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流年若夢

陸菲似乎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裏她變成了小孩子,跟在白英和陸正平身後跌跌撞撞的跑。她伸出自己肉乎乎白嫩嫩的胳膊,吵着要他倆抱,他倆默契的邊笑邊躲。那天似乎是去野餐,一早陸正平把熱乎乎的飯菜擺進飯盒裏。記憶裏已經忘記了那天淡藍的天空中有沒有雲彩,忘記了垂下的柳條有沒有發出新芽,也忘記了踩上去軟軟的草坪是不是書裏寫的嫩綠色。她只記得那些不鏽鋼飯盒一打開散發出的熱氣和香味順着鼻子鑽進心裏,飯盒上的水蒸汽凝結成小水珠裹着飯香和油花;只記得自己拿着的大勺子與飯盒碰撞發出的叮叮當當的聲響;只記得那時候的自己還能用撒嬌、讨好、親熱的語氣發自真心的叫一聲爸爸;只記得那個時候白英的幸福和滿足是能從她眼角眉梢裏看的見的……

後來呢?後來陸菲漸漸長大上了學,家裏也開始不太平了。剛開始他們兩個人只是簡單的吵幾句嘴,陸正平哄一哄兩個人也就好了。三年級之後,陸菲放學回家很多次看見白英掐着腰,羅裏吧嗦的罵着人,陸正平坐在沙發裏皺着眉頭一言不發的抽着煙。所以陸菲想媽媽可真讨厭,天天唠唠叨叨的,再這樣下去爸爸該不喜歡她了。那段時間他倆一吵架就會冷戰,冷戰的幾天裏家裏靜悄悄的,陸菲每天洗臉刷牙時都會把水龍頭開到最小,一滴一滴的接着水,生怕發出一點聲音;吃飯的時候只夾自己面前的一點點菜,安靜的吃完後把碗筷放進水池裏,然後迅速鑽進屋裏學習;除了把自己的房間整理好,她還幫着白英打掃家裏,整理整理衣服、收拾收拾沙發。那時候她天真的以為,只要自己不出錯,只要自己做個聽話懂事的孩子,她的爸爸媽媽肯定會像以前一樣好。

但什麽時候這樣的想法開始沒有了呢?大概是每一次自己主動幹活,而被白英推開惡狠狠的罵“少搗亂,你就和你爸一樣,沒良心,自私自利。”;大概是眼睜睜看着他們兩個從冷戰轉成互罵,最後像仇人一樣大打出手,而自己縮在角落,除了哭其他的什麽也做不了;大概是漸漸知道了什麽叫賭博,什麽是金錢以及白英常常因為沒錢買米而獨自落淚的背影;也大概就是因為那次半夜裏自己不知道為什麽醒了,然後推開門看見陸正平把白英壓在沙發裏,他手裏的菜刀壓在她的脖子上,陸菲瞪大眼睛愣在原地,然後輕聲的叫了句“媽媽”。陸正平手裏的那把菜刀反射着白喇喇的燈光,紮的陸菲眼睛疼,但她沒哭,她甚至連想哭的感覺也沒有,但她抱着白英的胳膊躺在床上時,腦子裏閃過今天可能會失去這個人的念頭的時候,她的身體開始控制不住的顫抖,她默默的祈求着,希望所有苦難都由自己來承受,只換白英一世平安就好;所以陸菲那時候開始想,這個家不如早早散了吧。

以前拼命想讓他們兩個人合好的時候,他們總是吵吵鬧鬧的。而當陸菲真的有讓他倆散了念頭,他們卻怎麽也散不了。為什麽散不了?這麽多年白英給過她無數個理由,“你爸保證了會改,媽媽相信他骨子裏不是壞人”、“要是真分開了你爸自己怎麽生活?”、“你還小,不懂媽媽爸爸之間的感情”、“哪有不吵架的夫妻,都這麽過來的”、“菲菲,你有沒有想過要是正和你爸分開了,咱倆拿什麽生活?我拿什麽供你上大學?”、“陸菲你有沒有良心,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要不是有你我何必忍氣吞聲的和他在一起生活……”

“都是為了你”、“都是為了你”、“因為你”……這樣的聲音像被擴音器放大了無數倍,震的陸菲的心一突一突的跳着。

小的時候不懂,後來長大了陸菲才明白自己有很長一段時間是抑郁了。那段時間她有事沒事就趴在書桌上哭,分明什麽事都沒有但自己就是委屈的不行;後來就不哭了,取而代之的是她開始變得不喜歡和人接觸,只要是身邊沒人在,她就不笑不說話的坐着發呆,像是有了什麽了不得的心事,其實腦子裏一片空白啥也沒想;晚上總是睡不好,迷迷糊糊的之間總能看見爸媽又打起來了,媽媽渾身是血,她一驚就再也睡不着了。之後她窩在床裏面無表情的看着漫天的星辰閃閃铄铄,看着夜色變深再變淺直到遠方泛起了魚肚白;也有很長一段時間陸菲不再唱歌了,每次班級同學起哄讓她表演節目的時候,她會煩躁的撕掉手裏的草稿紙,把手裏的筆和書扔的遠遠的,等這樣的煩躁過去了,平靜下來她又會懊惱自己到底在生什麽氣?但下一次她還是管不住自己的脾氣,那段時間陸菲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更年期了。

那是陸菲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時間,仿佛不會對任何事情感興趣,仿佛不會對任何人動心,仿佛喪失了喜歡和愛這種感覺,也仿佛永遠不會、也不應該有人愛自己,所以每次有人對她表白的時候,陸菲心裏滿是蒼涼和鄙夷的想,真是瞎眼了。那年她十三歲,卻已經感覺自己已經是一條在快要幹涸的水坑裏困住的魚,每一天、每一次呼吸、每一秒鐘都在等待,等待終有一日自己身體的水份全部蒸發然後死亡。

“菲菲,菲菲,陸菲……”陸菲緩緩睜開眼睛,陽光裏的校醫室明亮而幹淨,她眨了眨眼睛側了頭嗯了一聲。李楠見她張開眼睛松了一口氣問:“難受嗎還,剛才你哼哼唧唧的可吓死我了。”陸菲勉強搖了搖頭,閉上眼睛換了兩次氣,才撐着自己坐了起來。剛剛的夢讓她的心悶悶的疼着,她有點發慌。

“你想不想吃什麽?我去給你買。對了班任說了讓我送你回家休息,今兒你就不用上課了,真羨慕你,我也想生病。”

陸菲有氣無力的一笑:“別瞎說,哪有咒自己生病的,我現在渾身都疼,一點勁也沒有。”她的嘴唇發白,嗓子已經啞了,一說話就有些熱熱的發疼。

陸菲和李楠向校醫道了謝,然後先去辦公室和趙嘉宇報過到才了回家。李楠把陸菲送到家門口,陸菲翻着上衣衣兜一愣:“完了,我鑰匙在書包裏。”她轉頭看着李楠,李楠看着她,四目相對非常尴尬。

李楠嘆了口氣:“菲菲,我說你是不是和我在一起待時間長了,我這點丢三落四的惡習全讓你學去了。”她拍了拍陸菲的肩膀:“你在這等着吧,我回去給你取。”

“那我和你一塊兒。”

“不用,你歇會吧。”李楠說完擺了擺手,一溜煙的從樓梯上跑了下去。陸菲沒什麽力氣,渾身軟軟的也站不住,所以也顧不得髒不髒,在樓梯上坐了下來。她坐了一會,忽然想起來方萌的競賽應該結束了,就想翻出電話打給他問問。

陸菲掏了掏自己褲兜,一下摸到了電話和鑰匙,她看着手裏的鑰匙不由的無奈,自己這是發燒把腦子燒壞了吧。她趕緊撥通了李楠的電話,抱歉的承認錯誤:“楠楠對不起,我在褲兜裏找到鑰匙了,你快回來吧。”

李楠哼哼了兩聲安慰說:“行了,看在你生病的份上姐姐原諒你了。不過我打車都快到校門口了,我還是回去老老實實上課吧,這大概就是命吧。你好好休息,咱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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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菲挂了電話掏出鑰匙開了門,本來這個時間家裏是沒人的。但她一開門,卻看見白英在客廳裏靠着沙發站着,低着頭看不清楚面色。她腳下跪着一個人,背對着陸菲,耷攏着腦袋,肩膀一抽一抽的。屋裏的兩個人順着開門的動靜像門口看去,都是一驚,白英拉起慌忙起身的那個人,擦了擦眼淚,又看了看手表問:“這個點兒你怎麽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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