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能說的秘密

2018年2月15日除夕

煙花在墨色的天空裏一個接一個炸開,彩色的光拖着長尾将夜染得五彩斑斓,璀璨又短暫的絢爛着。樓下的幾個孩子湊在一起,年長的伸長手臂點燃爆竹,然後迅速的捂着耳朵躲到一旁。幾個年紀更小的縮在角落,等着爆竹炸開後,舉着小手蹦蹦跳跳的笑着。街上的彩燈和燈籠連綿至遠,蜿蜒了除夕的夜。年終歲尾,家家戶戶還是喜歡沿用這種傳統的方式慶祝新年,大概是因為這爆竹聲聲裏,蘊藏的是我們這些平凡人最樸實的願望和希冀。

電視裏兩個主持人正預報着晚上的節目,陸菲坐在地毯上歪着頭靠着沙發叮叮當當的回着信息時不時的才擡頭看一眼。茶幾上的手機不停的響,陸菲皺了皺眉,有點不耐煩的喊道:“媽,你就不能把群屏蔽啊。”

白英不知道聽到沒有,她樂呵呵的端着剛調好的餃子餡盆,送到陸菲鼻子前問:“聞聞香不香。”

陸菲忙着回消息,頭也沒擡的敷衍道:“香、香。”

白英有點不樂意,把盆放到茶幾上數落陸菲:“诶,我說你怎麽就知道玩手機,這麽大人了一點也不懂事,手機裏有啥?能玩出錢來,還是能玩出來個對象來?還玩、還玩?一點不自覺,快過來包餃子……”

陸菲按着屏幕笑了出來:“媽,我記得你以前可沒這麽多話,怎麽老了還換風格了?”

白英伸手拍了陸菲的胳膊:“還不是讓你氣的。你呀,就珍惜吧,也就我願意說你。我這是都為你好,你看我咋不沒事說別人呢……還玩?快點過來包餃子,說幾遍?”

陸菲低頭看着手機,嘴上回道:“我搶完這個紅包,馬上啊。”她說完又翻了翻通話記錄,把手機扔進了沙發裏。

白英把醒好的面拿出來揉,忽然想起來忘了洗鋼镚。除夕的餃子裏要包上錢的,吃到的話,寓意着新的一年順利、富足。她回過頭吩咐陸菲:“菲菲啊,你去把那個什麽洗一洗。”

“嗯,洗什麽?”陸菲一邊擦着手一邊回答。

“就那什麽呗,就……算了,不用你。不是我說,你們這一代孩子除了玩手機啥也不會幹,家裏指望不上你們……”白英邊唠叨着邊從電視櫃上擺的儲蓄罐裏搖出幾個硬幣。“你自己說,你們這樣以後自己成家了可咋整……”她絮絮叨叨的說着,恰巧手機響了,陸菲甩了甩手上的水,趴進沙發裏接起電話:“嗯嗯,新年快樂。是嗎……哈哈……行了,知道。想,也想你。”

陸菲挂斷電話,覺得頭頂一黑,一回頭看見白英正好奇的使勁抻着脖子看着她的手機屏幕。陸菲吓了一跳,下意識的将手機捂在懷裏。白英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擠了擠眉毛問:“誰呀?男朋友?是不是?”

“哎呀,不是。李楠。”

白英失望收回笑容,有點将信将疑:“李楠啊,那你藏啥?”陸菲也懶得和她解釋,伸手準備去拿餃子皮,不過還沒碰到,便被白英一巴掌拍在手背上,聽她教訓道:“洗手去,不講衛生,真是的……”

陸菲淺淺的嘆了口氣沒再回嘴,起身向衛生間走去。她走了兩步,然後轉頭看了看白英。白英坐在地毯上,手裏不停的忙來忙去,嘴裏仍舊嘟嘟囔囔的數落着:“挺大個人了,一點不省心,合着我天天說的你是一點沒記住,啊?我容易麽,人家這麽大歲數了都開始管孫子了,我呢,可好,連個女婿也沒管着……”她最近幾年有些發福,後背圓圓潤潤的,頭頂的燈光柔和的散開,落在她的柔軟的毛衣上,讓她的背影看起來像是裹了一層毛絨絨的光。陸菲看着她忽然欣慰一笑,真好,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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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是接連不斷的爆竹聲聲,有時會掩蓋住電視裏熱鬧的聲響,倆人忙忙活活地包着餃子,白英會不時擡頭看看電視:“我說現在這節目可真是越來越好看了。”

陸菲呵呵一笑:“媽你這是啥欣賞水平?”

白英不服氣的解釋道:“多好看啊,你看看這舞臺,大氣、美觀,再說這顏色……這顏色多喜慶。”

陸菲敷衍的點點頭:“喜慶,喜慶,滿屏幕弄得跟糖葫蘆似的,能不喜慶嗎。”

白英忙着包餃子,但也沒耽誤了時不時的對節目評論幾句。比如賈玲出來的時候,她邊笑邊說:“這姑娘好,我挺喜歡的,長的一看就有福氣。”李易峰唱歌的時候,她又感慨:“我說現在的小夥子可是真是越長越好看了,菲菲你就找個這樣的就行。”周傑倫節目的時候,她呦了一聲說:“我女婿出來了。”陸菲擡頭看了看電視,回頭沖白英一笑,拍了拍手裏的面粉,在地毯上往電視前蹭了蹭。

但其實陸菲沒什麽精神,她的眼神落在電視裏,思維卻有些渙散,她在等一個電話。

十點的時候,白英開始準備炒菜了,陸菲在一旁打下手,圍在白英身後亂轉。白英從鍋裏舀出一塊排骨讓陸菲嘗嘗,陸菲特奉承的豎着大拇指,把好聽的話都說了一遍,白英假裝不在乎卻偷偷的樂了起來。其實那排骨沒那麽好,醬油放的太多,糖又太少。但家人就是這個樣子,偶爾會用刻薄的語言彼此假裝的嫌棄着,偶爾又會用好聽的誇贊彼此真實的欺騙着。在這樣的真真假假中,包含着的是別人代替不了的愛和真心,是外面尋覓不到的依賴和溫暖。

陸菲把菜擺好,邊倒飲料邊嘟囔着:“媽,今年就咱倆,你這炒的菜是不是有點多呀,得剩下呢。”

白英收拾完廚房,在圍裙上蹭了蹭手:“呸呸,別瞎說話,這叫年年有餘。”

今年的新年只有陸菲和白英一起過,沒有鬧鬧哄哄的一大家子人在,雖說有些冷清,卻也落得自在。白英和陸菲碰了碰杯,陸菲搶先開口道:“媽,大過年的你可不許再催我找對象啊。”白英本來這話都要說出來了一下噎了回去,陸菲看的直樂。白英看着她小人得志的樣子,不禁失笑,想了想還是正色道:“你別覺得媽墨跡,也不是非得催你找個人嫁了。媽是怕你不給自己留餘地,其實這世界那麽大,那麽多人,沒必要就把目光單單放在一處上。媽沒別的心願,就是也希望你能像媽媽這樣幸福。”陸菲笑着聽完點了點頭,眼淚在眼眶打了個滾,又被生生的吞回去了。

吃過飯本來說好要守歲的,但不知上了年紀還是怎麽着,剛過12點,陸菲就困的眼皮直打架,于是和白英擁抱了一下說了句新年快樂就回屋睡了。但一躺下反而又有點睡不着,窗外的爆竹聲此起彼伏的,震的小區裏的車警報一個接着一個的響,吵得陸菲有些心煩。陸菲想起剛才白英說的話,心裏像塞了一大團棉絮一樣,堵的胸口發悶,漲的心口發疼。

後半夜陸菲發了燒,腦子裏像開了鍋一樣,耳邊一會是全是海浪的聲音,一會又像進了年前搶購的超市那樣嘈嘈雜雜的。迷迷糊糊之間,總聽見有人和自己說話,但是誰,說了什麽,卻無論怎麽努力也聽不清了。

等醒過來已經是初一下午了,陸菲睜開眼睛,躺了好一會才慢慢清醒。剛想張嘴說話,只覺得嗓子跟燒着了一樣,她喊了兩聲媽見沒人答應只好自己下了床,這一動彈,才感覺到渾身關節連着骨頭縫都透着酸疼。

白英在廚房忙着,聽見身後有動靜,一回頭看見是陸菲忙放下手裏的青菜,趕緊湊上前摸了摸她的額頭,關切的問:“還燒不燒了?快回屋裏躺着去。”陸菲鼻子塞住了,堵得腦仁疼,昨天耳畔的雜音并沒完全消失,似乎鑽到了腦子裏,這會兒聽白英說話都有點嗡嗡的回響。她握住白英的手,晃了晃腦袋:“沒事呀,媽,就是感冒了,別大驚小怪的。”

“什麽沒事,你聽聽你這嗓子啞的”,白英倒了杯溫水塞到陸菲手裏說:“我差點沒讓你吓死,你知道你昨天燒到多少度了?”陸菲接過水一飲而盡,喝水的時候嗓子沒那麽疼,等水咽下去了,嗓子又開始火燒火燎的,她不太想說話随口嗯了一句。白英接過杯又推着陸菲回卧室:“快40了,幸虧昨天隔壁你劉阿姨在家,趕緊過來給你紮了針,不然這不得燒出點什麽毛病?”白英推着陸菲回到床上,替她蓋好了被子,囑咐着:“再躺會,餃子好了我叫你。”

陸菲沒什麽精神,稍稍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

本來初二那天是要回陸菲姥姥家的,但她一直也不見好就往後拖了幾天。初五那天,陸菲姥爺在家裏摔了一跤,倒是沒什麽大事,就是老人家有點吓着了,鬧着要人陪。白英也着急回去看看,但陸菲病着,白英就留了她在家。白英一早出了門,臨走的時候囑咐陸菲:“餃子是早上新包的自己煮點、菜也是現成的餓了熱一熱、在家多躺會不許玩電話……”

陸菲聽着她啰啰嗦嗦的,不停地點着頭:“放心媽。知道了媽,好的媽,沒問題媽。”

白英剛把門關上,陸菲一骨碌爬了起來,抓起手機給李楠打了過去。

“你活過來了?”李楠打趣着。

“楠姐,你快來救救我吧。”陸菲慘兮兮的對着電話說。

“怎麽了?”

“我從三十到今天,天天吃餃子,真是不行了。你快買點吃的來看看你最親愛的好朋友吧。”陸菲揉了揉太陽穴。

“哦,好,我馬上到啊。”李楠忽然提高音量,震的陸菲耳朵疼。陸菲剛想問李楠發什麽神經,就聽電話那面壓着聲音小聲說:“你吃餃子算什麽?我從初一到現在,每天平均被逼着相親三次,我說什麽了?我膨脹了嗎?我驕傲了嗎?”

陸菲被逗得哈哈大笑:“該。诶,我要吃漢堡薯條,過來的時候多買點。”

“我靠,你看你這點出息,反正我請客,你可想好了啊。”

“你懂什麽,吃點高熱量食品有益于身心快樂。”

“成,等着吧。”李楠說完挂了電話。

陸菲這幾天四肢躺的都沒什麽力氣了,想起來收拾收拾卧室。她挂了電話,把音響裏放上了CD,然後洗了塊抹布,站在卧室裏猶豫了一會,決定從最左邊的書架開始收拾。她把書一點一點倒騰下來,等擦完了、水跡幹了再一點點整齊的擺放回去。她哼着歌慢慢的整理着,雖說沒着急,但等把最上層的捧下來的時候也已經出了很多汗了。最上一層的書架上放了幾本相冊和同學錄,陸菲窩進椅子裏想歇一會,随手拿起了同學錄扇着風,她來回忽閃的力氣有點大,一張紙一下被甩出了一段距離後,慢慢的飄落到地板上。陸菲不情願的啊了一聲,撐着椅子的扶手站了起來撿起了那頁紙。

紙上的簡介什麽也沒填,陸菲淺淺吸了口氣,把紙翻轉過來,突然心被狠狠的往下一拽。那紙的後面用圓珠筆畫了一幅畫,畫下面只有一句“你是我,不能說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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