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宋修堯死得悄無聲息, 跪向皇宮的方向,直至鮮血流盡,身體僵硬, 算是以死結束了他今生的罪惡。

但這一切還未結束。

一片混亂的皇宮之中, 慕铮帶着領禁軍奮力厮殺, 他武藝高強, 砍普通的士兵就像是砍西瓜一樣,普通的士兵根本就不是她的對手。

漫長的夜晚尚未過去,慕铮腳下已經堆滿了殘缺不全的屍體,他踩着一具又一具的屍體,妄圖沖出皇宮。

從更遠處的方向,傳來了高昂的號角聲, 印着蒼鷹的旗幟冉冉升起, 代表北地的軍隊趕到。

慕铮自然也看見了那面旗幟,他意識到大勢已去,眼中陡然浮現出悲哀與狠戾。他提着刀,沖向為首的孟祐年。

孟祐年握着手中的長劍,迎上了慕铮手中的刀刃,他冷聲說:“你跟錯了主子, 還不束手就擒?”

“我既選擇了這一步, 便不會後悔。”慕铮陡然憤怒了起來:“我不可能回頭了!否則我就真的一無所有!”

兩人交手,慕铮自知并非孟祐年的對手, 但他出手陰狠,手中的暗器倏的射向孟祐年。

孟祐年躲避之時, 慕铮揮砍出手中長刀。孟祐年提着劍印上去, 他慕铮本來是可以躲的, 但在蒼白如紙的月光下, 他仿佛看到了什麽令他震驚的東西,瞬間失了一切力氣。

孟祐年的長劍,刺穿了慕铮的腹部。慕铮捂着血流不止的腹部,看向空無一人的前方。

一身深藍衣裙的鳶尾,正站在屍山血海之上,靜默的看着他。對他說:“慕铮,好久不見。我想告訴你,我很後悔,并且一直恨着你。”

“鳶鳶……”慕铮怔怔的看着鳶尾,在她平靜而又厭惡的目光中,不甘心的咽了氣。

鳶尾盯着慕铮的屍體看了很久,空缺的記憶,逐漸浮上心頭。

鳶尾的确是宮中的女官,名喚納蘭鳶,跟随在先皇後的身邊。納蘭家雖日漸式微,但底蘊尚存,沈夫子是她父親的弟子,算是她的師弟,他們青梅竹馬的長大,本該締結良緣。

可是納蘭鳶喜歡上了那個跟在宋修堯身邊名喚慕铮的侍衛,但她是宮中女官,慕铮是皇子侍衛,身份上的差距,不可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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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人都是這樣,越是得不到的越覺得珍貴,納蘭鳶将這段感情看得很重,直到慕铮要她,在花朝節當晚,開內宮門。

內宮的門一旦大開,軍隊便能長驅直入整個後宮,進而占領整個皇宮。

納蘭鳶并未被愛情沖昏頭腦,她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她不願意,然而也正是在那個時候,她發現她身懷有孕。

她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在慕铮的甜言蜜語之下,迷失了自我。

在尚且清醒的一個清晨,納蘭鳶為沈夫子擺了一個棋局。棋局對應的每一步,都是她的求救信號,她希望沈夫子可以帶她離開皇宮。

納蘭鳶既希望沈夫子能夠看穿,又希望他不要明白,她陷入了糾結中,直到花朝節的那一夜,她最終還是選擇為慕铮開了內宮的大門。

犬戎沖進來的那一刻,燒殺擄掠,無惡不作,哪怕納蘭鳶知道,很快宋修堯便會帶着人,來“平息”這一場殺戮,她依舊覺得膽寒。

那時先皇後已經産子,嬰兒的啼哭聲響徹在刀劍碰撞的聲音中,緊接着,刀劍碰撞聲不見,宋修堯帶着慕铮,踏入椒房殿中。

虛弱的先皇後緊緊的抱住她可憐的孩子,望向宋修堯:“皇弟,放過我的兒子。”

“皇嫂,我可以放過你,但這孩子,不行。”

宋修堯話音剛落,慕铮便拎着刀大步走向先皇後,納蘭鳶終于有勇氣,撲了上去,護住了先皇後。

慕铮的動作倏的頓住。

宋修堯眉頭微皺,不耐的看了她一眼:“你還在等什麽?”

慕铮的手微顫。

先皇後深呼吸一口氣,語調極快的說道:“皇位唾手可得,你也不必多殺一個幼子,他才剛剛出生,不會有任何威脅!你留下他,不但能平悠悠衆口,更可換回一個好名聲!”

“我拿我的命,換他。”

話音剛落,虛弱的女人便撲向了慕铮手中的長刀,血濺椒房殿。

宋修堯眉頭緊鎖,半晌才轉身離開。慕铮知曉這是要放過那小皇子一命,正想收刀時,納蘭鳶便撞向了慕铮的刀口。

尖銳的長刀,貫穿了她的腹部。她用最懦弱,卻又是最決絕的方式,徹底結束了她與慕铮。

“我很後悔,我會一直恨你。”

這是她留給慕铮的最後一句話,自此之後,因為愧疚,她在椒房殿外,徘徊不前,惶惶不可終日,直到記憶消逝,她也未曾離去。

……

早在街道上的犬戎軍隊妄想肆意燒殺掠奪之前,孟祐年便已帶着軍隊,将其控制住。十七年後,他不會再讓聖都遍地是血的悲劇上演。

在處理完聖都內的亂象之後,孟祐年才開始支援皇宮。在看見北地軍隊的那一刻,帶領着軍隊殺入皇宮的那位犬戎将領,才知他們是被甕中捉鼈了。

十七年前的犬戎能夠全身而退,今時今日,情景重現,他們終于全部以屍體的方式,留在了這裏。

天際的一抹微光從漆黑的蒼穹顯露,漫長的黑夜終于過去,朝臣也從各個角落鑽出來,驚魂未定的站在宣政殿上,竊竊私語。

宋修竹整理了一下衣擺,自信滿滿的踏上大殿,站在金黃的龍椅之前,高聲說道:“現下叛國的皇帝已被伏誅,也證實當初叛軍入城番邦入朝也是一場陰謀,先皇所出的皇子宋今朝本該是名正言順繼承大統,卻因瘟疫去世。國不可一日無主……”

下首的花丞相冷着臉打斷宋修竹的話:“信王此言有理,我等應該請出遠在洪城的大殿下,另立新主!”

“荒謬!他的父皇叛國,他怎可繼承大統?”

“他叛國之時,大殿下不過兩歲孩提,他能知道什麽?況且這些年來,大殿下的聲名我等自然有目共睹!”花丞相震聲說道。

宋修竹的人見狀開始炮轟宋辭塵:“但這也改變不了他的父親德行有虧的事實!”

朝堂之上,衆人各執一詞。

正在這時,外面忽然傳來了打鬥的聲音,衆人嘩然,宋今朝踏入宣政殿。

他直視宋修竹,臉上有了泛着冷的笑容:“皇叔說得很有道理,最合适的人的确是我,不是嗎?”

宋修竹的臉色立時古怪了起來。

按理說,宋今朝是該死在洛城的。因為這一年來,宋今朝鋒芒畢露,毫不收斂,吸引了宋修堯放在孟祐年身上的剩餘目光,将其視作眼中釘,必然會找機會殺之。

有了宋今朝的高調做掩飾,宋修竹在這一年裏部署了許多,只待今日。

然而本該死在洛城的宋今朝沒有死!他甚至還派人暗中幫了宋修堯!

孟祐年在此時緩聲說道:“宋修堯叛國,你宋修竹也不幹淨。你口口聲聲稱先皇留下了一支軍隊給你,可實際上那支軍隊,正是當年的叛軍!”

“鎮北王,可不要信口雌黃。”共同的敵人死後,宋修竹再度與孟祐年站在了對立面。

“當年在番邦入朝,攪得聖都天翻地覆時,反而沒有人去在意與戎狄相較顯得極為弱勢的叛軍,你便趁機将其編入麾下,許以重利。時至今日,再将那群叛軍洗白成先皇留給你的軍隊,你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宋今朝也開口說道:“父皇只留給我一支軍隊,軍隊的周将軍可以證實,況且他們……哪怕叛軍中已經更新了好幾批人,也必然會有他們認識的熟面孔。”

“皇侄如此信誓旦旦,不如叫上來認認?”宋修竹賭他們在詐他。

“不必了,現下他們應該已經被盡數清繳。”宋今朝平淡的說道。

恰巧周将軍也前來禀報,清繳完成。

宋修竹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容:“你莫不是忽略了我還有一支軍隊?”

宋今朝與孟祐年聯手,宋修竹手上的另一支軍隊也不足為懼,但殿外又傳來了一道女聲。

“我薛家軍,豈是你能夠調動?!”一身勁裝的薛采翎踏入大殿,她臉色蒼白,雙眼冰冷。

薛采翎的身後,跟着莫如山。

宋今朝見到薛采翎,難掩仇視,他說道:“你們兩夫妻當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宋修堯與犬戎勾結,你倒是養了一個犬戎侍衛。”

“黃口小兒,輪不到你來斥責我!”薛采翎冷聲說道。

現下薛采翎手中有薛家軍與一支歸屬于莫如山的犬戎軍隊,人數上已經超出宋今朝與孟祐年手中的士兵。

這預示着,今日必然還有一場惡戰。

薛采翎厭惡的目光落向所有人,她毫不猶豫的張口:“殺!”

宋今朝立刻抽出了随身的佩刀,迎上了莫如山。莫如山雖斷了一臂,卻依舊棘手,孟祐年見狀,也前去幫忙。

在一片混亂中,薛采翎朝着身後的遠方望去。半晌,她忽然輕輕的喊了一聲:“如山,過來。”

莫如山聽見薛采翎的聲音,立刻毫不猶豫的朝着薛采翎沖去,甚至不顧身後宋今朝與孟祐年近在咫尺的刀劍。

一根從遠處射來的箭矢,穿過薛采翎的身側,精準的射穿了莫如山的胸膛,孟祐年的刀,也刺入他的身後。

莫如山狼狽倒地,而薛采翎,迎向了宋今朝的刀。鋒利的刀刃沒入心口,宋今朝面無表情的抽出刀,他為歲歲報仇了。

手持弓箭的宋辭塵走了進來,他的身後,是黑壓壓的聖都大軍,已經控制住了殿外的亂象。

不少的朝臣都劫後餘生一般的嘆了一聲:“還好大殿下來了!”

“大殿下射殺了犬戎侍衛!”

一片嘈雜聲中,宋辭塵怔怔的看了胸口血流不止的薛采翎一眼,目光上移,落在了持刀的宋今朝身上。

周圍嘈雜的聲音都消失了,衆人看着宋今朝與宋辭塵,但他們誰都沒有率先說話,直到莫如山的聲音響起。

“那麽想我死?”

“是啊。”薛采翎的聲音前所未有的輕松。

莫如山是她少時救回府中的少年,她那時絲毫不知他是犬戎人,直到他們都漸漸長大,莫如山露出了極惡的一面。他不斷的想要薛采翎與他沉淪黑暗的深淵,釋放薛采翎心中的魔鬼,薛采翎便是後來成了皇後,他也派出蘇公公,時不時的為薛采翎做一些腌臜事。

走到今天這一步,薛采翎自知她不能一味的去怪莫如山害她至此,她已經沒有回頭路,便只能讓他去死。

莫如山深深地望向薛采翎:“但我們一起死了,不是嗎?”

薛采翎已經失了說話的力氣,她無聲的說道——我不是為了你而死去。她不再看莫如山,而是緊緊的盯着宋辭塵,她的目光變得有些急切。

宋辭塵深呼吸一口氣,從懷中摸出一道聖旨,這是宋修堯早早交給他的遺诏,立他為新帝。

宣讀完畢後,宋辭塵才說道:“父皇自知罪孽深重,他已無力挽回,便只能将我送出聖都,避開這一場禍端。而我會為我的父皇彌補,他犯下的錯。”

“往後還望諸位大臣監督,我必不會走父皇老路。”

花丞相跪倒在宋辭塵的面前,山呼萬歲。在花丞相跪下後,其他朝臣也稀稀拉拉的跪了下來。

宋辭塵賢名在外,又有遺诏在手,得朝臣擁護,更手握聖都大軍,這場亂象,他只殺了一個莫如山,白袍不染纖塵,卻成了最大的勝利者。

宋今朝丢下手中染血的刀,垂首看着他衣裳上的血跡,忍不住輕嗤,有的人,還真是好命啊。

……

遠處的樹蔭下,歲歲和鳶尾一并看完了這一場宛如套娃的鬧劇。

歲歲忍不住感慨:“紫宸宮的殿下,當真是好命。”

宋辭塵始終被他的父母愛着,無論是宋修堯還是薛采翎,他們作惡多端,自知他們這輩子已經毀了,卻偏偏咬着牙,用自己的鮮血與生命,成全了他們的兒子,一條光輝璀璨的帝王之路。

宋辭塵應該很幸福吧,他真的有好多人愛着,可是她的殿下……只有她愛着了。而她,也就要離開了。

“歲歲,我要去投胎了。”鳶尾輕聲說道:“這輩子我不是一個好人,下輩子我想做一個好人。”

歲歲也知道了鳶尾的生前事,她甚是唏噓,卻因為這麽多年的交情,無法去憎惡她。至少忘記了生前事的鳶尾,本質上是極為善良的人,雖然這并不能掩蓋她做下的錯事。

歲歲還是擁抱了鳶尾:“再見啦。”

“嗯。”鳶尾的眼眶是紅的,她不舍歲歲,幾欲落淚。

歲歲眨巴了一下眼睛,故作輕快的說道:“沒想到我們中竟然是戎戎最先去投胎啦!你們有好好道別嗎?你去了之後要和他說,一起等等我哦……”

“等和殿下道別之後,我也要去投胎啦,我會追上你們的。”

“有很好的道別了,應該是……沒有遺憾的了。歲歲,這些年謝謝你。”

“我也感激你。”

鳶尾說:“我們來生再見。”

歲歲回:“我們後會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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