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彼時,京城內的賈家卻也辦起了喪事。
倒不是哪位上了歲數的老人家,而是寧國府那位蓉大爺的嫡妻秦氏。
要說那秦氏生得可謂是如花似玉體态風流,一颦一笑都招人稀罕得很,素日裏賈母便甚是愛她,卻誰知這好端端一個人,年紀輕輕的說去就去了呢。
一時間這賈家上上下下真真是哭聲一片,四王八公等老親世交也都紛紛上門吊唁,縱觀下來這場喪事辦得可謂是隆重至極,甚至已然隆重到失了分寸的地步。
就拿那具棺椁來說罷,金絲楠木那東西,豈是尋常人能夠使用的?可偏誰來勸都不管用,那賈珍只一心一意鉚足了勁兒想叫他那可憐的兒媳婦風風光光的走。
說來也着實奇怪,死了親媳婦的賈蓉平平靜靜的跟個沒事人似的,反倒是身為公公的賈珍哭得那是死去活來如喪考妣,甚至就連站都站不穩了,只得拄着拐強撐着,可就是到了這樣的地步他卻也不肯歇着,愣是拄着拐裏裏外外忙活個沒完,更是幾度情緒崩潰哭成了個淚人兒。
這樣怪異的情景也實屬罕見,這上上下下來來往往的人也沒幾個傻子,再聯想到平日裏若有似無的那些個流言蜚語,有些事兒是真是假也就不難辨了。
這些人面上不顯嘴上不說,但私底下這段公公和兒媳婦之間的荒唐豔事卻是悄然傳開了,甚至還有那好事者已然開始着手編寫戲文了。
總而言之,這寧國府的名聲是愈發的臭不可聞了,連帶着隔壁的榮國府也未能幸免,少不得招來一些指點猜疑,誰叫這兩家是一個祖宗的親骨肉呢。
當然了,這些烏七八糟的事兒也沒哪個敢往老太太耳朵裏傳。
卻說這日老太太才難得被哄得開懷了兩分,正摟着她的寶貝鳳凰蛋親香呢,就看見一仆婦急急忙忙走了進來,“老太太,揚州來人了!”
賈母先是一愣,随即還不待高興呢,就看見那仆婦的臉色不大對,心裏莫名就是咯噔一下,連忙叫人進來。
來人是個年輕的小子,一進門就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再一瞧他袖子上那刺眼的白紗布……霎時一屋子的人都齊齊變了臉色。
賈母的嘴唇子都不由得顫抖了起來,“這是怎麽了?林家……哪個走了?”
那小子傷心的哭道:“老太太節哀,我家太太于十一月初三夜裏仙逝了!”說着從懷裏掏出來一封信,還不待呈上,就聽見一陣尖叫驚呼。
“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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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祖宗!”
定睛一瞧,卻見老太太竟是已然兩眼一翻直挺挺的暈死了過去。
丫頭們手忙腳亂的又是攙扶又是掐人中又喊太醫的,一時間整個亂成了一團。
等太醫來給紮了兩針之後賈母才幽幽轉醒,醒來之後便是止不住的老淚縱橫,嘴裏連連呼喚着“敏兒”,任憑誰勸都無用,只哭得幾乎要背過氣去。
她這輩子就得了這麽一個女兒,女兒遠嫁常年不得見上一面已是莫大的心酸遺憾,卻誰想有朝一日竟還會天降噩耗,叫她白發人送黑發人呢?
“老天爺啊!你這是生生剜了我的心去啊!”賈母哭嚎着狠狠捶着自己的胸口,真真是肝腸寸斷錐心刺骨,“我的敏兒……你怎麽就這樣狠心啊!白發老母尚在人世,你怎能先一步離去?你這是大不孝啊!你這個狠心的不孝女,你叫我這個老婆子如何能夠受得住啊!”
“老太太……”
一衆丫頭婆子子孫媳婦們眼看着這情形無不淚流滿面倍感心酸,老年喪女,實乃人生一大悲事。
正當衆人猶豫着該如何勸解之時,卻見老太太又一口氣沒能緩得上來,再次暈死了過去,好在太醫不放心還未急着離開,眼下倒果真是派上用場了。
“老太太年紀大了,受不得這樣的折騰,不如就叫她老人家先好好睡一覺緩緩罷?”
賈政聞言忙抹了把淚珠說道:“合該如此,煩請太醫快快開藥罷。”
這一副湯藥下去,賈母一覺就睡到了次日下午。
一直守在旁邊的鴛鴦見她睜眼便趕忙倒了杯茶過去,“老太太昏睡了許久,快先潤潤喉罷,廚房裏一直溫着粥呢,奴婢這就叫人去取來。”
賈母無力的擺擺手,道:“我隐約看見那小子好似還帶了封信來?”
鴛鴦放下茶杯就取了信來。
信是林詩語寫的,大概就是報個喪,又解釋說父親萬分悲痛之下已然病倒,故而才不能親自執筆寫信給老太太請罪,望老太太恕罪雲雲。
看着看着,賈母又情不自禁落下淚來,“敏兒的三個骨肉,最大的也才十三歲,最小的不過七歲罷了……她縱是不念着我這個讨人嫌的老母,卻怎麽就能舍得下孩子們呢?孩子們小小年紀的就沒了親娘,多可憐呢?只想想就叫人心裏揪得慌,她倒好,竟是說走就走……再沒見過這樣狠心的丫頭了。”
嘴裏如此怨怪着,可那眼淚就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止不住的往下落,眼看着又要痛哭不止的架勢。
鴛鴦見狀就有些急了,忙勸道:“老太太也說沒娘的孩子可憐,既是如此就更應該仔細保養身子才是,您老人家長命百歲的活着,才能代替姑奶奶好好看顧那三個孩子啊,姑奶奶在天有靈知曉了也能安心不是?”
“你說的在理,我那三個可憐的外孫外孫女還得需要人照看着,女婿終究是個男人,哪裏能夠處處體貼周到的?況且女婿乃當朝二品大員,平日裏忙起來只怕壓根兒也顧不上孩子們……我得替敏兒将孩子們照顧好了才是。”賈母頓時仿佛找到了什麽支撐似的,整個人眼看着提起了精神來,忙不疊催促道:“快去叫琏兒來。”
鴛鴦看她有了精神氣兒頓時也放下心來,脆生生應了句就轉身出去了。
家裏的老祖宗傳喚,賈琏那是絲毫不敢怠慢的,聽着信兒立馬套上靴子披了鬥篷就往外頭跑。
原還琢磨着這急急忙忙的傳喚是有什麽事兒,乍一聽竟是叫他去揚州,他這心裏頓時就忍不住叫苦了,若是春暖花開的時節下揚州倒不失為一樁美差,可眼下這節骨眼兒,眼看着一天更比一天冷了,千裏迢迢出門在外那得遭多大的罪啊?
賈琏打小也是錦衣玉食金尊玉貴的主兒,素來享受慣了的,哪裏能樂意吃苦受累呢?可偏他還不敢說個“不”字。
姑媽才走呢,老太太這會兒正是悲痛的時候,他要敢拒絕那不是上趕着找不痛快嗎?惹惱了這位老祖宗能有他什麽好果子吃?
饒是心中叫苦連連,可面上賈琏卻是絲毫不帶打磕巴的,當即就一口應承了下來,“老太太盡管放心,我明日就啓程去揚州,定将您的三個寶貝疙瘩帶回家來。”
榮國府裏頭,但凡老太太這一張嘴,甭管多難辦多不靠譜的事兒也總是會給她辦成的。
這不,賈琏是真真半點兒沒多耽擱,翌日就麻溜兒的上船出發了,一路上緊趕慢趕好不容易漂到揚州時整個人都肉眼可見的瘦了一大圈兒。
“爺活了二十來年真是頭回遭這麽大的罪。”一上岸,賈琏就忍不住緊了緊身上的鬥篷,狠狠跺了跺腳邊嘟嘟囔囔,“真是見了鬼了,怎麽還能有這樣陰寒的天氣呢?這樣的冬天也太難熬了,希望能快些接了人回京城去。”那股子陰寒氣真是直往人骨頭縫兒裏鑽,委實叫人難受得很,他倒寧可在京城被結結實實的凍一凍。
好在他來得也算巧,林家一家子才從姑蘇回來了。
此時賈敏的棺椁已經送回姑蘇祖墳安葬了,不過身為晚輩,熱孝期內上門賈琏少不得要先去牌位前上柱香磕個頭才是,這一點上賈琏倒也絲毫不含糊,恭恭敬敬結結實實的三個響頭叩下來,倒是叫林如海和林詩語兩人都對他的印象好了不少。
往常總聽聞這人不學無術慣會拈花惹草的,仿佛品性十分不好……不過這番短暫的接觸下來倒是覺得至少人情世故這方面沒得挑剔。
“侄兒來晚了,竟是未能見到姑姑最後一面,還望姑父原諒則個……”賈琏抹着淚珠哭得真切,“往常在家時總聽人念叨,只道我那姑姑當年是何等驚才絕豔的一個人物,贊一句‘才貌雙絕’都不為過,離家多年卻至今仍叫家裏的老人都念念不忘贊不絕口,侄兒歷來心中十分仰慕向往,原還總想着何時能夠骨肉團聚也好叫侄兒一睹姑媽的絕世風采,卻誰想……誰想此生竟是再無機會了……”
話到此處,賈琏已是泣不成聲,當真情真意切令人動容。
林如海被觸及到傷心處這會兒也不由得紅了眼眶,只林詩語卻不禁有些無語。
這人,還真是舌燦蓮花油滑至極。
“才收到信兒那日老太太就厥過去兩回,最終還是強行灌了藥使她昏睡過去才不曾鬧出什麽大岔子來……醒來後老太太依舊是淚流不止悲痛欲絕,虧得想起了表弟表妹三個才有了精神……老太太此番打發侄兒過來,一則是代替她老人來瞧姑媽一眼,二則卻是想要接了表弟表妹家去……”
林詩語就暗嘆一聲,果真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