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池寂握緊小金剪,腦中浮現很多念頭。

這種沒有任何來由的指責,站在池寂旁邊的領導第一反應就是污蔑。

他們非常信任池寂,這個年輕人無償地幫助他們擴大聲勢,在世界範圍都貢獻了強大的影響力。

總幹事沒有任何懷疑,開玩笑地詢問池寂:“小池肯定沒有用過,對吧?”

他們根本都沒想去核實,剪刀仍在彩帶上,準備等一個肯定的答案就繼續這個典禮。至于是誰在陷害池寂,讓工作人員去查監控,一定能找到源頭。

可是池寂卻并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反應讓臺上臺下都迷茫了,唯有夏清心頭一喜。

而池寂想着他的懷表,水晶表盤上那道唯一的刻線,唯一的指針就在短短一小時內,從9跳到了9和10之間。

今天下午,他昏睡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醫生給的建議是遠離高純度的水源,那麽,下午他接觸過高純度的水源了嗎?

那豈不就是說……

他可能确确實實的,違約了。

一直不說話的池寂令人擔心,劉望春焦急地恨不得沖上去替他說明。小池根本不可能使用高純水,因為醫囑不可使用,這麽充分的理由還有什麽可擔心的?

小池,到底在猶豫什麽?

-“不要怕。”

場內都是竊竊私語,池寂感覺無數或支持或不解或探尋的目光掃在臉上,有好意的有惡意的。

側方後臺和舞臺中間有一定的距離,現場如此吵鬧,這句話又說的這麽輕,他應該聽不清才對。

然而,這聲音卻像是情人的呓語,像直接附在他耳邊說一般。

池寂忍不住側轉身子,盡量不易察覺地朝側面看去,在那兒,悄無聲息站着的薄閻對他輕輕颔首,口型微動。于是池寂又一次聽到那個聲音,但就站在薄閻旁邊的劉望春卻完全沒察覺。

-“你沒有用過。”

大屏幕正好給了池寂一個特寫,少年長睫撲閃,彷如驚弓之鳥,深色的瞳子緩緩放大,那是一個滿滿疑問的神情。

傳、傳音入密?

是新進化出的高級異能,還是這個家夥其實是……

什麽東西變成的,大、妖、精?

——

池寂剛發芽時,聽他們家三爺說過妖精的故事。

三爺是棵名貴的牡丹,可惜生錯了年代,只能每天靠打吊瓶拖延着日子。

池寂發芽的時候,已經很少有小花出世,他們玫瑰園裏,其他的小朋友早就被三爺念叨煩了,只有他初生懵懂,又不能出去,樂意捧着亮晶晶的葉子聽三爺講故事。

三爺說起大妖精的時候,總是羨慕得掉葉子。

“小池池啊,千萬不要和大妖精做朋友。”三爺咂着營養液,臉因為難吃皺成一團,“他們能活很久很久,因為活得久,心眼特別多,而且特別厲害,你招架不來的。”

三爺惆悵地摸了摸手上的針眼,尤其着重提醒:“特別是不能談戀愛,生殖隔離懂不?害……不過你還小,還小,也不用懂這些。”

池寂懵懂點點頭,他從小就被告知,對玫瑰園裏的生靈來說,最可怕的一道坎是成年。成年會變得強大,但成年的玫瑰無法在這個世代生存,只能去南極地底的冰凍箱長期休眠。

三爺說,如今的藍星,只有沒有生命的物體才能順利地成為大妖精。那個概率是非常非常低的,不過并非不存在。

“原本長在你旁邊的霸王花就跟個空氣淨化器精跑了。”三爺憂郁地長嘆一口氣,“可憐的小霸,不知道在外面過得還好嗎……”

池寂牢牢記着三爺的每個故事。或許是在還是種子的時候受過傷,池寂長得特別慢,其他花兒都說這是他的幸運,長得慢一點,成年就晚一點。

每次睡着再醒來,玫瑰園裏的植物就會減少很多。堅持得最久的三爺說,他們都是去休眠了。

每株花兒都是抹着眼淚走的,四叔叔離開的時候池寂醒着,他看到本來還有很多時間的四嬸嬸拎着小包昂首跟丈夫一起走了,說是休眠艙設定同樣的時間,醒來的時候就可以作伴。

那時三爺很少見的沉默不語,他手臂上挂吊瓶的時間越來越長,說話也越來越吃力,池寂隐約聽說了,這樣硬撐着不去南極,是要承受很大的痛苦的。

為何三爺寧可這麽痛也要忍着呢?

三爺喃喃說:“小池池,你真傻。說是休眠,其實……”

他還是沒把殘忍的部分說給小花聽,但小花自己猜到了真相。其實很簡單,能供玫瑰園裏的植物成年并舒适生存的世界,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最後一次見到三爺,他第一次手臂上沒有吊瓶,興高采烈地朝從夢中被喚醒的池寂招手。

“小池池,我走啦。下一次你醒的時候,就見不到我啦。”

池寂不能動,只能笨拙地搖擺着僅有兩片的葉子,想把一片葉子交給三爺。他知道,三爺是很怕寂寞的,而這一走,就只有再也醒不來的孤獨夢境了。

三爺一巴掌拍在他頭上,正色道:“傻池池,葉子要給你命中注定的人,可不是三爺爺我。”

“你再睡幾年,應該就能出去玩玩啦。我們長得最慢的傻池池,肯定會擁有很多快樂時光的。”

三爺離開玫瑰園之前還不忘回頭,恐吓般教育他:“葉子千萬不能給大妖精哦,聽到沒!”

池寂慢悠悠地點了點葉子,風吹進玫瑰園,他探頭望了望四周,那些曾經漫山漫谷的玫瑰,已經只剩他自己了。

——

池寂心念轉動之間,底下起哄聲變得越發響亮。

夏清在對面臺上,主持人一臉慌亂地叫了他幾次,他才回過神來,笑的得意,這時才有了幾分神采。

從池寂的反應來看,他一定是如自己所料,用了自己偷偷塞在他口袋裏的高純水。

高純水使用過後,三個月內都有痕跡殘留,用測試儀一測,就知道是不是用過。

他朝側面看去,經紀人已經不在那裏了。他顯然是去做了什麽安排。

夏清沖主持人心情很好地笑了一下,整了整坐姿,看着提詞器答了幾個問題,心思卻早就飛到了對面。

——他等着看好戲。

“你說你沒用過,你敢當場接受檢查嗎?”

這聲音刺耳,語氣挖苦,一下子就被捕捉到。衆人朝他看去,那人也不躲,挑釁地仰視着池寂,嗤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別想瞞過去。高純水使用過後三個月內是有殘留可以驗出來的,雖然我沒有那種機器,但對面就是科技公司的展臺,他們那邊一定有。”

他話音沒落,旁邊就有人附和:“對呀,去那邊借一臺就是了。巨楓那麽大的公司,他們的檢測産品肯定可靠的。大明星,你不會是不敢吧?”

衆人都是一愣,看向池寂的眼光帶了幾分同情——這些搗亂的人如此有組織有氣候,連檢測都準備好了,不是明擺着欺負人麽?

毫無證據就說他是騙子,現在又借機踩池寂擡對面的臺子,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的來歷,還是因為後臺夠硬,根本不怕被人知道?

不過,也有些拎不清的人,被三言兩語帶了節奏,也跟着這些人懷疑起池寂來:他們說的太肯定了,如果不是有證據,不怕被打臉嗎?再說了,池寂就是沒有第一時間否認啊。

池寂身邊那些領導都看不下去了,他們互相看了幾眼,一位女士對池寂說:“我們先把剪彩完成,不用擔心,我們都相信你的。”

池寂沖她抱歉一笑,又看了眼薄閻,見對方再次肯定的點頭,越發确定下午一定就是他。

他心下稍微安定,問主持人要了話筒,冷着臉地對底下那帶頭喊話的淡聲說:“你沒有憑據,就當衆指責我,有沒有想過如果我沒做過,你們就涉嫌侵犯名譽權和诽謗,需要負刑事責任的?”

那幾人一愣,似是沒想到他會正面回應,又似是被他的嗓音所攝,一時說不出話來。

“場內有很多攝像頭,你們說的話都會被記錄下來,作為起訴的憑證。”池寂聲音認真而嚴格,“另外,我願意接受檢測,但不是因為你們的無理要求,而是作為節水大使,我樂于向所有人證明,‘使用高純水才能擁有幸福生活’是虛假廣告。”

他的話擲地有聲,聲音響徹整個會場,引起了全部人的注目。連對面臺上的夏清,都猛然坐直,失态地差點将椅子扶手用力掰下來。

“荒唐!這簡直是公開叫板……”夏清這邊,水生活科技公司的小領導臉色通紅,口水四濺地反駁,“這般沒有體統,空口污蔑人……”

他忘了自己拿着話筒,聲音雖然沒有池寂的響亮,也是被周圍人都聽到了。明事理的路人都鄙視地看着他,誰都能看出來,是水生活這邊派人空口污蔑池寂在先,再說了,他們賣的就是智商稅,還是浪費資源的智商稅,根本就是反人類的行為。

小領導左右看看,見沒人支持他,臉漲得更紅了,被事态發展氣得不行。

他是真不知道那些人為什麽會突然去攻擊池寂——确實不是他幹的。只是現在顏面掃地,只能把賬記在反過來回應的池寂身上,恨的牙癢。

夏清掃他一眼,倒是慢慢冷靜下來,放開椅子扶手,按住麥克風,仍舊目視前方,低聲說:“檢測儀有的吧?”

小領導徹底頓住,他腦子不笨,夏清一開口,他就明白了,這事多半是夏清安排的。

夏清是巨楓集團的代言人,據說跟楓家人也是說得上話的,而他只是子公司的一個小頭目。所以就算他心裏憋氣,嫌夏清這事幹的魯莽傻缺,也只能恭恭敬敬地回答:“有的,在四展臺。”

而在對面,池寂對集體怔住的人們漫不經心輕笑一聲,朗聲說:“但我只接受第三方機構的檢測結果,以免被某些別有用心的人動手腳。”

他一身深藍西裝、雅致風流,胸口的紅寶石別樣瑰麗,深黑的發烏黑的眸,笑容深深,幾許調皮,幾許諷刺。他言笑晏晏,動聽的聲音引人心悸,卻暗藏機鋒,叫人不敢輕視。

也是這時候,那些被他迷惑了、或者讨厭他的人們才會意識到,他是玫瑰,而玫瑰有刺。即使平常表現得再慵懶不争,骨子裏終究熱烈似火,被逼急了還會用刺紮人呢。

舞臺側方,薄閻深黑色的眼中閃過一抹驕傲與新奇。他想,他并不了解他的玫瑰。

他又想,但是以後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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