謂命運裏的傀儡嗎?
謝朗抿緊了下唇,那雙黑色的眼眸最終成為了一汪靜潭。壁虎在池壁的綠蔓上緩慢爬行。
他要變強,絕不是因為塞克所說注定不平凡的預言,而是他心底最直接的渴望,以及對于真相的期許。
所以他問了一句,“院長,帝國之雀,是什麽?”
為什麽他從來沒有聽過這個詞,而這個詞居然從那個已死之人口中蹦了出來。
塞克愣住了,“誰告訴你的。”
謝朗固執發問,“帝國之雀,是什麽?”
塞克看着謝朗那眉眼,想到曾經一位笑靥如花的女子。他長籲一口氣,嘆了一句人啊人,重新走到窗前,望着月亮的銀,發了會呆。終于,他再次開口了。
“是歷史的犧牲品。”
謝朗雙眼圓睜,有些不解。
“謝·奧休斯。”塞克語重心長地說,“這些都不是我該告訴你的。找個時間回家吧。答案就在你生長之地。”他緩步走到謝朗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将軍鼓勵士兵,又如同老人安撫孫兒,“除此之外,不要再向任何人提及這四個字。”
謝朗沒有問什麽,他沉默地看着塞克從他身邊離開,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房間的門口。在門開啓後的縫隙裏,光洩了出來,凱因和奧菲莉亞的身影也若隐若現。
就在塞克要走出去的那一瞬,謝朗提聲問,“如果他殺了我呢?”
塞克頓住,凱因和奧菲莉亞都看過來。那個黑發的少年,站在窗前,月光勾出了銀邊,襯他脆弱三分。
“我們不會讓他殺了你。”
“如果呢?”
塞克沒有再講話,邁着步子和奧菲莉亞離開。但謝朗已經知道了答案。
他不過是逃婚,怎麽還遇上了這樣的事。
謝朗悵然地坐下,伸長雙腿,仰頭看着凱因。凱因朝他走來,使得謝朗有些不自然地縮了縮腿。
“我想回家了。”謝朗小聲地說。
凱因沉了沉眉,沒有回答。
他多想單膝跪地,在謝朗面前做了一個最正式的人類的騎士禮節。最好是輕柔地執起謝朗的手,颔首吻了吻自己的拇指背。對他說,“好,我們回家。”
他因為他的脆弱而心悸了一秒,憐愛糾集着愧疚自不見底的深淵湧出。
照理來說,他的确就是他的家。動物的本性,就是把所擁有的占據。
這是他未來的老婆。
可他不能。
謝朗不想嫁給他。謝朗甚至不知道,和他擁有着婚約的人,究竟是什麽樣的人。
他現在只是一個舍友。
僅此而已。
他想回家,回的不是有他的家。
“凱因?”謝朗見他不說話,又喊。他講話的聲音像是夜晚湖泊中輕吹過的緩風。
凱因低應了聲,“那就回吧。”
謝朗卻遲疑了,苦笑着說,不行。
的确不行。
回家對于現在逃婚的他來說,就是自投羅網。
凱因沒有問為什麽,他怎麽可能不知道為什麽?
他們因為一己私欲和所謂的凡爾修原石定下的婚約,居然成為最厚重的藩籬,阻擋着謝朗回家,也謊言般阻擋在兩個人之間。
凱因心中生出了一點主意。
“回宿舍吧。”他說。
謝朗:“欸?”
凱因故作嫌棄,“難不成你還想在這待着?”
謝朗搖頭,“當然不!”
“那走。”凱因率先往前,謝朗跟着追上,嘴角笑意清淺。
回宿舍,也挺好。
“對了!”謝朗想到一件事,“試煉算是結束了嗎?”
凱因插着兜,散漫地說,“我們的結束了。”
謝朗屈肘撞了下凱因的肩膀,“沒拖你後腿吧。”
這小子。
凱因吊兒郎當地伸手錘了捶後脖,擰巴了下,慵懶地啊了一聲。謝朗就擡頭看他,眼睛黑黑,澄澈無比。他別過頭,揉亂後腦勺的銀發,藏住上揚的笑意,說,“你很厲害。”
是真的,很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