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送走一群熊孩子,尤其李妮妮,梁星劍精神恍惚再次撥通爺爺電話彙報情況。
電話裏的梁正清噗嗤笑了:“這麽快就有新朋友了?這是好事,姐姐還是和小時候,不,和以前一樣。”
并非所有的記憶都不會模糊。
姐姐去世時梁正清同樣四歲半,他牢牢記得姐姐的樣子,兩人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但畢竟年齡有限,一些不那麽重要的,随歲月飄散到角落。
他想起來了,姐姐好像有種天生具來的人格魅力,走到哪裏都是中心。
即使在重男輕女相對嚴重的七十年前。
梁星劍有點擔心:“可是姑奶奶的身份,就怕小孩子不懂亂說。”
再聰明也只有四歲半,不能像大人那般意識到問題的重要性,有自控力,萬一玩起來不小心暴露點什麽,然後小孩子再告訴家長。
“總要融入新環境。”梁正清顯然已經考慮過這點,“我一直在想,萬物可治的意思。”
短短四個字太玄了。
世界萬物,一草一木,一個人,一件事。
按照古籍記載,活死人變強大的同時慢慢失去理智,最終變成沒有感情的殺人機器。
字面上理解,想辦法控制住消失的感情,或者說,不停的補。
親人,朋友,日常的點點滴滴,讓梁墩墩産生牽挂期盼,就像雙方博弈般,每當要失去理智時,想到身邊的人。
又或者身邊經歷的事,身邊的煙火氣,聯合起來一點點對抗。
梁星劍差點脫口而出兩個字——喪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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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的話提醒他了。
姑奶奶的情況,像極了末世片裏的喪屍,當然,那是虛幻情節,但如果沒親眼看到活的姑奶奶,以前的他也不信。
喪屍→活死人,怎麽想怎麽像。
兩人終究是外行,一切只能摸索猜測,商量不出什麽來,最後達成共識,不能因為怕暴露不讓梁墩墩和外界接觸。
梁正清又說了一件事:“墩墩玩的最好的朋友也住這裏,剛才不知看到了還是什麽,打電話過來旁敲側擊問了很多。”
梁星劍一愣:“這麽巧?”
梁正清無奈笑了笑:“應該住了兩個。”
七十年滄桑變化,從兒童到暮年,被救的小夥伴換過各種聯系方式,最早的書信到現在的微信群,一起祭日掃墓,回憶,因為梁墩墩的存在,成為了彼此生命中最長久的陪伴。
梁正清來忙,天南海北,加上時間太久,聯系漸漸少了,但作為梁墩墩的雙胞胎弟弟,一直有彼此的聯系方式。
剛才通電話他才知道,其中兩人和孫子住同一個小區。
電話裏傳遞來的急切和激動,讓梁正清忽然想通了,不應該瞞着,等準備好,找個合适的方式告訴大家。
梁墩墩是他的姐姐,也是大家的。
一起享受故人歸來的驚喜,一起守護。
要知道這七十年裏,幾十個小夥伴有同樣像他闖出番天地的,其中有那麽幾位,能量絲毫不亞于他。
與此同時,名叫“我們的墩墩”聊天群裏,有人說話了。
副班長崗山:“@劉鐵蛋,給我出來。”
劉鐵蛋:“副班長,啥事呀,我腿摔的不厲害,謝謝大家關心,醫生說,再過幾天就能出院。”
“沒人關心你的老腿,你活該,兒子兒媳都管不住,說多少次了,你有退休金又不用他們養活,幹嘛活的那麽累。”七十多歲老人眼睛即使不花也不怎麽好使,聊天基本法語音。
副班長叨叨了一堆忽然又@起了人:“@劉飛,你也出來,在線的注意啦,有大事發生,三堂會審@所有人。”
立刻有人說話,然後,随着副班長一聲閉嘴,仿佛小學生般,立刻乖乖照做。
副班長崗山:“劉飛你先說,是不是劉鐵蛋告訴你,墩墩回來了,他親眼看到的,穿着下葬時的衣服,樣子一點沒變?”
劉飛沒說話,發了個大哭的表情。
群裏瞬間沸騰。
“啥?看到墩墩了?”
“劉鐵蛋,把話說清楚,在哪裏看到的,夢裏嗎?”
“怎麽回事?出現幻覺了?”
“哎呀,你幫我看着鍋,老娘有大事——劉鐵蛋,快說話,是在老宅子那裏看到的嗎?”
“........”
亂七八糟的語言,語氣卻一模一樣的激動。
副班長站出來維持秩序,語氣嚴厲:“先別激動,我先說,事情是這樣的,咱們都知道,他倆從小關系最好。劉飛呢,知道後告訴了我,我激動的不行,平靜下來去問劉鐵蛋,結果他說做夢,可劉飛不是這麽說。”
“倆人肯定有一個說謊。”
“到底怎麽回事,給我老老實實說清楚,別以為畢業了,班長就管不着了,不給個合理解釋——踢出群!”
衆人大概聽清楚,然後就不那麽激動了,有人抱不平:“副班長,不至于踢群吧,你閑的難受還是職業病發作了?”
他們的副班長,長大後成了名警察,破過無數大案要案,當然,退休多年了。
人年紀大了,總愛回憶。
身邊的人來少,世界來陌生,青春遠去,吃飯不香了,不好看了,不用再打扮,一點點,被遺忘,直至完全消失。
而回憶,是杯永遠鮮活的酒。
大家都差不多年紀,誰不想念那個小小的身影,誰沒夢見過幾次?
副班長崗山一聲冷哼:“我是那樣的人嗎?@王琴琴,來,把剛才對我說的話給大家說一遍。”
王琴琴一直沒說話,她聲音蒼老之外,帶着掩飾不住的疲憊。
“同學們好,是這樣的,我表妹和我住一個小區,剛才她過來找我,說今天跳廣場舞的時候,看到個叫梁墩墩的女孩........她比我小一歲,見過墩墩幾次,也給墩墩掃過幾次墓,她說呀,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一個人遇見,又一個人遇見,群裏瞬間就要沸騰,被副班長及時阻止。
“先別激動,回到最早的話題——劉鐵蛋,你到底是做夢還是親眼看到,為什麽改口?別說你老糊塗了,給我老老實實坦白,争取寬大處理。”
接連兩次巧合可以解釋。
劉鐵蛋可能糊塗了,王琴琴表妹畢竟沒見過墩墩幾次,見的更多的是墓碑上的遺像,但讓退休老警察局長崗山産生懷疑的,是劉鐵蛋和好朋友劉飛的改口。
語氣明顯不自然,仿佛在掩飾什麽。
醫院病房裏,劉鐵蛋把手機貼到耳朵上,一遍遍聽同學們的語音,為難的快哭了。
他沒辦法呀。
梁正清說的對,墩墩複活太過駭人聽聞,萬一國家出面給帶走怎麽辦?
為了墩墩的安全,他不得不說謊。
劉鐵蛋感覺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大家太熟了,他又不擅長說謊,咬咬牙,粗糙手指微微顫抖,點了下手機——退群。
收到信息的衆人:“........”
然後,又一個人退群——劉飛。
衆人:“.......”
這下不止警察副班長懷疑了。
說踢出群只是玩笑,大家風風雨雨幾十年過來了,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群就是大家的另一個家,是心裏最柔軟,最有安全感的港灣,怎麽就退了呢?
有問題。
警察副班長再次一聲冷笑:“跑的了和尚還能跑的了廟?你們放心,這事交給我,我這就訂機票,明天找上門當面審問,我就不信了。”
大家更關心到底真相。
人年紀大,對鬼神等未知事物更加敬重,不能說信,生命的最後,仿佛對生命有了更深一層的領悟。
當了作家的一名小夥伴忽然冒頭:“我聽完了大家的話,假設啊,打個假設,如果墩墩以另一種方式複活了,會不會遇到什麽麻煩?我指的國家層面。”
這個腦洞大開的話其實很多人都有過。
“能有什麽麻煩?墩墩那麽善良,不論變成啥都還是她。”
“以另一種方式?大作家,啥方式啊,附體嗎?”
“你的意思,劉鐵蛋為了保護墩墩故意說謊?”
“.......”
一群七十多歲的老人,智慧加起來可不是鬧着玩的,無限接近真相。
然而對于國家層面,衆人誰都不知道。
“行了,大家別亂猜了,哎,如果是真的,該有多好。”副班長老警察一錘定音,“就這樣吧,等我見到劉鐵蛋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退一萬步,真像作家腦洞想的那樣也沒事,咱們不行,有人絕對可以幫到墩墩。”
手機那邊,副班長老警察點開個群員名單,猶豫片刻,沒有@。
算了吧,那位可不像他們,退休了,依然是個響當當的大人物。
還是不打擾他了。
群重新變得安靜,老年人的夜晚,像首泛黃的詩,與妖豔霓虹無關,與車水馬龍無關,靜靜地,凄涼而感傷。
梁星劍不會做飯,偶爾在家的時候,要麽外賣要麽臨時請家政。
因為有梁墩墩的存在,晚餐稱得上豪華。
他沒有照顧孩子的經驗,好不容易吃完洗漱完回到卧室拿出劇本,剛看了沒幾頁,房門被輕輕推開,梁墩墩抱着枕頭,一臉嚴肅蹦上床,掀開被窩。
梁星劍:“.......您這是?”
梁墩墩轉頭:“我擔心你怕黑,晚上做噩夢。”
梁星劍:“.......”
他下意識想反駁,自己多大人了,怎麽會怕黑?然而當看到梁墩墩的眼睛,明白了。
朦朦胧胧的昏黃燈光裏,梁墩墩表情鎮定,但目光閃躲,明顯在極力掩飾什麽。
她!怕!黑!
梁星劍艱難控制住笑意,真誠道:“是的,我怕黑,謝謝您來陪我。”
梁墩墩全不知被看透,長長松口氣。
她感覺自己挺丢人的,作為一個長輩竟然怕黑,可從有記憶起,要麽和爸爸媽媽睡,要麽和弟弟睡,從來沒有一個人過。
尤其陌生的環境。
床足夠大,軟軟的,但兩個人卻莫名都有點不自在。
梁星劍是擔心,他從來都是一個人睡,也不知道自己睡相如何,那麽小小的人兒,睡着後萬一翻身壓到怎麽辦?
梁墩墩呢,不知道該以什麽方式相處。
老實講,一直裝大人太累了。
如此沉默片刻,梁墩墩主動開口:“劍劍,我們聊聊女人吧。”
梁星劍:“........啥?”
現在的小朋友都那麽早熟嗎?
白天那個李妮妮已經夠讓吓人的了,現在,一個四歲半的娃娃要和他這個快三十的男人聊女人?
想到梁墩墩此刻情況不同,需要多接觸人,多了解這個新世界,梁星劍放下劇本,側過身一副感興趣的表情:“好的,您請講。”
梁墩墩對他的态度非常滿意,也側過身,一本正經道:“你喜歡什麽類型的女孩子?”
這個問題,梁星劍可謂經驗豐富,立刻官方回答:“主要看感覺吧,如果非要說詳細點的話,我個人比較喜歡長頭發,性格文靜的那種。”
“長頭發,文靜?”梁墩墩皺眉,“看來你喜歡漂亮的女孩子,可是過日子,最好找個賢惠的。”
梁星劍随意點頭:“您說的對,賢惠的确很重要。”
梁墩墩嘆口氣:“你老大不小了,別太挑剔,你爺爺和我,都盼着早點抱重孫子呢。”
梁星劍:“......”
四歲半的娃娃想着抱重孫子?
梁星劍意識到哪裏不對了,試探道:“您在催我早點結婚是吧。”
“對。”梁墩墩感覺既然把話說開了,就要說個明白,她努力回憶曾經聽到隔壁嬸嬸大娘們說過類似的話,語重心長道,“快三十的人了,知道外邊人怎麽說嗎?老光棍,老梁家的臉都快被你給丢光了。”
梁星劍:“........”
好有年代感的臺詞。
梁星劍當然不會當真,三十不結婚太正常了,他艱難把劇本蓋臉上才忍住笑。
“你別不當真。”梁墩墩不樂意了,現身說法,“你看我,才四歲半就已經訂婚了。”
梁星劍結結實實被震驚了:“你訂婚了?和誰?”
父親那輩的時候,還經常和梁墩墩的小夥伴來往,到了他這輩,幾乎沒見過幾次。
等聽完是娃娃親,梁星劍來了興趣:“那你打算怎麽辦?”
梁墩墩目光堅定:“當然要履行婚約了。”
媽媽說過嫁雞随雞嫁狗随狗,梁墩墩已經想過了,哪怕兩人沒有共同語言玩不到一起,也要結婚。
媽媽還說過,日子是過出來的,感情是慢慢培養出來的。
“他應該已經.......”七十多大概率結婚了,有了孩子孫子,梁星劍話到嘴邊改口,“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叫什麽名字?”
太好玩了,還是不要說打擊的話。
“你的姑老爺啊,叫劉紅軍。”梁墩墩沒察覺話題已經偏了,從催婚轉到自己身上,她感受到梁星劍的情緒,還挺有成就感的,“他吧,學習一般,爸爸當兵,對我也算挺好的,送過我一次水果糖,不過他好像也喜歡別的女孩子,我告訴媽媽,媽媽又告訴他媽媽,然後他挨了頓揍,氣的不和我說話了。”
太過複雜的事,四歲半的孩子表達起來其實有點困難。
四歲多孩子奶聲奶氣的聲音,帶着奶氣的體香,黑夜仿佛變的悠長,一點點浸入靈魂,梁星劍竟然難得沒有失眠,不知不覺睡着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猛然睜開眼。
夜很深了,風吹過院子,不知名蟲兒輕輕鳴叫。
梁星劍沒動,第六感讓他感覺窗戶有人,頭發發麻,他伸手輕輕摸向床的另一邊,摸了個空。
梁墩墩沒在?
窗簾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拉開了,月光傾瀉而下,地板滿地皎潔。
一個小小的人兒靜靜站在窗前,一動不動。
夢游?
梁星劍遲疑了下,輕輕下床,他好像在哪裏看過,說不能驚動夢游的孩子。
他掏出手機,關掉閃光燈,按下拍照鍵。
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可惜他沒有開類似天眼的東西。
皎潔月光中,無數如陽光下浮塵般,普通人類無法看到的微亮光粒穿過玻璃,撲向梁墩墩,像河流入海,轉眼消失不見。
幾乎每一個城市,曾經都經歷過荒蕪。
地下數十米處,鋼筋水泥到不了的地方,不知什麽物種什麽部位的半截白骨,似乎感受到什麽,輕輕動了下。
——————
梁星劍自然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認為,可能就是不習慣環境夢游了。
這一覺,他睡的格外香甜,身邊多了個小人,似乎把生活所有的焦慮煩躁都給趕跑,只剩安靜。
梁正清那邊醒的早,淩晨六點半就發來信息。
梁正清也沒當真,聊到娃娃親忍不住哈哈大笑:“你不說我還忘了,的确有這麽回事。”
他和姐姐一般大,自然是同學,小朋友沒少開玩笑讓他喊劉紅軍姐夫,當然,随着長大成人,早不當真了。
好巧不巧,劉紅軍正是住在同一小區的第二個熟人。
梁星劍:“.......”
忽然有點期待兩人見面的畫面。
梁星劍有清晨醒來去院子轉幾圈的習慣,電話交流完畢,他順手推開門,剛做了幾個擴胸運動,就看見一個小小人影蹦蹦跳跳跑過來,大老遠便興奮大喊:“梁星劍!早上好。”
梁星劍:“.......早上好。”
今天的李妮妮似乎精心打扮過,穿件白色公主裙,頭上帶了好幾個可愛的發夾,手裏.......拿着朵白色的花。
梁星劍有點怕她,轉身想進屋:“你找墩墩吧,我去喊她。”
“等會。”李妮妮聲音大的仿佛他是個聾子,隔着栅欄門舉起手裏的白花,“送你的。”
剛才看清楚,這會能确定是什麽花了。
梁星劍哭笑不得:“哪裏來的花?”
“抱歉,花店還沒開門。”李妮妮低下頭,她懂,送喜歡的人花買的才有誠意,“可我等不及了,正好看到樓下有個花籃,我就,我就拿了朵,你放心,我不會白拿的,等下我會給錢。”
說完又趕緊補充:“主要,我覺得這花特別适合你。”
她見梁星劍的第一眼,白衣長劍,想來應該最喜歡白色的花。
“樓下的花籃?”梁星劍大概明白了,看向前面的樓房,側耳仔細聽了下,果然傳來隐隐的哀樂和哭泣聲,“是花圈吧。”
李妮妮表情茫然:“花圈?和花籃有什麽不一樣?”
梁星劍簡直想跪下。
他收到過無數無數的花,粉絲的,官方的,卻從來沒想過,提前收到不該收到的花。
梁墩墩聽到聲音起來了,見到新朋友,高興地拉起手又蹦又跳,活像幾十年沒見過了。
李妮妮激動分享好消息:“墩墩,梁星劍答應做我的男朋友了。”
收了花,就是她的男朋友了,等于同意。
梁墩墩表情變得鄭重:“我感覺不太合适,你倆年齡相差太大。”
國家規定二十歲才能結婚,意味着梁星劍至少還要當十六年的光棍。
李妮妮沒想過這點,頓時一臉為難:“對哦,那怎麽辦,要不這樣,讓他當我一年的男朋友,一年之後,我還是和池子明好。”
陽臺內看着兩人的梁星劍:“.......”
一年的男朋友?
他低頭看看帶着露水,剛從花圈摘下來的白色菊花,感覺,這是一朵他生命所不能承受之重的白菊花。
前方不遠處,池子明幾人一陣風跑來。
昨天雖然沒有約定,但他們起床第一件事,不約而同來找梁墩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