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令琛沒再回消息。

兩人的第一次聊天就停留在那段尴尬的對話。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羞愧難當,不好意思再說話。

總之,祝溫書和朋友聚完回到家裏,他的微信也沒什麽動靜。

祝溫書本來也沒太在意了,但等她備完課,打開手機一看,釘釘裏面有好幾十條消息,都是家長發來的周末作業反饋。

做了老師才知道,現在的家長和以前的家長所承受的壓力完全不是一個量級。

大家年齡都不大,傍晚加完班回家連歇口氣兒的機會都沒有,又忙不疊去陪孩子寫作業,認認真真地完成老師交代的任務。

其實祝溫書也沒有硬性要求家長必須全程陪着孩子寫作業,她認為這樣反而不利于小孩鍛煉獨立思考能力和自我管理能力。

但家長們都自發卷了起來,她也不能說你們別管這麽多。

思及此——

再看看令琛的微信聊天記錄,祝溫書就有點無語。

怎麽的,有錢就可以放任孩子野蠻生長?

也不怕孩子以後走歪路?

況且這實驗小學還不是什麽普通學校,在整個江城都數一數二。

學生家庭不說非富即貴,但整體質量絕對是上乘,一個班裏就不乏高知分子的孩子。

要不怎麽top師範院校的研究生都削尖了腦袋來這裏當個小學老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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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競争這樣大的環境下,令琛居然能這麽不負責任。

是,她知道令思淵的保姆不是普通保姆,那是花了大價錢請來既照料生活又輔導學習。

但那和父親的陪伴成長教育能相提并論嗎?

這種事情,令琛可以撒手不管,祝溫書卻不能允許自己視而不見。

這是她作為老師的責任與使命。

于是,她打開微信義正嚴詞給令琛發了一條消息。

【祝溫書:令思淵的家庭作業寫完了嗎?】

二十分鐘後。

【祝溫書:?】

行。

祝溫書冷笑一聲,打開了微博。

她倒要看看這位大明星是有多忙。

忙到連自己親兒子都沒時間過問。

沒想到這個時間選得還挺巧,搜索“令琛”跳出來的第一條實時內容就是指明了令琛的去向。

【醬子貝早點睡:啊啊啊啊今天張老師直播間裏的短發令琛好帥!!!我已經暈過去了姐妹們等會兒來給我收屍!!!!】

祝溫書不知道這個張老師是什麽人,她繼續在這個詞條裏逛了好一會兒,才弄明白這個張老師那位大名鼎鼎的張瑜眀。

他是華語樂壇具有裏程碑意義的音樂制作人,在當打之年制作了不少耳熟能詳的歌曲,捧紅了很多歌手,而令琛算得上他的“關門弟子”,平時令琛都尊稱他一聲“老師”。

那首讓令琛名聲大噪的《小蠶同學》以及其同名專輯便是由張瑜明所制作。

這位制作人這兩年處于半隐退的狀态,沒什麽新作品,但卻喜歡上了直播平臺,時不時在上面和粉絲們聊聊天,或者唱唱老歌。

順着這些線索,祝溫書摸進了張瑜眀的直播間。

畫面一彈出來,整個屏幕被張瑜眀一張臉占滿,吓了祝溫書一跳。

他眯着眼睛湊近手機在調試鏡頭,擺弄了好一會兒,頭頂終于沒有奇怪的挂件了,才如釋重負地靠回沙發。

人一後退,之前被擋住的畫面盡數露出。

張瑜眀家的客廳是豎廳結構,沙發後面擺着餐桌,只開着一盞落地燈,令琛就在燈下吃飯。

他離鏡頭遠,燈光也不甚明亮,但還是能看出頭發有很明顯的修剪打理痕跡,短了許多,露着額頭,不像前幾天那般頹然。

不過祝溫書也不在乎這些。

她原本以為令琛在直播是工作,但這麽一會兒看下來,這明顯是在張瑜眀家裏蹭飯然後偶然入鏡,根本沒在忙正經事。

祝溫書翻白眼的瞬間,張瑜眀回頭朝令琛招手。

“你過來聊聊呀,大家都在催你呢。”

令琛聞言,扭頭朝這邊看了一眼,随後端着水杯走過來。

随着他靠近鏡頭,五官逐漸清晰。利落的短發再遮不住他的雙眼,明亮亮光在他擡眸的瞬間集聚到他眼裏。

明明隔着手機,卻像與他隔空對視。

祝溫書在那一刻有輕微的愣怔,像是被他發現自己在看他直播一般。

好在他很快便不再直視鏡頭,垂眼去看彈幕。

其實令琛對這種無所事事的直播不太熱衷。

如果他早知道今天張瑜眀會直播,他是不會過來吃飯的。

但是人已經已經出現在鏡頭裏,他不可能駁自己老師的面子。

周末的晚上,本就是網絡流量高峰期。

彈幕五花八門,令琛不可能看清每一條,只能粗粗掃一眼,看見哪條是哪條。

祝溫書坐在書桌前,沒什麽情緒,也完全不激動。

畢竟不是真的來看令琛直播的。

但見他正兒八經的回答彈幕裏的問題,祝溫書反而有了點想法。

她依然冷着臉,唇角卻勾起一個極小的嘲諷的弧度,手指輕點,編輯了一句話。

【愛吃橘子的zws:作業寫完了嗎你就直播?】

剛一發出去,祝溫書就眼睜睜看着它被淹沒在彈幕中。

然而下一秒——

令琛:“寫完了。”

祝溫書:“?”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屏幕,眨了眨眼睛。

恰巧令琛也看着鏡頭,目光像是在交彙。

還真看見了?

不可能吧?

她就是随手一發,不至于吧?

祝溫書此時有點懵,愣了好一會兒,再看向手機下方時,屏幕上原本亂七八糟的彈幕已經變得整體化一。

全都是複制粘貼的同一句話。

【傳下去,令琛新歌寫完了,明天就發新專輯!】

【傳下去,令琛新歌寫完了,明天就發新專輯!】

【傳下去,令琛新歌寫完了,明天就發新專輯!】

祝溫書:“……”

哦。

原來是在回答粉絲的問題。

她就說,令琛怎麽可能在浩瀚如煙的彈幕裏看見她發的那條。

這波刷屏過去後,彈幕裏一個名稱自帶光環效果的粉絲開始了新一輪刷屏。

【請問您寫歌是與世隔絕人間蒸發斷水斷電又斷網嗎?】

這位粉絲看似陰陽怪氣,實則是在嗔怪令琛太久不出現在公衆面前。

但令琛也不知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喝了口水,靠在沙發上,語氣正經地說:“不會斷聯。是要減少社交,但有時間也會看看消息。”

祝溫書:“……”

她在屏幕前冷笑出聲,然後啪啪打字。

【愛吃橘子的zws:然後看了不回是吧?】

發完之後,她就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繼續冷冷盯着屏幕裏的男人。

這時,一直垂眼看彈幕的令琛,目光突然凝注了幾秒,焦距內收,似乎在想什麽事情。

緊接着他低頭摸摸自己的褲包,發現是空的,然後扭頭看了一眼沙發後的餐桌。

“等會兒。”

他對着鏡頭輕語一句,随後起身朝餐桌走去。

随着他的身影逐漸遠離鏡頭,一旁的張瑜眀笑眯眯地挪到沙發中央,占據了大部分畫面,只留遠處一個模糊的身影。

祝溫書也興意闌珊了,覺得自己真是和尚訓道士,管得可真寬。

人家老師是抓逃課的學生,她是來抓家長。

沒意思。

她打着哈切,直起腰,準備關了手機去洗澡。

這時,手機突然彈出一條新消息。

祝溫書随手一點,屏幕立刻切換到微信。

【c:作業都寫完了。】

“……?”

祝溫書的腰突然就僵硬了。

她直直地盯着聊天框,又莫名其妙地掃視房間一圈。

随後帶着一點兒警惕的眼神,腦袋離手機遠遠的,伸長胳膊點擊屏幕,重新切換到直播間。

畫面中,隐約可見令琛靠着餐邊櫃,背微弓,垂着頭,手舉在胸前。

是标準的玩兒手機的姿勢。

不……會……吧……?

難道令琛不僅看見她發的彈幕,還一下子認出了她?

這眼睛是八星八鑽的吧?

自我僵持了幾秒,祝溫書拍了拍腦袋,告訴自己這就是巧合,這根本不可能。

令琛肯定是恰好在這個時間點想起了她的消息而已。

對,就是這樣。

【祝溫書:好的,完成了就好。】

但即便自我認定了,在回複令琛消息的時候,祝溫書還是有點心虛,又補充一句。

【祝溫書:我主要是怕你忙忘了,特意來提醒一下】

【祝溫書:令思淵的注意力不太集中,你有看着他寫作業嗎?】

【c:有。】

差點被氣死。

令琛淡淡地想。

【祝溫書:嗯嗯,那你繼續忙吧。】

【c:嗯。】

這個夜晚,祝溫書做了一個噩夢。

她夢見很多很多年後,自己還是令思淵的老師。

正在去往少管所的路上,看望被抓起來的令思淵。

她跟着獄警穿過七拐八彎的走廊,最後停在一間陰暗潮濕的鐵門外。

不久後,裏面響起鐵鏈碰撞的聲音。

祝溫書猛擡頭,透過鐵窗,看見那張熟悉的臉,驚呼出聲。

“令琛?!”

這一喊把她喊醒了。

初秋涼爽,祝溫書帶着一身濕汗睜眼,迷茫地盯着天花板,陷入一種半睡半醒的混沌中。

十來分鐘過去,她思緒回籠,慢悠悠地轉頭看時鐘。

卧槽!

七點二十了!

來不及再去想這個離譜的夢,祝溫書連滾帶爬地起床,囫囵抹了一把臉,拎起包狂奔出門。

好在她住的地方離學校不遠,踩着點到了學校,還不算太礙事。

坐到辦公室,桌上已經擺好了小組長們收上來的家庭作業。

祝溫書歇了口氣,盯着這摞本子嘆了口氣,然後拿出小鏡子整理了一下亂糟糟的頭發,準備去上課。

這時,有人敲門。

祝溫書回頭,見令思淵扒着門框不敢進來。

“怎麽了?”

祝溫書問,“要上課了,你怎麽不去教室呀?”

令思淵舉起手臂,拿本子遮住自己半張臉,屁颠屁颠地跑過來。

“老師,我剛剛才到學校,來交作業。”

“今天怎麽這麽晚呀?”

祝溫書笑着說,“賴床啦?”

“早上拉肚子了……”

“好點了嗎?”

“好多了。”

祝溫書接過他的作業本,随意看開,發現字跡居然比平時要工整一些。

她彎了彎嘴角,問:“淵淵昨晚的作業又有進步了,是爸爸教你寫的?”

“不是,我爸爸睡覺去了。”

令思淵挺胸擡頭,得意洋洋地說,“我叔叔陪我寫的。”

祝溫書:“……”

淺淺的笑容凝固在嘴角,化作一抹僵硬的弧度。

果然啊……

祝溫書深吸一口氣,摸摸令思淵的腦袋。

“好的,你快回去上課吧。”

等令思淵的背影消失在辦公室後,祝溫書改了會兒作業。

思來想去,還是沒忍住拿出手機找到令琛的微信。

手指在鍵盤上删删改改半晌,才發出一句話。

【祝溫書:學校沒有強制要求家長要陪小孩寫作業,您如果實在沒空,可以不陪。】

這個點,令琛回得居然還挺快。

【c】:?

【c】:行吧,那昨天是我沒事找事。

【祝溫書】:……

你不是歌手嗎,怎麽還跟我演上了。

【祝溫書:令思淵已經跟我說了,昨天是他叔叔陪他寫的作業,其實您也不用特意跟我撒謊。】

【c:……】

【祝溫書:畢竟。】

【祝溫書:您家小孩學不到東西,也不會扣我工資。】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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