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張汶自小在島濱鎮長大,這巴掌大小的地方,幾乎可以只通過三個人便能和鎮上任意一人牽上關系,所以一個人走夜路都從未害怕過。

可哪想今天會在大白天裏被人往暗巷裏擄?

“你誰啊?別碰我!”張汶抱緊了書包,扭着肩膀從對方的桎梏中掙脫。

但她想往外跑時,又來了三個人把巷口牢牢堵住了。一個女生對四個男生,張汶瞬間慌了,她擅長腳踏實地,最不懂得怎麽應付突發狀況,只會本能後退,可越退,離外界就越遠。

“你們……你們想幹嘛?”張汶聲音打顫,她兜裏只有二十來塊錢,不曉得能不能打發他們。

大塊頭男生吊兒郎當地走近她,這個年紀的男生自我意識最強,很享受強者的感覺,“小姐姐,你招惹了我妹,要付出點代價才行。”

張汶腦袋發懵,她安分守己,絕不會去招惹別人,“你妹是誰?我不認識。”

“你不知道她是誰就不認識?”大塊頭男生故意笑話她言語的漏洞,這時他已經離張汶不過一步之遙,“沒事的小姐姐,你配合我,不會疼的。”

此話一出,張汶的腦袋炸開了無數可怕的畫面,她臉色煞白,扭頭就逃。但大塊頭男生一把擒住她的肩,接着将她往牆上摁,對後頭的人說:“快!手機拿出來拍她!”

他竟是要扒開張汶的衣服!

“救命!救命!”張汶崩潰哭喊,拼命捶打對方的手,對方的力氣太大,校服領口把她的脖子都勒紅了。

“嘣!”

“我草!”大塊頭男生猛地彈起來——他被一掃帚打中了後背,那種掃大街的細竹掃帚,剌人得很。

張汶吓得腿軟,跌坐在地上泣不成聲。

又是一掃帚打過來。

大塊頭男生跳開躲避,怒道:“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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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後,一個矮小的男孩雙手握住掃帚,平靜地看着他。

負責放風的人一頭霧水,他都不知道這人什麽時候溜進來的。

“我靠你不是那誰,燕燕的跟班,沈什麽……”

藏在二樓看熱鬧的沈燕燕臉色一下難看了,心裏罵道林樹榮你個蠢貨!

沈琏擡起頭,往上面的窗戶看去,正正和沈燕燕的目光對上,他說:“你過分了。”

沈燕燕沒想到沈琏會來,她心裏有些慌了,但忍着不出聲。

沈琏輕輕皺眉,沈燕燕在家嬌蠻他無話可說,可她對張汶,哪怕像沈琏這樣三觀淡薄的人,也覺得她的報複手段荒唐邪惡。

“沈燕燕,你兇得很。”沈琏又說。

他極少叫沈燕燕的名字,也沒把自己當做沈燕燕的哥,但此刻,一種天然的年長者的氣勢籠罩着他,沈燕燕竟然心虛了。

但下一秒,她惱怒起來,沈琏,他知不知道自己哪邊的?憑什麽?!

“別管他!”沈燕燕低叫。

接着,沈琏的掃帚被奪走,他的高光只有不到一分鐘,體格的差距讓他的出現變得可笑。”

小朋友,敢偷襲我?“林樹榮很沒面子,直接回敬了沈琏一下,粗粝的掃帚打在沈琏身上,登時将他的手臂與脖子劃傷。

沈琏趔趄了兩步,擋在了張汶身前。

張汶擡起頭,哪怕從仰視的角度看着沈琏,他也不高大,可卻敢義無反顧地站在她身前。

一面脆弱的牆。

沈琏屬實是不自量力了,他都不夠林樹榮一只手的,但他有股韌勁兒,摔了多少次,也不讓林樹榮碰到張汶。

沈琏的臉已經青了,沈燕燕咬牙,“行了!你們都走開!”

沈燕燕一聲令下,他們就停手離開了,揍個小孩一點成就感也沒有。

這場離譜的混亂戛然而止。

沈琏渾身都是塵土,露在外的皮膚沒一處好看。

“沈、沈琏,你沒事吧?”張汶還很動蕩,不知如何是好。

沈琏搖了搖頭,撐着地站起來,一言不發地走了。

張汶看着他,嘴巴張了張,卻說不出話。

沈琏更矮小了,他的背影好像是……

天使的影子。

而這抹影子仿佛在她眼前漸漸消失。

她突然感到非常難過。

等沈琏回到那個家,一家三口正其樂融融地吃飯。

沈燕燕瞅到他,哼了一聲把筷子往桌面一拍,她在家裏從來不遮掩自己的情緒。

沈琏像只髒貓,一身的傷,蔫蔫地走進來,也不作聲,洗了手便坐上了飯桌。

“沈琏,你怎麽回事,弄成這樣?”陳巧玉皺眉問。

沈燕燕很重地咳了一聲,意思是你敢說出來就慘了。

沈琏端端正正地把手放在腿上,答道:“摔了一跤。”

“哪有摔成你這樣子的?”陳巧玉說,“我看像被人打了一頓。”

沈琏不講話了,垂着眼皮,他知道只要這麽做話題很快就會從他身上離開。

但沈燕燕卻對他陰陽怪氣起來,“可能就是被打了一頓呢。沈琏,我說你怎麽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

她把沈琏拿捏得很準,這個小啞巴不敢違逆她。

“怎麽說?”沈為民也問。

沈燕燕沖着沈琏說:“你是不是喜歡那個班長啊?口味真重!”

沈琏趁機吃飯,他有預感今晚會吃不成。

“班長?到底怎麽回事?”陳巧玉詢問。

沈燕燕說:“媽你不知道,今天沈琏見義勇為,他們班班長,一個四眼妞被人攔了,他上去救人,才成這副鬼樣回來的。”

她話裏把沈琏貶低得一無是處,陳巧玉也跟着站了她的邊。“沈琏,你還真可以啊,毛都沒長齊,想談戀愛了?”

“沒有。”沈琏說。

“我看你就是心懷鬼胎。”沈燕燕記恨道,“媽,你不知道,要是我和那個四眼妞在他面前,他肯定選四眼妞!”

“和他爸一個臭德行。”陳巧玉橫了眼沈琏,“心術不正,又接了他媽。沈琏,你在我們家那麽多年,好的沒學,光傳承你們家的劣根性了是不是?”

沈琏目不斜視,像根木頭一樣坐着。

“行了,過去那麽多年你就別提了。”沈為民說。

“過去那麽多年,我想起他媽我就氣,要不是那傷風敗俗的婊……”她顧忌着女兒在,把難聽的話咽了下去,“我們家早飛黃騰達去市裏了。”

她又指着沈琏教訓,“你要是再敢學你媽到處招惹,就給我滾出這個家!”

沈琏一如既往,靈魂似乎飄出了身體,飄出了這個房屋,在昏黃的天空上游蕩,游蕩……

最後他果然沒把這頓飯吃完,被勒令禁閉反省。沈為民還說讓沈琏處理下自己的傷口,但一通電話叫走了他,陳巧玉虎視眈眈,沈琏只好等他們睡覺以後再處理。

他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可反省的,忍着痛翻出自己的小金庫,仔仔細細地點着。

我也想滾出去,我好想滾出這個家。沈琏在心裏說。

周一的早上,文葉煙慢吞吞從的士下來,他在新環境的第一個周末,全在床上度過的。

這種連日早起上學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怪不得這兒的人個頭都不怎高。

特別是那小孩,也不知道吃什麽長的。

文葉煙發現自己又不太記得沈琏的模樣了,真是怪了。

正想着,他的餘光瞥到一個小身影也和他一樣往校門走。

巧了麽這不。

“沈琏!”他朗聲道,嘴畔帶笑。

沈琏被吓一激靈,整個人明顯收縮了一下,詫異地看過去。

這給文葉煙一種一下網就兜到最靈巧的魚兒的快樂。

“早啊!”他親和地打招呼,大步走過去,“你也這麽晚?”

沈琏攥了攥手裏的饅頭,有些生硬地回答,“買早餐。”

今早沈燕燕的那份撒了,沈琏的份自然而然就得讓出去,于是他得買早餐,每次買東西,他都得等人散了之後才買得到。

“你臉怎麽回事兒?小花貓似的。”文葉煙問,這小孩下巴有傷疤,嘴角鼻子都是青的,像一張素紙髒了幾個污點。

沈琏不說話,沒聽見似的。

文葉煙和他并肩走,“你早餐就一個饅頭?怪不得你不長個兒。”

沈琏抿緊了唇,更不想說話了。

“喏,吃我的這份兒。”文葉煙把匆忙帶出來的早餐遞給沈琏,今天是雞蛋火腿三明治、肉包子和酸奶,太混搭了,他沒什麽胃口。

“啊。”沈琏給了個幹巴巴的反應。

“多吃點兒快快長大吧,小弟弟。”文葉煙摸了摸沈琏的頭,笑眯眯地說。

沈琏認真地點頭,表示肯定。

但他才不是小弟弟。

他倆來到教室,早讀已經開始了,張汶在講臺領讀,有些心不在焉地往門口瞟。

她在校外被欺負的事最終沒有傳開,盡管她知道沈燕燕是幕後主使,但在島濱鎮沈家惹不得,他們家只能咽下這口氣。

張汶的身體雖沒遭受實質傷害,可內心已被陰影覆蓋。她不敢一個人走在外面,好像總能感覺一只手懸在她的肩上,只要她稍一分神,就狠狠扣住她的肩将她拖進陰暗之中。

她也沒忘了沈琏。

事實上這個周末她想的最多的就是沈琏。

她困惑為什麽沈琏會幫她,他不是沈燕燕的哥哥嗎?她也懊悔當時沒有好好感謝他,也不知道他的傷有沒有好點。

盡管心裏頭想的是沈琏,但文葉煙進教室後,張汶才發現了沈琏。

“哎,沈琏!”她叫道。

沈琏駐足。

文葉煙也好奇回頭看過去。

張汶說:“我們出去說吧。”

沈琏很果斷地搖頭。

張汶愣了下,“我想說的是禮拜六放學……”

沈琏還是搖頭,一點也不想再提起的模樣。

張汶不明白了,她以為沈琏會和她同仇敵忾。

她走下講臺,走近沈琏,“你先跟我來,我……”

沈琏卻像被她吓到似的,嗖地一下躲到了文葉煙身前,讓他擋着。

文葉煙低頭,沈琏的肩膀幾乎貼着他,柔軟的頭發被教室風扇吹得輕飄,像在發抖一般。

好可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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