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035.

程昱受傷沒敢讓程家人知道, 一直住在公寓裏,期間舒爾給他做過幾次飯,倒又叫程昱懷念了一番過去的生活。

直到國慶節結束, 傷口結痂他才回家。

這天程昱被阮湘狠狠罵了頓, 連飯都沒吃好就開車趕緊離開家。

到了雜志社樓下, 程昱把玩着手機,看着快到下班時間, 才給舒爾發了短信。

這次程昱定的位置是家私房小廚。

舒爾最近感冒宿醉受傷每樣都來了一次, 程昱擔心她的身體被傷了底子,于是上車後讓助理訂座位時, 還讓專門問了問小廚裏有什麽補湯。

舒爾剛上車聽見他在自己耳邊說話,語氣慢條斯理,顯得格外不認真。

擺弄着包包上的鏈條, 随口說:“不想喝湯。”

“嗯。”程昱單手打轉方向盤, 轉而對電話那邊的人叮咛道:“那就先不點湯,聽說他們家有個玉珍雞味道不錯,記得告訴不要枸杞。再點個阿膠糯米粥,小菜一類的你看着點, 不要胡蘿蔔和牛肉, 蔥和韭菜也都不要。”

程昱這一長串有關舒爾忌口的東西說的極溜,連她自己都忘記了,她不吃胡蘿蔔和對韭菜過敏。

先前都在國外, 也沒有這兩樣。

現在也都在家裏吃, 阿姨早就已經記下她不能吃什麽。

但意想不到的是, 程昱竟然也知道。

不僅知道,看他的模樣壓根不像是剛調查出來的。

察覺到舒爾的視線,程昱挂斷電話:“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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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口怎麽樣?”舒爾抓着安全帶在手心反複捏, “怎麽沒有點你需要的。”

程昱勾了下唇:“我需要的已經在我身邊了。”

她嘴角動了動,也不知該說什麽。

搖搖頭,刻意拉回思緒扭開腦袋朝外面看去。

前面就是延中附近的學區房,這會兒正好中午下課,回家的學生們個個臉上都洋溢着青春的笑。

舒爾看着,也不由自主的彎起了嘴角。

但看了一陣子,莫名想到前段時間舒援安的那件事情,下意識往那年事發之地看去。

視線盡頭裏,還是當年那個地方。

女人靠着牆被人圍堵,她的身後跟着小男孩兒,身形不高,穿着延中初中部的校服,畏畏縮縮,絲毫沒有應該有的明朗朝氣。

程昱正停車等人行道上的小朋友過馬路,發現舒爾目不轉睛的看着某處,他也跟着看了過去。

“看什麽呢?”程昱半眯着眼問。

舒爾無意識的往後仰了仰,扯住他搭在副駕椅背上的袖口:“你看那邊是不是被堵了個女人?”

程昱掃過她的手指,心猿意馬的傾身:“哪裏?”

“好像是她。”

舒爾沒接他的話自顧自的垂下手,程昱也沒意識到,就在他的下巴即将落在舒爾肩膀上時,面前的女人忽然推門下車。

這動作來的猛烈迅速,程昱還沒做好準備就撲了空差點載下去。

程昱:“……”

自顧往前走的舒爾連頭都沒回,甚至翻出手機還準備要給誰打電話,程昱莫名紮心,将車停進車位,拔了鑰匙趕緊追上去。

“你幹什麽去?”

舒爾看他一眼,繼續說:“就在延中外面這塊兒,您快過來吧。”

“嗯,我……跟程昱在這邊先看着,您快點吧。”

見她一口一個尊稱,程昱想了想便也明白了過來。

擡眼望去,站在那頭的女人身形瘦弱,應當是舒爾認識的人。

兩人腳下步子加快,等到那巷子口,外頭已經沒了學生的說話聲。

舒爾沒給程昱解釋這女人是誰,目光定定的看着那堆人。

女人的臉迎着光,多年不見,她老态不少。

舒爾斂起思緒,正好最靠近她面前的男人伸手,作勢就要去碰她,舒爾出聲:“喂。”

聞聲,衆人紛紛回頭,程昱也偏頭瞧她。

男人脖子裏戴着大金鏈條,看起來不像善茬。

他擰眉問:“小姑娘,你剛才叫我?”

“你們這一群大男人堵着他們兩個,看着不太好吧。”舒爾看着前頭,算了算舒援安趕過來的時間,盡可能的拖延着。

男人冷不丁被逗笑,他走出人群往這邊而來:“老子幹老子的事情,有你屁事。”

“那您說說呗,她犯什麽事兒了?”

舒爾嗓音清朗,程昱靠在她後面的牆上笑意淺淡的盯着她,手下動作卻不停,自顧自的點燃一支煙,咬進齒間磨了磨。

“這小娘們貸了高利貸,逾期一年多,現在已經四百多萬了都沒還。”

舒爾眨了下眼,目光下意識越過他朝女人身上看去,她緊緊盯着自己,神色迷茫又恐慌,似乎又帶着點疑惑。鬓邊白絲疊加在黑發中,面上皮肉松散,但她骨相極好,一看年輕的時候就知是美人。

她身後的小孩兒怯生生的,拽着女人的衣角,露出一雙眼往這邊看。

當對上舒爾的眼時,又下意識的縮回去。

目光停頓片刻,舒爾收回眼說:“我幫她還這筆錢。”

“你?”男人來回打量她,眼神絲毫不加以克制,“你跟她是什麽關系?”

舒爾不動聲色的側了側身子:“這跟你也無關,畢竟你說的只要錢,還是說想反悔?”

“當然不是。”

男人擰緊眉頭否認,他想了想答應下來:“那也行,你現在就把錢給我轉過來。”

“現在我身上哪有那麽多。”

舒爾輕笑,點了點那兩人說又說:“再怎麽說,也該讓他們倆到這邊來讓我先看看人吧。”

“你這是想不給錢帶人走?”男人冷笑:“我可沒那麽傻。”

說着,男人往舒爾跟前走,伸手作勢要拉她:“或者你讓你同伴去取錢,你跟他們留在……啊……”

話還沒說完,程昱上前一步手上的煙就已經換了方向,直直往男人的手腕上摁去。

煙頭火星四濺,空氣中飄着股燒焦的皮肉味。

舒爾掩着鼻子往後退,程昱按着她的肩膀拉到身後:“你要是碰到她,今天這胳膊可就不是一根煙頭的事情了。”

身後那群手下剛往前走了幾步,巷口就猛地停下幾輛車。

為首的男人從頭輛車下來,舒爾回頭喊:“舅舅。”

“你沒事吧?”舒援安問她,視線卻投向角落女人的身上。

舒爾百無聊賴的應聲:“我沒事。”

“嗯。”舒援安渾身倦色的往程昱旁邊一站,助理遞上支票,他接過遞給男人:“支票是四百五十萬,錢已經還清,裏面剩下的幾十萬是封口費,你之前從沒見過他們母子倆。”

男人忍着手腕疼,雙手接過來看清支票連聲道:“是是,肯定沒見過。”

說完,他一揮手帶着人快速離開。

舒援安再沒有猶豫走到那兩人跟前去,低聲說:“我帶你回家,嗯?”

女人擡頭,秀麗的下颚弧線劃過淚,她紅了眼眶。

舒援安在場,又要帶人回家,舒爾必定沒辦法再跟程昱去吃飯,只能先退了位置。

坐上車,舒爾靠着椅背閉眼小憩。

今天晚上,等舒老爺子回家必定又是一場惡戰。

程昱看她幾眼,耐住性子也沒追問。

今天舒援安的态度已經那樣明顯,那女人的身份程昱只需要看個眼神就明白。

車子停在別墅區外,舒爾睜開眼說:“那我走了。”

“晚上打電話?”程昱問。

舒爾搖頭:“算了吧,今晚家裏不安寧。”

程昱了然點頭,趁她開門前忽然拉住她的手,舒爾回頭,眼神詢問。

“今天的這頓飯補在周六,行不?”

舒爾盯着他,舔舔下唇難得笑了聲:“看你表現。”

“等會兒。”

程昱想起她對季明許的好脾氣,抿了抿唇,手上力道加重,若有似無地晃了兩下:“你不然給我畫畫知識點呗,補考再不及格,這可就沒法畢業了。”

舒爾見他一臉難以忍受的表情卻用撒嬌的語氣說話,心裏莫名惡寒。

甩開他的手下車,關車門時,舒爾彎了下嘴角:“沒關系,鐵打的軍/營流水的兵。”

程昱愣了好半晌,沒反應過來她的意思。

直到舒爾頭也不回的進了大門,他才後知後覺的明白了。

程昱:“……”

回家後,舒爾讓阿姨将二樓客房收拾出來給兩人住。

中午吃飯時,舒援安介紹過,舒爾才知道女人叫江遂心,她這個孩子叫江淮安。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別的什麽寓意,反正這名字出口,舒援安的面色又變了好幾次。

吃過飯,舒援安親自帶兩人上樓,舒爾也樂得自在。

鑽進卧室處理了會兒工作,而後才又困頓地蜷縮在落地窗跟前的沙發上迷迷糊糊睡了一下午。

被叫醒已經是傍晚。

舒譯在門外敲門,被吵的心煩,舒爾咬牙切齒的丢了抱枕過去,正好門被打開,迎面而來的東西讓舒譯下意識後退一步,擡手接住。

目光落在沙發上的身影,無奈道:“還不趕緊起來,爺爺回來了。”

“又沒什麽事情。”舒爾翻轉身子面朝裏面,低聲嘟囔:“我看了一下午稿子,實在太累了。”

舒譯抓着抱枕丢在她腳邊,蹲在沙發前輕聲細語提醒:“你忘了今天家裏還有人。”

“誰?”舒爾半眯着眼回頭看他。

卻也因為這句話瞬間想起,今早被舒援安帶回來的江遂心母子。

舒爾按着沙發坐起身,眼神稍顯清明:“外公現在知道了嗎?”

“知道了。”舒譯拉着她的胳膊,“所以我才來找你。”

舒爾擡手攏着頭發穿鞋:“找我?”

“嗯啊。”

舒譯将鞋口轉過來對着她的腳,繼而起身:“趕緊下樓吧。”

樓下客廳內。

舒老爺子坐在沙發正中央,神色漠然,看不出什麽情緒,舒援安就在他身側,而他旁邊便是江遂心母子倆。

這件事情被舒老爺子知曉是在十分鐘之前。

他看見江遂心已經被帶回家,那瞬間說不上說生氣還是隐忍,靜靜地在門口站了陣子,才進入客廳。

“爸。”

舒援安緩聲開口喚他,字字堅定:“我要娶遂心為妻。”

“妻?”舒老爺子定定看着他,片刻後移開視線,“你覺得合适嗎?”

舒爾剛下來就聽見這句話,舒譯回頭瞧她。

“怎麽不合适。”舒爾朗聲說,“外公,我覺得挺合适。”

舒老爺子應聲回頭:“小舒,你別跟着摻和。”

“外公。”

舒爾走到他跟前,蹲下仰頭看他:“您從小不是教導我跟哥哥,人無富貴貧賤之分,如今舅舅與江阿姨都單身,又怎麽不能在一起。”

舒老爺子瞪她,但還是軟和了語氣:“這怎麽一樣呢,若是外人知道她剛離婚就跟了你舅舅,外人怎麽看她,怎麽看我們舒家。”

“活人還能被流言逼死嗎?”舒爾不動聲色的反駁,“難不成為着外頭人的話,叫他們錯過一輩子才滿意。外公,舅舅一輩子都過的無欲無求,如今好不容易重新遇見心上人,您可別再執拗了。”

舒老爺子被她勾的轉了注意力:“你這丫頭現在還是怪我不成。”

舒爾扯扯嘴角:“我哪兒敢。”

見狀,舒譯也跟着過來坐在舒老爺子身邊,低低勸:“爺爺,您不是常說兒孫自有兒孫福,大伯的事情就讓他自己處理吧,您如今就多操心操心我的事情呗。”

也不知究竟是舒譯兄妹将舒老爺子說的心動,還是舒老爺子也不願繼續為難下去。

半晌後,他沉默着點頭妥協。

其實本也不是大事,不過是三輩人不同的思維方式。

現下事情解決,舒爾與舒譯對視一眼,放下心來。

吃過晚飯,舒老爺子喚了舒援安進書房,舒爾在客廳陪江遂心母子說話。

門合上,舒老爺子行至沙發前坐下:“你們結婚可以,但婚禮免談,還有她帶來的那個孩子,必須與舒家劃清界限,算不得養子或繼子。舒家可以幫扶教養,不過日後決不能與小舒兄妹倆争什麽。”

他的聲音沉沉,舒援安卻是猛地跪了下去。

“爸。”舒援安這句話尾音發顫。

舒老爺子皺眉:“怎麽?你還要将那孩子過繼到你名下不成?”

舒援安年過半百,在商界名號響當當,卻是頭一次為了女人下跪。

“爸,我這一輩子過的循規蹈矩,從來沒有做過什麽讓你失望的事情,為什麽唯一一件想要任性的偏偏不被認同。前五十七年裏,我的身份一直都是舒家長子,今天開始,我想做舒援安,我想做江遂心的男人。”

“稚子無辜,我既要娶遂心,淮安必定就是我的兒子,我也得給他一個家。”

“但您擔心的那些我心中自然都明白,小舒有媛青留給她的股份,舒譯會是舒氏唯一的繼承人。至于淮安,我會讓他改姓舒,做我舒援安的兒子。”

舒援安看着舒老爺子逐漸複雜的目光,認真道:“但他今生都将與舒氏無關。”

“遂心,我也必須給她婚禮。”

別的女人有的東西,他的女人也一定要有。

錯過了三十年,舒援安想把世界虧欠她的都再給她一次。

這是一個男人最應該為心愛之人做的。

書房沉寂,舒老爺子手指輕敲桌面:“都随你。”

“但你別忘了今日的誓言,将來無論發生什麽,小舒和舒譯才該是你最親的那個。”

十點。

舒爾剛洗漱完坐下準備護膚,就聽見手機響起。

捏着手機接通:“幹嘛?”

程昱側身倚在車門上,咬着煙問:“還沒睡?”

“睡了還能接你電話?”

程昱失笑:“也是。”

半開的窗戶冷風瑟瑟,舒爾被冷的起了層雞皮疙瘩,夾着手機合上窗戶:“你有事嗎?”

“沒事,就想跟你說說話。”程昱吸了口煙,被嗆的咳了聲。

聽見風聲,舒爾坐直身子問:“你不在家嗎?”

“在你們家小區外面呢。”程昱的語氣毫不正經,笑着打趣,卻又多了股平時沒有的低落。

就好像表面上的這些開心只是裝出來的。

舒爾想了下,沒接他的玩笑話。

起身走到衣櫃前翻出大衣:“這個時間,海大外面的街應該亮燈了吧。”

“嗯。”程昱心不在焉的回應,垂眸撚着指尖的煙蒂,随口問:“你想去逛逛嗎?”

舒爾提着大衣往出走,打開門說:“有點餓,你陪我去吧。”

像是不敢相信,程昱晃了下神,煙灰掉落在指骨上。

舒爾下樓梯:“不想去嗎?”

“去。”程昱彎起嘴角,“我現在過來,你出來吧。”

挂斷電話,舒爾站在鞋櫃邊換鞋時,舒譯從樓上擡着杯子下來,目光淡淡的落在她身上:“要出去?”

“十二點之前就回來。”舒爾沒擡頭,自顧自的系着鞋帶。

舒譯走到她跟前,掃過舒爾的粉色睡褲:“你就穿成這樣去約會?”

“不是約會。”舒爾直起身跺跺腳,拿着手機說:“我就是想出去吃點東西,正好程昱在這附近,就讓他送我過去,等會就回來了。”

舒譯雙手環抱,盯着舒爾的視線頗有深意:“自己可注意着些。”

“……”舒爾拉開門,回頭:“您還是洗洗睡吧。”

門被合上,舒譯冷哼一聲。

晚上涼風陣陣,舒爾裹緊大衣朝門口走去。

還沒能出去,擡頭朝路口看去,停在旁邊的車就像是心有感應般的亮起雙閃。

舒爾快步過去拉開車門,打了個招呼。

“來多久了?”舒爾邊系安全帶邊問。

程昱擰鑰匙的手指頓了頓,笑着說:“我剛到。”

舒爾也沒拆穿他,只偏過腦袋定定望着他。

被這個眼神看的心裏發憷,程昱摸摸鼻子問:“這麽看我幹嘛?”

“你不高興。”舒爾收回眼。

程昱抿了下唇,正要開口時舒爾忽地截斷話:“你要是不想說的話就不用說,沒必要勉強自己。”

“嗯,我今天不開心。”程昱抓着方向盤,“因為我很少會抱怨自己的煩惱,這是第一次,剛才是在想怎麽開口,反正沒有不想告訴你。”

舒爾愣了下,盯着前面。

沒等到她詢問的聲音,程昱舔了舔嘴角低聲說:“今天我媽罵我不回家吃飯,中午約到你但是你因為家裏的事情沒時間,下午回到劇組,又跟後期的工作人員發生了矛盾。”

“所以就是因為這些,讓你不開心了嗎?”舒爾低聲問。

程昱搖頭,原本黯淡的眸子亮起光來:“本來都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情,可是全部發生在今天,就會讓我覺得很煩。不過現在,我能在今天結束的最後兩個小時裏見到你,這些就好像都不算什麽了。”

這世界上要是有獨特的靈丹妙藥,能讓每個人開心的話。

那程昱眼前這個,好像就已經是最神奇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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