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緊跟着運動會的就是期中考,突然開始了殘酷的考試,運動會剩餘的那點熱鬧氣氛立刻消失不見,學生們一個個都收了心,再是學渣也要抓緊抱兩天佛腳。
秋風蕭瑟,天漸漸涼了,枯黃的落葉在風中飛舞,一如學生們看到成績之後的心情。
李滄浪這次考得還不錯,終于恢複了往常的水準,雖然數學還顯得有點拉垮,但有英語補上,大差不差,屬于正常波動。
成績進步是好事,本來南央還有點擔心她又說什麽沒譜的話,不想她這次居然老老實實的,皺着眉頭,看起來甚至還有點憂心忡忡。
這幾天上課的時候,南央總見她往窗外望,整個晚休,都呆坐在教學樓對面的花壇那一片,視線在幾棟教學樓頂打轉,一直到上課鈴響才會回到教室,也不知道是在做什麽。
南央問她,她也不說,只是笑着岔開話題。
南央有點擔心她,有時會陪她坐一會兒,兩人說話的時候,也偶爾能感覺到她的心不在焉。
直到周二這天下午,南央從食堂那邊過來,又見她倚靠在那裏,穿着單薄的校服外套,寒風吹過,露出她清俊的眉眼。
她頭發這段時間長長了一些,柔順的垂落,中和了她的氣質,倒有種雌雄莫辯的俊美,像是漫畫裏的人物。
南央看了兩秒,走過去,從衣兜裏掏出一盒牛奶遞給她,“喏,喝點牛奶。”
李滄浪毫不客氣地接過來,是南央喜歡喝的牌子,摸着是溫熱的,她插上吸管抿了一口,邊笑說:“還去小賣部加熱過?這麽貼心。”
南央不理她,手揣回兜裏,還有殘餘的熱氣,望着遠處說:“降溫了,記得多穿一點。”
“是在關心我嗎?”李滄浪問,見她不答,拉了拉領口笑說:“我就當你是了,還好,還不是特別冷。”
她現在的身體素質真可謂是她人生巅峰了,要換以後,別說站在這裏頂着寒風了,恐怕門都不願意出。
不過,她穿這麽少的真實原因,是冬天的衣服都太矬了,又笨重又難看,以她現在的審美來看,只有校服能拿得出手。
南央低頭看着自己厚厚的加絨衛衣,對人與人之間的參差又有了更多了解。
兩人并肩站着,路過的學妹忍不住回頭看她們,臉上帶着那種八卦的笑容,南央覺得可能她們誤會了什麽。
她偏頭看了眼李滄浪,忍不住問她,“你為什麽不把頭發留長一點?”
“唔—”李滄浪有點不知道怎麽回答,這是南央第二次問這個問題了,她想南央一定不知道,揪着頭發打人有多疼,為此她可以舍棄作為一個女孩子的美麗。
不過,她現在已經不害怕了。
“你喜歡我留長一點嗎?”李滄浪彎了彎唇角,笑着看她,“如果你想的話,其實我也可以。”
又這樣,南央輕嘆口氣,偏開臉說:“不關我的事,随便你。”便也不再問緣由了。
兩人說了會兒話,李滄浪喝完牛奶,把盒子捏得扁扁的,扔進垃圾桶,偏頭對南央說:“你先回去吧,外面冷。”
南央又問:“你到底在這兒看什麽?”
李滄浪笑了笑,正要說話,視線從教學樓上掠過,瞳孔猛然一縮。
“呆會兒再跟你解釋,泱泱,你快去告訴老師,有學生要跳樓!”
她語速極快,丢下這句話,拔腿就跑,南央慢半拍反應過來,只見她的背影消失在樓道口。
跳樓?
她心裏一驚,擡頭往教學樓頂望去,沒戴眼睛,視野有點模糊,看不太清楚。
不過,李滄浪不是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的人,出于對她的信任,南央立刻去了教導主任辦公室。
另一邊,李滄浪喊着抱歉,一步三臺階,恨不得能飛到樓頂。
她忘了具體是哪天,高三那年,期中考試結束沒多久,有一個女生從教學樓頂跳下來,七層樓,當場喪命。
正是晚休的時候,教學樓前不少往回走的學生,都親眼看見,吓得不輕,學校立刻拉了封鎖線,消息卻像風一樣,迅速傳遍了整個年級。
連帶着這個女生的家境,父母離異,被丢給了父親,男人整日沉迷于打麻将,對她非打即罵。期中考試,女生沒考好,當天下午課上打瞌睡,又被老師扔了粉筆頭,說了兩句。
多種因素加在一起,許是想不開,一念之差,她跑到教學樓頂,選擇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李滄浪對這件事印象很深刻,雖然她們兩個素不相識,但相似的境遇,總讓那時的李滄浪生出同病相憐的感覺。
她沒法袖手旁觀,少年人是很沖動的,如果那時候,有人能拉她一把,結果也許就會不同。
希望還來得及。
一路跑上來,到樓頂,李滄浪也有些喘氣,樓道口的鐵門不知怎麽打開了,她脫了鞋,小心推門進去。
樓頂很開闊,視線一掃,便見到背對她站在圍欄前的身影。
還好,李滄浪松了口氣,平複着呼吸,盡量減小聲音。
她一開始其實也想過直接守在樓頂,又怕蝴蝶效應之下,因為樓頂有人,她跑到了其他教學樓去,這完全說不準。
至于告訴老師,加強樓頂的防護看守,她也沒辦法說清楚,怎麽事先知道有人要跳樓。
只能用笨辦法,每天在樓下守着,花壇那個位置,幾棟教學樓頂都清晰可見。
襪子踩在地上,幾乎沒有一點聲音,李滄浪屏住呼吸,慢慢地從她身後靠近,樓頂的風呼呼做響,很好地掩蓋了她的動靜。
一步、兩步、三步……
女生看着樓下來來往往的學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不知在想些什麽。
近了,還有幾步路的距離,李滄浪越發小心,注視着她正要擡腳,忽然,女生轉過了身來。
“啊,”她沒料到背後有人,吓得退後了兩步,貼着欄杆,驚慌地問:“你,你做什麽?”
“小心!別激動,注意安全,”李滄浪比她還要緊張,生怕她一不小心掉下去了,舉起雙手說:“我沒有惡意,別擔心。”
女生也反應過來,“你覺得我要跳樓嗎,我不會的。”
李滄浪點頭,順着她說:“那是我誤會了,我們過去說話好嗎?”
女生看她兩秒,嘴角動了動,似乎想笑一下卻笑不出來,沒什麽表情地說:“同學,不關你的事,請你不要打擾我好嗎?”
“好的,”李滄浪主動往後退了兩步,“其實,我只是想和你聊聊。”
女生冷漠道:“我們又不認識,沒什麽好聊的。”
李滄浪笑了笑說:“可以認識一下,我叫李滄浪,你呢?”
女生覺得她挺奇怪的,還是沒理她。
李滄浪也不覺挫敗,自顧自地說:“其實我能理解你,很多時候我也覺得活着很痛苦,每次站在橋邊看流水,我都很想跳下去算了。”
“可是我很怕疼,想着嗆水的滋味,斷手斷腳、頭破血流的滋味,死了很難看的,我又覺得,還可以再堅持一下,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想,要怎麽才能死得不那麽痛苦。”
李滄浪瞥了她一眼,見她臉上表情還是淡淡的,繼續說道:“我十歲的時候,有一次挨了打,家裏讓我一直罰跪,到半夜十二點,其他人都睡了,我不想跪了,爬起來,一個人偷偷離開了家。
我不知道該去哪兒,去學校,學校關門了,大冬天,街上也沒什麽人,我一直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覺得累了,就坐在路燈下面。
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也沒人來找我,這個時候,忽然有個騎着自行車的叔叔經過,他問我,小朋友,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
他說要送我回家,我害怕他是壞人,可是周圍沒有其他人在,我只能跟着他走了。”
她說到這裏頓住,女生忍不住問:“後來呢?”
“後來,”李滄浪笑起來,“他真的送我回家了,還批評我家裏人,甚至都不知道孩子離家出走了。”
“那以後我就想,如果他是壞人,我恐怕已經沒命了,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我撿回一條命,為什麽要因為別人的錯誤而懲罰自己。
等我長大了,我就可以離開他們,到一個誰也找不着的地方,他們就再也傷害不到我。”
李滄浪看着她,認真地說:“我不知道同學你心裏藏着多少委屈,但你跳下去,以自己的生命做代價,不會讓任何人悔過。
你已經十八歲了,明年六月,就可以遠走高飛,去一個離他很遠的城市,為什麽不再堅持堅持呢?
這個世界,還有許多美好的人和事,你都還未曾見識過,又怎麽能如此輕易下定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