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答案很快就找到了。幾個用拍立得的姑娘把幾十張同一時刻不同角度拍的圖擺了一桌,順着師弟的目光手持量尺劃線,精準定位到了池寂的後腦勺。
“哇哦……”
“自己人,是自己人吧?”
她們相互交換了心照不宣的眼神,對薄閻的判斷從客氣的“這孩子有前途”快速推進到了真誠的祝福——
“你買方便面必有調料包!”
“你打蛋必是雙黃。”
“你吸粉必無私生。”
“你唱歌必不車禍現場。”
姑娘們飛快地把薄閻劃到了同一陣營。
池寂出道幾年,沒有一點緋聞,俨然一個八卦絕緣體。
他沒有拍過偶像劇,因此也沒有bgcp粉,私下也沒有跟任何人被拍到過同框。但他這麽一個頂流放在這裏,再緋聞絕緣也擋不住路人想嗑cp的心——這些人對他們嗑的對象是沒有感情的,也不是粉絲,但卻偏偏喜歡戴上濾鏡拉郎。再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只要他們相信“是真的”,就能在他們的濾鏡下變成真的,然後……
然後就很容易演變成辱罵“不給他們糖嗑”的那一方。
最離譜的是什麽呢?是他們給池寂選的這個拉郎對象,就是池粉最讨厭的夏清。
池寂粉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紛紛慢慢的悟了。
“姐妹,與其讓那些沒腦子的牆頭草拉着我家邊嗑邊踩,不如親手培養一個自己家的cp。”
“姐妹,以前不是我池身邊找不到跟他相配的嘛,你們看這個薄閻,是不是就很合适。”
“姐妹,這190的大長腿,這完美的身材和顏,這看着我池柔情似水的眼神,還有這天降神跡一般不搶風頭的隐形體質……簡直是送上門的金花啊!”
一位粉頭激情握拳,她苦“金花”夏清cp粉已久,奈何cp粉都自稱“路人”,天然具有優勢。而這個新冒出來的師弟和夏清那厮一比,簡直不知道高到哪裏去了!
“……姐妹,你确定他是花?”
其餘參與了這場“薄池cp扶持大會1.0版本”的姑娘都愣了,默默低頭又看了一遍薄閻的照片。
……這貨不是金瓜?
不是金瓜她們把家裏的絕版周邊賣了!
唯獨只有這位粉頭直接自信:“害,我池面前,再瓜都會變成花!”
姐妹們面面相觑,幾番欲言又止。
他們最後還是在第一個cp培養計劃上簽了字,代價是粉頭終于少數服從多數,含淚把擡頭的池薄改成了薄池。
·
回去的車上,池寂換了一身寬松的休閑服,縮在角落裏恹恹斜躺着,有一下沒一下地玩自己手指頭。
這一天內經歷了好幾次風波,老劉不願意打擾他,刻意不提起下午,也不議論晚上,想讓他在車上就眯一會,回去好好休息,第二天再說去警局做個筆錄,調查撞車的真相。
池寂卻完全沒有要睡的意思,他一個人斜在車後座,空間寬敞,仍不夠他活躍的,伸伸胳膊伸伸腿,翻來覆去,沒一刻安分。
老劉都被他傳染得焦躁,憂心忡忡問:“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池寂長出一口氣,頹然坐起來:“哪兒都不舒服。”
老劉安慰他說:“剛剛也去醫院查過了,沒事,你就是太累了,休息休息就好。”
池寂不受鼓舞,垂着頭,一節一節地掰手指。
聲音清脆,一聲一聲往司機和副駕的耳朵裏鑽,老劉無法,見他不睡,終于問起下午那會究竟怎麽脫險的。
“有人救了我。”
“誰?”
“我怎麽知道。”池寂悶悶道,“醒來的時候,已經在自己家裏了。”
池寂望着前面開道的那輛車,隐隐還能看到一點後座青年的輪廓,煩惱地嘆了口氣。
載着池寂和薄閻的兩輛車幾乎同時停在樓下。
池寂下車時,老劉不放心地問:“一個人可以吧?”
池寂點點頭,滿腦子迷思低頭進了樓。到了電梯前,薄閻先一步按了電梯,他看了看池寂,大概是想請他先進去。
池寂不着痕跡地瞄了眼另一部電梯,竟然是維修中。他可不想爬三十多層樓梯,只得硬着頭皮和薄閻乘同一部電梯。
數字緩緩上升,池寂盯着亮着的電梯按鈕,不看薄閻問:“下午是你嗎?”
這問題沒頭沒腦,不過對于當事人并不難理解。池寂感到薄閻的視線投在自己背後,他側了側臉,望向電梯牆壁鏡子上映出來的影子,于是二人的視線在鏡子裏交彙了。
薄閻的目光仍然是平靜的,如果讓池寂去形容,它像是波瀾不驚的深海——深海的确是黑色的。
目光相接,過了大約三五秒,薄閻瞳孔那一層深墨色突然漾開,仿佛一點水墨化在整池清水中,一瞬不見。
取代他的眼眸的,是清晰的畫面。
池寂看到了那條八車道的荒蕪馬路,路兩旁光禿禿的樹根、青苔,也看到了路中央的自己。
陽光冰冷,照在古老的斑馬線上,灰色的雪鐵龍虛假的臨時牌照冷冷反光,轟鳴的引擎聲,還有自己身邊突然暴漲,塞滿整條路的綠色虛影……
是下午的事故現場。
從上帝視角看到車向“自己”撞過來,就算明知道是過去的影像,依然不會愉快。池寂下意識想上前,卻感到一只手輕輕搭在他肩上,明明感受不到用力,卻讓他不能動彈分毫。
“別怕。”那個聲音寬慰說,“你看,沒事的。”
司機驚恐地踩剎車,但剎車失靈,眼看車頭就要撞上無限的綠色虛影,但——沒有碰到。
在碰到“自己”之前,它已經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牆,剎那間翻車、倒覆、爆炸、燃燒……碎片滿天飛。
熱浪像透明的蝴蝶一樣驚散,但一切都被擋在那堵牆外。
毫厘之隔以外,那綠色的伊甸園,連一片葉子都沒有灼傷。
他看到“自己”被藤蔓托到半空中,掌心的傷口已經不再滲血,魔法中斷,綠色的虛影從邊緣開始消失。
而半空中的他即将墜落時,被突然閃現在虛空中的身影接住了——
那個人顯然并不擅長搬運一個人,手足無措得很,池寂在他手裏像一只被命運扼住後頸皮的小咪。
然後眼前再一次如水波渙散,畫面切換到了自己家,閉上眼睛昏睡過去的“自己”被他放進空蕩蕩的浴池裏,然後……
然後??
池寂愣住了。
“叮咚——”
他猛然從薄閻的意識中抽離出來。電梯門開了。
那并不是能立刻反應過來的,不知過了多久,十秒還是二十秒?池寂仍然僵立在那裏,眼睛無聚焦地望着鏡子。
等他意識清醒過來,薄閻仍站在他身後一米處,那是電梯的角落,對方保持着他那種靜物畫一般的存在感,迷一般的深瞳望着池寂。
少年眼神純稚中透着一絲驚惶,垂在兩側的手指漸漸捏緊,淡粉的指尖壓得蒼白。
薄閻望去,仍然是那朵在沙漠的風裏流失水分,葉片緊緊抱着花萼,瑟瑟發抖的小玫瑰。
薄閻下意識向前邁了一步,按住左手腕的右手擡起,半路卻又不明白自己是想做什麽,擡起的手迷茫地停在半空。
-您是想要撫摸他嗎?
薄閻望着少年逃跑一般消失的背影。
“他害怕我。”英俊的青年猶豫道,“而我為什麽會想撫摸他?”
-肢體接觸是人類表達愛意的舉動,但并不屬于我們的星球。主人,您覺得自己現在是藍星人嗎?
這是機械助理能提出的最高等級的問題了,“您覺得”,是一個主觀題而非客觀論證題。亦即是,薄閻可以對這個問題作答,但答案對助理沒有意義。既不能判斷正僞,也不能給出建議。
至少在今晚,薄閻沒能對自己給出答案。
·
池寂飛速沖回家,心跳聲非常響地鎖上了門——盡管他大致猜到這門鎖不鎖都攔不住他的鄰居。
那家夥到底是什麽啊,他出來的時候才想起兩個人都沒有按開門鍵,電梯居然停在這一樓整整一分鐘門都沒有合上!
不不不,這些和對方讓他看到的畫面相比都還不夠震撼。
池寂扔下鑰匙手機,飛快跑到浴室,那些水還在那兒,滿滿當當一浴池。
就是在這兒。池寂蹲下去,手指碰了碰浴池的邊緣。薄閻就是把手按在浴池底部,然後水珠就像直接從空氣中生成一樣,叮叮當當落在浴池裏,慢慢沒過他的腳踝,他的膝蓋,他的肩膀。
這個過程太過驚駭,以至于薄閻把他衣服脫了這件事,他都沒有想到需要去計較了。
薄閻,到底是什麽?就算是大妖精,也很難自如地生出水來,何況還是這麽多。
池寂冥思苦想,把三爺那些故事在腦子裏翻了個底掉天。
他記得霸王花和……空氣淨化器精的故事。空氣淨化器精,顧名思義,就是能淨化被污染了的空氣的妖精。如果單純只是淨化空氣也罷了,成精之後,能力自然大幅增強,連人體都能淨化。
因此,空氣淨化器精都是很厲害的醫生。
霸王花去了大城市上學,結果水土不服,生了一場大病奄奄一息。就在那時,她結識了在人間當醫生的空氣淨化器精,很快便墜入了愛河。
用三爺的話說,那個大妖精別有用心,專門蒙騙這種涉世未深的小花精,霸王花被他勾得死心塌地,都不跟家裏聯系了。
後來霸王花怎麽樣了,空氣淨化器精到底有沒有好好對她,三爺也不知道。用三爺的話說,如果不是另有所圖,大妖怪不會對一只小妖精特別好。
或許他有怪癖……比如想把珍惜植物做成标本什麽的。
當晚池寂便做了一場怪夢,夢見自己站在芳香博物館中間,博物館擺着各式各樣的香氛,其中大部分裏面都添加了玫瑰精油。
博物館館長滔滔不絕地向他科普:玫瑰精油有護膚美白、安魂定神等多種卓越的功效,堪稱精油之王。
池寂聽得心慌,趕緊把葉子朝裏攏攏,敷衍着說我不買我不需要。
館長轉着精明的眼神打量着他,看得他不寒而栗,找了個借口說還有通告要跑趕緊告辭。館長從眼鏡上方看着他桀桀怪笑:“冷凍庫裏的原材料正好用完啦,不想新鮮材料就送上門來了,真是好運氣捏……”
池寂趕忙轉身就跑,結果前面突然開了一扇門,一個長條的影子擋在他面前。
館長聲音突然變得亢奮無比:“教主,就是這朵花,幾百年一遇的上好材料,過了這個村就沒了這個店了捏!”
教主?池寂慌忙中一眼掃去,來人神色冷然,容顏清俊,身形完美,赫然竟是薄閻。
池寂帶着一顆絕望的心慌不擇路地跑,亢奮的“薄閻”手裏咔嚓咔嚓揮舞着一把巨大的剪刀跟在後面追,刀風欻欻咔下來他後腦勺好幾绺頭毛。
薄閻不停只顧追他,館長跟在後面一邊撿毛一邊啧啧感嘆:“多好的材料,可以賣個好價錢~!”
好在夢裏天不絕人之路,池寂慌亂中推開一扇死沉死沉的門,反鎖上,暫時脫離了危險。
站在門邊上還能聽到門外頭館長的抱怨聲和薄閻沉默不語吭哧吭哧磨剪刀之聲。
池寂喘着氣,紅着眼睛朝搓搓在凍麻了的手指,然後才反應過來這裏面開足了冷氣。
是——冷凍庫!
……小玫瑰絕望,小玫瑰委屈。
他呆滞着眼神搓着手指,哈了兩口氣,摸黑轉了一圈,忽然蹭到開關,“啪”一聲屋裏亮起了燈。
池寂看着四周驚呆了。
足有上千平的房間裏全都是透明的箱子裝着的各種植物,無數個品種,有的橫七豎八堆着,有的仔細小心分門別類放着,還有的被做成了标本。
池寂呆呆望着最中間三只最大的玻璃櫃,它們看上去像豎着的棺材。
左邊和中間那只空着,右邊裏面凍着一朵栩栩如生但絕對已經死了的花朵标本。
那是一朵很大的花,奇特的暗黑色花瓣上有許多華麗的花紋,看到就有一種眩暈的感覺。
走近些,池寂看到上面寫着——“小霸。霸王花,2222年2月22日。”
池寂在夢中想起了三爺重複的故事,難道這就是那朵傳說中被空氣淨化器精騙走的小霸??
被……做成了标本???
另有所圖、另有所圖、另有所圖……
池寂凍得無法思考,蹲在角落縮成一團,耳邊隐隐還能聽到館長的聒噪聲和撞門聲。
他已經沒得逃了,無精打采地蜷縮着,一部分葉子漏出來,被冷氣凍成暗沉的暗綠色。
“咣——”
門還是開了,館長亢奮地要先進來,結果被薄閻不耐煩地一剪刀戳跑了。“薄閻”把巨大的剪刀扛在肩上,一步一步朝自己走過來,池寂害怕地朝後躲着,還是絕望地被對方高大的身影所籠罩。
“薄、薄閻,別、那個、……”
薄閻陰沉着臉在他面前蹲下來,拎起他的左手腕,陰沉地拿剪刀比劃了一下。
陰……陰沉。
這個表情不太正常吧?不過夢裏的自己也不太正常就是……
池寂正胡思亂想,看薄閻舉起了剪刀,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嚓嚓……”
細碎的聲響響起,卻沒有感到疼痛降臨。
池寂沒出息地哭了一會,小心翼翼地睜開一只眼睛,薄閻正陰沉地托着他手腕,認真地用那把巨大的剪刀。
給他。
剪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