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們來這裏找人。”夏柯在心裏嘆了口氣,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小家子氣,即便是不認識,不過是說幾句話而已,做什麽不好意思。
于是當下便有些局促的道了個謝,誠懇又羞愧的道:“上次多虧公子仗義相救,本該好好謝一下的,誰知家寵不懂事反而還問您要了錢……”
小灰見她一副扭捏糾結死的模樣頓時憋了一肚子笑意無處發洩,嘴上卻應着,“哈哈……你不信……哈哈……問問他,是他要給我錢的嘛。哈哈哈哈……”
夏柯十分奇怪,“你笑什麽?”
小灰忙用爪子捂住嘴,“沒什麽。”
夏柯又望了望身側的人。
旁邊男子的臉上卻沒有絲毫失禮的表情,極為自然的回了一句,“救急而已,姑娘嚴重了。”
他的臉在夜色中完美的挑不出一絲瑕疵。
很平靜,很客氣。
雖然是溫和的微笑表情,但總讓人覺得難以接近。
夏柯莫名有種透不過氣的局促感,攥着他腕間的手正要松開,卻忽然似發現了什麽般,臉色一變,卻沒有直接問出來,“剛剛跑的急,你……有沒有感覺哪裏不舒服?”
男子不着痕跡的收回手,語氣淡了下來:“我還好。”
唐絮瞎起哄道:“可我有點暈哎……”
夏柯将她扶過去道:“哦,那就走慢一些,等我們找到小絮的前輩,就想辦法出去吧。”
唐絮聞言哭喪着臉喃喃,“我們還能出去麽……”
“總會出去的。”夏柯在心裏默默道。
三個凡人走在子時街上目标自然是有些大,不過好在唐絮手裏有一個很能混淆視聽的古巫藤,加上小灰也能幫忙遮擋一部分人氣,至于那個男子更不必說——自從跟着她們一直到現在,街上壓根就沒有人看過他一眼。
唐絮對目前的狀态很是放心——那個剛來的家夥果然是個沒什麽存在感的“特殊存在”。
可是那群巫藤花飛到哪去了呢?
……
夏柯走在中央表情卻很沉重——因為她剛剛發現自己旁邊的這個男子體內元靈正流失的厲害,更恐怖的是,她剛剛幾乎摸不到他的脈搏。
大約多半是女妖害的,她想。
剛剛她并沒有直接問,畢竟對方只是凡人,造成過重的心理壓力就不好了。
但就這樣拖着卻終究不是辦法,她思索了一下,忽然靈機一動。
“還沒請教公子的名諱……”夏柯一邊問着,手卻偷偷的貼向他的後背。
男子轉過頭看她,安靜的臉上帶着笑意,語氣裏有一閃而逝的停頓,“……蘇無音。”
“我叫夏柯。”默了默,忽然驚道:“蘇公子,你的背上好像有條蟲子……”
他果然皺眉。
夏柯忙伸手過去,“沒關系,我幫你把它拍掉。”
說話間,五指已迅速的扣上了他後背的靈穴,有靈力開始順着她的指尖源源不斷的被渡了進去。随着五指的位置不斷交錯變換,他似乎并沒發現什麽異常,只是靜靜問了一句:“還沒好?……”
夏柯的額上有汗珠沁出來——怎麽倒像個無底洞啊,難道、難道要把她全部的元靈渡給他才行麽?
然而嘴上卻是忙不疊應着,“別急,還沒掉……咦?怎麽爬的這樣快……”
他終于忍不住失笑,若無其事的轉身避開她的手,道:“我把衣服脫下來吧……”默了默瞧見她的臉,平靜的面孔終于現出波瀾:“你的臉色怎麽這麽差?”
唐絮聞言也轉過來看她,語氣一驚一乍,“美人姐姐诶,怎麽一會功夫,你看上去倒憔悴不少?”
夏柯十分不自然的撫上自己蒼白的臉,被他們的反應弄得有些緊張,“是麽……有嗎?”
夜色中,她看到蘇無音眯着眼瞧她,眼裏有一閃而逝的異色。
☆、曰歸客棧
小灰道:“有啊……怎麽,你被蟲子蟄了?那蟲子難道有毒?還是說那厮竟然成精了!對,子時街上根本就沒有凡物,有蟲子也是蟲子精!你完了……”
夏柯忙打斷小灰無止境的可怕聯想,無奈道:“估計是剛剛帶兩個人禦風太累了……先不用管我,趕緊找到那些巫藤花比較重要,那時我們就可以出去了。”
唐絮揉着腦袋絞盡腦汁道:“剛來子時街時,我分明看見它們往東飛走了啊……就在這附近吧?”
夏柯四下環顧了一下,不确信道:“要不我來試試,你們等一下。”
邊說着邊将小灰接過去放在肩上,囑咐道:“幫我掩護好啊……”
然後便飛身而起,衣帶聚風而動,剎那間已是離地百丈。
朝下方看時,入目滿是燈和煙火的百裏長街,縱橫交錯,一片繁華。
夜空上還有許多禦風飛馳的妖魔精怪飛來飛去來來往往,夏柯有些心急。那群白色花瓣雖然身帶白光,在這亮若白晝的街市上卻仍舊不怎麽顯眼,饒是她目力再好,也持續了一炷□□夫才看到了一個街角的黑暗位置聚集着大群飄飛的白色花瓣。
“找到了……”
夏柯松了口氣,記下了方位便徐徐下落。腳踩到堅實的地面時,她卻忽然覺得眼前黑了一下,下意識便向旁邊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什麽東西。
似乎是扯到一個人的衣袖,冰冰涼涼的很是舒服,一個骨節甚分明的手伸了過來将她拉住,她從恍惚中回神,順着那瑩白修長的指尖一路瞧上去,發現是蘇無音。
視線忽然碰在一處。
他的眼神很靜很淡,深到難以揣度,不帶一絲感情,就這麽靜靜的望着她,像極了赤雲峰上朝起的白露,感受不到冷暖,雖然只是一瞬間的功夫。
“你怎麽樣?”
蘇無音将她扶起來,臉上帶着關切,這讓夏柯恍惚覺得自己剛剛看錯了。
但她莫名有些心慌,因她覺得這種感覺很陌生,也很讓她不安,于是避過頭去,随口說了一句,“我還好。”
蘇無音收回手,似乎笑了一下,“那就好。”
穿過兩條街巷,經過一個叫摘星樓的大賭坊,他們終于來到一個不一樣的巷子——這裏的人很少,眼前的這座不知是什麽年代的樓閣遠遠望去漆黑一片,既沒挂着燈籠,也沒開門做生意。
一團發着光的“白雲”正聚集在那片樓閣前徘徊不去。
走近了,衆人才發現這棟在繁華長街下沉寂的樓閣,是一家客棧。
夏柯一眼望過去時,總覺得有些異樣——頭隐隐作痛間,腦海中不經意便蹦出一個模糊的片段:
……不知道是幾歲的年紀,她受着傷走在這條街上,當時她的手裏似乎還戴了一串什麽東西。夜色如霧氣一般彌漫,只有紅色的燈籠一路透着紅色的光跟随着她。
子時街裏,五月坊奢靡□□,出入的妖靈堕仙衣不蔽體,醉生夢死。摘星樓的賭客猙獰兇殘,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鬼市更是亂的一塌糊塗。
這裏的一切毫無章法規矩,完全是個危險而誘惑的另類世界。
唯一不同的是一家街角的客棧,外表似乎和凡世的客棧并沒什麽不同——那是一個極小極幹淨舒适的地方。
三界往來疲倦的客人們的栖身之所。
那裏的老板很年輕很溫柔,身上似仙靈一般透着股仙氣,夏柯見到他時,他笑着問她,“怎麽哭了小姑娘,可是迷路了?”
她當時的确因找不到路而差點哭出來,于是點了點頭,十分期翼的将他望着。
他笑了笑,擡手指着北方的一個街口,“看到了嗎,站在那裏閉上眼睛直走。”說到這裏,他低頭看了眼她的腳,“大約三百步右轉,經過一扇木門之後再向右走五十步,然後轉過身向前走七步,記得不要睜眼。”
她當時聽了很疑惑,“轉過身不就又倒回去了嗎?”
“不會騙你的,放心吧。卯時前記得一定要出去……”
她看着他眉目清雅的樣子,終于問了一句,“您是位仙靈?”
其實這世上幾乎已經沒有仙靈了。
“不是。勉強能稱為巫仙吧?”
她恍然,走之前還頗感激的道,“這裏不是個好地方,您要小心啊。”
他眉眼彎了彎,“沒關系,我在等一位遲到的故人。”
…………
很多年後她依然能記起這個曾在異界裏幫助過她的好心人。
多年後他指的方向再一次幫助了她,那是她為數不多的造化之一。
夏柯不确定腦海裏的那個片段是不是真的,但這個地方,她卻确确實實是來過的。
只是這間客棧,看樣子——已經荒廢很久了啊。
唐絮慢悠悠的湊了上來,忽然,毫無征兆的,這間客棧的門“嘎吱”一聲緩緩打開了。仿佛隔着歲月的遙遠牽絆,那扇門在打開時,發出了沉重而悲傷的嘆息聲。
小灰和唐絮皆是吓了一跳,只有夏柯和蘇無音似乎并沒有什麽特殊反應。
走進去,點上燈火,客棧裏到處挂滿了蜘蛛網,大堂的桌上也積了厚厚的一層灰。
唐絮十分悵然道:“難道我要找的那位前輩已經不在了麽?”
夏柯忽然出聲,“也許……我見過他?”
幾人皆有些詫異的看向她。
“他說自己是個巫仙,在等一位遲到的故人……”說着,夏柯一雙眼睛看向唐絮,“不會是你吧……”
門外忽然傳來驚訝的喊叫聲,“曰歸客棧竟然開門了!”
于此同時闖進來一人——多半是個黑熊之類的妖精,塊頭很大,每走一步,房梁上都有灰落下來。
唐絮似乎被吓了一跳,有些不高興的道:“你這大塊頭匆匆闖進來,是有什麽事嗎?”
那黑熊掃了唐絮一眼,不解道:“難道不是巫族的人要回來繼續守着曰歸客棧麽?”默了默,嘀咕道:“……本大爺已經很久不在這裏留宿了,想想甚是懷念這裏以前的老板啊,他可比其他老板仗義多呢。”
唐絮接話極快,“怎麽仗義了?”
黑熊有些唏噓道:“每次來他這裏喝最貴的酒,都可以賒賬,分好幾次還……”
唐絮道:“那他現在人呢?”
黑熊嘆道:“五六年前這裏住進了一個巫族小姑娘和一個青丘的狐妖,我還見過兩次呢。那狐妖就是青丘的當今封王宮上月,那巫族的小姑娘好像是個啥也不會的巫族護法,她也說要在這裏等什麽人。
後來他們好像發生了一些事情,那段時間左老板還想讓我幫忙守着這家店等人呢,可惜還沒等我答應,左老板就消失了,這家客棧也從此關閉,已經很多年都沒有人打開了。”
“那裏面住的狐妖和巫族小姑娘呢?”小絮道。
黑熊想了想,“宮上月肯定是回青丘了,至于那個巫族小姑娘……不太清楚。”
夏柯終于出聲,問了一個極關鍵的問題,“那,你知道這家客棧的老板叫什麽名字嗎?”
黑熊憨厚的笑了笑,“當然知道,他叫左頃風。”
話問到這裏,似乎沒什麽好再問的了。
“……看來是白來一趟了。”唐絮沮喪的說。
黑熊好奇的問道:“你們是哪個地界的朋友啊?”
幾人頓時有些心虛,還好小灰跳出來道:“那個傻不愣登的是巫族的家夥,來這裏找人的。我們幾個都是散妖,哪裏靈氣足就往哪裏湊呗,這次來子時街是見見世面的。”
黑熊恍然的點頭。兀自回憶了一下,便十分熟練的走到客棧樓梯口的位置,打開一個不大的暗門,頓時有酒香溢了出來。
“那你們慢聊,我先走一步。”黑熊從裏面掏出好幾壇酒後,一邊走出客棧,一邊喃喃自語道:“放了這麽久,一定很夠勁……嘿嘿……”
唐絮在黑熊踏出客棧後頓時有些不高興的碎碎念了一句,“真是個酒鬼!還偷人家東西。”
夏柯看了看周圍,發現實在沒什麽有記憶價值的東西,不由看了看天色——然而夜幕一片漆黑,根本就辨不出時辰。
一直靜靜旁觀的蘇無音忽然淡淡說了一句,“快卯時了。”
夏柯有些驚訝,“你怎麽知道?”
蘇無音面色不變,“算的。”
……
按照記憶中那人的指點,卯時前是務必要出去的。夏柯當下便當機立斷的帶着衆人出了客棧來到北方的街口。
“時間快到了,你們閉上眼睛,我帶你們出去——千萬不要睜眼。”
衆人很配合的閉上眼。
夏柯拉住蘇無音和唐絮的手腕,比對着記憶中與現實中腳步的大小算了一下,便開始閉眼直走。一路很是平穩,一百步之後,她拉着衆人向右轉,很快便觸到記憶中的那扇木門。
有陰冷的風從巷道間穿過,唐絮有些害怕,“美人姐姐,我們快到了嗎?”
夏柯正專心數着腳下的步數,被這麽一問,登時給打亂了。
“……我忘了剛剛數了多少步了……”
唐絮被吓的快哭出來,“那怎麽辦啊?我們是不是出不去了?”
夏柯穩了下心神,“沒關系,我們重新走一遍,回到那扇木門那就好。”
正準備轉身,左手卻被人緊緊拉住。
“不能走回頭路。”
作者有話要說: 下本書想開同系列宮上月和巫族的故事。。不知道起什麽名字好。。青丘月上。。這個名字會不會太文藝了?
☆、怕獨處
耳邊傳來蘇無音的聲音。
夏柯一愣,“那怎麽辦?”
蘇無音沉默了一下,低聲提醒一句,“過木門之後,你走了十三步。”
唐絮宛若看到救星一般,激動的問了一句,“你說真的嗎?”
蘇無音嗯了一聲道:“為防萬一,我也在數。”
夏柯松了一口氣,接着往前走,心裏卻出乎意料的踏實許多。
……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當耳邊的打更聲傳來時,衆人便知道已經到了外面,皆松快的睜開眼睛。
已經卯時了。
“不過……這裏不是我們進去時的遷風鎮啊。”小灰率先回神道。
夏柯望了望周圍的物景,異樣的感覺再次席卷了上來。
這裏也是個十字路口,周圍的店肆酒樓也不少,卻大部分都是店門衰敗,似乎幾個月都不曾被人打理過,街面很是寬敞,卻處處透着沉寂。
夏柯了然道:“這裏應該也在沐守郡境內,而且,應該是快接近沐守郡的中心了吧?”
小灰的表情很詭異,“你怎麽知道?你不會還來過這裏吧?”——就不信這個邪了。
夏柯指着周圍的物景,解釋道:“這種程度的高閣店肆,以前肯定是個府州級別的繁華之地,現在卻比遷風鎮還冷清,原因自然就只有一個了。”
衆人默然。
夏柯忽然看向蘇無音——他正靜靜站在那裏,沉默不語,目光淡淡的落在前方,猜不透在想什麽。
但盡管是一副美如畫卷的場景,想起他身上流失的元靈,夏柯還是憂心忡忡道:“蘇公子,你家住在哪裏?”
蘇無音看了看遠處青黛色的天空,笑容忽然變得深邃豔麗起來,“我住在很遠的地方,這次也是來沐守郡找人的。”
夏柯并未多想,“你也來沐守郡找人?是很重要的人嗎?”
蘇無音沉默一下,嘴角帶了奇怪的笑意道:“是我的表妹,姨丈擔心沐守郡的災禍會波及她,央我帶她回去。”
“那你表妹她現在住在哪?”
蘇無音道:“沐守郡中心的星水雲庭。”
唐絮湊上來道:“遠嗎?”
蘇無音看了看周圍,“這裏雇不到馬車,徒步的話,大約一兩天才能到。”
夏柯有些憂心。
蘇無音似乎笑了一下,“夏姑娘在擔心什麽?”
不期然對上這樣一張迷人的臉和一雙漆黑仿佛盛着夜空的眸子,夏柯不自覺失了一下神,心裏微微嘆息,“我……我們昨夜一晚沒休息,現在天還沒完全亮,不如找個地方歇一歇吧?”
她的臉色的确不怎麽好。
一句話,蘇無音沒有任何懷疑,“……好。”
然而還在做生意的零星幾家客棧卻死活不願開門,仿佛他們就像修羅惡鬼。
沒辦法,一衆人只好在長街盡頭選了個稍微好一點的,門戶完整的無人客棧,打算休整一下。
門上落了一把鎖——看來這裏的主人以後還想要回來接着做生意。
于是衆人打消了踢開門的粗魯想法。
夏柯上前一掌将那把鏽跡斑斑的鎖劈開,第一個推門而入。
裏面的東西一應俱全,也很工整有序,只是上面都積了不少灰。因為只打算住一天,衆人并沒有将客棧全部打掃,只收拾了幾間廂房和一張吃飯的桌子出來。
唐絮早就嚷着自己困的不行,收拾完便去睡了。
小灰也打着哈哈進了廂房。
窗外有天光透了過來,天色大亮——似乎是辰時了。
夏柯走進了廚房,翻找了好大一會兒,終于才在幾個甕裏發現了不多的紅薯和少量的米。
“這就夠了。”夏柯頗滿足的笑了笑,十分利落的将這些東西一股腦丢到了盆裏。
等廚房被全部打掃幹淨,竈臺和鍋也都清理幹淨,夏柯又将米和紅薯細細的洗了洗,正準備找蒸籠,便聽到身後有個極淡極舒适的聲音傳了過來,“需要幫忙嗎?”
她回過頭,便看到蘇無音正靜靜靠在剛剛刷洗過的廚房門板上,不知站了多久,安靜沉默的表情裏帶着禮貌客氣的極淡笑意。
“不用了……”夏柯下意識回了一句。
印象中,他一路上都沒怎麽說話,看得出來他不太喜歡和別人接觸。就連小絮極為熱情的問長問短,他也只是禮貌的笑笑,然後一兩句便把話題推到盡頭。
夏柯知道,他是個很擅長隐藏自己存在的人。
見他又沉默下來不說話,夏柯沒來由的局促起來,就連呼吸都不由自主的放到最輕。
廚房裏的氣氛變得緊張起來,就連空氣都是安靜的,這種氛圍讓夏柯更加手足無措,她站在竈臺前拿着瓷碗的動作有些不自然,期待着誰能出來說句話打破這個令人尴尬的靜默。
心跳也有些快,完全是不由自主的本能反應。
“砰——”的一聲,忽然,她手裏濕滑的瓷碗不小心脫了手。
破碎的聲音清晰而刺耳,在這安靜的廚房裏顯得格外突兀。
夏柯臉一紅,十分尴尬的彎下腰就要去撿。
“別動。”
他終于出聲,靜靜起身朝她走了過來,“……它會割傷你的手,我來吧。”
夏柯彎腰的動作一頓,就看見蘇無音已經俯身過來,修長如玉的指尖輕掃過地上的碎片。
“謝謝。”有些不自然的,夏柯緊繃着呼吸道了謝。
“你很怕我嗎?”他頭也不擡,安靜的問。
夏柯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是啊——”
尤其是和他獨處。
但話一出口她立即就後悔了——這句話說得一定很讓人覺得不舒服。她不由面帶愧色的将他望着,輕咬着下唇,努力思考着補救的辦法。
他忍不住輕輕一笑,“怕我做什麽?”——這笑聲似乎緩和了周圍莫名的緊張氣氛,她稍微覺得能喘過氣了。
她張了張嘴,想解釋之前的話,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他唇邊依舊挂着淡淡的笑意,緩和着周圍令人緊張的氣氛,似乎是為了尋找一個話題,他開口随意的問,“不是說累嗎?夏姑娘怎麽不去休息?”
夏柯不好意思的道:“我是覺得有些餓了……”話說一半,有些恍然的道,“你一定也是餓了所以才過來吧?”
蘇無音垂了垂眸,不置可否,目光卻落在了竈臺上的那一大堆東西上,“這麽亂你哪裏收拾的過來?我勉強可以幫幫你。”
夏柯推辭不過,只好真誠的道:“那我煮飯請你吃吧。”
蘇無音先是一愣,繼而輕輕微笑,“好。”
夏柯見他同意不知為何有些高興,但看到碗裏的米和紅薯時又犯了難——哪裏有請人吃飯只吃紅薯和白米的?而且,怎麽看蘇無音也不像是吃粗茶淡飯的人。他雖不大愛講話,但眉宇間氣質高貴,一舉一動都極具涵養,總覺得這飯若要請他實在過于簡陋了些。
她皺起了眉,再次泛起了尴尬,這可要怎麽辦。
蘇無音低垂的目光輕輕掃過她的眉眼,似乎看出了她的困境,淡淡一笑,用再随意不過的語氣輕聲問了一句,“你打算怎麽做?”沉默了一下,“我喜歡喝粥,簡單些最好。”
夏柯有些慚愧,“那就煮些粥,煎些紅薯餅。有些簡陋了,你覺得可以嗎?”
蘇無音唇角微彎,“當然可以。越簡單越好。”
夏柯松了口氣,開始認真的收拾起手邊并不豐富的食材,等她料理完手邊的事情,才發現蘇無音已然将她之前洗過的東西再次洗了一遍,就連因歲月而泛黃的蒸籠都在他的手下被刷的潔白發亮。
他好像……很讨厭髒東西啊。
夏柯懵着臉接過蒸籠時,默默将上一秒剛刷好的盤子又放回了水裏,發自內心的誇贊,“這還真是……我見過的最幹淨的蒸籠。”
……
不過片刻的功夫,炊煙袅袅升起。鍋裏蒸出的霧氣開始彌漫整個廚房。
夏柯默默看着坐在火堆旁動作優雅一言不發的蘇無音,心裏忽然升起異樣的感覺。
他無論說什麽做什麽,分寸都拿捏的極好——說他是個普通人總覺得哪裏不太妥當。而且夏柯一直覺得他的身上有股普通人沒有的、難以察覺的另類氣息,仿佛此刻廚房裏升騰的霧氣一般,神秘難測,夏柯說不上那是什麽。
但就是有。
好比開在深冬的梅花,雖然和別的花一樣散布着香氣,更多的卻是帶着一股深冬的冷意,讓人不寒而栗。
如同收斂起殺傷力的沉默貴族。
“你以前吃過煎的紅薯餅嗎?”夏柯試探性的問了一句。
蘇無音坐在火堆旁,隔着袅袅的霧氣望着她不安的臉,表情有些不動聲色,“第一次。”
夏柯有些詫異,“這麽普通家常的東西怎麽會沒吃過?”
蘇無音的回答依舊裹挾着漫不經心的随意,“從沒有人做給我吃啊。”
夏柯哦了一聲。心想這個答案她是服氣的。
作者有話要說: 求收藏求包養啊。。。打滾中。。。
☆、死人身
在赤雲峰上練了那麽多年,她的手藝總算能在外面派到用場。
煎出的紅薯餅色相很是好看,金燦燦的讓人很有食欲,鍋裏煮的白粥也差不多了。她用盤子小心的盛起一部分來,遞給蘇無音一雙筷子,頗為期待的招呼道:“剛煎出來的最好吃,你快來嘗嘗。”
蘇無音卻有顧慮似的遲遲不動。
夏柯以為他嫌棄筷子或者盤子不幹淨,只好将筷子重新洗了洗,又從鍋裏夾了一塊出來,直接彎腰湊近他的嘴邊,“在鍋裏給你夾的,鍋我刷的很幹淨,你嘗嘗,涼了味道就不好了。”
見她親自喂過來,蘇無音也不再推脫,薄唇微啓輕輕咬了一口,卻似乎被燙到般,捂着嘴低頭吸了口涼氣。
夏柯見狀忙蹲下來,手忙腳亂的幫他扇着,“啊,對不起對不起……是不是燙到你了?快吐出來……”
蘇無音卻擺了擺手,無所謂的說了一句,“我沒事。”片刻後,眉宇間似驚訝般的輕皺了一下,“味道居然很不錯。”
夏柯聞言松了口氣,也拿了一雙筷子夾了一塊放進嘴裏——外脆裏酥,帶着紅薯的本真味道,口感的确很好。
她頓時有些沉醉。
蘇無音唇角牽出一抹弧度,道:“從沒見過自己被自己做的食物感動成如此模樣的。”
夏柯有些臉紅,心道別人肯定以為她是自戀了。
卻見蘇無音細細的洗了洗手,然後便拿着筷子又去盤子裏夾了……這才又在心裏道:既然你都這麽捧場了,我自戀一些就自戀一些罷,也不算過分嘛。
唐絮和小灰早已聞着香味起來了,此刻一前一後奔進廚房,還沒等端出去便嚷嚷着要吃。夏柯只好在廚房裏将這一衆人招待喂飽。
回到廂房休息時已經快午時了,夏柯卻躺在床上睡不着,心裏記挂着蘇無音身上的異狀。
于是下床偷偷來到蘇無音的房間外。
“這樣好像不大好啊……”
猶豫了很久,但房裏始終沒有什麽動靜,于是她強行壓下心裏那一絲不太道德的自我讨伐,将門偷偷推開。
蘇無音正躺在床上休息,和衣而眠,睡得很熟。
大概是她在他的紅薯餅裏加了小灰給的神藥的原因,他的睡容很是安靜,長長的眼睫在他的臉上印出一道模糊的剪影,一張完美驚豔的臉上褪卻了所有表情——就這樣看着,很是讓人心動。
都說魔靈的容貌才是這六界之最,說這話的人肯定沒見過蘇無音。
夏柯花了很長時間才穩定了心神,小心的将手搭在他腕間的位置,開始閉目冥想。
脈搏已經完全摸不到了啊,死氣也多了許多,他的體內還是不斷的有元靈在流失,或者……在被什麽東西消耗燃燒?
到底是什麽原因,女妖竟然能做到這一步嗎……
她有些駭然,如果放任他不管,估計要不了兩天,他的靈脈就會枯竭,然後死去。但她在這裏,就決計不會看着他死。
救命之恩大于天。這是舒洄告訴她的。
何況她修為高深,大不了一直幫他續靈——直到撐到可以找人救他為止。
昨夜在子時街上,她渡靈的過程就不很順利,大部分都尚未進入他體內便已流失了,想想也是無比的浪費。
她這次離他很近,為保證能将大部分的元靈渡給他,夏柯幾乎要與他臉對着臉貼上了,幸而大家都在休息,否則如果此刻有人進來她大概就要去跳黃河了。
夏柯動作盡可能輕柔的用手捏住他的下颌,強迫他張開嘴,然後保持着極近的距離靠上去,薄唇輕啓——頃刻便有元靈從她的唇間引出,流轉着淺藍色的光暈,引渡到他的體內。
整個過程持續的時間不長也不短,夏柯因為是第一次靠他這麽近,臉色全程都是紅白交錯,十分精彩好看。
好巧不巧小灰正出來小解,感覺到元靈的波動,以為有妖孽出來吸靈害人,一把便将蘇無音的房門推開。
然而第一眼便看見那麽精彩的畫面——一個長相完美英俊的男子正躺在床上,然後一個女子正不顧形象的俯身對着那男子不知在做些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距離之近簡直令人發指。
小灰呆的說不出話,“你、你們……”話說一半便似看見了什麽羞臊的畫面般,捂着臉跑了。
夏柯被這麽一驚動,當下也有些慌,起身便想去向小灰解釋。
“小灰……”
但腳步卻變得有些虛浮,就連眼前看到的畫面也不甚清楚——踉踉跄跄追到門口,夏柯終于堅持不住扶着門框慢慢倒在了地上,這次真的一點意識也沒有保留。
暈過去之前夏柯還想着一個問題:要是蘇無音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他房門口,不知道會不會誤會什麽?
完了完了……
事實上床上的人并沒有睡着,他根本就一直都沒有睡。
素淡的衣衫擦過床帏,眨眼的功夫,原本躺在床上的男子便已經站在了廂房中央的空地上。
他看了眼地上不省人事的夏柯,伸手搭在她的靈脈上,确認無礙後才輕輕将她抱起放在床上。
只是若有所思的側過頭望向窗戶的位置時,他忽然沉默了,袖袍一動,廂房的窗戶忽然大開。
陽光還在暖暖的灑在窗棂上,他已經消失在廂房的窗外。
…………
雖然是接近正午的時辰,但街上的人依舊很少。一個面帶不耐的年輕女子手裏拿着酒葫蘆,嘴裏不斷嘟囔,“早就說桃花齋關門了嘛……真是!就會瞎使喚我……”
忽然起了風。
帶起的塵土一下子遮住了人的眼。
年輕女子恍惚看見風沙的後面有一個人朝她走了過來,因為風沙擋着,容貌不甚清楚,但身姿颀長仿佛浸染了夜色,怎麽看都頗具風采,令人難以挪開視線。
女子的眼睛被風吹的有些幹澀,待那人逐漸走近了,這才倍覺失禮的低下頭揉了揉眼睛。
一雙十分幹淨素淡的靴面忽然入了眼底,女子擡起頭,十分不解的看向來人,慢慢的,臉卻紅了。
“公子……可是有事?”
男子微垂着眼簾看着比自己低一頭的女子,聲音淡的在風裏幾乎聽不真切,“京師時仙門首席弟子?”
女子顯然有些吃驚,“你、你怎麽知道的?”
“跟我過來。”
女子看着那一雙忽然變得深邃魅惑的眸子,目光不自覺渙散下來,竟是出乎意料的聽話。
狹窄毫無人跡的街角巷子裏,女子半靠在牆上,站立不穩,表情幾乎崩潰。
而男子的手則微微托着她的腰以避免她滑下去,遠遠望去姿勢很是暧昧。男子表情不變,語氣依舊很輕,“我從不勉強,這是第一次破例,你運氣真的不好。”
“求、求你……不要殺我……”女子的聲音發顫。
但她沒能來得及說更多的話,因為男子冰涼的吐息已經落在她的臉上,卻并沒有碰到她的唇——周圍藍光一瞬間忽然大盛,不過片刻功夫,女子便已經成了一具枯屍,頭發灰白一片,就連臉也枯皺的如同死樹一般,只表情卻是詭異的平靜。
男子慢慢松了手,任由屍體從牆面滑落下去。而他的周身,原本纏繞的死氣已經消去了大半,在屍斑長出來前,終于被紅潤有生氣的光澤取代。
“還是要拿到天啓錄才行啊。”男子的聲音很低,語氣裏聽不出什麽情緒,“這具身體太孱弱了……”
有兩團地火從男子的指尖躍下,燃向了地面的屍體。
不過瞬息的功夫,地面上已經了無痕跡。
☆、狩獵嗎
夏柯醒的時候一眼便看到了抱着她鼻尖猛掐的小灰。
“痛啊……”她脫力的啞聲喊了一句。
小灰很給面子的将爪子拿了下來,卻赫然一副審問的架勢,“說,你和蘇無音怎麽回事?老子就覺得你這兩天不太對勁,怎麽把你自己搞成這幅德行啦?”
夏柯正愁找不到機會解釋,當下便快速撇清,“我這是在救人,你可別亂猜。”
小灰冷哼一聲,“救人都救到人家床上來了,真以為老子是和你一樣的白癡嗎?”
夏柯撫了撫額,只覺得十分頭痛,“你難道看不出我在給他渡靈麽?當然是離得越近越好啦。而且他醒着我也不好動手,總得等他睡着吧?”
小灰一臉狐疑,“好端端的,你幹嘛渡靈給他?”
夏柯悶聲道:“我也不知道,他的症狀很奇特,元靈流失的很厲害,你難道沒注意到他身上的死氣麽?我想應該是在子時街的時候不小心被妖女傷到了吧?”
小灰哼道:“那你現在躺在人家床上算怎麽回事?”
“你說我在誰床上?”夏柯一個激靈登時便坐了起來,卻因為起的猛當下一陣眩暈又倒了下去。小灰于是很不幸的被壓在了夏柯的背下,終于住了嘴。
好一番折騰的爬出來,見夏柯閉着眼臉色煞白慘兮兮的樣子,小灰良心發現的沒有再去掐她的鼻子,而是跳下床,四處環顧了一下,卻是忽然想起一個問題,“說起來,蘇無音那家夥去哪了?”
夏柯頭很疼,特別的疼,就像宿醉之後醒來的人一樣。
聽到小灰自言自語的喃喃卻也忍不住強撐着睜開眼,“他不在客棧嗎?”
小灰像看白癡一樣看着她,“蠢貨,先別管那小子,人家要是回來了你倒是怎麽解釋……”
夏柯很糾結的閉上眼,“實話實說的話,你覺得他一個凡人,接受得了自己快要被妖女害死的事實麽。”
小灰道:“我只知道,你不說的話就要貞操不保,被人家當做女流氓了。”
夏柯被嗆了一下,蒼白的臉瞬間顏色精彩了起來。
門外忽然傳來腳步聲。
夏柯十分心虛的坐了起來,就要下床。
進來的果然是蘇無音,他看起來表情有些不對,清秀俊雅的眉峰微微皺起。
夏柯見到他這副表情——完了完了,他要誤會了。
“夏姑娘,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