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可憐之人

之後這一天基本上都是雞飛狗跳的,走廊裏不斷有老師來回的走過,監控室裏一天都擠滿了人。學生和老師都沒有什麽心思上課,眼神時不時的就從門口飄了出去。間操和自習全部改成了安全知識教育大會,所有老師統一口徑,一再強調事情在調查清楚之前大家要堅持保密原則,同時囑咐大家上下學注意安全。為了威逼利誘大家承認誰是事情的發起人,老師們用了各種手段,班級裏幾個“重點人士”和日常安插的“眼線”幾次被叫出班級單獨談話……所以一整天都弄的大家緊張兮兮的,稍微有點動靜就渾身一哆嗦。

好不容易挨到放了學,方萌和陸菲順利的走出了校門,才總算是緩了口氣。兩個人慢慢走着誰也沒說話,等身邊的學生走遠後,方萌踢開腳邊的石子,開口問:“诶,怕嗎?”

陸菲輕輕點了點頭回道:“有點,但我更愧疚。”她的語氣微微有些沉,垂了垂眼睛:“都是因為我才鬧成這樣的。”

方萌把手按在她腦袋上轉了半圈,讓她看向自己:“你能不能別把什麽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攔,不光是因為你,他們本身就居心不良,要不能在那幾個班要錢嗎?他們這次來一來是為了找咱倆報複一下,二來也是立威來了,咱們要是不反抗,以後就真成他們食堂了。”

“嗯”。

陸菲不擡頭,方萌只好彎下腰湊到她臉旁邊盯着她看,陸菲見狀拘謹的往後挪了挪,害羞的問:“幹嘛呢你。”

“我看你能自我檢讨到什麽時候。”

“其實主要怕連累了班任和咱班同學。”方萌聽見她的話眉心動了動,還沒張口想就聽陸菲接着說:“不過我覺得這件事應該不會鬧得太大了。”

“為什麽?”

“你想,今天鬧鬧哄哄的一整天,如果學校能找到把起因推給咱們的理由,那肯定會第一時間把帶頭發生沖突的人都帶走談話,接着就是按照校規處理。但沒有,一個也沒有。這就說明學校本身知道自己的問題所在。目前看這意思,他們是見沒有傷亡,事情不會再鬧大,最重要的是參與人數太多,所以一時間這肇事的人不好找,所以想趕緊息事寧人了吧。”

方萌看着陸菲,腦子裏回憶了一遍今天的過程說:“陸陸,那隔壁班級和樓上班級,是你?”

“我和宇言,今天趁亂找他們幾個班級的人竄了竄詞。”

方萌覺得事情一下理順了,點了點頭:“怪不得他們幾個班級雖然沒被勒索,也還是統一口徑說他們是來要錢的。我說你怎麽那麽聰明。”

陸菲眼睛裏的光暗了暗,她盯着自己的腳尖說:“我這不是聰明,我是破事見多了,現在已經學的滿身淤泥了。”她收了收眼裏的哀傷,擡頭看着方萌的眼睛:“方萌,沒事離我遠點吧,我希望你一直能這麽幹淨美好。”

不知道是不是她眼睛裏的光刺傷了方萌,他心口悶悶的一疼。他沒再說話,上前抱住了陸菲,他環住她,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溫柔的開口:“沒事,有我呢。”

陸菲聽着他從身體裏傳來的聲音和心跳,輕輕的合了合眼睛。方萌身上的溫暖蔓延到她的身體裏,讓她覺得很安全。她努力的壓抑着自己的情緒,忍回眼睛裏的眼淚說:“哥,咱要是抱夠了,就別占便宜了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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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萌噗嗤一笑,放開了自己的手,退後一步不好意思的蹭了蹭鼻子。陸菲轉過身側開臉抿回了唇邊一絲笑意,轉身走進了小區。

小區裏很安靜,家家亮起的燈光從窗子裏漏出來,那些或明或暗的萬家燈火裏,藏着一個個別人的故事。偶爾樓裏面傳來幾聲犬吠聲,也跟着那燈火融進了夜色裏。

陸菲輕輕撞了撞方萌肩膀:“诶,你是不是瘦了。”

“哈,能看出來了嗎?”

“看是看不出來。”

“……”

“不過我頭剛才好像硌到你鎖骨了。”

“……”

陸菲和方萌上了樓,互相說完“再見”便各自回了家。陸菲一開門,看見陸正平和白英蹲在客廳裏,對着新電視機前捧着說明書,研究着電視功能。陸菲沒參與,她飛快的洗漱後再迅速的鑽進自己卧室裏。白英不動聲色的用餘光看着陸菲,用手推了推陸正平,指了指茶幾上的橙子,又指了指陸菲的房間。陸正平面色猶豫,他放下手裏的遙控器,起身推門走了進去。

陸菲聽見動靜也沒回頭,陸正平把橙子放到書桌上,見陸菲沒理自己,不知應該說什麽,一時間有點尴尬。陸正平抓了抓頭想了想說:“那個,我給你把橙子切開吧。”他說完,用纏着紗布的右手抽出了果盤裏的水果刀,陸菲渾身一凜,下意識的一縮,咽了口水說:“不用了,我一會自己剝就行。”

“那我……”

“不用。”陸菲快速的拒絕着。她意識到自己語氣不好,又補充了一句:“不用了,我現在不吃。”陸正平有些失望,他把受傷的手搭在陸菲肩膀上,感覺到她渾身繃緊着,于是又讪讪地收回了手低聲說:“那你學習吧,我不打擾你了。”

陸菲用餘光看見陸正平把房間門關上,才慢慢的放松下來。她用手掌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臉頰,盯着那盤橙子看了很久。陸正平和白英在極力的避開過去的那些傷痕,他們小心翼翼的交談,小心翼翼的生活。他們仿佛帶着面具一樣微笑着,關心着,鼓勵着彼此和自己,就像那些傷害從沒真實存在過一樣。他們假裝又虛僞的樣子讓陸菲有點難過。她心裏清楚的很,他們不去觸碰那些過往,并不是因為真的豁達,而是因為他們膽怯。他們越是回避,反而越是暴露了他們心裏的陰霾其實根本揮之不去。就像掩藏在深海下的洶湧波濤,總有一天要噴湧而出。

陸正平右手手掌外側有一條長長的外傷,那是他上班時被鋼筋劃傷的。據白英說,傷口從小指根部一只到手腕,最深的位置皮肉已經完全翻開了,露出白花花的骨頭,總共縫了20多針。白英說這些的時候,陸菲坐在沙發裏抱着抱枕,眼神飄忽不定的不知道想着什麽。等白英說完良久,她看着白英盯着自己才輕輕的嗯了一聲。

白英看着陸菲的臉色,輕輕拍了拍她說:“你別想太多。你爸終究是你爸,你就看在他這麽可憐的份上,好好對他。”陸菲擡起眼眸對着白英看了一會,最終還是嗯了一聲。

可憐之人,嗯,畢竟都是可憐之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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