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蜀州新生活】

清柳水榭裏,早到的馬茹饪後悔極了,為突顯自己曼妙身材,她刻意穿春裝出門,沒想到被這裏的風一吹,那濕冷是透進骨子裏的,偏偏她又不敢亂動讓身子暖和些,就怕發髻亂掉,影響完美形象。

為了抵擋寒意,她試着把所有心思放在賀關身上。

聽說他不好女色,後院沒有通房小妾,她不必擔心有人與自己争搶,只是該死的李惠文,人死都死了,幹麽留下一個孽障?

算了,收拾一個六歲小孩何難?她下定決心,王爺的爵位只能讓自己的孩子繼承。

想到自己和王爺的孩子,她忍不住輕笑,她真沒想到王爺長得那樣俊,還以為他是個粗鄙魯莽的大老粗呢。

突地,她”個控制不住,打了一個響嚏,她狼狽地用帕子擦拭的同時,賀關走近。

一個心急,她用力擦幹鼻水,将帕子往婢女身上丢去,不想她擦得太用力,鼻頭上一圈紅印,竟和挂環的水牛有些相似。

見她如此,賀關雙眉微挑,不過是略施薄懲,倒挺有效果。

“宮裏有處梅園,花開得正好,王爺要不要過去賞梅?”馬茹钰冷得直打哆唆,強壓顫抖,軟聲說道。

“不必,事說完就走。”

“王爺想交代什麽?”

“第一,本王改變主意,不續弦了,只迎側妃;第二,過完年本王就回蜀州。”

想起決定在蜀州定居的陸溱觀,他歸心似箭。

兩句言簡意赅的話,讓馬茹钰備受打擊,他為何突然改變主意?

她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她的琴詩雙絕,風流名士贊揚不已,她的美貌無人能及,與趙璧珠并稱京城雙姝,所以他對她……不該是嫌棄啊……

思緒飛快轉過,馬茹钰恍然大悟,是請封世子一事鬧到皇太後跟前,惹得王爺不喜?肯定是,王爺不願讓她生下嫡子後,與賀璃争爵,才會決定壓壓她的風頭?

錯了,她不該心急的,只要順利嫁入王府,時長日久的,攏了王爺的心思,她還怕什麽?不過是個六歲小孩,根本不是她的對手呀。

她對躁進後悔不已,卻沒打算偃兵息甲。

“王爺誤會了,世子一事,并非茹钰的意思,是皇後娘娘對皇太後提起的,之前茹钰并不知情。”她只想維護自己的形象,把皇後推到前頭抵罪,并不覺得罪惡。

賀關冷哼,親侄女出賣起姑姑,半點不手軟吶,為人作嫁,皇後這次犧牲得未免太大。

他斜眼睨着她,自己人都可以如此出賣,遑論是外人,這般人品……難怪馬家要敗。

他不對她的解釋有所反應,只道:“馬姑娘再考慮考慮,若是不願出嫁,本王可以通知禮部取消。”

“不……”馬茹钰有些激動的尖叫,随即才意識到賀關還在跟前,連忙捂緊嘴巴,連連深吸幾口氣後緩聲道:“女子當從一而終,自賜婚懿旨進了馬家,茹钰生是王府的人、死是王府的鬼。”

賀關冷笑,想當他家鬼的馬家女肯定為數不少。

“本王能給姑娘的只有側妃位分,沒有其他,還望馬姑娘想清楚。”

他這是在警告她甭想越過李惠文?她輕咬下唇,眉心緊蹙,她不甘心。

不過沒關系,她是什麽人啊,是京城權貴人人吹捧的馬茹钰,只要她嫁進王府,他會看見她的好,會曉得她有多麽珍貴,哼,李惠文要怎麽和自己相比?不過是個五品小官的女兒。

此時此刻,她還不曉得賀關所謂“只有側妃位分”指的是什麽,因此不撞南牆不回頭。“茹饪想清楚了,好馬不雙鞍。只是王爺年後就回蜀州,那麽婚禮……”

“不過迎個小妾,何來婚禮?”丢下話,賀關頭也不回地離開。

留下頭昏腦脹的馬茹钰,不停地問着為什麽?

怎會是小妾?側妃是要上皇家玉牒的呀,往後蜀王府後院以她為大的呀,他怎能用如此輕蔑的口吻說出那句話,他是看不起她嗎?

不對,不是這樣的,都說蜀王鐵面無私,手下不留情,他定是為世子之事遷怒。

呼……沒事的,以後她會“好好對待”賀璃,會寵他疼他愛他,誰說非要打殺?捧殺也行啊,只要他處處比不上自己的兒子,王爺又不是傻子。

不要急,慢慢圖謀,再壞的情況都能被扭轉,她可是馬家女。

可是旁的事能夠慢慢來,婚禮絕不能随便,有多少姊妹看着呢,她們原就嫉妒她好運道

能嫁給蜀王,若連婚禮都沒有,她不敢想像自己會怎麽被笑話。

她不是小妾,她是堂堂的蜀王側妃!王爺可以憤怒,但不能在婚禮上頭任性,所以她必須……離開水榭,她想也不想地往慈寧宮走去,都說蜀王至孝,這事得讓皇太後作主。

只不過她才走了幾步,就有一名太監朝她走來,笑眼眯眯地對她說:“馬姑娘,您走錯路了,出宮的方向在那兒呢。”

“我不出宮,我要去見太後娘娘。”

“太後娘娘已經歇下,姑娘過些時候再進宮請安吧。”

“那我見皇後娘娘。”她退而求其次。

“皇後娘娘在同皇上說話,這會兒恐怕不方便見姑娘。”說着,太監目光一轉,一旁的兩名宮女立即上前,一左一右夾着馬茹钰,往出宮方向走。

之後,無論馬茹钰遞了再多的信兒,也見不着皇後、皇太後。

不管樂不樂意,她想嫁進王府,就只能一頂花轎出京。

雖然嫁妝下人樣樣不缺,雖然笙蕭鼓樂、熱鬧喧天,可都敵不過沒有新郎迎娶的這個事實。

蜀州處處一片欣欣向榮,再加上馬上就要過年了,家家戶戶都在蒸年糕、大掃除,氣氛相當熱鬧。

蜀州不像京城那樣寒冷,沒有種植糧作的土地上原該是一片土褐色,可這邊的田裏卻開滿黃色小花,春天未至,卻已聞到幾分春日氣息。

蜀州學風确實很盛,連鄉村裏都有私塾,大概是官府蓋的,格局都相差不多,幾排房舍,中間有一大塊圓形土地,已經歇課了,但孩子們還是聚在裏頭,游戲玩耍奔跑,笑聲遠遠傳來,讓人心情飛揚。

陸溱觀對蜀州陌生,但她是如何分辨此地是不是蜀州?

很簡單,季方說過,蜀州土地貧瘠,不利務農,一開始蜀王便打算将蜀州建設成商州,所以來到封地之後,王爺就用私銀蓋馬路,寬敞平順的馬路有利商人運載貨品。

所以馬車一進入地界,她便曉得蜀州到了。

車輪辘辘滾動,和季方混得很熟的水水坐在他腿上,兩人一起駕馬車前行。

陸溱觀拉起窗簾看着外頭景色,是真心的,她喜歡蜀州,即使這裏和“那個人”有關。

季方刻意拉高嗓子替水水介紹蜀州,陸溱觀自然也聽到了。

“水水,你覺得黃色小花漂不漂亮?”

“很漂亮呢,別的地方都沒有。”

“可不是,那是王爺引種的,秋收之後,在田裏撒下油菜花種子,到冬天,到處一片花海,美不勝收。水水要不要猜猜,這花是用來做什麽的?”

“花兒?戴在頭上的嗎?還是用來串花環?”

“不是,是用來做綠肥的。”

“什麽叫綠肥啊?”

“蜀州土質不好,費盡心思種出來的糧作,收成比別處差很多,王爺到處尋訪農事高手來解決這個問題,其中一個辦法就是在土地休耕的時候種油菜,這樣等來年播種前,把油菜的枝葉給絞了,埋進泥土裏,土地就會變得肥沃。”

“收成會變好嗎?”

“當然,你看看百姓的生活就曉得,以前的孩子甭說上學,想看到都難。”

“為什麽?他們去哪裏了?”

“因為沒錢買布裁衣,幾個孩子只能輪流穿一套衣服出門。可是現在生活好了,他們身上的衣服連補丁都沒有,百姓們可感激王爺了。”

“王爺真厲害。”

“可不是嗎?目前蜀州五座大城已經蓋好了,正在建第六座,季叔叔想帶你們去的是棹都,那裏是第一個興建的都城,你娘想要行醫,得選擇藥材充足、百姓衆多的都城才好。

“棹都縱橫各有八條大街,以‘風調雨順、國富民安’命名,東西走向的叫東風街、東調街、東雨街……南北走向的叫南風街、南調街……街道長寬都一樣,形成一個像棋盤的正方形。

“街的兩邊統一規劃出兩層樓高的商鋪,有的商家把二樓當鋪面,有的做為倉庫或住家,端看他們做什麽買賣。住宅區圍着商街建立,有東西南北四區,每一區的住家後頭都有一個學院,分別教導不同年齡的學童,男女都收,水水想念書的話,可以去登記……”

季方叨叨說個不停,陸溱觀知道,他這是想讓自己安心。季方是個親切體貼、謹慎細心的人,有他在,這一路上都很順利。

車行兩刻,終于看見棹都的東城門,果如季方所言,入目的是一座占地很寬廣的大學院,然後是安靜的住宅區。

季方說,當初建都之時,只蓋商街和學院,住宅區的土地是空下來的,分成一個個小單位,百姓可以自行買地建宅,所以住宅區的房子格局都不一樣,各有特色。

經過住宅區後,陸溱觀母女的視線就轉不開了。

街道很寬,分行人道和車道,兩道中間種一排樹木做為區隔,她們看見季方說的黃色公共馬車,也看見馬車招呼站,每部公共馬車都有自己固定的行駛路線,百姓可以在指定的地點上下車、轉車。

一個食衣住行如此便捷的地方,怎能不吸引大量百姓移居?

陸溱觀不想的,但她無法不贊美蜀王,他确實很厲害,馬背上能戰、馬背下能治,有這樣的臣子,是皇上朝廷、更是所有百姓的福氣。

馬車在福安居前停下,福安居是間客棧,不是最大的,但季方說——

是價錢最公道的。

他抱着水水下車,再到後頭迎陸溱觀。

“姑娘,天色不早,你和水水早點休息,我先去一趟牙行,把姑娘要找房的事兒說說,讓他們明兒個派人來領姑娘看房。”

“麻煩你了。”

季方抱着水水、領着陸溱觀進入福安居,迎面一陣撲鼻的酒菜香。

福安居有三間鋪面大,裝潢擺設并非上等,但幹淨整潔,一樓是大堂,不管住不住店,都可以在這裏用飯,二樓隔成多間住房,提供旅客需要。

“兩間上房,先送熱水和一席飯菜過來。”季方熟門熟路地吩咐掌櫃。

“好咧。”吳掌櫃喚來夥計。

夥計接過陸溱觀的包袱,領她們上樓。

直到人看不見了,吳掌櫃才把一封信送到季方手上。“主子爺吩咐,讓季爺進府找文二爺。”

“知道了。”季方不懂爺什麽時候變得這樣唠叨,都命人吩咐過的事兒,還一再叮咛,他什麽時候給爺辦砸過差事?“我馬上過去。”

“既然季爺要回王府,順便幫我把這兩個月的帳本送過去,行不?”吳掌櫃奉上帳冊。棹都剛建立時,百姓都在觀望,沒人敢投資銀錢在空城裏買鋪面,于是王爺召幕一批人開設鋪子,因此棹都有上百家、接近一成的鋪面都是王府的。

此舉本只是為着聚集人氣,沒想到生意越做越好,後來的幾個新都城,王府都留下近百間鋪面做營生。

現在食衣住行,賀關就沒有一行是門外漢。

季方接手帳冊,轉身往王府走去。

清晨,朝暾初升,一縷炊煙從陸家的煙齒緩緩升起,這是陸家的專屬氣味——藥香、食物香融合一起。

那天,人牙子帶陸溱觀看過幾間房,她最喜歡這裏。

兩排共十間房,占地倒是不算大,對她們母女倆來說綽綽有餘。

前排安排了大廳、書房、藥室、廚房跟柴房,母女倆和采茵住在後面屋子。

采茵是季方大力鼓吹之下買回來的丫鬟,季方本想讓陸溱觀再多買幾個小厮、廚娘的,但買房後,身邊的銀子就不多了,陸溱觀自己挨餓無妨,卻不想餓着水水,她正是長個子的年紀,便拒絕了。

這宅子最好的是前後院很大,後院有口井,還有雞舍,她答應過水水的,因此搬過來第二天,就給女兒買了一窩雞和兩只小兔子。

她又讓人蓋起幾間豬圈,倒不是為着吃豬肉,而是別有用途,最近她訂下幾只待産的母豬,這幾天将陸續送到。

前院她搭起一些竹架子,打算用來曬藥材。

季方說蜀州夏天炎熱,前院的老桃樹千萬不能砍,到時有那個濃蔭,便曉得好處。

她留季方一起過年,季方欣然接受。

她對季方和采茵相當感激,他們裏外操辦,把這裏布置妥當,也是他領水水到新學堂報到,采茵還特地帶水水上街裁幾塊布做新衣、新鞋和新書袋,水水滿心期待上學堂,季方還送她筆墨紙硯,勉勵她好好念書。

蜀州的新年和京城一樣熱鬧,元宵那天,王府放了不少煙火與民同樂。

五彩缤紛的煙火,讓水水興奮得不得了,季方還把她抱到屋頂上看,樂得她手舞足蹈。元宵過後,季方返京覆命,她們也開始展開新生活。

清晨起床,用過早膳後,學堂的馬車會過來接人,采茵得帶水水到指定的地方等車,而陸溱觀背起醫箱當起鈴醫,在住宅區、商街上緩步慢行。

中午馬車送水水回來,采茵做好飯菜後就去接人,等陸溱觀回家,三人用過飯,小憩片刻,采茵領着水水複習功課,陸溱觀則鑽入藥室制藥。

她打算把娘留下來的藥方一一制成藥丸。

晚上陸溱觀陪水水玩一會兒、說說話、講講故事,水水睡得早,待她睡下,陸溱觀便拾起醫書,複習娘教導她的醫術。

生活簡單卻也充實,比起在程家永無止境的等待與沮喪,好太多。

“姑娘,早飯做好了,我去喊水水起床。”采茵在圍裙上擦兩下手,圓圓的臉笑出兩個小酒窩。

“好。”

采茵确實是個好幫手,聽說過去是大戶人家的丫鬟,她會打理家務、會縫衣服,清潔打掃都做得很好,最好的是她識文懂字,能教水水念書,還能幫她管理藥室。

這種丫鬟,買一個頂十個,陸溱觀覺得自己賺大了。

不只她,連這房子都賺很大,依市價,她根本買不起,只是宅子主人在京城當官的兒子出事,得一大筆錢急用,這才半價售出,唯一的條件是要馬上拿到錢,而她為了離開程家,把所有家當全換成銀票,兜在懷裏,雙方一談就成。

進到藥室,陸溱觀把做好的六味地黃丸放進醫箱。

當了幾天鈴醫,到現在還沒開張,有一戶人家都已經打開門了,發現大夫是女子之後,二話不說又把門關了起來。

這會兒她終于明白,為什麽女人寧可忍受後宅肮髒事兒,也不願和離,有沒有本事是一回事,這世道對女人确實很殘酷。

但她不會被打敗的,一定、絕對、肯定!

走到廳裏,三個人圍着桌子吃飯,陸溱觀不認為在小小的家裏還需要分主仆關系,都是搭夥過日子。

“茵姨今天做的蛋沒焦吶。”水水像是有什麽重大發現似的,夾起一整顆蛋,一臉驚奇。

“是啊,采茵的廚藝進步好快。”她剛來的時候,連柴火都不知道要怎麽生,幸好陸溱觀有過兩年辛苦日子,廚藝普通,生火煮湯還難不倒。

采茵笑得滿臉得意,她可是下死功夫硬學的,幸好她天資聰穎。

“以後會更好。”采茵擡擡下巴,自信滿滿。

“水水,快謝謝茵姨,以後我們有口福喽!”陸溱觀笑道。

“謝謝茵姨。”

水水滿足的小臉讓采茵太有成就感,笑得更開心了。

“水水去學堂好幾天了,還喜歡嗎?”陸溱觀問。

水水略略一笑,偷看采茵,眼,采茵同她使眼色,兩人你看我、我看你,看得陸溱觀也跟着笑。

“你們有秘密?我也要聽。”

水水在桌子底下踢踢采茵,采茵用膝蓋頂頂水水,兩人笑得越發暧昧。

“真的不說嗎?我好傷心。”

水水心急,用手肘頂采茵。“茵姨說啦!”

采茵這才好笑地道:“咱們家水水可是大出風頭呢,一整個班就兩個女娃兒,咱們水水模樣長得好不說,連默書都比別人強,有個男生看她不過眼,老找她比賽。”

“比賽默書?”

水水接話道:“對啊,他叫李成功,住在咱們家隔壁,我們已經比三天了,我每次都贏。”

采茵道:“李成功是獨子,家裏對他寄望頗高,過去他是全班最厲害的,現在硬生生被水水拼過去,面子挂不住,回家後發憤讀書。看兒子這麽積極,問明原委,李家太太高興不已,命人送禮過來,說要謝謝水水。”

“娘,我可以賺錢啦,厲不厲害?”

陸溱觀雛眉問:“李家送什麽過來?”

“兩匹綢緞,姑娘別擔心,我已經還了禮,是過年前買的人參,年分不高但品相挺好,不會失禮的。綢緞我打算給水水做幾套衣服,班上另一個小姑娘是富家千金,成天穿金戴銀,衣服全是最新的款式,咱們水水可不能被她比下去。”

水水非常同意采茵,用力點頭道:“可不能被她比下去。”

陸溱觀輕輕搖頭,嘆口氣。

采茵問道:“姑娘覺得不好嗎?”

“比較是沒有止境的,而競争缺乏意義……”

采茵搶白道:“不對,學堂的師父說了,學問不進則退,與人競争也是不進則退,要贏就不能躲閃退避,世上沒人會記得失敗者的忍讓。”

水水的頭點個不停,是啊、是啊,就是茵姨說的這樣。

“與其忙着打敗對手,倒不如确立目标、奮力向前,當眼界只限于與人較勁時,就輸了。因為當你卯足勁跟別人較力的時候,有許多人正在奮力高飛。”

聽着兩人對話,水水小臉犯愁,皺起眉頭,猶豫地問:“娘,我們是不是因為輸給二夫人,才必須離開爹爹?”

陸溱觀一頓,心疼地摸摸女兒的頭。

離開程家後,女兒半句話不多問,她本以為是女兒年紀小,什麽都不懂,原來是心疼她這個“失敗者”,怕惹她傷心。

把女兒抱進懷裏,陸溱觀認真地道:“娘問你,葉子離開樹,是因為樹對它不好嗎?”“不是……吧。”

“那麽是風搶走葉子嗎?”

“也不是,是因為秋天到了,葉子就應該掉下來。”

“沒錯,正是因為時機到,它們不再适合在一起,所以葉子決定離開大樹,爹和娘也一樣,我們不再适合在一起,所以娘決定離開爹,與輸贏無關。”

“可我覺得是爹和二夫人的錯,是他們對我們不好。”

“既然已經離開,再論誰對誰錯有什麽意義?既然不适合,與其勉強糾纏,耗盡對方養分、一同枯萎,不如坦然聚散,各自相安。”

這話對水水而言太困難,她無法理解,如果不是他們太壞,娘怎會痛苦傷心?分明是他們的錯,要怎麽坦然聚散、各自相安?

“說得容易,誰知道離開樹後,葉子會變成怎樣?”采茵同樣不明白,分明那人有錯,為何要輕易原諒?

“葉子也許會被有心人珍藏,也許随風紛飛不知去向,也許落地生根發芽,努力成長。不知道未來的路,确實令人惶惑不安,但相較在一起時的傷害,我寧可選擇勇敢。”

采茵又問:“那就不怨、不恨了嗎?”

“把力氣拿來怨恨?不,我寧可拿來往前奔跑。采茵,我知道你關心我,但請你相信,未來的路,我會越走越開闊,我不是因為輸了才離開水水的父親,而是想要振翅,想讓自己的人生過得更好。”

采茵不由得笑了,她如此有自信,難怪會被看重,這樣的性情世間少有。

頓了一下,陸溱觀想到一件事兒,問:“不過……你怎麽曉得水水的同學穿金戴銀,衣服是最新的款式?”

她又沒去學堂上課,而水水可搞不清楚什麽衣服款式叫最新。

采茵被問倒了,水水也滿臉疑惑地望着她,讓她忍不頭皮發麻。

她搔搔頭,裝出一臉的害羞。“我不放心水水,擔心她被李成功欺負,就偷偷跑去學堂看她,可是家事我一樣也沒落下。”

聽她這麽說,陸溱觀怎會計較,那是當娘的心情,陸溱觀很高興,有人和自己一樣關心水水,她将掌心覆上她的手背,誠心地道:“謝謝你,采茵。”

“我們是一家人啊!”

“是,我們是一家人。”

吃過飯,陸溱觀背起醫箱,到外頭行醫,采茵送走水水後回到家裏。

不多久有人敲門,采茵打開門,迎進三個仆婦,她們手裏拿着東西,一進門,就各自忙開了,有人在廚房裏切切洗洗,有人擦桌抹椅,裏裏外外打掃仔細。

“采茵姑娘,鞋子已經做好,昨兒個你說的那塊綢緞我帶回去吧,明天先趕一套出來。”

“不必了,姑娘說和別人較勁兒不好,先縫兩床夏被吧,蜀州夏天來得早。”

“行,連軟枕都縫上幾個吧。”

“你們先忙,我去看看水水,半個時辰就……”話未說完,她沮喪地把話給吞回去,不好,再露出破綻可不行,她連忙改口道:“我去廚房看看秦娘子。”

還是多學點廚藝才實際。

“對了,季爺問什麽時候送人過來?”

采茵想了想,回道:“明天吧。”

“是,我回去給季爺傳話。”

不多久,廚房傳來鍋鏟聲。

不多久,屋裏屋外煥然一新。

不多久,“家人”就要回來了,采茵眉飛色舞。

相較采茵的順風順水,陸溱觀沒那麽幸運,今兒個又是半個病患都沒。

眼看接近午時,她決定先去買點藥材,家裏藥室沒有懷牛膝,何首烏也該補一點,還有些其他藥材……今天她打算炮制七寶美髯丹。

藥鋪多數集中在東國街,之前的藥材是季方買的,這是她第一次來到東國街,她很訝異藥鋪醫館這麽多,半點不輸京城。

想了想,她打算先快走一遍,看看有哪幾家醫館藥鋪。

加快腳步,走過幾家之後,陸溱觀發現前方有一間醫館人滿為患,病人都排到鋪子外頭了,她直覺擡起頭看向招牌。

濟世堂?是黃公子開的濟世堂?

略略一想,她走進去,一名夥計立即迎上前。

“姑娘要看病嗎?先到那裏填單挂號。”

陸湊觀笑開,沒錯,确實是黃公子的濟世堂,他落實得還真快,就此看來,他确實是個精明商人。

“不,我要買藥材。”她拿出單子交給夥計。“這些藥材都有嗎?”

夥計看了看,笑道:“都有,姑娘稍等,我馬上讓人給姑娘準備。”

夥計離開,陸溱觀到處走走看看,有三個診間,診間外面有個房間排滿長凳,讓病患坐着等候,但病患太多,因此有人在外頭等候。

一名穿着白衫的年輕姑娘從診間探頭,揚聲喚,“三十七號,林公子。”

馬上有人起身,跟着姑娘進診間。

是護理人員嗎?這不關她的事,她卻覺得好開心,這就是娘想要的醫館,對吧?

滿足嘆息,她走往櫃臺準備拿藥材時,一名瘦削的男子突然臉色慘白、手撫着胸口,一副喘不過氣的模樣,要不了多久人便癱軟在地。

康掌櫃見狀,立刻沖進診間,把大夫請出來救人,動靜鬧得很大,三位看診大夫都沖了出來。

他們接連號過脈,看看彼此,都搖搖頭,這人沒救了。

陸溱觀上前,擠開大夫們,號脈觀色,她把頭貼近對方的胸口細聽,片刻後,她對大夫們說:“是氣胸。”

三位大夫困惑的面面相觑,不知氣胸是什麽。

陸溱觀也沒時間同他們多解釋,立即拔下發簪,往病人兩層肋膜中間刺下,病人立刻吸到空氣,暗紫的臉色回轉,她的發簪是中空的,肺部的液體順着管子流出來。

在場其他人看到她的動作,先是狠狠倒抽一口氣,接着無不感到驚奇,就連三位大夫都深感不可思議。

陸溱觀說:“等裏面體液流完就可以了。”

康掌櫃連忙指揮兩名夥計上前,把病人擡進病房,一名大夫也跟着進去。

莊大夫想了下,走到她面前,拱手相問:“可否請教姑娘,何謂氣胸?”

“簡單來說,就是肺破了個洞,造成肺部塌掉,沒辦法正常換氣,氣體便開始從破洞處漏往兩層肋膜中間,造成肋膜中壓力開始上升,沒辦法提供肺部膨脹的負壓,于是産生冒汗心悸現象,嚴重的話會導致昏迷。”

莊大夫聽了個八成,但他無法想像,肺部怎麽會塌陷?也想像不出肋膜長成什麽樣?只能自嘆技不如人。

這時,站在人群後方的黃宜彰走了出來。

打從陸溱觀開始為病患把脈時他就認出她了,她的醫術确實不同凡響,莊大夫的性子傲

得很,很少把人看在眼裏,更別說女人,可這會兒他的表情……是吃癟?

美麗的女人會讓人多看兩眼,尤其是既聰慧能幹又美麗的女人,他對陸溱觀的印象很好,并且越來越覺得她好……

黃宜彰走到陸溱觀身邊輕喚道:“陸姑娘,又見面了。”

“黃公子?”陸溱觀難掩訝異,他開的醫館有二十幾間,怎麽就這麽剛好人在這裏。他理解她的訝異,解釋道:“我住在棹都,陸姑娘看見了,這是第一間照姑娘建議改變的醫館,自從改成這樣後,病患變多、抓藥的顧客也多了,都是姑娘的功勞。”

“黃公子客氣。”

“姑娘能否撥一點時間,咱們談談?”

“不了,水水在家裏等我,下次有機會……”

“我只想問問姑娘,願不願意到這裏坐堂,價錢好談。”

陸溱觀忖度,藉着濟世堂的名氣,或許會有病患肯讓自己看病,只是……“水水還小,我沒有太多時間,如果只有上午……”

“行,就早上兩個時辰,還是老話,診金由姑娘開。”黃宜彰快人快語。

“診金就不用了,但如果病人有需要,我想把自己炮制的藥丸賣給病人,行不?賣得的錢,濟世堂可分兩成,黃公子覺得如何?”

她的大氣,令黃宜彰更加欣賞,他笑出一雙桃花眼,回道:“姑娘連診金都不收,我還向姑娘要求兩成?這種便宜占盡的事兒,我可做不出來。”

“那麽……”

“姑娘明日過來坐堂吧,我讓康掌櫃把診間整理出來,至于賣藥的銀子,濟世堂一分不收。”

“好,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黃宜彰送她走出醫館。

離開濟世堂後,陸溱觀仰頭望向藍天,她笑着再一次對自己說:我一定會帶着水水把日子往好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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