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五十八顆心 不需要條件

裴忱接到高勇電話的時候, 正在查閱一份多年前的案卷。

他最近回想起自己剛剛畢業進入反貪時經手過的一件渎職案。當事人利用職務之便長年收受賄賂,濫用職權包庇違法犯罪勢力,在當時可謂是一手遮天。

這樁渎職案涉及到的刑事案件很多, 其中便包括一樁十多年前的舊案。不過案卷顯示當時已結案, 犯罪分子名叫唐超,由于涉嫌故意殺人,非法拘禁和強.奸等罪名,被h市最高人民法院依法判處死刑。

從前那個名叫唐超的人的作案手法, 的确與這次在城南工地挖出的女屍屍檢報告中存在不少相似的地方。

裴忱一一查閱着細節, 直到高勇電話打來的時候, 他正好翻到那個名叫“唐超”的男人的照片。

十餘年過去,照片清晰度并不太高, 照片中的人臉部可見肥胖, 光頭,短眉, 五官拍的很模糊,眼神裏卻傳出濃重煞氣。

當裴忱聽到高勇說孟思維到了開會時間不見人影, 手機關機聯系不上的時候,立即用自己的手機撥打孟思維的電話。

您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狀态。

微信電話同樣沒有應答。

裴忱握着自己提示忙音的手機, 目光再一次落到那個名叫“唐超”的男人的照片上。

他緊緊盯着照片中男人并不清晰的五官, 似乎在努力地辨認什麽, 這些五官在他眼裏被不斷拆開重組,如果沒有那麽多脂肪, 如果有頭發,如果不是這樣的眼神……

像電光劃過漆黑的夜空,在某一個瞬間,猛然驚醒。

向來面對任何事都不形于色的男人忽然站起身。

他直接跑出去。

“裴檢!”朱齊不明所以地叫了聲頭也不回的男人。

……

Advertisement

監控顯示, 孟思維先是開車去了離中寧分局最近的一家加油站,在排了大概十幾分鐘的隊後才輪到她,她加完油後又獨自開車駛離,一切舉動看起來都沒有任何異樣。

只是當大家想要順着監控繼續追尋下去時,線索斷了。

孟思維的車開出監控範圍之外。

在下一個監控設立的地方,卻再沒有那輛車的出現。

裴忱說出因為孟思維一直懷疑刁德才,兩人私下去找過刁德才,遇見陳建業的事。

高勇對比完那個名叫“唐超”的本該已經被執行死刑的男人照片,神色已是從未有過的嚴肅。

一般人或許很難看出來,畢竟十多年人的外貌可以由于胖瘦,頭發,眼神等産生巨大的變化,然而對于一名經驗豐富的刑警來說,除開其他,這個唐超,和戶籍信息上名叫陳建業,在城中村外經營一家大型ktv的男人,五官比例細看下來竟然驚人的相似。

尤其是耳骨的輪廓,一個人的五官樣貌再怎麽改變,耳朵的輪廓和形狀的變化微乎其微。

去那家名叫“雅豪”的ktv排查的同事消息傳回來,這個ktv在這裏開了大概将近六七年時間,之前風評一直不佳,在轄區派出所裏有多次打架鬥毆和賣.淫等事件記錄,直到近兩年公安的監管力度加大,似乎才有所好轉。

KTV員工說他們老板這兩天一直沒有見到人影聯系不上,似乎是有什麽事情,又或者去了外地出差。

聽到這裏,幾乎已經不得不确定孟思維的突然失蹤和這個消失的陳建業有脫不了的關系。

中寧分局迅速集結所有警力。

裴忱一手壓着案卷,想到那個自己曾有一面之緣的男人,閉了閉眼,再睜眼眼底已是逼人的戾氣和暴戾。

只是這份戾氣在觸及到某件事情的時候,全部消散,瞳孔中的情緒化成深深的,無盡的恐懼。

孟思維不見了。

極大可能跟陳建業有關。

一個身份成迷,可能涉嫌故意殺人,非法拘禁,強.奸,更或許原本早就應該被執行死刑的男人。

彭彬看向裴忱。

他曾因為案卷老是被退回來背地裏吐槽過他n次,一口一個“姓裴的”,而現在,彭彬走過去:“裴檢,”

“要不您先回去等消息,如果有什麽情況,我們第一時間通知你。”

彭彬說話時的聲音很低,因為孟思維的失蹤,所有人的氣氛已經壓抑到極點。

高勇帶着人在外勤,向正飛正跟人瘋狂排查監控。

裴忱看了看讓他作為家屬回去等待的彭兵,忽然轉身。

……

城中村,租戶區。

幹瘦的濃妝房東第三次看到那個長相讓她過目不忘的年輕男人。

男人徑直闖入她的院子,任她在後面叫了一聲沒理,房東似乎伸手想要阻攔,只是在她伸出手的還沒碰到男人的那一刻,男人回頭。

房東對上男人幾乎嗜血的眼神,被他身上駭人的戾氣吓得直接往後退了一步。

刁德才此時正在房間裏睡大覺。

他呼嚕打得震天響,突然被房門踹開的聲音驚醒。

刁德才吓得從床上坐起來,看到又是那個男人。

只不過這次他身邊沒有了那個一直跟他一起的女警察。

之前對他動手兇神惡煞的一直是那個女警察,男人只是偶爾問他點話,所以這次見女警察沒來,刁德才瞬間放了一大半的心。

直到他被男人揪住衣領,幾乎是從直接從床上拎了起來。

刁德才胸口幾乎喘不過氣,空空咳了兩聲,兩手在空中胡亂抓着,然後看到男人可怖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

當他對上這個眼神的時候,直接打了個哆嗦,身上汗毛全都豎起來。

他這一刻才恍惚意識到這個男人,或許比那個之前揍他的女警察,可怕的多。

男人手勁不斷收緊,一字一句地問他:“陳建業來找過你是嗎?”

刁德才吓到忙不疊地點頭,慌亂中說話咬到舌頭的磕巴:“找,找過。”

在那晚兩人問完他話的第二天,陳建業就找到他,讓他把兩人問過他什麽話,讓他做了什麽,一五一十地全部說個幹淨。

包括男人讓他去咬桌角。

刁德才不知道男人今天為什麽又來找他,拼了命地擺手求饒:“不關我的事啊,我什麽都沒做,我真的什麽都沒做。”

裴忱凝着只顧求饒的刁德才。

“你跟陳建業是怎麽認識的?”

他說的很輕,只是語中的寒氣與殺意仿佛來自地獄:“你沒有殺過人。”

“但你幫人埋過屍,對嗎?”

刁德才胡亂擺着的手頓時停滞。

……

裴忱開車。

電話裏,高勇已經帶人找到了孟思維失蹤時開的那輛公車,車子被停在路邊,車裏不見孟思維的人影。

夜幕一點點降臨。

偌大的城市像往常一樣安靜,祥和,平安。

聖誕節快到了,不少商家已經在店外挂上了印有聖誕老人頭像的裝飾,甚至還放起了《jingle bells》聖誕歌。

裴忱握緊手中方向盤,他看着前方漆黑的路,儀表盤的指針速度往越來越高。

裴忱忽然想起他第一次見到孟思維的時候。

高二的上學期臨近期末,他仿佛一團低劣的,再也無用沒有價值垃圾,被驅逐到長宜。

班主任讓他坐教室後排,同桌是個原本一個人坐的女生。

女生個子高挑,是體育生,經常在操場練得一身汗回來,大喇喇地拉開椅子坐下,明明是冬天,也依舊用書本往臉上扇風。

她似乎不懂距離,從沒有邊界感,扇風的時候,另外一條胳膊肘會越過兩人之間的界限,搭到他的桌上。

她的課本也總是亂糟糟,經常擺不開占到他的課桌上。

她的筆同樣如此。

他對這一切都選擇忍耐不語,只是回收自己的位置和東西,一點一點避開。

然後他發現,上課的時候,女生喜歡看他。

她成績每天被班主任點名的差,早上上課就如同小雞啄米一樣低頭打瞌睡,下午精神稍微好一點的時候就扭頭,怔怔地看他側臉。

她以為他沒有發現。

他握着筆,繃直唇線,迫使自己去看黑板。

他第一次被用這樣的目光看着,炙熱的,坦蕩的,不加一絲掩飾的目光。

他不喜歡被人用這樣的目光看。

好像圖謀,好像要把什麽東西,從他身上挖走。

就好像他不習慣身邊存在一個仿佛永遠活力,沒有消沉,冬季人人都蜷縮的時候,仍積極把自己練出一身汗的人。

第二個學期,他期末考的很好,班主任迫不及待給他調了位置。

他在心裏松了一口氣,以為就此可以遠離。

結果開學沒幾天,下午,一個人站到他的課桌前,在他的書上擋出一片陰影。

他擡頭,看到還是她。

她把手撐在他課桌上,微微傾身,笑着,先恭喜他的期末考試成績,然後熱情地發出邀請。

依舊沒有邊界感。

仿佛他們已經是熟識多年無話不談的老友。

長宜雖然升學率很差但是也是普高,學校管得嚴格,男生和女生成對去吃飯,就不是普通的同學友誼關系。

她臉上的笑容,眼神,乃至她的肢體語言也在告訴他,她十分期待,渴望,想跟他成為那種不普通的關系。

他還是像從前一樣沒有說話,唇角繃直。

他希望她能看懂他的拒絕。

他讨厭這種莽撞的,勇往直前的熱情。

他讨厭一個人無限制的,頻繁的,試圖闖進他的領域,他的生活。

他讨厭跟人親密,有關系。

可她似乎并沒有看懂,又或許是看懂了,但她不在乎。

她不在乎這點兒拒絕,不在乎這點兒挫折。

她奮勇地上前,一步一步入侵,像橫沖直撞的小太陽,沒有絲毫的停步,似乎誓要點燃冰冷的少年。

……

裴忱以為自己能固守的很好。

仿佛靈魂從□□抽離,他站在第三人的角度,看見自己一次次拒絕她所有的邀請,拉黑她的電話,扔掉她送的比賽門票。

即便不得不坐在比賽的場館裏,他也迫使自己不去在意那個全場所有人都在為之歡呼,最為亮眼的7號。

他讓自己漠視她的存在。

他不習慣,也不明白,世界上為什麽可以有那樣的女孩兒。

永遠有活力,永遠在笑,永遠不服輸,永遠不會消沉,永遠……

拼了命朝他奔過來的女孩兒。

她不在乎他的冰冷,不在乎他的漠然,不在乎他在他們之間格開多遠的距離,好像只要是他,她就會奔過來。

危險的時候,她同樣的義無反顧。

她試圖擋在他面前。

那天晚上,月光下,裴忱看見自己望着從家裏抱來醫藥箱,站在他面前的女孩兒。

她依舊朝他笑,像是從前的那些拒絕,漠視,冷淡,從來沒有發生。

她用一切告訴他她不需要條件,沒有理由。

那一刻,裴忱聽見自己的心,瓦解的粉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