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李滄浪拉開門,孟方平一拳砸空,打了個趔趄,扶着門檻站穩,目光兇狠地看着她,“你鎖門做什麽?”

一股惡臭的酒氣撲面而來,李滄浪冷冷地看着他,沒回話,因為沒有任何意義,孟方平不是問話,只是随便找一個動手打人的理由。

“長膽量了啊,敢這麽瞪着你老子。”

孟方平反手就是一個耳光打過來,李滄浪往旁邊躲了一躲,眼疾手快捏住了他手腕。

空氣仿佛一瞬間凝滞住,他身後跟過來的張霞驚訝地瞪大了眼。

孟方平也愣了一下,手臂下意識掙了掙竟然沒掙動,他表情扭曲,氣極反笑,“翅膀硬了,敢和我對打是不是?”

他畢竟是正值壯年的男人,無論如何也比李滄浪力氣大,認真起來,另一只手抓住她手腕,用力一扳,李滄浪只覺骨頭都在吱呀作響,控制不住松開了手。

孟方平擡手一甩,“啪”地一聲打在她臉上,李滄浪猝不及防撞到了旁邊的門框,腦袋“嗡嗡”作響。

孟方平連腳踹過來,踢在她小腿上。

“來!有本事就打回來!”

“老子今天打不死你!他媽的還敢還手。”

臉上很快就腫了起來,李滄浪忍着小腿劇痛,咬緊了牙,一聲不吭地握拳打了回去,因為憤怒,積蓄了全身的力量。

“篤”地一聲悶響,她打到了孟方平的眼睛,因為醉酒,他雖然反應過來,動作卻有些遲鈍,沒能避開。

“你娘的!你他媽……”

孟方平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嘴裏不停地罵着髒話,被這一拳激怒,拳頭很快還擊回來,劈頭蓋臉地往她臉上砸去。

李滄浪心裏也燃着一團火,不甘示弱地又打回去。

兩人扭打在一起,可她到底才十八歲,力氣不如人,也沒學過什麽章法技巧,很快被孟方平打倒在地。

孟方平得意地一腳踹在她腹部,嘴裏罵罵咧咧的,仍是覺得不解氣,轉悠着尋找趁手的家夥。

旁邊看着的三人都被這發展驚呆了,張霞驚慌失措地勸架,“別打了,別打了,她知道錯了。”

她不敢上前攔,只嘴裏不斷哀求。

李滄浪艱難爬起身,看了她一眼,這就是她的母親,即便早知道她的性格,還是叫她忍不住的失望。

她一刻也不想呆在這個家裏了。

李滄浪拉開大門,跑了出去。

“你他媽還敢跑?”

“你跑啊,有本事就別回來了!”

身後傳來孟方平震天的怒吼聲,李滄浪一刻不停,跌跌撞撞出了巷子,到大街上,才因為疼痛不得不停下腳步。

“呼~呼~”

她躬下腰,身子彎成了蝦米,急促地喘息,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肚子也疼得厲害,翻江倒海,說不出的難受。

緩了一陣,她站起身,忽然覺得有點想笑,又有點想哭,她已經是個大人了,卻還是想不出什麽好的解決辦法,也不衡量一下力氣,就和人對打,這麽幼稚,又這麽愚蠢。

可是,她不後悔,她終于反抗了一次,實現了自己很久以前的心願。

其實也沒那麽可怕嘛,那時候,她怎麽就不敢呢?

沒有人追出來找她,李滄浪擡頭看了看天空,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兒,十五的月亮格外圓,中秋佳節,家家都在團圓,天大地大,她獨自晃悠在大街上,像是一道游魂。

她早就沒有家了。

七歲,母親就改嫁給了孟方平,十歲,把她接到了身邊。

在去北方的火車上,李滄浪滿心憧憬,尚不知道自己要面對怎樣的生活。

她不是他們的孩子,只是家裏廉價的保姆,負擔起家務和照顧弟妹的責任。

孟方平有暴力傾向,前妻就是因為生不出兒子被他打跑的,李滄浪不知道母親為什麽要嫁給這樣一個人。

他似乎汲取了從前的教訓,不再打老婆,改打孩子,年齡最大,同他沒有血緣關系的李滄浪,就是最好的受氣包。

多吃了一碗飯,也能成為挨打的理由,綁起來,吊起來,木棍,皮帶,鋼絲都能用作打人的工具。

她被打得遍體鱗傷,她的母親就在旁邊怯弱看着,甚至不敢幫她處理傷口,很早,她就學會了如何把皮肉同粘連的衣服分開。

因為怕被同學看到身上的鞭痕,夏天的時候,李滄浪從不穿短袖短褲。

女孩子之間嬉戲打鬧,傷口經常會被碰到,她因此不喜歡同人有身體接觸,漸漸地成了習慣。

她就這樣長大了,整整八年,不怎麽合群,獨來獨往,也沒什麽朋友。

其實她小時候是村裏最皮的孩子,調皮又搗蛋,卻因為滿腔的怨恨,慢慢被改變了。

迎面碰到的行人都屢屢轉頭看她,李滄浪知道自己形容狼狽,随意擡手一抹,一手的涼意,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經淚流滿面。

她早已習慣了克制地、無聲地哭泣。

李滄浪停下腳步,擡袖擦了擦臉,自嘲一笑,她還以為自己真的長大了、成熟了,一切都過去了,原來不是,所有這些都深深刻在她記憶裏,一個巴掌,就能夠喚醒。

她內心深處,還是記憶角落裏,那個無助的,期盼着有人能夠全心全意愛她的小孩。

昏黃的路燈下,她的影子被拉得老長,李滄浪視線模糊,彎腰撐住了膝蓋。這一瞬間,有太多的情緒堵在心裏,像是不堪重負,忽然覺得連站着都好累。

紅綠燈變了又變,十字路口的車輛來來往往,都有自己的目的地。

李滄浪一瘸一拐地走在路上,回過神時,環顧四周覺得有些眼熟,才發現她不知怎麽,來到了南央家附近。

她似乎下意識地選擇了這個方向。

李滄浪摸了摸兜裏,她一時沖動,身上沒帶多少錢,去不了旅館,學校倒是還能進得去,但是蔣瀾也在宿舍。

她遲疑了一會兒,紅綠燈又開始交替閃爍。

不知怎麽,忽然想起了《請回答1988》裏的那句話——“搞怪的不是紅綠燈,而是我數不清的猶豫。”

李滄浪掀起嘴角,下意識想笑一下,然而實在有點疼,變成輕“嘶”了一聲,她捂着臉,在下一次綠燈時,邁開了腳步。

想見她,離得近一些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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